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蛋》(3)【明日方舟/博士 X 塔露拉】

2.亦如閃電而來
第二天清晨,博士從安然睡夢中驚醒,立刻往旁邊的睡袋摸去。拉鏈緊閉的睡袋干癟癟的,一點溫度都沒有。他立刻飛身而起,拉開帳篷的幕簾。
“——塔……”
塔露拉并沒有離開,她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胸前,似乎以這樣難受的姿勢打著瞌睡。博士躡手躡腳地走到她的背后,指尖觸碰后腦勺,用法術探試一下對黑蛇的感官屏蔽的枷鎖是否完好。得到舒心的答案,博士又望了望帳篷四周仍然燃燒的火球。
“你沒睡……?”
“沒有。只是……眼睛有點發(fā)酸?!?/p>
塔露拉抬起臉,卻緊閉著眼,眼圈紅紅的,有點浮腫。
“是雪盲癥吧,你又不戴護目鏡。”
“……雪盲癥?我在烏薩斯凍土活動那么多年,從沒見過誰得這種病?!?/p>
“那只是因為你活動的區(qū)域是稀樹的亞寒帶,”博士從背包里拿出消炎藥與護目鏡,“再加上德拉克與烏薩斯的體質(zhì)強悍,眼球?qū)ψ贤饩€的耐性高。不過,連續(xù)在寒帶行動十多日,你還是戴上這個為好——在誘發(fā)更多的眼科炎癥之前?!?/p>
“……有人說過你周全的考慮讓人惱火嗎?”
“有。”
“誰?”
“W?!?/p>
“……”
“好了,別鬧別扭,我給你涂眼膏。”
“……那你之前,怎么不拿出來?”
雖然語氣里有責怪的意思,但塔露拉老老實實擺正臉,讓博士將軟膏涂抹在眼瞼周圍。
“且不說你愿不愿意戴。其實,我也不知道德拉克會不會得雪盲癥,對不起,我以后肯定記住?!?/p>
“用……用不著道歉……”
“我想,以你的體質(zhì)一天左右就能痊愈吧。但是,在那之前受到光刺激可能會流淚、刺痛、視野模糊,我沒有準備止痛藥,你稍微忍一忍?!?/p>
“……嗯?!?/p>
博士給塔露拉戴上護目鏡,然后站起身準備去收拾露營的用具。
“啊對了,早餐你要不要來點?!?/p>
“是什么?”
“吐司?!?/p>
“夠了,給我兩片就行?!?/p>
整理好行裝,吃過早飯的兩人繼續(xù)上路。只不過,塔露拉暫時失去了視覺,以法術熱感應又無法分辨腳下的坑洼與正確的前進方向,只好在博士的攙扶下行動。這樣會大大降低行動速度,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小火球在前方融化積雪,幸好今天風雪止歇了,降低了法術的負擔。
“為什么不睡?你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充足睡眠了,是想保存‘枷鎖’的耐久度嗎?……你該不會暗暗計劃著,快到目的地時就一鼓作氣把我甩掉吧?”
“……”
“別給我做那種蠢事。你會死的。你真的要為了復仇而將自己燃盡嗎?”
“呵,你倒是……”一路沉默的塔露拉終于惱羞成怒地反駁了兩句,“這么擔心在我身上的投資變成無用功嗎?”
“誰跟你說的這種蠢話,”博士不快地皺起眉,“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死!”
對于博士而言,這種話尤其讓人不適,甚至可以說寒人心。他沉默了,兀自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凍土上,減少了聊天性的對話,只是有時提醒塔露拉注意跟前的坑洼。而塔露拉與博士同樣懊惱,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明明她從沒有懷著半點惡意揣測過他。
“……博士,我……”
“——收聲!趴下!解除你的火球!”
博士一把將自己與塔露拉推倒在雪中,匍匐在積雪里。
“什——是敵人嗎,在哪里?!”塔露拉閉著眼,看不見博士觀察到的,而她的熱感應范圍不遠,無法看到一公里以外的事物。
“是坦克。十二點鐘方向,似是看準了我們一樣?!?/p>
“距離呢?”
博士用望遠鏡觀察了一番,“大概1.7公里。數(shù)目是……二十輛左右?!?/p>
“嗤!就這點數(shù)量么,讓我解決掉他們。”
以炎爆就能輕易解決這些敵人,塔露拉剛爬起身,卻又被博士拽倒了。
“你瘋了!你現(xiàn)在是戴罪之身,對方很明顯是正規(guī)軍!你還想要多少罪名?”
“但是現(xiàn)在被抓走一切就沒有意義了!你我都可能被立刻擊斃在這里!”
博士仍然死死拉著塔露拉,“容我思考一下……我們或許可以……”
“——死到臨頭了還優(yōu)哉游哉!”
德拉克的腕力,僅憑博士怎么可能拉得住。塔露拉用力掙脫身后之人的手掌,準備釋放法術。然而,更后方的雪堆突然翻起,奇襲的伏兵立刻抓起了博士的衣襟。
“——住手!”博士的吶喊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襲擊者與博士的體溫帶重疊在一起,如果點燃襲擊者不免會傷到博士。塔露拉勉強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襲擊者將博士擋在身前,隱藏自己的身形。不過,這還不算壞,只要用悶燒的法術制造大量一氧化碳就能放倒奇襲者。
都走到這里了,塔露拉不可能輕易放棄。
“放棄抵抗!”
奇襲者的尖刀架在了博士的脖子上。
目盲的塔露拉嘆口氣,舉起了雙手。
于是,兩人就被龍門近衛(wèi)局逮捕了。
?
“博士,給,喝杯熱茶吧?!毙切軐闼氐腻兇设F杯子遞給博士,杯內(nèi)騰騰的熱氣與香醇的紅茶讓人在極地感到一陣溫暖,仿佛回到了龍門的火爐邊。被扔在軍用運輸車車廂角落的博士苦笑著接過,盡管車內(nèi)十分溫暖,但他卻只感到凜冽寒意。
“多謝了,星熊……還有陳。”
陳靠坐在鋼灰色車廂的另一端,手肘撐在堅硬的鐵桌上。她斜視著打量博士的周身。
“……謝我什么?”
“多謝你剛剛手下留情,沒有打暈我?!?/p>
星熊剛想開口當和事佬,但被陳制止了。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p>
生冷的回答讓博士搖頭嘆息。
陳終究無法接受與塔露拉共事,后來又回到龍門近衛(wèi)局從基層干起。這件事固然不是博士期望的,對于姐妹的互相接納也不是一個好的開始。或許——至少博士這么認為——陳并不是不期望塔露拉回頭是岸,而是無法立刻適應博士對塔露拉的寬容。
烏薩斯與炎國的聯(lián)合法庭還沒有磋商完畢,博士擅自假釋重大嫌疑人是不合理的,陳只能這么想。在法律、道德與人情之間,陳找不到合適的位置來安放自己的態(tài)度。所以,她只能離開。如果在龍門工作,見不到塔露拉,至少自己不會繼續(xù)糾結這個問題。
“……塔露拉呢?”
“在隔壁?!?/p>
“……”
此時,該說什么?博士沒有任何權力與資格讓近衛(wèi)局放人。陳也不會接受說情,現(xiàn)在她是警察,不完全是塔露拉的妹妹。即便她再怎么相信博士,這都沒有意義。博士絕對不會否認塔露拉的罪行,她順遂不死黑蛇的控制,在切爾諾伯格事件中犯下滔天大罪,正式審判后哪怕有十條命都不夠花。
可是,博士堅信她不應就此死去,在遙遠的未來,還有她必須完成的使命。
如今,塔露拉違背羅德島的假釋條約,私自逃跑,已經(jīng)牽動了各方的神經(jīng),拒捕時直接擊斃是合情合理的,完全挑不出任何錯誤。哪怕不經(jīng)審判,立刻處決塔露拉,支持這么做的理由念一天也念不完。另外,博士必須考慮烏薩斯與龍門的態(tài)度,他是羅德島的人,不能不顧慮羅德島將來的處境。
思索之間,星熊突然摁住耳麥,向陳低語。之后,陳將對講機遞給博士。
“……”
博士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
“羅德島的博士,你應該知道秘密假釋協(xié)議的背約后果吧?”魏彥吾的聲音比往常更加威嚴深沉,他此時應該坐在龍門的辦公室內(nèi),以視頻通訊監(jiān)視著這里,“如果我現(xiàn)在下令處決你們也不算過分。”
“魏先生,既然你還沒有下令,那就說明還有談判的機會。”
“不不不,我只是好奇原因罷了。你是個聰明人,沒有充分理由不會幫助她逃亡的?!?/p>
“你可以理解成我不希望不死黑蛇重新控制她?!?/p>
“那你更應該把她抓回去,或者除掉這個不穩(wěn)定因素?!?/p>
“可是我怎么打得過她?”
“你想說,你是人質(zhì)嗎?從越野車的行車記錄儀看,我可見不到你的反抗。”
“……”
“好了,停止猜謎。我只想知道,塔露拉對你到底有什么價值?”
“塔露拉必須活著?!辈┦看丝跉猓瑪蒯斀罔F地說道。
“告訴我理由?!?/p>
“對于烏薩斯與龍門而言,塔露拉是恐怖分子的頭領,應該公開處決,我認同這點??墒?,這樣中規(guī)中矩的行為只會引來更大的禍端。”
“哦?”
“切爾諾伯格事件的真正內(nèi)幕,還有不死黑蛇的陰謀,只有你、我,還有烏薩斯的皇帝等極少數(shù)人知道。然而,對于全世界更多的感染者而言,塔露拉作為整合運動的象征是不可撼動的。我沒有小瞧不死黑蛇的國際布局的意思,他沒有輕易放棄塔露拉,是有理由的。只要塔露拉還活著,就仍然是感染者反抗烏薩斯的偶像?!?/p>
“說下去?!?/p>
“如果塔露拉接受公審,然后按照國際法處決。這樣只會讓塔露拉成為一種精神,在他們的心中升華為烈士,鼓舞感染者的反抗?!独瘛睦^承者就會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然后就是‘塔露拉未死說’的涌現(xiàn),更多的假冒塔露拉層出不窮?!?/p>
“好,說得好,但是這與我們龍門有什么關系呢?這是烏薩斯應該頭疼的事,”魏彥吾撫掌笑道,“況且,即便我認同塔露拉不該死,那么我現(xiàn)在下令把你們抓回去,仍是最上策——所以,你們到底想前往哪里?那前方只有北冰洋,什么都沒有?!?/p>
“理由么……魏先生,你想讓科西切死嗎?”
魏彥吾忽然沉默了。
星熊與陳也愣住了。
“你是說……”
“魏先生!”博士快速發(fā)言打斷了這句話。
“……怎么?”
“這是‘禁語’。塔露拉在隔壁,理所當然,黑蛇也在?!?/p>
對講機沉默了。
對方一定是在思考,博士趁機取下頭盔,與陳對視,以目光告訴她自己沒有說謊。
“……殺死黑蛇,又不殺死塔露拉。世上還有這等好事?”
“我們不會逃走的。事成之后,我親手將她送到法庭也無妨。”
“如果聯(lián)合法庭判處死刑,你如今的所作所為不就前功盡棄?”
“如果那是兩國磋商、國民的國家意志的結果,我也沒有資格反對?!?/p>
“……”
“塔露拉必須付出代價,為她在切爾諾伯格所犯下的一切。至于是死罪,還是活罪,我們法庭上再爭論吧。到時候,我會不遺余力地證明她活著贖罪的必要性的?!?/p>
“……呵,”魏彥吾啞然失笑道,“我現(xiàn)在忍不住懷疑,你到底是機關算盡的謀士,還是有勇無謀的愚者。你知道切爾諾伯格與龍門為此遭受了多么深重的苦難,又有多少人為此犧牲,多少孤兒寡母由此誕生嗎?你想做活菩薩,未免缺少大慈大悲的法力吧?”
“那就不勞魏先生費心了。”
“……”
對講機那邊再度沉默了一陣。
“陳警官,星熊督查,現(xiàn)在下達新的指示:立刻解除對羅德島的博士與干員塔露拉的拘留,沒收所有作案工具并立即釋放。龍門已完成對秘密假釋條約的執(zhí)行義務,現(xiàn)在你們立刻收隊返回龍門?!?/p>
陳不敢置信地盯著對講機,星熊則麻利地拉起博士,給他松開拘束帶。
“抱歉啦,博士。老陳她也是迫不得已?!?/p>
“嗯,完全不需要道歉。只是枉費你們跑一趟了?!?/p>
博士活動活動腳踝,將對講機交給星熊。
“你……博士,你真的……”陳按著桌面,似乎要強撐著起身,又似乎要癱坐軟倒,“我……”在事關塔露拉時,陳覺得自己似乎還沒有一個毫無血緣的外人有勇氣。
“陳,你在龍門還有許多羈絆,你不能、也不應做出和我一樣的決定。你是陳警官,你有對國民的義務??傊嘈盼揖秃?,對待塔露拉的那份,我會代你一并完成的?!?/p>
“……”陳無力地將鑰匙交給星熊。
打開隔壁的房門,塔露拉似乎被注射了藥物,昏迷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guī)?,你們回去復命就好?!?/p>
博士扶起塔露拉,解開她身上的拘束帶,同時檢查她的體溫與脈搏。
“可是博士,命令里要沒收你們的作案工具,沒有露營設備,你們?nèi)绾伪鄙希俊?/p>
“沒關系的。我還有辦法。”
“……這、這還能變出道具來?”星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不我……”
“我不想你們難做,都拿走便是。”
“不過這也太……”
陳再度拉住了星熊,“他可是羅德島的博士,相信他就好?!?/p>
“老陳你也這么說……確實,是我多言了?!?/p>
博士用肩膀支撐起塔露拉,“趁還是白天,我們動身了?!?/p>
運輸車外是晴朗的冬日,還有茫茫無際的雪原。
猛然灌入的刺骨寒風讓車內(nèi)的人們打了個哆嗦。
“兩位保重?!?/p>
“……你們才是?!?/p>
陳捏了捏昏迷的塔露拉的手掌,“博士……你們都保重?!?/p>
博士義無反顧地走下懸梯,再度踏上風雪之路。
不久,坦克部隊與指揮車都走遠了,消失在雪色里。只吃過早飯的博士一瘸一拐地支撐著塔露拉,好幾次險些翻倒在雪里。
當日過中天,逐漸西斜,博士感到雙腿的寒冷不再,反而麻木中有些許溫暖的錯覺。
“失溫……呼呼……沒有源石技藝,原來這么難走……”
腳尖被石頭絆住,博士撲倒在雪地里。塔露拉近半個月還是第一次睡得這么死沉。
“這個感覺莫非是……”
古老法術制造的囚籠在腐朽,不死黑蛇的意念將通過石牢的縫隙滲入塔露拉的夢境。
“……偏偏挑這個時候。”
博士坐在雪地里,扶好塔露拉的腦袋。
“希望我能支撐到施法結束。別睡太久啊,塔露拉……”
?
然而,叫醒塔露拉的其實是風雪。
差點被積雪蓋到窒息,塔露拉慌忙起身。
“——敵襲??!”
天地間只有淹沒一切的大雪,能見度不足十米,哪里還有什么敵人。
“博士呢?——博士!博士???”
塔露拉哆哆嗦嗦地使喚麻木的肌肉,手腳并用才站起身。不過,身后的場面尤為恐怖。博士維持著扶穩(wěn)塔露拉的姿勢,如此僵硬地坐著。頭盔頂部與肩頭都蓋滿了積雪,連上衣口袋的夾層都落滿了,脹鼓鼓的。
“——博士!博士……博士……”
驚慌失措地抱緊凍僵的身軀,塔露拉的懷中竟只有冰雪的寒意。源石技藝釋放,周圍的溫度立刻回暖。天空昏沉暗淡,塔露拉始終以身軀死死地護住博士的頭部與軀干。
“……對不起,是我太魯莽、太自負……”
漫漫大雪中,火焰畫出了一個溫暖的小圈,細語呢喃不知有沒有穿越頭盔。
“為什么……我想著此程是單行道呢……博士……”
復仇的火焰點燃自己,所以不惜連親近之人都一并燃燒嗎?
塔露拉注視著遼遠的黑夜,內(nèi)心不斷叩問。蒼天的雪,是在代替她流干涸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