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越發(fā)覺得，自從和花城表明心意之后，花城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似乎有了微微的轉(zhuǎn)變。

沒有刻意的親密，但又不是疏遠(yuǎn)，而是一種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珍重至極的感覺。

花城看向自己的眼神，少了些俏皮，更多的是溫柔，舉手投足之間更是溫柔至極，好像生怕把謝憐摔壞一樣。

為此，謝憐并沒有任何的不安或者不適。因?yàn)樗仓溃瑢τ谧约簝A心之人，在心底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只不過在風(fēng)信和慕情眼里，兩個人依舊很膩歪就是了。

這天謝憐受邀到花城家里做客，整潔的房間，卻沒有其他人出來招待。

“三郎，你是和家里人單獨(dú)分開居住的嗎？”謝憐欣賞著玄關(guān)處擺放的石雕，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那邊沉默了半晌，啞聲道：“差不多吧。”

謝憐突覺自己似乎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連忙止住話題勢頭：“抱歉，你就當(dāng)沒聽見我說的。”

花城轉(zhuǎn)頭笑了：“哥哥何必道歉，先進(jìn)屋吧?！?/p>

謝憐窩在雪白的床頭，花城去煮咖啡了，臨走前告訴謝憐，房間里若是有感興趣的東西，要看要碰，不用特意要他的允許，隨意些便好。

謝憐在諾大的房間里轉(zhuǎn)轉(zhuǎn)——花城那句提醒確實(shí)很有必要，因?yàn)樗块g里有趣的東西，實(shí)在是太多了。

謝憐看著墻上掛著的那把銀色彎刀，修長的刀身在燈光的映襯下展露肅殺，炫目至極。

過于精致的藝術(shù)品，謝憐還是不碰，生怕把它弄臟了。

感嘆的同時，余光中向書桌上一撇，謝憐呆住了。

他緩緩拿起了書桌上由錦緞包裹著的，露出的勺柄雕刻著古樸花紋的一只銀勺。

是一只咖啡杯的銀勺，謝憐不自覺顫抖起來。

那只銀勺的舊主，是他。

三年前的回憶，不自覺浮上心頭。

“請你們解釋一下，明明我的高考分?jǐn)?shù)已經(jīng)超過了貴校的錄取分?jǐn)?shù)線，為何我沒有收到相應(yīng)的錄取通知書？”

剛剛十八歲成年的謝憐，周身仍存在著青澀之感，雖是盡量保持著禮數(shù)，話語間的慍怒卻揮之不去。

“同學(xué)，你先冷靜。”坐在桌后的男人扶了扶鏡框，笑著搓了搓手：“你也知道，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在財力方面肯定是各個出類拔萃，你看，以后步入社會，頭腦是很重要的，財力也同樣要拿得出手啊，呵呵……”

他這種露骨的幾乎不加掩飾的措辭，謝憐的臉色刷的慘白了。

意思再清楚不過，有人靠著錢，買進(jìn)了這所學(xué)院，謝憐自然被擠下去了。

謝憐只覺得頭暈?zāi)垦?，可是和他講理有什么用？人家?guī)湾X不幫理，謝憐即便磨破了嘴皮子，人家也不可能把那個名額讓出來。

謝憐出生不算富裕，父親早早離世，僅留下他與母親相依為命。謝憐一直以來的目標(biāo)，就是進(jìn)入好大學(xué)，走得更高更遠(yuǎn)，讓那些從前憐憫他的人知道，自己并不脆弱。

但往往事與愿違。

憑借著一份高中水平的簡歷，謝憐想找一份得體的工作，更是難上加難，繞了一大圈，終是一無所獲。

母親并沒有任何埋怨，仍是像平常一樣，對謝憐關(guān)愛備至，呵護(hù)有加。

謝憐平常喜歡做做糕點(diǎn)，泡泡咖啡什么的，但不知是著了魔怔還是怎么了，高考結(jié)束之后，從他的手里出來的食物，味道越來越奇怪了。

這天，謝憐拿著包裝著糕點(diǎn)的袋子，打算下樓扔掉。

夜間涼風(fēng)習(xí)習(xí)，謝憐不自覺裹緊了外套。

垃圾桶旁邊放置著一把長椅，一個小小身影縮在那里，凝視著面前的水洼里倒映著的一輪彎月。

謝憐只用余光撇了撇，心想著大概是哪家的孩子出來玩，累了歇歇而已，便將包裝著糕點(diǎn)的袋子往垃圾桶里一丟，轉(zhuǎn)身就走。

剛邁出幾步，就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的。砰的一聲巨響，垃圾桶翻了。

謝憐錯愕地回過頭，只見那孩子跪在地上，拆開了謝憐扔掉的那包糕點(diǎn)，吃得正歡。

“小朋友，別！”謝憐驚得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瘦小的肩膀，“你感覺難受嗎，要不要吃點(diǎn)藥？”

那孩子抬頭了，月光的映襯下，一雙眸子越發(fā)晶瑩透亮，閃著黑漆漆的光。

“你要是生病就不好了……這里感覺痛嗎？這里呢？”謝憐按了按那孩子的小腹。這孩子仿佛被嚇傻了，睜大了眼睛看著謝憐良久，終于搖了搖頭。

謝憐松了口氣：“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

兩人坐在那張長椅上，齊齊看著頭頂?shù)囊箍铡?/p>

那孩子模模糊糊的說了兩個字，謝憐沒聽清楚，只好像聽到了什么“cheng”還是“chi”的音。

少年又是搖了搖頭：“吵架，被趕出來了?！?/p>

謝憐嘆惋，憐惜地揉了揉他的頭。

那少年一怔，仿佛沒有料到有人會這么對他，眼睛睜的更大了，直勾勾盯住了謝憐。

一來二去地聊著，兩人也漸漸熟絡(luò)了。

少年十二歲，大概是剛上初中，身形在一般的孩子里算瘦弱了，看起來只有十歲的樣子。

“你說，要是一個人繞了一大圈，一無所成，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該怎么辦呢？”謝憐對著夜空訥訥開口——他不知不覺將那少年當(dāng)成了傾訴對象。畢竟，一個人心中的苦悶，無論如何也不會和父母講的，因?yàn)榕滤麄儞?dān)心。

旁邊沉默了，謝憐也沒指望他能回答，兀自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只是現(xiàn)在不知道而已?！?/p>

謝憐猝然睜開了雙眼，只聽那少年繼續(xù)說著：“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么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能碰上很多人，很多事。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只是目前沒有碰到恰好的機(jī)遇而已。”

“若是……為此碰到了一些困難，實(shí)在是過不去呢？”謝憐只感覺胸腔里有一股烈焰，灼灼燃燒，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那少年忽的轉(zhuǎn)頭看向他，一雙眼睛在夜色中映得雪亮純粹：“那就讓自己變強(qiáng)，打碎它，拼盡全力！”

聲音誠摯青澀，勇敢無畏。

謝憐腦中驀地清明無比，就像漫漫長夜，突然亮起了一抹光。

“大哥哥，你有咖啡嗎？”那少年抱住了膝彎，沉聲開口，“要是喝了咖啡，我是不是就能成為大人了，是不是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謝憐摸了摸他的頭：“小孩子不能喝咖啡，不過……”

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咖啡銀勺，是自己做甜點(diǎn)時，不知不覺放進(jìn)去的。

那少年細(xì)細(xì)捧在手心，撫摸擦拭著，再是小心翼翼收進(jìn)懷里。

謝憐只覺得，他眸中的光亮，越發(fā)璀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