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s":[{"insert":"接上篇\n\n\n（十三）\n醒過來時，眼前是熟悉的床帳，這是他的房間。\n\n軍醫(yī)說他傷的太重，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奇跡，要他一定好好修養(yǎng)一段時間。\n\n父親說他在前線大獲全勝，敵軍已經(jīng)投降請和，他已經(jīng)在安排后續(xù)事宜了。\n\n“多虧你守住了城池，才避免了我在前線腹背受敵，”父親看著他，不知是心疼更多還是驕傲更多，“辛苦你了。”\n\n“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他垂下眸，不敢居功，“那些犧牲的士兵的后事……”\n\n說到這，父親也忍不住嘆氣，“這些事情我來處理就好，你好好休息吧。”\n\n父親在信中將戰(zhàn)況向王一一稟明，王甚欣悅，命齊將軍班師回朝，接受封賞。\n\n與捷報一起傳回王都的，還有齊小將軍傾力守城，以少勝多的消息。\n\n一時間，人人皆言齊將軍生了個好兒子，虎父無犬子，齊家后繼有人了。\n\n母親和姐姐既是欣喜又是擔(dān)憂，某個小姑娘更是憂心不已，可她能做的也只是向神明祈求，希望他能平平安安。\n\n父親將邊境的諸項事宜交接完畢，他們又待了幾天，等到他的情況穩(wěn)定一些之后，才啟程回朝。\n\n出征時戰(zhàn)況緊急，他們一路疾行，日夜兼程抵達(dá)邊境。\n\n回程時饒是思鄉(xiāng)心切，礙于他的傷，一眾人不緊不慢的趕路，等到達(dá)王都時，已經(jīng)臨近年關(guān)。\n\n（十四）\n過年本就是讓人高興的一件事，更別提還打了勝仗，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氣洋洋，舉國歡慶也不過如此。\n\n你騎在馬上跟在父親后側(cè)，離大老遠(yuǎn)就看見城門口有許多人，熙熙攘攘，熱熱鬧鬧。\n\n負(fù)責(zé)迎接的官員站在城門口，等你們走近，行了一禮，“恭賀諸位凱旋，齊將軍和諸位將士保家衛(wèi)國，一路辛苦，”\n\n“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為王分憂乃是臣分內(nèi)之事，”父親還禮，態(tài)度恭謙。\n\n他素來不愛聽這些場面話，站在一旁神游天外，姐姐有了身孕不能隨意出門，母親也在家里等著他們回去。\n\n至于她，這里這么多人，萬一擠著她，磕著碰著了，心疼的還是他，她應(yīng)該也會在家等著他吧。\n\n忽的，他的目光頓住了，小姑娘正站在人群里，笑著朝他揮手。\n\n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認(rèn)，生怕自己看錯了。\n\n他抬腳就要往那邊走，又想起來使官還在這，只好耐著性子等他把話說完。\n\n“諸位舟車勞頓，請先回府待梳洗一番，歇息片刻，”\n\n這人話怎么這么多。\n\n“王已經(jīng)備好宴席，為諸位接風(fēng)洗塵，進(jìn)行封賞，”\n\n嘖，怎么還沒說完。\n\n“還望諸位按時赴宴?！闭f完，又朝父親行了個禮才離開。\n\n父親翻身上馬，卻發(fā)現(xiàn)自家兒子不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父親了然一笑，“去吧，晚宴之前回來就行。”\n\n他把坐騎交給隨行的副官，向她走去。\n\n那或許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后悔的一個決定了。\n\n心跳逐漸加快，腳有些軟，腿好像也有點不聽使喚，比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還要緊張，可又不是一樣的緊張。\n\n明明回來的路上已經(jīng)想了許多要對她說的話，走到她面前時只剩下一句，“我回來了。”\n\n小姑娘明顯笑的更開心了，好像千言萬語都抵不過這一句。\n\n他伸出手想要牽住她，她卻瞳孔一縮，猛的朝他撲來。\n\n他還沒來得及調(diào)侃她，就聽到了箭羽破空而至的聲音，接著是利刃刺進(jìn)皮肉的聲音。\n\n再然后，是一聲痛呼和倒在懷里的溫?zé)嵊|感。\n\n他愣愣的抱著她，大腦一片空白，耳鳴不止。\n\n守城的士兵迅速將他們圍在中間，疏散驚慌失措的百姓，同時派人去大夫。\n\n周遭的動靜那么大，他卻渾然不覺。\n\n“……別哭，”她伸出手拂去他眼角的淚，“哭起來好丑啊，”\n\n他哭了嗎？沒有吧？怎么會哭呢？為什么要哭呢？\n\n“我……”他顫抖著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想要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像是所有的話都被扼在咽喉處。\n\n胸前洇開的血色刺痛了他的雙眼，這個顏色他見過許多次，在敵人身上，在同袍身上，在他自己身上……\n\n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出現(xiàn)在她身上。\n\n他忽的想起小時候，小姑娘嬌氣又怕疼，跌倒了都會哭哭啼啼，要他哄好久才肯起來。\n\n她要用多大的勇氣和決心，才能挺身替他擋了這一箭，或者說，她不需要這些東西，只是出于本能。\n\n他不敢再往下想。\n\n真奇怪啊，明明箭沒有射在他身上，他為什么會覺得心撕裂般的疼呢。\n\n她的臉上血色盡褪，唇色也蒼白的嚇人，可神色卻是平靜的，些許哀傷，些許慶幸，些許遺憾，獨獨沒有后悔。\n\n哀傷什么呢？\n\n慶幸什么呢？\n\n又遺憾什么呢？\n\n他頭一次希望自己沒有這么了解她，這樣就不會這么容易就明白她在想什么。\n\n他能感覺到她手上的溫度在逐漸降低，她素來盛滿笑意的眼眸也在慢慢消散光彩，然后緩緩闔上。\n\n他留不住她……\n\n十八年來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痛徹心扉，什么叫絕望，仿佛他的靈魂也要跟著她一起離開。\n\n他仰起頭，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臉上。\n\n下雪了……\n\n今年的第一場雪降臨了，在她離開的時候。\n\n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帶她回家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參加葬禮的，行尸走肉一般跟隨安排，渾渾噩噩。\n\n等回過神來，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n\n行兇之人也被抓住了，是敵國派來的殺手，目標(biāo)是父親。\n\n且不說父親本就武力高強(qiáng)，何況身邊還有那么多士兵，那人一路上都沒有找到機(jī)會。\n\n本想就此放棄，卻沒想到他會在城門外獨自一人下馬，就索性將箭羽對準(zhǔn)了他……\n\n……說到底，都是他的錯，是他害了她。\n\n（十五）\n父親和母親推門而入時，他正坐在窗前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n\n恰值正午時分，他沐浴在陽光里，周身卻一片死寂，沒有半點溫度。\n\n“父親，母親，”他起身行禮，卻晃了兩下，扶住桌角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n\n“阿禮……”母親看著他消瘦的臉頰，心疼不已。\n\n“這是她母親送來的，原本是要寄給你的，”父親嘆了一口氣，遞給他一封信，“只是聽說你快到王都了，就沒寄出去?！盶n\n他顫抖著將信封打開，雋秀的字體映入眼簾，他再熟悉不過了。\n\n在邊境的許多個日子，他拿著她寫的信反反復(fù)復(fù)看，以至于信紙的邊緣都泛起了毛邊。\n\n〔展信佳：\n\n齊小將軍好生厲害，威名已經(jīng)傳到王都啦！\n\n…………\n\n齊司禮，我聽說你受傷了，是不是很嚴(yán)重？\n\n肯定很嚴(yán)重，戰(zhàn)場上受的傷怎么可能是小傷。\n\n平安扣有好好戴在身上嗎？它是不是偷懶了，所以才沒有好好保護(hù)你？\n\n…………\n\n齊司禮，你是不是快到王都了？那我們今年是不是就能一起逛廟會了？\n\n你什么時候才能到王都呀？\n\n我好想你啊。\n\n你呢？你有沒有想我？\n\n不許說“還行”，也不許說“一般”，更不許說“不想”，坦誠一點，把你的手放到你的心口處再回答我，我可不信你不想我。\n\n…………\n\n我等你回來?！砛n\n一字一句，他都能想象到她寫下這些話時的神情。\n\n啪嗒，淚水落在信紙上，暈開了筆墨，他將信紙貼在心口。\n\n“我很想你……”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累積的情緒終于有了宣泄的出口，他泣不成聲。\n\n他小心翼翼的將信紙疊起來收好，推開門，父親和母親站在門口。\n\n“父親，我想去鎮(zhèn)守邊境。”\n\n“……”父親和母親對視一眼，像是早就預(yù)料到了他會這么說。\n\n母親握住他的手，“阿禮，你考慮好了？”\n\n“是?！盶n\n“你想去，那就去吧，”父親看著他，神色復(fù)雜，“但是，出發(fā)之前，先把你的傷養(yǎng)好?！盶n\n數(shù)日之后，他輕裝簡行去了邊境。\n\n苦寒之地的冬天向來漫長，王都的天氣已經(jīng)回暖，這里的隆冬仍在持續(xù)。\n\n他站在城墻上，看著漫天大雪，任由雪花飄落在身上。\n\n恍惚間聽見她說，“齊司禮，等雪停了，我們就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吧！”\n\n他回頭，她就站在他身旁，笑靨如花。\n\n他看著她，良久，他聽見自己的回答，“好?！盶n\n微不可聞，一出口就被寒風(fēng)吹散，消失在這場似乎永遠(yuǎn)都不會停歇的大雪中。\n\n（十六）\n齊司禮睜開眼，緩緩坐起來，他伸手撫了撫還在持續(xù)鈍痛的胸口，眼尾似乎還有洇濕的淚痕。\n\n他閉了閉眼又睜開，腦海里幾個場景交替閃現(xiàn)，他出手救下你時你悲戚而絕望的目光，你化成人形之后你們對視的第一眼，還有，夢中的她……臨死前看向他的眼神……\n\n神仙輕易不做夢，尤其是像他這種已經(jīng)活了這么久的神仙，夢一般都是預(yù)兆著什么。\n\n看著窗外微微發(fā)白的天色，齊司禮心想，是時候去拜訪一下司命神官了。\n\n齊司禮見到司命神官的時候，他正在百無聊賴的擺弄爐里的香灰。\n\n看到他來，司命神官眼睛一亮，“誒呦你可算來了，我等你好久了?！盶n\n“你知曉我今日要來？”\n\n“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為何而來，”說著，他凈了凈手，到了兩杯茶，“來來來，喝杯茶，坐下說，”\n\n“好不容易有一個來問我并且我還能回答的人，”司命神官簡直熱情過頭了，“放心，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n\n齊司禮坐下，靜靜地聽著他說，也不說話。\n\n因為他覺得，司命神官好像不太需要他的回答，他只是想找一個人陪他說話，或者是聽他說話。\n\n“齊仙尊可知歷劫一說？”\n\n“知曉。”\n\n和人間修煉成仙的過程不一樣，像齊司禮和司命神官這樣的，生下來就是小神仙的神族，成年之時都要去人間歷個劫。\n\n至于歷劫的內(nèi)容，全憑自己的資質(zhì)和悟性。\n\n天資聰穎、悟性好的，一趟歷劫幾乎能把所有的劫難過一遍，悟性差點的，可能只經(jīng)歷一兩個或者一個也沒有。\n\n但是，具體以什么樣的方式經(jīng)受劫難，都是等各位小神仙到了人間，司命神官看了他們的命格之后布置安排的。\n\n既然是劫難，總歸都是痛苦的。\n\n為了防止它成為各位小神仙的心魔而影響日后的成長，所以在歷劫完成之后，這些記憶都會逐漸模糊、淡化，乃至遺忘。\n\n只有在其中得到的頓悟會伴其一生，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們的性格和為人處世的方式。\n\n說起來齊司禮也算是其中一個典型的例子了。\n\n成年之前的齊司禮恣意昂揚，熱忱赤誠，還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冒冒失失的可愛。\n\n偶爾也會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被自家長輩拎著耳朵教訓(xùn)。\n\n一趟歷劫下來，大到家仇國恨、天下蒼生，小到風(fēng)花雪月、兒女私情，都給經(jīng)歷了一遍，也就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n\n當(dāng)然，歷劫也不是重新投胎，不可能讓整個人都變了個樣，他自己本身的特質(zhì)仍然存在，比如傲嬌，還有毒舌。\n\n而且，歷劫的內(nèi)容直到遇見合適的時機(jī)才會以各種形式浮現(xiàn)，而在此之前，誰也不能說出來，尤其是司命神官。\n\n所以他才會說“你來問我并且我能回答”。\n\n“如你所料，那個夢就是你歷劫的內(nèi)容，但是……”司命神官拖長了腔調(diào)，“有一個夢中人，是個變數(shù)。”\n\n齊司禮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抓緊了杯子。\n\n“兩種可能，”司命神官伸出兩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n\n“一，這人是你在人間歷劫之時又悟出來的劫難，”\n\n“二，更早以前，你們之間就有因果，”\n\n“不過我覺得前者的可能性很小，”\n\n“且不說我布劫之時你們的命格都是既定的，一般情況下不會有變數(shù)，”\n\n“就我所知，你在成年之前只知道上躥下跳、招貓逗狗，把你父母和姐姐煩的夠嗆，”\n\n“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跟情劫沾邊的樣子啊，”\n\n“所以，你還是考慮考慮第二種情況吧，”\n\n“至于你與那夢中之人，還有你身邊那只剛化為人形的小靈鳥，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n\n司命神官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天機(jī)不可泄露，還得你自己探尋，”\n\n下一秒，他又促狹的看著齊司禮，“沒準(zhǔn)是你在林間上躥下跳時遇見的緣分呢，”\n\n“多謝?！饼R司禮起身，行禮告辭。\n\n“誒誒誒，這就走啦？！”司命神官瞬間破功，“再陪我聊會兒唄，聊點別的也行啊！”\n\n看著齊司禮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他又伏在桌案上擺弄香灰，嘟嘟囔囔，“玩笑話也是可以當(dāng)真的呀，”\n\n“唉，反正我是都告訴你了，信不信的全在你，”\n\n“好不容易有人能嘮兩句，這就走了，啊，好無聊啊，”\n\n“天機(jī)啊天機(jī)，你憋死我得了！”\n\n天機(jī)：你可拉倒吧，也沒見你少說一句。\n\n\n\n\n\n\n建議搭配BGM：惟愿你知（光頭發(fā)的音樂合集里面就有，我寫的時候一直在單曲循環(huán)）\n\n題外話：寫這篇的時候剛好在下大雪，一邊看雪一邊寫，有種要跟故事里的世界線重合的感覺\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