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院門口人來人往，馬車夫步履匆匆，踩在落在地上的干枯的梧桐樹葉，蕭瑟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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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一腳踏出戲院，迎面而來的風(fēng)刺骨寒冷，他裹緊了大衣，踏上梧桐樹葉鋪滿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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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兩步，他注意到身后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黑色的福特汽車。這輛車在他剛來的時候也停在那里，沒有挪動過。他壓了壓帽檐，用余光打量周圍的行人。戲院二樓的陽臺上站著一對看似是夫妻的男女，正對著馬路，將自己的行蹤一覽無遺。對面馬路上，一個車夫?qū)ⅫS包車停在路邊，蹲在地上，正抽著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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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敏銳地察覺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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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陽臺的男女，均壓著帽檐，雙方之間一句話都不說。來戲院的情侶，定是約會而來。女子細(xì)心打扮，為何壓著帽檐，生怕別人看清她的面容。情侶約會，為何又相顧無言。對面馬路上的車夫，衣服縫縫補補，可抽的煙草不能說是上好，卻是中上等人家才抽的起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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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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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不遠(yuǎn)處的黑車打開了車門，幾個身穿深色大衣的男子從車上下來，朝著華先生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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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部的傷口還未好全，此時快步行走開始隱隱作痛，華先生額頭冒了些冷汗，他咬著牙強忍疼痛，在人群中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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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人越追越緊，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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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著越往前走，行人越多，嘈雜聲也越來越響，前方像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在人群中穿梭的過程中，華先生敏銳地捕捉到行人話語中的信息。原來是當(dāng)局一再向洋人出賣鐵路權(quán)益換取借款，加之對日本侵略東北之形勢一再退讓，青年學(xué)生感到國之危矣，組織了游行以示義憤，而這邊的人正在聚集起來，準(zhǔn)備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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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后幾個在人群中跟隨自己的人，他狡黠地笑了笑，在人群中大喊一聲：“出軍東北！以示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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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喊如石落擾亂池水，人群頓時熙攘起來，大聲喊著口號：“出軍東北！以示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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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迅速躬身鉆入熙攘的人群之中，趁亂順了一個行人的帽子。自己的帽子與這行人的帽子顏色區(qū)別很大，足以擾亂那幾個追蹤自己的特務(w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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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務(wù)沒有想到這樣的變故，人群紛亂，他們只能四處尋找華先生的帽子以判斷人的方位，等意識到自己上當(dāng)，人已經(jīng)跑出老遠(yuǎn)，而特務(wù)卻被擠在人群中動彈不得，只等眼睜睜地看著華先生拐入街邊的一個舞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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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丟了人，特務(wù)只得回去復(fù)命。周一圍坐在那輛黑色的車中，眉眼神色陰狠。這些特務(wù)均是周一圍派出的。周一圍殺了祖峰，祖峰死的消息瞞不住，早晚會查到他頭上。他必須找一個替罪羊，小華行蹤不對祖峰之外的人透露，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沒有人能夠為他提供不在場的證明，他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不過，日方在看了華先生的資料后，相比華先生定罪受刑，他們更是希望能夠?qū)⑷A先生收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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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華先生手中掌握大量機密，也頗受組織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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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跟個小子都能跟丟?！敝芤粐c上一根煙，冰冷的眼神掃過那些特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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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務(wù)們低著頭，為首的出來說明情況，聲音隱隱有些顫抖：“我們看見他進入一所舞廳。等我們的人跟進去之后，舞廳里已經(jīng)找不到他的蹤影，不能確定他到底在何處。舞廳里洋人很多，也都是有頭有面的人物，貿(mào)然搜人恐怕會得罪租界勢力，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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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圍朝著車窗外吐了一口唾沫：“這小子還真滑頭。在軍校里就不是一個省油的東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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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現(xiàn)在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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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圍看著車窗外對面的戲院大門，嘴角上挑，眼里神色奸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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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日方那邊聯(lián)系，讓他們?nèi)ニ岩凰褢蛟骸＿@里可是看戲的好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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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院里唱戲的角兒在臺上兜轉(zhuǎn)地唱著“哎！人也……再相逢除非是夢里團圓……”，劇情進入悲情的高潮，臺下看客看的入神，紛紛落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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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有些心不在焉。華先生不在，颯先生時不時看著看廳的門口，不知他何時才會回來?；ㄉ且呀?jīng)吃完了，包花生糖的牛皮紙里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糯米紙。颯先生小心地包好收回口袋，不讓碎屑落到地上，給清潔的人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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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著華先生給他拿的糕點，糕點出奇的好吃，很合自己的口味。颯先生吃了兩口就放下了，想留著給華先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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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又唱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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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們正沉浸在戲中，忽然大門轟然打開，幾十個日本人魚貫而入，把看客和角兒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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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日本軍官用生疏的中文說：“戲先不用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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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兒被日本人趕下臺，看廳里的人們都不明白這些日本人闖入戲院是為何意，心中自然不滿，可那些日本人腰間都別著長長的槍，看客們手無寸鐵，只得都憋著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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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用凌厲的眼神審視整個看廳里的人，他冷笑著：“我剛才接到情報，你們中有人是特務(wù)?！彼麖纳弦驴诖谐槌鲆桓鶡?，吹了吹煙頭上的煙草，聲音中隱隱的是殺意：“簡直不把帝國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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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的氣息在看廳里蔓延，一個小姑娘被嚇得哭了起來，被媽媽使勁捂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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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聽見哭聲，不耐煩地朝空中開了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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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一響，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看廳里的名媛抱緊身邊的伴侶，伴侶也握緊了名媛的手，一時之間看廳中極為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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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們都帶到臺上。”軍官用日文命令手下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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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粗魯?shù)刳s著看客們上臺，一個小孩不情愿，掙脫了媽媽的懷抱往外跑，被士兵踢了一腳撲倒在地上，小孩哭著，士兵手中的長槍尖端的刀尖對著小孩的腿就要往下刺，颯先生離他很遠(yuǎn)攔不及，周圍人卻無人上前阻攔，小孩的腿被刀尖生生刺穿，血濺到士兵臉上，士兵嫌惡地擦掉。小孩發(fā)出一聲嗚咽后暈了過去。孩子媽媽哭著跑過去抱住孩子，痛罵那個日本士兵，一時之間場面十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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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不耐煩地走過去，干脆利落地給了孩子媽媽一槍，又對準(zhǔn)小孩的頭開了一槍。一下子便是兩具躺在血泊中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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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眼中神色深沉，他攥緊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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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發(fā)生地太快，恐懼席卷了每一個人。颯先生身邊的富商嚇得腿軟，直直跪在了地上，被士兵踹了一腳趕忙爬起來跟上隊伍，半爬半跪地上了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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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被一字排開，如集市上待宰的豬，供人挑選，毫無還手的權(quá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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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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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該死的特務(wù)，為什么要來看戲。他們可都是無辜的，抓特務(wù)就抓特務(wù)，殺他就好了，為什么牽扯到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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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的人們，總是愚昧而不自知的。他們摯愛人血饅頭，絲毫不在意這饅頭上沾的是誰的血。壯士死于敵人槍下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被自己用生命守護的人出賣，死的冤屈。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由無數(shù)無法在青史上留名的人的性命換來的。倘若沒有這些人，怕是這個世上早就沒有了這些愚昧者嘈雜如豬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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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掏出手槍，放在手中把玩。他低著頭，眼卻高高抬著，如狼般審視他們。他停在一個老者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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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年過古稀，身形瘦小，戴著一副極為破舊的圓框眼鏡，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日本軍官拉他出列，粗暴地往前推了一把。老者險些跌倒，趕忙用拐杖穩(wěn)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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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的情報說，特務(wù)很瘦?！比毡拒姽僮叩嚼险吒埃笆遣皇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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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年過古稀，根本不具備成為一個特務(wù)的能力，他想開口為自己辯解，日本軍官揮了揮手，士兵對準(zhǔn)老者的太陽穴直接開了一槍，老者當(dāng)場倒地死亡，血緩緩從頭部流出，鐵銹味侵蝕著在場看客們的神經(jīng)，幾個人嚇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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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緊握著拳頭，渾身都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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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繼續(xù)打量著人們。他停在一個妓女面前。那個妓女應(yīng)該是某個富商帶來看戲的，身材妖嬈，長相美艷。日本軍官拉她出列，往前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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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聽說，這個特務(wù)，長相很標(biāo)志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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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笑得讓人背后發(fā)涼，妓女哆嗦地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低著頭瘋狂地求饒，日本軍官覺得有些吵，抬了抬手，于是又一顆子彈奪走了一個無辜年輕女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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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繼續(xù)打量著人群，挑選著下一個獵物。這回他盯上了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姑娘。小姑娘奪在父親的身后，有些害怕，卻又是不諳世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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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聽說，這個特務(wù)，很年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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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伸出手去，要從父親手中拉出小姑娘。父親死命地拉著小姑娘的手，跪著哭求日本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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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她只是一個小孩子她懂什么??！求求你饒了她！你要什么我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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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聽不懂太多的中文，他也不想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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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嫌惡地踢了父親一腳，正要奪過那個小姑娘，一只手卻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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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只即使在衣衫下也顯得單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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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一身單薄，卻將女孩護在自己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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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那個日本軍官，眼底是強忍的怒意。他一字一句地對著日本軍官說：“既然特務(wù)年輕，您大可不必殺了那位老先生。您不如看看，我是否符合情報的標(biāo)準(zhǔ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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