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活著？

　　唔嗯……肩膀抬不起來……？后背好疼……

　　眼皮好沉……好像能睜開，能做得到！嘶——好刺眼……

　　好難受……胳膊像是要融化掉……

　　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吉弔稍稍活動手指，從指尖傳來的酥麻痛感緩緩流經(jīng)指關(guān)節(jié)、手掌、小臂，最后是整條臂膀的無力與微痛。甚至連腰腹都使不上一點力氣，就好像腰椎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被哪里的妖婆偷去燉湯一樣，皮下組織傳來浸泡在沸水中一樣輕微的灼燒感。

　　反正也使不上勁，周圍似乎也沒什么危險，吉弔索性重新合上眼皮，企圖從混濁污泥般的腦海里搜刮出片點回憶。

　　腦袋昏昏沉沉，像被注入混凝土泥漿一樣，用幻想出的攪拌棍順時針旋轉(zhuǎn)。

　　唔呃呃……當(dāng)時是……我站在獺子哥面前，然后……

　　好像……有個刺客！對，她沖著我劃了一刀……被凱特撞開了……

　　她，她好像騎在我身上……我當(dāng)時，為什么一點也動不了……

　　抽絲剝繭，提純?nèi)ノ?，記憶逐漸明晰，代價則是越發(fā)嚴(yán)重的頭痛。

　　唔啊——痛……腦袋好痛……然后發(fā)生什么了！然后……然后她高舉起那把匕首……

　　將放映機(jī)倒帶回絕命一線的時刻——少女壓在吉弔身上，讓她不得動彈半分，明晃晃的利刃反射日輝，伴隨刺客變態(tài)的癡笑，刀尖目標(biāo)直沖心口，甚至能感受到劃破空氣的寒意。但……并沒有預(yù)想中的劇痛，吉弔尚存的一絲意識中，視線捕捉到一只橫空出現(xiàn)的手……一只貓爪，唐突地?fù)踉谄教剐乜诘纳戏?，下一秒被利刃貫穿，同時也將致命的刀尖截停在半空。

　　誰？是誰攔下那把匕首？等等……等等！頭……頭好痛！要裂開了！

　　“是……你？為……什么？”

　　“大姐頭，嘶——疼疼疼，嘿嘿，多新鮮吶，哪有……小弟不替老大擋刀的道理……”

　　“咚！”

　　刺客被Natural一腿踢翻，眾人七手八腳地趕來幫忙，場面一度十分混亂，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吉弔模模糊糊地看清一個輪廓——尖耳朵，便宜卻考究的西服，幾根長胡須，還有……那張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的帶著傻笑的面容。

　　“凱特啊啊啊啊啊?。。?！”

　　吉弔條件反射般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胸脯隨大口喘息而劇烈起伏，幾縷金發(fā)散亂在眼前，全然不顧方才裹挾全身的不適感。暖陽緩緩爬上汗津津的床單——被布滿冷汗的麟殼浸透，聚成一片深色的水漬；和風(fēng)輕拂肩膀上因劇烈活動而略有松動的繃帶，耷拉下一條沾染紅褐色血跡的邊角。

　　“對！對！我想起來了！是凱特！凱特伸手?jǐn)r住了匕首！他在——呃呃啊啊啊啊??！”

　　“痛！疼疼疼??！好疼！肩膀要、要燒起來了！好疼！”

　　劇痛再一次從傷口處由內(nèi)而外地席卷全身，讓后知后覺的可憐吉弔爆發(fā)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房間，沖破云霄。換來門外依稀能聽見的女聲：“欸！吉弔大人醒了！得……得快點告訴郝剩大人他們！”

　　“喲呵，叫的蠻大聲的嘛，看樣子挺精神的?！?/p>

　　第一個被苦痛慘叫吸引進(jìn)來的人是調(diào)酒師比爾丸，不過一改常態(tài)的執(zhí)事服飾，搖身一變化作戰(zhàn)地醫(yī)師，一身白大褂和乳膠手套，出人意料的形象轉(zhuǎn)變也讓吉弔暫時忘記了叫喊，疑惑地問道：

　　“嗚，嗚嗚……比……比爾丸先生？你，唔……你為什么穿成這樣？你們在我昏迷的……時候，去玩角色扮演了嗎？”

　　“嗯……看來情況不容樂觀，沒想到這毒素居然還能降低智商……”

　　“毒素？什……什么意思？我中毒了嗎？是被那刀劃的嗎??？”

　　比爾丸并不言語，只是徑直走向床頭，吉弔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還拎了個銀白色的醫(yī)療箱。頂著吉弔不解的目光，比爾丸自顧自地從箱子里取出瓶顏色詭異的藥水和一卷嶄新的繃帶，二話不說便嫻熟地解開吉弔背后的繃帶。

　　“噫呀呀呀！比、比爾丸先生！您在干什么！不……嘶——疼疼疼！別……我還沒準(zhǔn)備好！我對年紀(jì)太大的沒有那種想法?。　?/p>

　　“嘖，別亂動！老實點！只是換個藥而已！你這孩子是不是真的被降智了？想什么呢！”

　　“哦……哦，抱歉……”

　　吉弔老老實實地低下胡亂不清的腦袋，羞恥感讓她一動不動地任憑比爾丸操作，但本能的好奇驅(qū)使她開口發(fā)問：

　　“那……那個？比爾丸先生？你……能麻煩您講一下到底發(fā)生什么了嗎？”

　　“嗯，行?！北葼柾杓糸_繃帶，撕裂的傷口呈好轉(zhuǎn)跡象，但未愈合傷口兩側(cè)，被毒素侵蝕后的深黑色肉皮還是令他倒吸一口氣。

　　“吉弔你還記得自己被刺客襲擊了對吧?！?/p>

　　“嗯，記——噫噫??！得……”

　　“稍微忍一下吧，這藥水我已經(jīng)盡可能調(diào)成溫和型的了。”鑷子夾著浸染藥水的棉球，被老調(diào)酒師小心翼翼地點沾傷口，宛若調(diào)配雞尾酒時的仔細(xì)和耐心，“然后呢，那個藪貓小子，為你擋下致命一擊，這你也記得吧？”

　　“嗯……我不會忘的……”

　　“很好，那就是后面的了。刺客被大家伙逮住，關(guān)在猿霄幫大樓的地牢里，你和藪貓靈當(dāng)場昏迷，因為那匕首上涂滿了劇毒！”

　　“什——那，那凱特怎么樣了！他還好——嘶啊啊啊！疼疼疼……”

　　“都讓你別亂動了！你這孩子……！”比爾丸強(qiáng)硬地按住吉弔顫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地為她纏好繃帶，還貼心地系了個蝴蝶結(jié)。

　　“他和你一樣，都差點沒了小命，不過還好有我在?！?/p>

　　“……你？”

　　比爾丸晃晃脖子，并未直接回答吉弔，而是把器材一絲不茍地裝進(jìn)藥箱，最后摘下手套戳了戳吉弔的額頭，小胡子隨他兩聲哼笑來回顫抖。

　　“怎么？只許你有第二職業(yè)？我當(dāng)藥師的日子可比你的歲數(shù)還大哦！”

　　“那……那比爾丸先生為什么……”

　　“啊呀，一個職業(yè)干久了總會膩的，再說，調(diào)酒和調(diào)藥也差不多，屬于專業(yè)對口……”

　　“跑題了跑題了，剛剛咱說到哪來著？”

　　“我和凱特差點噶了。”

　　“哦哦，當(dāng)時情況緊急，去醫(yī)院有一段路程，而且最多得到一句‘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和兩具發(fā)黑的軀殼，所以我當(dāng)即讓他們把你們倆搬進(jìn)屋里，正巧，你們中的毒恰好我之前就治愈過，算是民間自制劇毒，常用于暗殺活動中。一物降一物，我也就地取材，再加上藥箱里的存貨，勉強(qiáng)是保住你們倆的小命?！?/p>

　　“謝……真的非常感謝您，比爾丸先生……您真是懸壺濟(jì)世……”

　　“欸——不必客氣，應(yīng)該的?！北葼柾韬敛辉诤醯匾粩[手，語氣傾佩道：“倒是你哦，居然真干出來了，嘖嘖，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算是見識到了……”

　　“大姐頭！大姐頭俺聽說您醒了！您咋樣——”

　　“去去！毛樹老弟你太聒噪了！大姐頭需要靜養(yǎng)！”

　　“去你倆的！你們倆嗓門一個比一個大！讓開讓開！”

　　“嗚——各位大人別吵了……吉弔大人在瞪你們呢……”

　　一句弱弱的勸阻讓吵嚷擠進(jìn)房間的三人頓時沒了脾氣，吞吞口水頂著吉弔和比爾丸犀利的目光乖乖地靠著墻邊低頭站成一排。只有荏繭尷尬地不知所措，最后像是寵物一樣被吉弔招手叫到身邊，大氣不敢出地坐在床頭。

　　“混小子！我不是讓你先靜養(yǎng)嗎！體格好也不能這么造！誰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并發(fā)癥！”

　　比爾丸急躁地指向凱特，眉眼中盡是埋怨與關(guān)心，吉弔還是第一次見到平日里溫和待人的調(diào)酒師如此動氣，她剛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凱特似乎有些不對勁……

　　“啊呀……我，我這不是思主心切，荏繭一聽大姐頭醒了，火急火燎來叫我們哥仨，這我哪呆的住??！您說是吧，嘿嘿?！眲P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劇毒也改不了他貧嘴的德性。

　　“等下！凱特！你的胳膊??？”

　　方才就覺得有哪里不對，當(dāng)看到凱特搔頭時才恍然大悟，吉弔驚聲尖叫，瞳孔地震似的瞪向凱特右邊一條空蕩蕩的袖管。

　　“你……你的胳膊，難道……”

　　“哇啊，被發(fā)現(xiàn)了！”

　　“凱哥，鄙人早就叫你塞點東西進(jìn)去，之前鄙人不是給你一根粗香腸來著？”

　　“嘿……嘿嘿，俺沒忍住……”

　　毛樹不好意思地訕笑兩聲，凱特也嬉皮笑臉地拍拍他的腦袋。

　　“等等等等！你們，你們?yōu)槭裁催€能笑得出來！？凱特你的胳膊到底怎么了！”

　　“咳咳，這也是萬不得已啊，吉弔。”比爾丸輕咳兩聲，飽含歉意道，“那小子不同于你，他的整個手掌都被匕首貫穿，毒素侵蝕的速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快，若是等我調(diào)完藥劑，恐怕他已經(jīng)先一步去輪回了……”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一定要切斷他的手臂嗎?。俊?/p>

　　“吉弔，吉弔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其實也有別的方法，但……受傷的人不止他一個，若為了保全他的胳膊，造重的可就是你了！輕則半邊癱瘓，重則半身不遂！所以就……嗯……”比爾丸將視線移到凱特身上，這個平時貧嘴、?；^，但關(guān)鍵時刻靠譜，舍身救主的小伙子，著實讓他欽佩，“他主動提出來，要我切斷他的胳膊。他是條漢子，真的，夠爺們?！?/p>

　　“凱特！你！你怎么敢……嗚……你怎么敢如此糟踐自己！嗚嗚……你以為自己很英勇嗎！蠢貨……！誰允許你那么做了！”

　　嗚咽的指責(zé)夾雜大顆的淚水，一聲聲如利箭般將三人釘死在墻上，他們仨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還是凱特先起頭道：

　　“那……大姐頭，沒事啦！不……不就是一條胳膊嘛！多大點事！我這不還有條左手嗎！”

　　“凱哥喲，哪有你這么安慰人的！愚鈍！”

　　“真事兒，凱哥你平時逗女孩的本事呢？拿出來??！”

　　“不是……我，我這真沒啥！大姐頭，那啥，荏繭！對，荏繭她不是心靈手巧嗎！以后讓她幫忙做一條義手，上面再加點功能啥的，不比我之前帥多了！對吧荏繭！”

　　荏繭顯然被突然的躺槍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yīng)和道：“啊！對！應(yīng)該……應(yīng)該能做到的！我……我盡量！凱特大人！”

　　“嗯……如果要做的話，帶我一個吧，說不定能將醫(yī)藥與科技結(jié)合呢！”比爾丸拍了拍荏繭肩膀，鼓勵地向她露出微笑，換來后者不住地感激。

　　“呼——行了……你們啊……”吉弔深深地嘆了口氣，輕笑地拭去眼角淚滴，“一個兩個都是無可救藥的笨蛋……”

　　“讓我引以為豪的笨蛋……”吉弔又在心里補(bǔ)了一句。

　　溫馨的感動僅留存片刻，隨即被升騰的地獄業(yè)火所替代。那是一種情緒，一種能讓人暫時忘卻疼痛的情緒——憤怒。

　　吉弔的赤瞳閃爍紅黑的血光，仿佛是被故意撕裂傷疤，不可饒恕、無法原諒！且不提有人膽敢在這個關(guān)頭造次，更是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復(fù)仇痛楚！她再也不會允許有人將她的朋友從身邊奪走……永遠(yuǎn)！該去清算了，讓混蛋血債血償！

　　“郝剩，獺子哥現(xiàn)在在哪？”

　　“獺哥……他應(yīng)當(dāng)是在猿霄幫大樓里，安排善后事宜還有看押刺客?！?/p>

　　“毛樹，備車。”

　　“哦！好嘞！大姐頭您等俺把車開過來！”

　　“荏繭，取我大衣和手槍?！?/p>

　　“好……好的！吉弔大人！”

　　有些事……得做個了斷，善者沒道理被拿槍指著，惡徒必將嘗到惡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