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詩歌忘記我們2

1

野渡無人

孤舟橫于三千年荒水

水橫流于五千里野灘

公園一零零七年的渡客

失蹤于一種顏色的草深

蘆葦依舊照那年的樣子傾斜

宋代的野鴉

養(yǎng)在一幅國畫里

已瘦去許多

畫外的那群被誰驚飛

2

喪事

給他挖坑時只覺得

像在種一棵樹

3

守渠人

我站得很靜

能聽見自己血的聲音

小聲地流過一些年份

我看不太清

我知道離我不遠

有一塊水流不過去的荒野

比我的一生還要寂靜

3

照我的日頭很短

夏天的長度剛夠一根紫瓜秧

從墻這邊爬到墻那邊

4

鳥群飛過時

我正在狂野上趕路

鳥把有鳥的天空移到遠處

鳥群飛過后狂野愈加空寂

我的頭頂只剩下

我踩起的塵土 那是另一群鳥

沒有叫聲 走完這段路

我生命里的寂靜又厚了一層

5

那一年 沒有人趕上收獲季節(jié)

村里人只把自己

從異鄉(xiāng)收回來

6

雨這時候就來了

像是下給一個人的

卻落在許多人身上

一生里或許有一次好收成安撫一生

一個人 始終在他一生的某個角落打盹

人們找不到他 幾十里外全是夢景

7

許多日子使人感覺異常熟悉

麥子一茬一茬生長往事

沙漠成了生命里某種東西

許多東西遙在遠路 許多東西

還沒有要走來的意思

人們只好蓋房子住下

耐心等一輩子又一輩子

8

很多人住在一個村莊

抵擋孤寂

你們走遠又回來的痕跡

被稱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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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在倏忽中流逝

活得差不多了

才想到要弄清楚為什么活著

有時想大喊幾句

突然看見大片土地沉默不語

只好尷尬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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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這塊土地

也就是種一輩子的心事

日落日出 土地總用一點兒收成

敷衍人的一生

也有說不出的東西

某個年頭從地里長出

9

父親們類似一種晚秋作物

我們守著他長熟

最后遺落荒地

這些撿不回來的糧食

讓我們饑餓地感到富裕

10

一生的麥地

大片黃熟的麥子灑落在地

沒有人收割

生命是越攤越薄的麥垛

生命是一次解散

有人走過你的一生沒遇到你

11

我把一把鋤頭扔在遠處的荒地了

一整夜 草圍著它生長

我黑做在村里 神情荒涼

以往的月色厚厚銹在地上

12

離村莊很遠的麥地

總在寂寞中熬黃葉子

該熟的時候它們自然就熟了

誰睡在家里推算收獲日期

13

雞鳴是寂靜的一部分

馬在馬的夢中奔跑

牛群骨架松散走在風中

等你的人 在約好年成

一季一季 等來三十歲的自己

等來五十歲的自己

道路盡頭一片荒蕪

14

在我們村里

隨便種一塊地

就夠你種一輩子

隨便一個女人

就夠你愛一輩子

隨便一堆土

就埋掉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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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從我們村里

開始亮的 亮到極遠處黑回來

就是一天

草也是從我們村里

開始綠的 綠到天邊枯回來

就是一年

15

大片綠麥生長在雪地

十二月的寒氣中誰封門遠去

姓氏破損

名字的筆畫被雨銹蝕

16

人們逃荒去了

大片大片的糧食

在家鄉(xiāng)黃熟

村莊空無一人

糧食饑餓的喊聲遍布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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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 一大群人圍住一粒糧食

多么陌生的一粒糧食

四周空麻袋遍地

可以看清麻袋上的破洞

人們饑餓的眼睛

17

一個人離家多久

才能把外面的事情徹底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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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穿新衣裳 骨頭蒼涼

我不敢和他們比幸福

比快樂無憂的時光

這一生中 我比他們少曬了多少下午的溫暖

太陽

18

命里從未被照亮的遠處

模糊地長著什么呢

莊稼站在大雪中

葉子翠綠 花朵金黃

七月之末 我看見糧食的骨頭

一堆一堆遍布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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