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在中國文明史上的定位】
(出自王世宗教授《中國歷史通釋》一書,第六章〈魏晉南北朝:中國文化發(fā)展的挫折〉,頁164-5。)
代表三國以後中古性文化興起一情的人物非諸葛亮莫屬,蓋諸葛亮深具儒家君子風範,卻力不足以超越孔孟,乃有退隱自了而不問世事之心,這是求道不進則退的精神現(xiàn)象,也是古典文明無法提升以致衰敗的象徵。諸葛亮的學識雖高,但其境界未能突破儒家人文主義的困境,在得道不成且感世風難正之下便生絕俗之意,後因劉備力請而認命出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充分表現(xiàn)盡人事而聽天命的仁者風骨,這證明諸葛亮確是中國道統(tǒng)中僅次於朱子之流的聖賢(一流人物不可能居於政治高位)。
傳說諸葛亮足智多謀而舉事出神入化,其實是諸葛亮雖才華出眾,行事卻持重謹慎,此種保守主義作風顯示其人深有敬畏天意(自知有限)與悲憫蒼生(為人著想)的胸懷,這正是儒家「究天人之際」的極限感呈現(xiàn)(註*)。世人對諸葛亮的誤解或美化反映了學者逃避中國文明原罪的實情,此即儒家人文主義缺乏上帝信仰,以致其真理觀無從解釋一切,而充滿能者多勞卻意義不足的悲劇性,一方面世間之惡無法剷除令人喪氣,另一方面「知其不可為而為」的必敗義務使人困惑迷惘,天人交戰(zhàn)總無圓滿結(jié)局而終有所失;此種無奈即是諸葛亮的心境與處境,其痛誠非凡夫所能承擔,於是想像性的樂觀說法出現(xiàn),諸葛亮竟被塑造成超凡入聖、情理一致、義利兩全、天人合一的奇才,以化解「善無善報而惡無惡報」的道德問題,同時避免「天道與人道衝突」的知識疑難,這是傳統(tǒng)道術(shù)陷於絕境時信眾自我救贖的行為。
總之,諸葛亮代表一般儒家思想的極致及極限,中國文化發(fā)展至此既已成績斐然卻又後繼無力,於此人文精神甚是高貴,真理真相竟反而不彰;因為儒者不覺原路有誤,但不知前途何在,乃轉(zhuǎn)而以簡化聖賢之說為功,其實是以退為進,畢竟墮落,諸葛亮的形象便是由此因緣所致的「美麗錯誤」。
註*《三國志》〈諸葛亮傳〉:「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yōu)於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傑,加衆(zhòng)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衆(zhòng),未能有克。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yè)陵遲、大義不及邪?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爭也?!?/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