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殺傷區(qū)

亞空間

譯者：瘟妹

統(tǒng)稿：斯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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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夜幕降臨在沙漠中，但它并沒有給樹下的男人帶來絲毫慰藉。在祂頭頂，白晝刺眼的光亮逐漸消褪，變成靛藍色，又變成深藍色，最后變?yōu)楹谏?。點點繁星在黑暗中緩緩浮現(xiàn)。它們不是真的，并不比灰塵和遠方焰火飄來的煙味更加真實。它們?yōu)榈k而來。星辰，氣味，蜃景，就連夜晚這個意象本身也只是一種隱喻，用來妝點祂投身的這場戰(zhàn)斗中短暫的喘息。這里的萬物皆然，因為這里本就是祂的心智創(chuàng)造出來以妝點祂所承受的。此處肉眼之外的界域中，無一不是由那些來者所帶來。曾經(jīng)，很久以前，但同樣也是瞬息之前，須臾之后，這片界域曾是虛無，甚至不曾擁有能夠稱之為空洞的尺寸或時間概念。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如今它是一個被旅行者的垃圾填滿的所在：偉大野心和夢想的空殼，暴行的陰影，以及無數(shù)已死之人和未生之人的秘密。它既是一個謊言，又是自始至終最真實的東西。

? ? ? ?樹下的男人望著夜幕中的針孔，仿佛度過了一個比心跳還短的紀元。他們都在那里，聚集成早已被大多數(shù)人遺忘的形狀：珀耳修斯【1】，阿弗洛狄忒【2】，厄薩【3】……它們?nèi)际怯洃洠拖襁@里的干涸、酷熱、饑渴……一段記憶……祂的目光低垂，落下。

? ? ? ?一個身影站在附近，在星光下依稀可見。他身穿一襲襤褸的白色長袍，上面滿是破洞和線頭。他的手中拿著一根棍子，還不足以稱之為手杖，只是一截取自荊棘叢的枝條，剝?nèi)サ勾毯蜆淦?，表面被手掌磨平，被?jīng)年累月的日光曬得堅硬結(jié)實。他有一張年輕的臉龐，但他的雙眼平靜無波。

? ? ? ?“向你致以平安的問候?！蹦贻p男子說道。樹下的男人緩緩舉手表示感謝，張開祂干裂的雙唇，但卻沒有，抑或無法回答?！拔夷芸拷鼏?？”年輕男子問道，“我有水。”

? ? ? ?樹下的男人點點頭，隨后仰起頭，靠在樹干上休息。年輕男子走近。在他們頭頂，光禿禿的枝椏開始晃動。攪動它們的風(fēng)只有干涸與饑渴的味道。

? ? ? ?“來?！蹦贻p男子跪下，舉起一個沒有蓋子的水囊。樹下的男人舉起手抓住水囊，試圖握住袋口。水囊滑落，年輕男子及時抓住。水滴從袋口流出，在地上停留了一刻，一粒粒細小的水晶穹頂折射出星光，隨即滲入塵土中。

? ? ? ?年輕男子再次舉起水囊，這一次遞到了男人嘴邊。起初是涓涓細流，隨后稍稍增多。樹下的男人不停地喝，起初是小口啜飲，隨后連續(xù)不斷，大口大口把水灌入喉中。只剩下一口水在囊底晃動時，年輕男子拿開了水囊。樹下的男人抬頭望向他，祂的雙眼是兩團漆黑的空洞，抓住年輕男子手臂的手毫無善意。

? ? ? ?“我必須留一點?！瘪R爾卡多重新蓋上水囊的蓋子，把它掛在肩上，“為了回去的路?！?/p>

? ? ? ?樹下的男人此刻不再像是一名帝皇，而更接近一個神明，祂點了點頭，緩緩松開手。

? ? ? ?“謝謝你。”祂說道，但祂的聲音細若蚊吟，如鯁在喉，仿佛塵土滾落半埋的巖石。

? ? ? ?馬爾卡多點頭回應(yīng)。

? ? ? ?“還有……”男人問道，“還有多久？”

? ? ? ?“不會太久?！瘪R爾卡多說完，又搖了搖頭，“還有一會兒?！蹦腥它c點頭。馬爾卡多看著祂。在這個地方，他自身的情緒化為一陣拂過的風(fēng)與面龐上搖曳的陰影。“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來。齒輪在轉(zhuǎn)動。萬物在分崩離析。肉體、意志、靈魂、一切。他和他的同伴強大得讓我不敢置信。”

? ? ? ?男人又一次把祂的頭靠在光禿禿的樹上，祂緊閉雙眼?！斑€有一會兒……”祂說道。

? ? ? ?“你看到了什么？”馬爾卡多問道，“我看過，但卡牌和預(yù)兆什么都沒說，只有群鴉的鳴叫?！?/p>

? ? ? ?男人搖頭。

? ? ? ?“你什么都沒看到？”

? ? ? ?“我看到了……”

? ? ? ?“有一張牌在排列中格格不入?！瘪R爾卡多說道，“在最后一次解讀中。流浪者，他的臉轉(zhuǎn)過去，他的方向朝著閃電之塔?！?/p>

? ? ? ?“我看到了……”

? ? ? ?“他手里有東西，攥得太緊，我看不到?！?/p>

? ? ? ?男人抬起頭，睜開雙眼。眸子所在之處是一團火焰。

? ? ? ?“你必須離開?！钡刍收f道。

? ? ? ?聞言，馬爾卡多抬頭仰望。

? ? ? ?眼睛出現(xiàn)在黑暗中，圓滾滾的銀白色，如同陪葬的錢幣。彎腰駝背、毛發(fā)蓬松、咧開笑臉的身影無聲地竄動。它們沒有眨眼，只是在竄動。悄無聲息。耐心等待。當(dāng)太陽升入并非真實的天空時，它們會化作海市蜃樓，藏身于酷熱中的柱子下方虛假的陰影里。現(xiàn)在，它們沒有移動或撲擊，只是觀望。它們還有時間。在這個樹下男人的沙漠世界中，它們有的是時間。

? ? ? ?馬爾卡多緩緩移動，起身。他看了看水囊，然后一飲而盡。水囊在放下時消失不見，形狀的意象如同塵土般灑落。他握緊棍子，緊盯周圍虎視眈眈的身影。

? ? ? ?“謝謝你?！睒湎碌哪腥苏f道。

? ? ? ?馬爾卡多點點頭。

? ? ? ?“我會帶更多的回來?！彼f道。

? ? ? ?“不?！睒湎碌哪腥嘶卮鸬?，“別再來了。這里快沒有路了。”

? ? ? ?“那你要怎么承受下去？”

? ? ? ?樹下的男人沒有回答。而后祂閉上雙眼。

? ? ? ?“你要趕緊?！钡k說道，“現(xiàn)在，快走?！?/p>

? ? ? ?然后，一瞬間，一聲咆哮，一道光芒。并非天際反復(fù)錘擊的熱量，而是驚雷的電光，是落在浪尖上的一束陽光，迸發(fā)，閃爍，蠢蠢欲動的陰影在哀鳴與嚎叫中逃開。

? ? ? ?馬爾卡多已經(jīng)在奔跑，赤裸的雙足敲打在干涸的地面上，奔跑，奔跑，一直跑向遠方，跑回來時的路，跑回已經(jīng)無法再踏足的路。

? ? ? ?樹下的男人迸發(fā)出的光在顫抖、黯淡。

? ? ? ?男人又一次形單影只。

? ? ? ?祂閉上雙眼。

? ? ? ?夜晚的涼意消散。天空又一次反復(fù)錘下白熾的酷熱。遠處，群鴉與豺狼的嘯叫伴隨塵土與風(fēng)聲一同喧囂?？菽绢澏?，枝椏嘎啦作響地晃動。在它微薄的庇蔭下，男人靜坐，等待，承受。

【1】：Perseus：珀耳修斯，希臘神話人物，宙斯與阿爾戈斯公主之子。阿爾戈斯國王從神諭中得知自己將被外孫所殺，因此將女兒與年幼的珀爾修斯投入水中。珀爾修斯沒有死去，反而斬殺女妖美杜莎，拯救被海怪威脅的埃塞俄比亞公主安德洛美達。后來珀爾修斯返回故鄉(xiāng)，在途中參加了一場競賽，不料正巧誤殺了觀看比賽的外祖父。珀爾修斯死后化為英仙座。

【2】：Aphrodite：阿弗洛狄忒，希臘神話中的愛神。傳說某次眾神聚會時，怪物提豐突然出現(xiàn)，慌亂中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厄洛斯（即手持弓箭的小愛神）差點走失，于是用繩索將他綁在自己身邊化為兩條魚逃走。此為雙魚座的由來。

【3】：Ursa：厄薩，即大熊座和小熊座。希臘神話中，宙斯強暴了獵神阿爾忒彌斯的侍女卡利斯托，生下男孩阿卡斯。卡利斯托羞于此事，于是帶著兒子在山林中隱居。天后赫拉憎恨卡利斯托，將她變?yōu)橐恢淮笮埽忠T阿卡斯獵殺母親。宙斯不忍，將阿卡斯變?yōu)樾⌒?，又將母子二人升為大熊座與小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