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西安北周史君墓出士金幣仿制品的一點補充

郭云艷 北京大學歷史系博士后

曹 琳 ?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財稅學院講師

選自《文博》2007年

2003年陜西西安北周史君墓出土一枚金幣仿制品（圖1），該幣直徑17亳米，厚0.5毫米，重1.75克。金幣出土在石槨內(nèi)人骨的中部，大體與金戒指、耳墜在同一部位，而后者顯然都是死者身體佩帶之物。與此前我國境內(nèi)出現(xiàn)的其它拜占廷金幣略有不同，該幣正反兩面均仿自拜占廷金幣索里得的背面圖案，因此它的出現(xiàn)對于探究這些金幣仿制品的制作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此前，寧夏考古研究所的羅豐先生已經(jīng)對該幣做出非常詳盡的說明，使讀者能夠比較清晰地了解它的大致特征，并且對該幣各面所仿原型做出具體指認，對于認識、了解歷史帶來很大幫助。在此，筆者通過近來來對拜占廷金幣的學習與認識，對確定該幣所仿金幣原型再做出一些補充，以努力將其原型的時間進一步縮短，從而更深入地理解公元5—8世紀中西交通的盛況。

具體說來，按照羅先生的描述：“這枚金幣雖然是雙面打押，兩面圖案也各不相同，卻不能明確地分辨出金幣的正面和背面，以下分別用A、B表示史君墓這枚金幣的兩面。”為了敘述方便，本文沿用羅先生對該幣各面的稱呼。

首先來看A面：“幣面圖像比較模糊，仔細辨認，似有一人面向左側，側身，手執(zhí)一地球，地球上有一十字架。周圍有一周銘文，銘文從左起至右結束，左側部銘文已完全不清，殘存冇：“V0 T???”；右側自上而卜為：“HVL?X?XX”；人物足下銘文是：'ONOB'?！眘羅先生對此面的判定為："這枚金幣仿造的對象是拜占庭金幣的背面，圖像與拉丁銘文都與狄奧多西斯二世(Theodosius II,408-450年)金幣比較近似?！?/p>

筆者同意羅先生的這一判斷，不過雖然該仿制品的的圖案不易辨認，但每一面都有一些比較明顯的特征，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縮小其仿制原型的年代范圍。

具體地說：A面圖案效果很差，銘義隱約可辨，正如羅先生所述，可讀做VOT???—HVL?X?XX,下方銘文是dNOBo這段銘文本身比較簡短，卻攜帶著大量信息。拜占廷帝國歷時千余年，單位、樣式、銘文也不斷變化，而與上述字母類似的銘文可限定在一個特定時期，即公元4世紀中后期到公元5世紀前半期。在這一時期的拜占廷金幣上常見V0T…MVLT…的銘文，表示“已經(jīng)取得了…年的成就，并為即將到來的…年祈愿”。每個單詞后面都會有特定的拉丁數(shù)字，比如VOTX-MVLTXV或VOTX-MVLTXX,分別表示：“已經(jīng)取得了10年的成就，并為即將到來的第15年祈愿”或者“已經(jīng)取得了10年的成就，并為即將到來的20年祈愿”。這樣的銘文通常出現(xiàn)在金幣背面，當金幣背面的圖案為勝利女神手捧花冠的坐像時，一般會在花冠中央刻著相應時間的祈愿銘文；后來隨著金幣背面圖案的調(diào)擎，這段銘文就改在金幣背面的幣緣出現(xiàn)，正如本枚仿制品上銘文所處位置。不過，就目前國際拜占廷貨幣學研究的成果來看，這段銘文在金幣背面周緣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主鰻中在皇帝賽奧多西二世(Theodosius II,408-450)時期。由此可以大致斷定此A面應仿自塞奧多西二世時期的金幣索里得背面圖案。

進而，從辨識出來的銘文來看，VOT???—HVL?X?XX中前段部分中的拉丁數(shù)字無法辨識，而后半段的數(shù)字包括清晰的三個X,因此可能為XXX或XXXX,即30或40。這一點可以進一步肯定前面的判斷：因為在拜占廷帝國早期，塞奧多西二世皇帝的統(tǒng)治時間最長，從剛出生即被封為奧古斯都，一直到450年，統(tǒng)治期近半個世紀，故而可能使用到30或者40的祈愿銘文。不過通常的起源時間為5年或者10年，因此，可以大致將此枚仿制品所仿金幣原型的時間限定在塞奧多西統(tǒng)治的第20年到35年之間，也就是公元420年到435年間(雖然皇帝從402年才成為奧古斯都，但從古幣學上來看，銘文上計算統(tǒng)治年限是從400年開始)。

接著，再來看看它的圖案?？傮w上，A面的圖案極為模糊，辨識起來非常困難。不過，從圖片中仍能隱約看出：幣面中央為一坐像，左側有一明顯的頂上帶有十字架的圓球。這種頂著十字架的圓球是拜占廷社會一個很常見的符號，表示基督之光照耀整個世界，通常拜占廷的皇帝都會手托這樣一顆球，意謂他經(jīng)基督授權統(tǒng)治整個世界。不過，這一符號出現(xiàn)在錢幣上則要延后到5世紀，也很好地佐證了上述判斷。究其淵源，這種十字架圓球渡于一顆表示地球的圓球，在晚期羅馬帝國發(fā)行的錢幣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圓球的符號，例如阿卡提烏斯(Arcadius,395-408年在位)發(fā)行的索里得％后來隨著帝國內(nèi)基督教地位的不斷攀升，基督創(chuàng)造并照耀整個世界的觀念愈來愈強，曾經(jīng)是某位神祗在人間之代表的羅馬帝國皇帝也轉變?yōu)榛皆谌碎g的代表，而這種表示基督照耀世界的符號正是這一觀念的直接體現(xiàn)。它在阿卡提烏斯統(tǒng)治時誕生，并首次用在塞奧多西二世發(fā)行的貨幣上，即423-4年開始鑄造的索里得和銅幣151 o由于A面圖案的其它部分非常模胡，難以識別，因此只能根據(jù)這種坐像以及左側的十字架圓球來尋找其原型。

非常幸運的是，在我國岀現(xiàn)的拜占廷金幣當中，恰有一枚與此仿制品A面極為相似，即中國錢幣博物館館藏的一枚塞奧多西二世金幣（圖2）。這應該是君士坦丁堡鑄幣廠在430-439年期間發(fā)行的索里得，它的正面仍然釆用皇帝3/4正面胸像，而背面形制與此前的索里得略有不同。背面圖案為：君士坦丁堡城標安淑莎坐在寶座上，側身向右（觀看者的左側），右手托十字架圓球，左手持長柄王杖；左腳踏船頭，身體左側有一面盾牌；盾牌上方有一顆星；背面周邊銘文讀作VOT XXX-MVLT XXXX,底部銘文為C0N0B。間通過對比此枚仿制品與塞奧多西二世金幣的背面圖案，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非常相似。因此，該金幣仿制品的A面所仿原型是塞奧多西二世在430-439年期間發(fā)行的索里得背面圖案。

再看B面：B面的圖案凸起，比A面清楚。羅先生的描述為：“中央似為一站立人像，頭部呈不規(guī)則三角狀，面目不清。身左側有長羽，羽上有芒星，左手舉一長十字架，腳下一橫杠。周圍有拉丁字母，大體能分辨的右側'VI，不多的二三各字母，左側字母為'VGGG'?！痹谂袛噙@一面的仿制原型時，羅指出"狄奧多西二世（即塞奧多西二世）金幣的背面除上述宣誓典禮銘文外，也有用勝利女神來表示勝利的銘文，兩側銘文連起來時帝國勝利的含義，”并且羅綜合A面仿自“狄奧多西斯宣誓典禮金幣的背面”這一情況，認為“金幣A面所模仿的樣本當在公元448年左右制成。……B面金幣仿制樣本大約與A面同時或稍晚一點的馬西恩（馬西安）、利奧一世，公元5世紀下半葉金幣被仿造的可能性很大”。

不過，筆者對于羅先生的結論有一絲異議。實際上，在拜占廷古幣學界，有一些細節(jié)很小，但對于判斷金幣的鑄造時期卻非常關鍵。例如：第一，官方鑄造的塞奧多西二世金幣索里得中，從未出現(xiàn)過勝利女神像與銘文VICTORI-AAVCCC—起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第一，勝利女神手持之物包括長柄十字架以及頂部有基督象征符號永、半,的長杖，不同樣式的索里得鑄造年代并不相同。

那么具體到此枚仿制品的B面圖案和銘文：由于銘文、中包含，VI，、WGGG'等字母，因此依據(jù)經(jīng)驗，這段銘文可以還原成VICTORI-AAVCCCo這段銘文從塞奧多西二世中后期開始一直沿用到公元7世紀初，在拜占廷帝國早期的金幣索里得上非常普遍。故而無法作為判斷具體年限的依據(jù)。

再看B面圖案：背生雙翼的立身側像，向右行進；雖然無法斷定性別，不過通常這種側身立像為勝利女神，這一點不會有異議。然而，勝利女神手持之物并非“長十字架”,而是?柄頂部為*符號的長杖，在長杖的正前方還有-個突出部分，那應該是一顆八芒星。尋找到這些細節(jié)，則有利于進一步限定其所仿原形的大致時間。

總體上說，從5世紀開始，拜占廷金幣索里得的背面形制主要以勝利女神側身立像為主。它最早出現(xiàn)在塞奧多西二世統(tǒng)治中期，與之相配的銘文是VOT XX-MVLT XXXo然而此時的勝利女神手持一柄鑲滿珠寶的長柄十字架。關于它的意義，拜占廷古幣學家們的一致意見是：它“所要表現(xiàn)的正是裝飾富麗豪華的十字架，其起因在于419年發(fā)現(xiàn)的?件神跡，當時前往耶路撒冷的朝圣者們見證了基督在天空顯靈的景象，而且所有旁觀者的身上都出現(xiàn)了十字架。為了表達對這一神跡的尊崇，420年，皇帝在耶穌受難地的祭壇上耗巨資樹立起這樣一枚裝飾豪華的十字架”191?為紀念這一事件，故而金幣背面出現(xiàn)了這種鑲滿珠寶的十字架。后來這一樣式一直被其繼任者沿用，直到阿納斯塔休斯一世（Anastasius I,491-518年在位）統(tǒng)治早期：值得一提的是，從塞奧多西二世的繼任者馬西安皇帝（Marcian,450-457年在位）開始，金幣背面固定釆用了這種勝利女神側身立像+VICTORI-AAVCCC的樣式。由于我國發(fā)現(xiàn)的拜占廷金幣當中有數(shù)枚屬于這個時期，因此它也是研究者最為熟悉的一種樣式。

不過到公元507年皿，即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統(tǒng)治的中后期，這種經(jīng)典的索里得背面樣式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在507——517期間鑄造的索里得背面形制，在517年以后他的索里得背面形制中勝利女神手持之物從頂部為朱符號的長杖變?yōu)轫敳繛槎贩柕拈L杖，并且在査士丁一世統(tǒng)治之際繼續(xù)沿用。由此可知，此枚仿制品（圖3）B面所仿造之原型應為507—517年的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索里得背面圖案，而非“與A面同時（塞奧多西二世）或稍晚一點的馬西恩（馬西安）、利奧一世等公元5世紀下半葉”。

總之，通過上述分析論證，陜西西安北周史君墓出土的金幣仿制品，A面仿自430—439年發(fā)行的塞奧多西二世金幣索里得背面；B面仿自507_517年發(fā)行的阿納斯塔修斯一世金幣索里得的背面。從出土幣的墓葬主人墓志銘中可知，該墓主卒于北周大象元年（579）,早年隨家族遷居長安，后來在西魏大統(tǒng)初年（535—551）曾任"薩保判事曹主“,并可推算出他生于493年。時從史君的經(jīng)歷雖然無法確定此枚金幣仿制品的具體制作年代，但可以大致斷定在其遷居長安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得到了仿制金幣所需的至少兩枚拜占廷金幣，特別是507—517年期間發(fā)行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金幣索里得，能夠在史家遷居長安之前（535年之前）傳至粟特地區(qū)，可見東西方商業(yè)交往的頻繁與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