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

暮偶小影

一

窗外的煙花此起彼伏，鞭炮的巨響聲使安穗穗不得不放棄她對美夢的幻想。

明明現(xiàn)在離過年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可人們仿佛已經(jīng)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動似的，燃起煙火慶祝。

她從床上爬起，準備聽幾首歌緩和一下自己那隨著鞭炮聲此起彼伏的心跳。

耳機中流淌出的音符滋潤了安穗穗那顆被火藥炸的七零八碎的心臟。

安穗穗看著窗外的煙花，露出無所謂的笑容。

從小，大人們就告訴她過年的時候放鞭炮能炸走一年的厄運。

于是，每逢過年，孩子們總會興沖沖的沖到屋外燃放鞭炮。

但，安穗穗不一樣。

她討厭冬日的嚴寒，討厭鞭炮的響聲帶給自己的驚嚇，討厭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對自己評頭論足，討厭父母對自己“不爭氣”“不聽話”的責罵。

那時候，她多希望能給世界加一個靜音鍵，只要一按下，就什么都聽不到。

安穗穗按電源，打開電腦——那里有著她白日未畫完的畫稿。

于是，為了實現(xiàn)兒時的愿望，她沒有理會那些長輩類似于“女孩子一個人在外多危險啊”“考個公務員吧”“嫁個好人家”的說教，去了一座離家鄉(xiāng)很遠的大學的美術(shù)系，畢業(yè)后如愿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畫師。

安穗穗點擊新建圖層，用畫筆為畫中女孩的衣服增添了一抹紅色。

她，一定很幸福吧？

安穗穗看著自己筆下笑容燦爛的女孩，不由得聯(lián)想到自己的童年。

自己的母親是個很強勢的人，她不認同自己的愛好，認為那都是在胡鬧，她覺得自己只要不好好學習就是個“小沒良心”的。

而自己的父親則常年奔波在外，沒有太多時間去理睬家里的事。

所以，總的來說，安穗穗的童年并不快樂。

她有了自己的工作之后，會每個月往家里打錢來證明自己不是個“小沒良心”的。

不過自從離開家鄉(xiāng)后，她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她不想再被母親管制，而且爸媽大概也不會想念她這個“小沒良心”的吧？

這樣對誰都好。

安穗穗苦笑，為畫中女孩的小嘴潤色。

“救命啊，我好害怕！”

耳機里傳來女孩的呼救聲。

安穗穗愣住了：她不記得自己存過這種音頻，又或者是自己的耳朵“年久失修”幻聽了？

安穗穗摘下耳機，晃了晃腦袋，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自己那對“年久失修”的耳朵恢復“出廠設置”

“救命，救救我，我好害怕”

女孩的呼救聲再度響起。

這次，安穗穗確定自己沒有幻聽，女孩的聲音從房門所在的方向傳來，千真萬確。

安穗穗看著自己未畫完的畫稿，又看向聲音發(fā)出的方向，最終還是按下了保存鍵。

安穗穗覺得自己并不是個爛好人，但那孩子都喊“救命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救救我，求您了”

女孩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

“來了”安穗穗應答著，她最看不得小孩子流眼淚了。

門開的那一刻，刺骨的寒風向著安穗穗迎面吹來。

“謝謝你，姐姐”門外的女孩身著一件單薄的白袍，頭發(fā)與睫毛上掛滿了雪花，臉蛋凍得通紅“我可以進去嗎？姐姐？”女孩看向安穗穗，怯生生的問。

“當然，快點進來?！卑菜胨肟粗?，心疼不已。

“謝謝，好人一生平安?！边M到屋子里后，原本被凍僵了的身體一點點溫暖了起來。

她摘下白袍，露出頭頂?shù)募饨恰?/p>

“你......你......”安穗穗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啊......我......”女孩看著安穗穗驚恐的樣子，半天才反應過來。

“我叫年，是只年獸”女孩用手指著自己的角，笑瞇瞇的介紹。

“啊......我叫安穗穗，是個人類”

年獸？世界上真的有這種生物存在啊？

雖然，但是，這種天氣也不能把一個女孩單獨扔在外面吧？

......太可憐了

“那你今天晚上就留在這里吧！”

“太好了！穗穗姐！謝謝你！”年一下子撲到了安穗穗身上。

安穗穗撫摸著女孩的臉頰：這個孽畜怎么會這么可愛?。?！

雪夜里，她與她的相遇是一切奇跡的開始。

二

“哦，在穗穗姐家里，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呢！”年踮起腳尖，將放在柜子上的薯片抱進懷里。

“好幸福啊~”年“咔嚓咔嚓”的咀嚼著薯片，一臉享受。

“喂，你悠著點兒”安穗穗回過頭“你已經(jīng)把我一整個月的零食都吃光了！”

小時候，大人們總說年獸敗財，那時候的她還不愿意相信，以為那都是大人編出來騙小孩子的。

不過現(xiàn)在看來的確如此。

“最后一桶嘛~”烏黑的大眼睛里寫滿著無辜“穗穗姐最好了！”

“呵”安穗穗轉(zhuǎn)過頭去，不理會年。

從年住在這間屋子里開始，這種話她已經(jīng)聽了不下80遍了。

她當初就不應該一時心軟，放這個孽畜進來！

安穗穗看著電腦上的草稿，暗自嘆氣。

算了，就再信那孽畜最后一次！

另一邊，年大口大口的品嘗著人類世界的食物，一邊嘖嘖稱奇。

“好吃！好吃！”

這可要比他們那個世界里的食物美味多了！

于是，不一會，薯片桶又見了底。

“唉......”年看了看空蕩蕩的零食袋，又看了看擺的滿當當?shù)募茏樱睦锷隽艘粋€鬼點子：我就再拿一桶，穗穗姐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偷偷的，偷偷的......

年光著腳丫向零食架“偷渡”

嘿嘿，穗穗姐一定沒發(fā)現(xiàn)我！

看著近在咫尺的美味，年不禁在心中竊喜。

“年！”熟悉的聲音傳來。

“穗穗姐？”年回頭過頭去，一張寫著“?！弊值募t紙出現(xiàn)在眼前。

“好可怕?。?！”年被嚇得癱倒在地。

“好疼”烏黑的眼睛里寫滿了驚恐，眼淚“唰”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穗穗姐，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了，你......你饒了我吧”，女孩仰視著安穗穗，眼圈紅紅的，聲音哽咽。

“咳咳”安穗穗看著年，眼中有一絲波瀾閃過。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個孽畜怎么說也還是個孩子?。?/p>

“知道錯了就好”

小孩子貪吃很正常吧？

安穗穗無奈嘆氣，語氣緩和“這桶薯片，你吃了吧”

“哎？！謝謝穗穗姐！”年用手胡亂抹了把眼淚“我就知道穗穗姐姐最好了！”

安穗穗看著再次恢復“出廠設置”的女孩，暗自在心里給自己放了首心太軟。

三

夜幕降臨，星辰的光輝隨著白雪落下，點燃了萬家燈火。

隨之而來的還有此起彼伏的炮竹聲響以及升起的璀璨煙花。

......還有

“穗穗姐，我好害怕?！?/p>

安穗穗看著那只緊緊抱住自己手臂的小年獸，心情復雜：什么時候，自己變成了這個小玩意兒的飼養(yǎng)員兼保姆了？

“喂，我說，你還沒在我家住夠嗎？”安穗穗撇向女孩，有些不耐煩。

“穗穗姐是要趕年走嗎？”年低下頭，情緒低落。

“......可是我......?。　?/p>

突然響起的炮竹聲嚇了年一大跳。

“沒事吧？”安穗穗下意識的去安撫女孩。

“摸摸毛，嚇不著，滴溜滴溜耳，嚇一會兒......”

“沒事”年別過頭“要是穗穗姐不想讓我待在這里了，我會馬上離開的?！?/p>

“這段時間給姐姐添麻煩了，對不起。”

年站起身向安穗穗行禮表示感謝，黑乎乎的大眼睛里藏著一絲委屈。

“......我沒有那個意思啦......來來來，你坐下?！倍菜胨朊翡J的察覺到了女孩的情緒變化。

“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么不回家呢？還是說你沒有家？”

“有的，我們有家的。”想起“家”小年獸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那你也不想回家嗎？”安穗穗俯下身，再次問向年。

在她的印象里，“家”或者說如果那種地方也能被稱之為“家”的話，只有強權(quán)主義的母親，以及“不關(guān)我事”的父親。

那個地方在她的眼里毫無溫情可言，她不想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安穗穗苦笑。

畢竟她就是個“小沒良心的”呀！

“我當然想回家了啊，我想和爸爸媽媽還有小弟弟在一起”

“可是我不能回家”年賭氣般的嘟起嘴，眼睛里有淚光閃過。

“為什么啊？”安穗穗有些不解“現(xiàn)在交通這么發(fā)達，哪里到不了?。俊?/p>

......聽起來，真是個溫暖的“家”呢！

“......嗯......怎么說呢？”年歪著頭想了想“?。α?！”

“就像是在人類的世界中，如果穗穗姐完不成kpi，就租不起房子，就只能露宿街頭了?！蹦曜⒁曋菜胨?，依稀有一絲期待“我們年獸也一樣，如果完成不了kpi的話，我們就不能回家。還會被留在人間過年，很可怕的！”年咽了咽口水，依然緊緊的盯著安穗穗。

“那你怎么還不趕緊去完成你的kpi？”安穗穗納悶了。

因為完不成kpi所以就在別人家蹭吃蹭喝？

“可我已經(jīng)很努力啦！”年看著安穗穗，微微嘟嘴“要怪也只能怪穗穗姐你不配合呀！”

“什么意思？”安穗穗微微皺眉。

你吃我的喝我的就算了，還怪到我頭上來了？

“我的任務就是讓穗穗姐和家人團圓！”年再次強調(diào)“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

氣氛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

“可是，如果我執(zhí)意不回家的話”半晌，安穗穗緩緩開口“你不會把我的綁回去吧？”

“不能，年獸長說過必須是人類自愿的決定”年睜大了她烏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安穗穗“不然，我就要被留在人類的世界過年了......”

“沒關(guān)系”安穗穗態(tài)度堅決，她看向年，眼神中流出一絲歉意“我養(yǎng)你?！?/p>

......抱歉，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次回到那種地方了。

“可是......可是我超能吃的！”年似乎對安穗穗對自己態(tài)度的突然轉(zhuǎn)變有些不解。

“沒關(guān)系，我養(yǎng)的起”安穗穗用手撫摸年的頭發(fā)，嘆氣“抱歉，耽誤你工作了?！?/p>

“那倒是沒關(guān)系，畢竟我偷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年頑皮的吐吐舌頭，小聲嘟囔。

“可是穗穗姐為什么不想回家?。俊焙诹锪锏拇笱劬υ俅瓮虬菜胨?。

“年，不是所有的‘家’都是你想的那樣的”安穗穗苦笑“而且，他們大概也不會歡迎我的?！?/p>

呵呵，我就是個小沒良心的??！

“那如果穗穗姐的爸爸媽媽歡迎穗穗姐回家，穗穗姐就肯回家了？”年想了想。

“他們不會歡迎我的?！卑菜胨霐蒯斀罔F斬釘截鐵。

“不一定哦”年看向安穗穗，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啊......”

四

雪夜里，煙花此起彼伏。

而與外界不同的，是這間房子里的低氣壓。

“老頭子，吃飯了！”女人向自己的老伴招手。

“我還不餓，你先吃吧?！蹦腥送泼?。

“你又在想穗穗的事啊？那個小沒良心的今天是又不能回來了?！迸藝@氣，催促“別想了，醫(yī)生都說了讓你好好吃飯了?！?/p>

“要不是你總叫穗穗小沒良心的，她也不會年年不回家！”

“......我也是為了她好啊”

年用法力在電視機上展現(xiàn)了這些場景。

“看到了吧，他們總是不知為何吵起來。”安穗穗用余光瞥向年，皺眉“過去是，現(xiàn)在也是。”

“可是，他們好像都希望穗穗姐能回家過年啊?！蹦赅阶?，做思考狀“如果穗穗姐愿意回去，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再吵架了？”

“年，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會回去的?！卑菜胨霃纳嘲l(fā)上站起“作為補償，在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照顧你，零食管夠?！?/p>

“現(xiàn)在，該你該去睡覺了?！?/p>

“......好吧?！蹦晔涞拇瓜骂^。

這個人類，真的好麻煩??！

五

夜晚，萬籟俱寂。

安穗穗看著手機屏幕，皺眉。

......機票都賣沒了。

其實，在離家那么遠的地方工作，她也是會想家的。

可是一想到小時候他們對她的各種說教，就會覺得這個家并不歡迎她。

......但其實......他們也會想她的嗎？

“穗穗姐，你在看什么??？”不知不覺間，年已經(jīng)歪著腦袋和她一起盯著手機屏幕了。

“沒什么”安穗穗熄滅屏幕“關(guān)燈看手機對眼睛不好，快點睡吧?！?/p>

“機票？”年搖了搖頭，自說自話“穗穗姐果然是想回家吧？”

“......對”安穗穗苦笑“可機票賣光了，我回不去了?！?/p>

這小孽畜到底是什么時候醒的啊？

“沒關(guān)系??！”年壞笑，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張機票來“穗穗姐，你看這是什么？”

“......你?！卑菜胨肟粗?，一時間怔住了。

“嘿嘿嘿，幸好本年獸有先見之明！”年得意洋洋“剩下的，就要看穗穗姐的了！”

“嗯，謝謝。”安穗穗輕笑。

“那作為謝禮，穗穗姐，可不可以給我多買點好吃的？”年那對烏黑的大眼睛里寫滿了期待“我想帶回去給大家嘗嘗?！?/p>

“當然可以?！?/p>

“耶！”年歡呼。

唔，其實這個小孽畜也挺可愛的。

六

飛機降落在那座被白雪覆蓋的城市。

順著記憶里的道路，敲響那扇門。

“爸，媽，我回來了！”

“穗穗？”

黑色的眼睛里噙滿了晶瑩的液體，布滿皺紋的臉龐重綻笑容。

年獸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告訴人們，要記得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