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夢中鋪天蓋地都是那一襲紅裙。

? ??? ?赤色灼目焚心，他狠狠咬牙卻叫不出聲，仿若知道那是不可觸亦不可求的，可全身的躁熱卻讓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 ? ? ?好似人在戰(zhàn)場之上，披甲持槍挽弓立馬，暴日當(dāng)頭，抬首去望便是敵陣萬馬千軍、烏泱泱似了無盡頭，回身去看卻是空無一人、唯他一馬獨撐這一場戰(zhàn)局。

? ??? ?敵陣之中帥旗醒目，其后旌旆長龍望不見盡頭，每一張旗面都在隨風(fēng)揚展，連烈日的光輝都被掩于其間。

? ?? ? 驀地有尖銳的嘶嘯聲響起，繼而無數(shù)鏃利箭朝他齊射而來。

? ? ? ?他避無所避，只是下意識地猛抽一鞭，竟迎著那如網(wǎng)一般的鋒利箭鏃直沖而上——

? ? ? ?葉增的眼皮動了幾下，遽然醒過來。

? ? ?? 身下一片汗?jié)?，兩邊太陽穴都在蒙蒙地疼?/p>

? ? ?? 天還未亮，帳中漆黑，他翻了個身，睜眼朝角落望去。雖是什么都看不清，可他卻清楚地知道，那里尚有一堆在他出營之前還未做完的紙鳶骨架。

? ? ?? 他閉了閉眼。

? ??? ?心頭那一道朱跡便騰然而起，化作雪白皓腕、黑直長發(fā)、溫潤眼神、諄諄細語。

? ? ???她的側(cè)影很柔軟。

? ? ???頭發(fā)是那樣長。

? ? ? ?只是當(dāng)時的他還不知，那一眼可以讓他深記如此之久。

? ? ? ?久久久久……都忘不掉。

?

? ? ? ?大營之中尚無人起身，葉增便也未點火燭，獨自一人慢慢地踱到馬廄之中，尋到赤絕，抓了一把草料喂它吃。

? ? ? ?赤絕。

? ? ? ?他看著它吃草，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這名字。

? ? ?? 赤絕。

? ? ? ?然后又念了一遍。

? ? ? ?赤絕。

? ??? ?又一遍。

? ? ?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從未有空來得及去細想，她為什么要給它起這名字？

?

? ? ? ?此刻耳邊仿佛又響起她那溫柔的聲音：

? ? ? ?——昨夜想起將軍戰(zhàn)馬，其飆發(fā)電舉之勢堪堪可配‘赤絕’之名，將軍覺得可好？

? ? ? ?昨夜想起……她為何會在夜里想起他的戰(zhàn)馬？

? ? ? ?……

? ? ? ?——誰言我已許給了大殿下？

? ? ? ?當(dāng)日她未曾許給孟守正，可如今她被賜婚孟守正的詔諭卻已隨邸報傳遍淳國四境……是她當(dāng)日信口隨言，還是她亦有無奈之處？

? ??? ?……

? ? ? ?——將軍今夜隨三殿下入宮赴宴，卻不知有多少朝臣都視將軍為乘龍快婿、欲將自家女兒許給將軍？亦不知有多少女子為將軍之氣概折心、在暗下里早已將芳心暗許？

? ?? ? 他何曾有暇顧過那些女子是否為他折心，只是如今他卻想知道她的芳心究竟歸于何處！

?

? ? ?? 葉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攥住馬韁。

? ??? ?只消一想，便覺那夢中躁熱之感又纏上了他。

?? ? ? 萬軍陣前無所懼，萬箭穿身無所悔，炎炎沙場之上竟唯有那一個戰(zhàn)字，得以撐起他滿腔熱血與雄心——

? ? ? ?而她之于他，便如夢里敵陣中的那一面帥旗，其后雖旌旆逶迤蔽天湮日，卻亦只可奪，不可退。

? ? ???棕色戰(zhàn)馬穿風(fēng)疾行，將夜色直直地劈開一條血霧。

? ? ???蹄下碎石亂濺，戰(zhàn)馬鼻息一聲比一聲粗重，軀骨隨著短鞭急狠的抽落聲而抽搐痙攣，卻是瘋了似地向遠處明火如晝般的大營狂奔而去。

? ?? ? “報——！”

? ? ? ?馬上士兵在離營百步之外用盡全力嚎出，聲嘶力竭。

? ? ? ?戰(zhàn)馬在馳至營門的一剎那屈膝滑跪，重重地撲倒在地，猛剎的力道將馬背上的士兵橫甩而出。

? ? ? ?背甲擦起一地飛沙，士兵的肩肘狠狠敲在地上，下一瞬便被人扯著領(lǐng)口提了起來，焦躁急切的聲音如梭箭般灌耳而入——

? ??? ?“戰(zhàn)況如何？”

? ? ? ?士兵身上的鐵甲縫隙中都塞滿了干涸的血沫，嘴唇龜裂，面目臟得幾不能辨，半歪著的身子微微顫抖，大喘道：“延慶求援！”

? ? ? ?天冊元年十月十九，延慶。

? ?? ? 這是兩軍繼去年古戈壁之役后再度短兵相接、血濺沙場的第十八天。

? ? ? ?暮色蒼茫，隱約可見遠處高矗的城墻外壁傷痕斑駁，城頭女墻內(nèi)外的均軍旌旗橫七豎八地歪倒一片，業(yè)已無人守護，像是在昭告這些天來的數(shù)場鏖戰(zhàn)已耗去守城士兵們的全部體力。

? ??? ?而城外五里處的淳軍駐營中則是死一般的寂靜。

? ? ?? 一座座簡陋的兵帳中，攻城生還的士兵們聚在一起和衣而臥，頭挨頭腳挨腳，不顧彼此衣甲上濃腥的血塵味道，全都睡得又深又沉。

? ? ?? 他們已是數(shù)夜來都未曾這樣好好地睡過一覺。

? ? ? ?連日來不曾休停的攻城血戰(zhàn)、不分晝夜的箭雨石林、震天撼地的沖殺吶喊……戰(zhàn)場上高度緊張的神經(jīng)一旦松懈下來，人便如被抽去了脊髓一般，疲累得了無生氣。

?? ? ? 營道上有輕淺的馬蹄聲響起。

? ? ???傷兵帳外的守兵一個警醒，睜眼起身，一把搠槍在前，將要沉聲喝問時卻在夜色中辨出來人面目，一個“張”字方?jīng)_至嗓間，就被后面的人揮手止住。

? ? ???士兵便閉上嘴，慢慢地側(cè)開身讓道。

? ??? ?張茂下馬，身后跟著夏濱。二人走近兵帳，張茂伸手輕輕揭開帳帷，望了望里面正在歇息的傷兵，默立許久才放下了手。

? ??? ?他眉目有些沉，轉(zhuǎn)身欲走，可士兵卻在后低聲叫他：“張將軍！”

? ? ? ?見他回頭，士兵的神色便變得有些急切，壓低的聲音透著些許不安：“營中藥草匱乏，傷兵多有無藥可醫(yī)者。我大營援軍到底何時才來？”

? ? ?? 張茂看了看士兵，提槍道：“入夜前接來報，葉將軍已遣兵馬五千、攜糧草器甲來援，不日便可馳至?！?/p>

? ? ? ?士兵的眼中浮起欣喜，可又有些猶疑：“葉將軍果真會發(fā)援軍？”

? ? ? ?“會發(fā)?！睆埫瘮蒯斀罔F般吐出這二字，待看見士兵臉色變得篤然，才抬手招過夏濱，一并牽馬離去。

? ??? ?行了數(shù)十步后，夏濱回首望一眼那士兵，口中輕聲道：“張將軍為何要騙那士兵？”

? ? ? ?張茂繃著臉不語，提槍之手攥得緊了些。

? ? ?? 夏濱又問：“派去請援的人馬已走了三日，卻如石沉大海般了無音訊?？囱巯逻@境況，葉將軍莫不是真欲棄我部于此處自生自滅？”

? ?? ? 張茂依舊不言語，可臉色卻已不像方才那般鎮(zhèn)定，而是隱隱露出些擔(dān)憂。

?? ? ? 夏濱所謂之“自生自滅”，他當(dāng)然知道所指為何。

? ?? ? 他于九月二十九日奉葉增之令出營向南，領(lǐng)先鋒兵馬三千五百人急行趨延慶城，在十月二日抵赴城外的當(dāng)天便對守城均軍發(fā)起了正面進攻。

? ? ? ?起初淳軍士氣高漲，延慶城中均軍因無防備，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措手不及，借著城防守備之臻善才抵擋住了淳軍的首波攻勢，然后便在第一時間內(nèi)派出人馬向謝崇骨的隸云帥司飛報求援。

? ??? ?十月四日至九日之間，淳軍又接連三次向城頭發(fā)起猛攻，均軍城防逐漸不支，延慶城東門險些便被淳軍攻奪，全靠城內(nèi)守軍拼死抵抗才得以守住。

? ? ???十月十日清晨，均軍首支卮陽援兵馳至、直撲淳軍城外駐營，張茂率眾與之于城外十里處廝殺，戰(zhàn)至傍晚均軍援兵乃退、駐屯于城外三十里處。

? ?? ? 自十月十一日起，均軍陸續(xù)有大量援兵自卮陽、霍丘、谷邑等鎮(zhèn)馳至，共計約一萬人馬，卻無一支對淳軍主動發(fā)起進攻，只在三十里外駐兵圍城，將淳軍攻城兵馬牢牢地圈死在當(dāng)中。

? ? ? ?但淳軍的后繼之師卻遲遲沒有到來。

? ? ? ?張茂出兵所領(lǐng)葉增帥令乃是“力攻延慶城，無令不得退”，可眼下縱是戮力急攻、延慶城破，他麾下的三千人馬也斷守不住這座外有一萬均軍虎視合圍的孤城。

? ??? ?然軍令如山，未得葉增之令，他確也不能如此貿(mào)然退兵——更何況那城外的均軍援兵又怎容得淳軍如此輕易就可退兵！

? ? ? ?十月十八日，張茂再度下令攻城，卻發(fā)現(xiàn)本已至強弩之末的城中守軍似乎在短短幾日內(nèi)便又變得兵備充足，墻頭披堅執(zhí)銳的士兵一波波倒下卻又一波波涌上來，淳軍因苦于多日連戰(zhàn)之疲累，乃無功收兵而返。

? ? ???“張將軍……”夏濱久等不到他開口，又微微喟道：“若是再等不來援軍，我們便真會被困死在此地了?！?/p>

? ??? ?糧草將罄，械甲不足，醫(yī)藥匱乏，進退兩難。

? ? ? ?這一支淳軍先鋒人馬被當(dāng)作攻城主力，在延慶城下戰(zhàn)了整整十八天卻等不來一兵一馬的援軍，人心動搖亦在所難免。

? ? ? ?張茂抬眼，終于開口道：“天亮后傳令下去，再度整軍攻城。”

? ? ? ?“將軍？！”夏濱詫異得瞪大了雙眼。

? ? ? ?張茂搖搖頭，“葉將軍斷不會置我軍袍澤生死于不顧之地，所行之令必有其道理。援軍，遲早會來?！?/p>

? ? ?? 夏濱微微咬牙，神色一如方才那守帳士兵般猶疑：“葉將軍……果真會發(fā)援軍？”

? ? ? ?張茂卻不再回答，只緩緩地牽過韁轡，繼續(xù)向前走去。

? ? ???“不得馳援?！?/p>

? ? ? ?齊凜負手立在帳外，面對被數(shù)十個將校簇擁在前的請援士兵，神色淡定，吐出的四個字鏗鏘有力。

? ? ? ?“你他娘的說什么？！”一名校尉率先沖上前，怒氣騰騰地質(zhì)問道。

? ? ? ?齊凜向后退了小半步，神色卻未變，“葉將軍舊傷未愈，歇臥在帳、不便面見諸位將校，特命在下傳令——諸營不得發(fā)一兵一馬馳援延慶。”

? ? ???“你的話算個屁！”校尉大怒，“我們要見葉將軍，葉將軍何在？”

? ?? ? “對，我們要見葉將軍！”

? ? ?? “請葉將軍出來與弟兄們說話！”

? ? ? ?眾人皆忿忿不平地怒喊，甚而有人拔劍上前，意欲硬闖入帳。

? ? ? ?齊凜直身擋在帳帷處，盡力高聲道：“中軍帳前，焉得無紀(jì)！爾等竟是要于軍中嘩變不成？！”

? ? ? ?眾人的動作頓住，可眼中的怒火卻愈燃愈盛。

? ? ? ?被人推到最前面的那名士兵突然一屈左膝，對著帳帷重重地跪下，咬牙落淚道：“葉將軍！張將軍與三千弟兄們被均賊圍在延慶城下，斷水?dāng)嗉Z，命不保夕！屬下拼死回營請援，望葉將軍念與張將軍數(shù)年袍澤之誼，速發(fā)援軍！”

? ??? ?帳中靜悄悄了無人聲。

? ? ???齊凜有些動容，卻仍是正色道：“葉將軍軍令已下，在此多言亦無用?！闭f著，便彎下腰想要將這名士兵扶起來。

? ? ? ?誰知士兵卻突然抬頭，一個挺身站了起來，想也不想便攥緊拳頭沖齊凜臉上揮過去，大罵道：“老子揍死你個賊廝！”

? ??? ?齊凜毫無防備，被他一拳揍翻在地，當(dāng)即痛得跐呀咧嘴，眼見著一群人橫沖直撞地闖入葉增帳中，卻捂著下巴說不出一個字。

? ? ? ?未幾，眾人又胡亂沖了出來，臉色俱都變得驚疑不定。

?? ? ? 其中一人上前抓著齊凜衣襟將他拽起來，大聲問道：“中軍帳中為何無人？！葉將軍究竟去了何處？！”

? ? ? ?齊凜簡直渾身無一處不在疼，勉強從嘴里吐出一顆沾血碎牙，人亦發(fā)怒，全無先前處驚不變之神色，憤聲吼道：“爾等再多一言，統(tǒng)統(tǒng)視與均賊同謀，但等葉將軍回來便軍法處置！”

? ? ?? 月色下兵影幢幢。

? ? ? ?菸河水聲洶涌，離岸十里猶似波濤在耳。

? ? ? ?夜里水氣潮重，人和馬的呼吸聲都變得有些急促，頭頂天幕上烏云過月，周遭頓時變得一片暗沉。

? ? ???葉增牽馬而立，身后站著五百名全身披掛的淳軍騎兵。

? ??? ?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聲輕微卻沉悶的響聲，未及被人捕察便隨風(fēng)而逝，只有葉增在聽見后，眉目跟著輕微一動。

? ??? ?又等了三刻有余，方有一人一馬自遠處夜色中緩緩踱來。

? ? ???那人徑直行到葉增身前，下馬，做了個揖，“葉將軍?！彼昙o(jì)約有四十上下，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布袍，并非軍中之人。

? ? ? ?葉增還了他一個揖，低聲問：“成了？”

? ??? ?男子點點頭，眉間有些怠色：“成了。”

? ??? ?葉增復(fù)又抬頭，迎風(fēng)望向遠處的菸河南岸。云色壓天，水霧氤氳，河景看上去與往日并無不同。他不由皺眉，又問道：“真的成了？”

? ? ???男子并無不豫葉增那明顯持疑的態(tài)度，只是又點點頭，道：“真的成了?！?/p>

? ? ???葉增這才微微展顏，沖他道：“既如此，我葉增便先替河南大營所有將士們謝過齊家。”

? ? ? ?與葉增說話的男子正是齊凜家中專與洛族匠師們打交道的總管齊卓。

? ? ? ?此番齊卓奉齊家家主之命帶洛族匠師渡河南下，助葉增勘察出均軍所掘的地道網(wǎng)干一共覆蓋了除隸云之外的其余十二重鎮(zhèn)，所有地道皆匯通于延慶城下，而能通向菸河岸底的便只有延慶城北的那條主道。因葉增發(fā)現(xiàn)時早，這條地道尚還未被謝崇骨掘通至菸河南岸。齊卓遂向葉增進言，道可利用此道引菸河之水倒灌，盡毀均軍城下數(shù)條地道于一役。

? ?? ? 可葉增要的卻不僅僅是均軍地道被盡數(shù)沖毀。

? ? ?? 地道損毀，均軍仍可修復(fù)重建；沒了地道，均軍仍能渡河進擊。他要的是經(jīng)此一役后，謝崇骨便再也沒有能力提兵北進——不論是地上還是地下。

? ??? ?二十日前，葉增派張茂領(lǐng)兵出營、急攻延慶，是算準(zhǔn)了延慶為十二重鎮(zhèn)地道匯通之處，謝崇骨定不容淳軍破此一城，必會糾集重兵前去解延慶之圍。

? ? ???果如他所料，均軍屯于卮陽的重兵會同霍丘、谷邑二鎮(zhèn)精兵的一大半皆被調(diào)往延慶馳援，短短九日內(nèi)便在城周駐屯了一萬人馬。

? ? ? ?除此之外，謝崇骨更是通過地道將比鄰數(shù)鎮(zhèn)中的守軍陸續(xù)調(diào)往延慶城內(nèi)，這才使得不論張茂如何攻城都不見城中均軍守兵大減。

? ? ? ?然而謝崇骨亦是個謹慎之人。雖是糾集了如此多的兵馬，卻未對淳軍攻城之部進行合剿，是怕淳軍援兵一朝馳至，這延慶一城便成了二軍交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這卻是他萬萬不會情愿看到的。

? ? ? ?因而這內(nèi)守外圍之策，乃是意欲逼張茂所部知難而退、盡早撤兵。

? ??? ?豈料張茂奉了帥令便絕不回頭，寧可被均軍里外困死在延慶城下，亦不肯撤退半步，硬是將均軍的主力人馬在延慶城外拖了十余日。

? ? ? ?而此番謝崇骨如此大手筆地調(diào)兵，雖出乎葉增的意料之外，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 ? ? ?均軍北軍屯兵共計三萬，除去隸云謝崇骨親軍五千、延慶城外援軍一萬、城內(nèi)守軍加其后援兵約七千，眼下留于諸鎮(zhèn)守備的余兵不過八千人馬。這八千人馬分屯于十一鎮(zhèn)，每鎮(zhèn)守軍不過七百余人，一朝城下地道坍毀，均軍絕無兵力能夠同時進行搶修。

? ? ? ?再者，平日里均軍重兵分屯諸鎮(zhèn)，若想同時攻破可謂甚難，今次一萬七千人馬齊聚于延慶內(nèi)外，又被張茂所部拖滯不動，此難得良機，更是正中他的下懷！

? ? ? ?“葉將軍何必言謝？”齊卓輕輕地搖頭，“均軍若得敗亡，此亦我齊家之幸?！?/p>

? ? ? ?齊家的洛族匠師們十?dāng)?shù)日來晝夜不眠，自菸河南岸另掘暗道一條，直通延慶城北道。因延慶連日來戰(zhàn)事緊迫，均軍竟也無暇發(fā)現(xiàn)這一條近在咫尺的敵軍暗道。

? ? ? ?直待今夜葉增出令，齊卓乃請洛族匠師中輩分最高的蘇行用秘術(shù)將暗道與菸河南岸底部掘通，大引菸河之水倒灌入內(nèi)。

? ? ???齊卓側(cè)身，抬臂指向南面，又對葉增道：“河水經(jīng)暗道涌入延慶城北地道，再經(jīng)城下網(wǎng)道而分流沖入其余各鎮(zhèn)地道，最多只要三日，這十二重鎮(zhèn)下的地道便會被河水注滿。凡被河水浸沒之處不出一夜，其上地面必會塌陷。至于地道所經(jīng)各鎮(zhèn)城門高墻之處，將軍則可靜待其破?！?/p>

? ? ? ?葉增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口中道：“但愿如此。只可惜謝崇骨精明，從頭到尾都未在其帥司所在的隸云城下開挖地道?！?/p>

? ? ? ?他回頭，叫過身后一名士兵，吩咐道：“快馬回營傳我之令：除分守南岸四個沿河渡口的八千兵馬，其余諸營人馬可盡數(shù)馳援延慶。”

? ??? ?見士兵領(lǐng)命而去，他才眺目望向正南方，似是自言自語地道：“憋了這么久，此番出營，終是能夠痛快一回了罷?！?/p>

? ? ? ?齊卓聞言，面有怔疑：“將軍河南大營總計才有人馬一萬六千余，除去分守渡口的八千人馬、張將軍所領(lǐng)之三千五百人，此番就算傾營而出，也只有四千五百人。延慶城內(nèi)外均軍近兩萬人，將軍何來勝算？”

? ? ? ?葉增嘴角動了動，似乎是笑，隨即提槍上馬，未答卻道：“我需往隸云走一趟，先生可先回我河南大營等候捷報?！?/p>

? ? ???“隸云？”齊卓又怔了怔，“葉將軍只領(lǐng)五百人馬，卻要去隸云做什么？”

? ? ???葉增凌空展鞭，身后人馬聞聲紛紛列陣上前。他落臂，在赤絕耳邊空甩一鞭，口中飛快道：“招降！”

? ? ? ?菸河北岸。

? ? ? ?天微明，許閎策馬飛馳，直奔河北大營駐地。

? ? ? ?近轅門時，已有守兵認出了他，遠遠便叫：“許校尉！”

? ? ? ?許閎吁馬勒韁，滿身是汗地翻下馬背，依例從懷中掏出軍牌遞與那守兵，笑道：“不曾想逾年未見，你還能記得我?！?/p>

? ? ???守兵嘿嘿笑著，“許校尉當(dāng)初乃是三殿下身邊的親腹，又是跟著葉將軍立過大功的，誰能不記得？”他本是例行公事地將軍牌接過來查驗一番，可卻在看見上面的字時愣住，半晌才不好意思地撓頭道：“許校尉如今已被升為將軍了，我卻還在胡亂叫。”

? ? ? ?“不礙事。”許閎依舊笑著。他被拜將不過是數(shù)月前的事情，去年古戈壁之役葉增呈報上去的封賞直到年中才有正式敕文發(fā)下，同他一道被拜將的還有張茂等人。一想到張茂，他的笑容便漸漸消褪，對士兵道：“因奉葉將軍之令，特來河北大營求見吳將軍，煩請?zhí)嫖彝▓蟆！?/p>

? ? ???守兵忙收了軍牌入營去，不多時便出來，將軍牌還與許閎，道：“吳將軍人在中軍，許將軍隨屬下來罷。”

? ? ? ?待許閎入得中軍大帳，卻發(fā)現(xiàn)在這帳中等著他的人除了吳畏，竟還有馮徽和楊子綱兩位老將。

? ? ? ?他沖三人挨個見過禮，心知他們多半已是知道自己此行是為了何事，索性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⒎铤棝_將軍葉增之令，特來向河北大營借兵。”

? ? ? ?三位老將相視一眼，卻無人說話。

? ??? ?許閎站得筆直，等來等去等不到回應(yīng)，只得又上前半步，沖吳畏道：“吳將軍。河北、河南不過一河之隔，將軍肯借我精兵八千否？”

? ??? ?吳畏這才緩緩開口，問道：“借往延慶？”

? ??? ?許閎點頭。

? ? ? ?兩軍于延慶交戰(zhàn)的戰(zhàn)報河北大營早有所聞，三位老將對河南戰(zhàn)況之了解，絕不須他再多費口舌。

? ??? ?吳畏便道：“他遣你前來，是欲求援?！?/p>

? ? ? ?許閎卻搖頭，“葉將軍是欲借兵，并非求援?！?/p>

? ? ? ?吳畏瞟一眼馮徽，見后者嘴角已抿起一絲笑，卻仍舊問：“依延慶眼下這戰(zhàn)況，借兵和求援又有何差別?！?/p>

? ? ? ?許閎堅持道：“若是我軍于延慶吃敗、不得已而請河北大營渡河馳援、解我被圍延慶之困——此為求援；今次我軍未敗、不過是借河北大營八千兵馬渡河以觀勝勢、絕不將河北兵馬拖入戰(zhàn)場之中——此為借兵?！?/p>

? ??? ?楊子綱在一旁忍不住道：“葉增他以為此役河南必勝？”

? ? ? ?許閎果斷道：“河南必勝。吳將軍今日借末將八千精兵，不出十日，末將必將這八千精兵毫發(fā)無損地送還回來。而我淳軍大敗均軍之功勞，亦有河北大營的一份?！?/p>

? ? ? ?吳畏思索了一陣兒，“河南大營重建不過八個月，兵馬總計不過一萬六千余，此役若有半點閃失，便又是覆營之亡。我今次借你精兵，它日若有變故，都中責(zé)我河北大營輕率，又該如何？”

? ??? ?許閎低頭，“當(dāng)初三殿下抽兵回畢止，薦吳將軍代領(lǐng)河北行營大都統(tǒng)之帥銜，是望吳將軍能守我淳國河土、彰我淳軍雄風(fēng)。今次三殿下如若得知吳將軍畏戰(zhàn)、視河南同袍性命于不顧，卻也不知會作何想法。吳將軍擔(dān)憂畢止朝中責(zé)河北大營輕率，卻不怕三殿下責(zé)吳將軍過于持重？”

? ? ? ?吳畏沒料到他竟會答這么一番話，當(dāng)下臉色一變，“你這是在威脅我？”

? ??? ?“不敢?！痹S閎道，“末將奉葉將軍帥令前來借兵，須得借到兵才能走。末將袍澤摯交被困延慶城下已有十余日，竟不知其生死幾何，倘是連兵都借不到，末將又有何顏面回到河南軍前？”

? ??? ?這話已是說得極重。

? ? ? ?楊子綱、馮徽二人自然知道許閎自幼長于孟守文身側(cè)、于孟守文而言可算是心腹中的心腹，他自軍前所奏之言孟守文縱非全然相信、卻也不會全然不信。更何況淳王孟永光近年來固疾纏身，王儲之位又遲遲未定，這些遠在邊軍的將領(lǐng)們又怎敢輕易得罪已是身擁軍功、為畢止朝中文武老臣所喜愛的孟守文。

? ? ???見吳畏僵著臉不語，馮徽便抬起右手重重地拍了下座椅，哂道：“什么請援、什么借兵？弄這些無用的名頭做什么！橫豎是河南兵馬正在南岸與均賊們拼命，我們難道還會隔岸坐觀其戰(zhàn)不成？”他轉(zhuǎn)頭沖吳畏道：“便給這小子八千精兵又如何？”

? ??? ?楊子綱亦在旁微微點頭，“葉增曾在馮將軍麾下多年，馮將軍當(dāng)知其勝數(shù)幾何?！?/p>

? ??? ?許閎見二人皆打圓場解圍，便亦順階而下，直直地單膝跪地，沖吳畏垂首道：“末將謝過吳將軍！十日后，必將兵馬原數(shù)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