? 張老漢已經(jīng)六十多了，頭發(fā)也已花白了大半，雖然年歲已高，但賣力氣的活兒樣樣都能干，每次扛大捆大捆的柴火走在街上時，逢人便說：“我還年輕哩！”于是，時間一久，村民們一見到老漢扛柴，便直接夸贊道：“老張身子骨真好??！羨慕得緊吶！”這一夸，老漢心里可美了，大大的笑容能維持一路，那咧開的嘴都能把臉上遍布的溝壑里的油擠出來。

? 盡管年邁，可老漢仍有一個夢想，那就是當(dāng)一次村長。他不止一次把這個想法跟家人說過，可總是沒有人理他。借用老伴兒的話：“你這身子骨啊也就等死了，當(dāng)啥村官啊！想的美！”張老漢不服啊，反駁道：“咋啦？我就是美！兩大捆劈柴我還能扛二里地咧！我還年輕呢！”于是，沒有人再理會他。

? 老漢有一個大兒子一個小女兒，兒子叫金哥，女兒叫銀娘。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金哥銀娘并不理會他，也許他們也覺得這就是個夢吧，跟老爺子人一樣，快死了的夢。

? 這年春節(jié)，石丫子村準備村長換屆，與往年不同的是，這次是在全村選拔，誰都可以報名競選。這消息傳到了張老漢耳里，可把他高興壞了，硬是扛著兩大捆劈柴跳起舞來，那步調(diào)異常紊亂，舞姿卻和諧激烈，兩大捆劈柴在空中晃來晃去，抖出大量殘枝碎木。嘴里也不閑著，唱起了信天游的段子，雖然完全讓人聽不清唱詞，但嗓音渾厚嘹亮，倒也有些粗獷灑脫的味道。舞罷唱罷，張老漢整理了衣襟，擦去剛才唱跳飛揚而出的口涎，臉上仍是止不住的笑容，千溝萬壑里盡是洋溢的喜悅。

? ——“夢想能實現(xiàn)了！”

? ?張老漢一路小跑回到家中，跟家人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 “啥？競選？跟你有啥關(guān)系耶！整個一糟老頭子，誰會選你咧！”老伴兒又開他玩笑，說罷開始大笑起來。

? “爹，你別忙活了，人家就是選，也得是選年輕有為的小伙子，咋會選你呢？”銀娘皺著眉頭說到。

? “為啥不會選我！他們誰家沒有燒過咱家劈柴，我有問要過一分錢嗎？”

? “去年，隔壁老劉頭家屋頂漏雨，是我給他補了一天一夜補好的。還有東頭齊家，年年我都送他們大糞奶地（奶，方言，指富養(yǎng)土地）也沒有要過他們什么！”

??

“還有西頭……”劉老漢還沒說完就被銀娘打斷。

“爹，人家選的是有能耐的年輕人，不是看你給人家干了多少事兒！你咋不明白呢！”

“啥！你這死丫頭！你是說你爹沒能耐嗎！還是說你爹老??！”張老漢“砰”地一拳重重打在槐木桌子上，杯碟震地“叮?！弊黜懀麘嵟氐芍y娘仿佛要打她似的。

? 終于，金哥看不下去了，趕忙護住銀娘。緊皺眉頭問道：

? “爹！你就這么想當(dāng)村官嗎！一大把年紀了好好在家歇著唄！”

? “我就是要當(dāng)！就是要當(dāng)！那是我的夢想！”張老漢終于爆發(fā)了，他怒吼道，順勢將碗碟打翻在地，徑直出了家門。他是真的很討厭別人說他老??！

? ?其實，自己也回答不出為啥這么想做村長，心里就是覺得，自己為大家付出了這么多，好像就應(yīng)該當(dāng)這個村官，也沒有什么理由，就是覺得應(yīng)該這么做。

? ?張老漢就緩緩地在村里踱步，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村委會，看見了村長競選報名的布告，他仔細地看著，小聲地將通告讀完，然后背著手，毫不猶豫地走進了村委會，填了報名單。打村委會出來，張老漢就變得不一樣了，臉上洋溢著巨大的笑容，背著手在街上大踏步地走著，自己仿佛已經(jīng)成為一村之長一樣。他覺得，憑自己的威望，這個村長之位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了。就在這時，他看見一群群地人都在有說有笑地朝村西走，他知道，那是村里最大的飯店。

? “咦？這么多人，都去西頭兒干啥，沒聽說村里有誰辦喜事啊？”他疑惑地嘀咕道。

? “老馬啊，啥大事兒，都往西頭兒走？”

? “哎！老張啊，是李江河請客吃飯吶，說是答謝村民這么多年的照顧！”

? “啥，老李頭？犒勞？啥意思啊”

? “哎！我也說不清！反正場子很大，說是誰都能去，你也趕快帶上家人去吧！”

? “免費的午餐哎——”這結(jié)語，帶著高亢輕快的調(diào)子，老馬頭興高采烈地朝飯店走去，雙手后抄，慢慢悠悠，愜意極了。倒是留下張老漢一臉茫然?！斑@既不趕逢節(jié)日，又不興辦喜事，為啥請這么多人吃飯？莫不是！”張老漢心里一驚，連忙跟著人們一同朝飯店走去。

? ?飯店里吵鬧極了，大人小孩婦女老頭兒都有，這排場，著實嚇了張老漢一跳，但他還是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焦急地等待宴會開始。

? ?不一會，老李頭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著一襲藏青色中山裝，腳穿仿紅軍軍鞋樣式的帆布鞋，一頭的白發(fā)卻梳的銀光閃閃，儼然一副正經(jīng)老者形象。他不急不忙站在一塊高臺上，使勁吹了吹話筒，微笑著開始了自己的講話：

? “今天，很高興大家能參加這個宴會，我十分高興。今天辦這個宴會的目的呢，是為了感謝諸位鄰里相親對我一家老小的照顧，也借著這個機會，將大家聚到一起，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要知道，如果沒有大家的團結(jié)互助，我們村是不可能變得今天這么富裕的！”臺下頓時響起雷鳴般掌聲，這一下，可把張老漢嚇了一大跳，竟有些手足無措。

? ?他繼續(xù)講著，越扯越遠，說到激動處竟手舞足蹈，臺下的掌聲亦是一浪接一浪。張老漢聽得有些麻木了，完全不知他在講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到這里。

? “……就希望大家呢能在今年村長選舉上投我一票，我一定踏踏實實為人民服務(wù)！待會兒給大家發(fā)個紅包哈，紅包不大，就當(dāng)是給大家拜年了！哈哈哈哈哈！”

? “好！好！”于是，又是一浪浪的掌聲。張老漢完全被震驚了。他哆哆嗦嗦地站立起來，臉部劇烈抽搐著，像個僵尸、像個幽魂一樣從浪潮中穿梭過去，離開了飯店。

? ?幾天后，老李頭眾望所歸，當(dāng)選了新一屆村長，而張老漢依舊每天扛柴，只不過逢人便說：“哎呀，不行了，人老了，扛不動了！哈哈哈！”大大的笑容把臉上溝壑擠得深邃無比。那笑容，竟如此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