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巡雖然是頭驢，

但那也是干實事兒的好驢。”

怒火顯然并沒有在周巡憤然掛斷電話時平息，連稍減都沒有。他緊捏著手機，仿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它砸了——沒錢買新的，抬起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岸妓麐尭陕锍缘?！”他原本清亮的聲音因緊咬的后槽牙而模糊，忽地轉身向門口走去。

“汪兒，你把物證歸攏好還回去?！睍h室的門半拉開時，周巡又扭頭厲聲吩咐道，“線路軌跡實驗給我重新做！從十樓往上挨層做，各種可能的起墜姿勢都要勘驗到。差不多那種就別他媽拿來浪費我時間了，我要那個跟死者一模一樣的點！一模一樣，懂不懂！注意風速風向！”

“好嘞。”既沒有關宏峰按著，也沒有劉長永墜著，汪苗感到自己師父馬上就要竄上天，沒點什么好消息他絕對要瘋，“那個，師父，我想帶著趙兒一起做實驗?！彼笊麡O強地申請。

就算在盛怒中，周巡也還沒糊涂。他知道這是小汪打算制造個再次努力的機會。抬起手，食指點了一下汪苗的方向，“到技術隊挑人手去?！弊詈笠粋€字出口，他人已經(jīng)到了二樓半。

小徐終于能從法醫(yī)實驗室走出來，他手里托著個頭骨，兩眼因長期在燈光下超負荷工作而昏花，眼下掛著巨大青黑的眼袋。走上一樓時他才適應了冬日里的陽光。在接近樓梯的走廊口，他眼前一花，只見一個人影兒嗖地竄向大門，他差點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眨了眨眼，那背影仍然就是剛復職不久的支隊長周巡。

“驢隊，哎，周隊……”小徐向前遞送骷髏頭的動作還沒做完，對方早一頭扎進大自然的陽光里，“您的頭……林錚的頭骨已經(jīng)拼好了，您還要……不要了？”

這名死者墜落時不幸頭先著地，頭骨碎裂得很是嚴重，而家屬起先并不同意將頭顱進行白骨化處理——這是可以理解的，對尸體的完整性需求不管古今中外都是一樣的，同意尸檢都已經(jīng)算是開明的家屬了，更何況白骨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家屬對于高墜死因始終無法接受，而軀體部分的尸檢并沒找到可疑傷痕，最終的希望只能落在幾乎粉碎的頭顱上，幾經(jīng)反復，家屬這才松了口同意進行遺體白骨化處理。

白骨化后的頭骨碎片重新拼接成的頭顱能夠清晰地將撞擊的凹陷或其他傷害展現(xiàn)出來，但碎骨拼圖可是個耗時耗力的手藝活兒。

汪苗被一個頭蓋骨堵在了物證庫門口。

“不是你剛才火燒屁股地跑來嚷嚷著立刻就要的嗎？”小徐把頭骨端端正正地放在汪苗兩手捧著的一堆物證材料的正上方，“給你。為了不讓你被驢隊踢死，我盯骨縫盯得眼睛都瞎啦！說吧，中午到哪兒錢貨兩清？”

聽到自己師父被稱作驢，汪苗還是有些不落忍的。問題是誰讓小徐是高法醫(yī)的得力助手呢？技術上總得有點傳承不是？更何況高亞楠目前還在被周巡停職中。

“哎呦喂，你這可是得了高姐的遺傳了哈。怎么著？法醫(yī)資格考試有懟支隊長這一項是怎么？”汪苗用下巴指了指頭骨，“快把法寶收回去吧，我估計我?guī)煾附裉鞗]時間琢磨它了?！?/p>

“你才遺傳了你師父的火燒屁股呢，”小徐回嘴，重新捧回自己一周多的心血，“哎，他又忙什么呢？我看怎么一臉要殺人的架勢？”

汪苗聽說，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邊——走廊里空蕩蕩的——然后后背靠在最近的墻面上，“關隊受傷了，”他說，“我?guī)煾敢蝗フ胰似疵遣皇翘柎蛭鬟叧鰜砹耍俊?/p>

小徐的臉色也變了，三分驚，三分怒，三分關切又藏著一分隱隱約約的八卦之心：“這市局……你怎么不攔著啊？周隊要大鬧市局怎么辦？”周巡雖然是頭驢，但那也是干實事兒的好驢。長豐支隊可能承受不起先后失去兩個支隊長，尤其是在近期這種轄區(qū)命案率忽然飆升的節(jié)骨眼兒上。

“攔不住！”汪苗苦著臉道，誰師父誰知道，“受傷的那是關隊……”

“關老師受傷了？”周舒桐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嚴重不嚴重？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剛剛送完林琳，她在樓門口看到急匆匆出門的周巡，正自疑惑周隊長為什么緊繃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他媽勿近的樣子，結果剛上樓就接到一個重磅炸彈，整個人一下子就懵了，“怎么受的傷？傷哪兒了？不是在市局接受問訊嗎？那關老師現(xiàn)在在哪兒呢？哪家醫(yī)院？”

汪苗傻了。他沒做好面對十萬個為什么的準備。而且現(xiàn)在他開始擔心，如果大鬧市局的戰(zhàn)力增員會造成什么后果。好吧，這次捅了大簍子了，真不知道套出趙兒的話能不能夠將功補過了。

思及至此，汪苗工作的積極性一下子就上來了——他要去做實驗，他要去套話，他要……他要努力求生。

周巡深吸了一口氣，先圍著牧馬人轉了一圈，仔細檢查了一下車況。大概打從他考完駕照，他就沒干過這事兒了。但這一次他特別的小心?，F(xiàn)在沒時間忙中出亂了。并沒誰說用過一遍的餿招就不能再用一遍。就算要踩套里也得等這案子完了之后。

周巡并不傻，刑偵技術也過硬，如果他較起真兒來，絕不是好糊弄的。

牧馬人就像是脫韁的野狗，一路風馳電掣地奔往市局。如果不是現(xiàn)在不能違反紀律——沒有案子警察是嚴禁開警燈警笛的——周巡都想把警笛開了。

都在一個系統(tǒng)，市局各部門跟各轄區(qū)頭臉人物多多少少都混個臉熟。打從牧馬人在院里這么一停，市局各部門，尤其是專案組成員，立刻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