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號駛向斜坡，它的六個肥大的輪胎將沙河直接從后面滾滾而掀。但是輪胎深深地扎進了地表，機器本身向前猛沖。另外兩名狩獵者，神光號和圣康拉德號則是沿著沙丘向上走，就像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一般。

奧貝塞克拉坐在神圣之火號導(dǎo)航員的座位上，地圖攤在膝蓋上，一只手拿著計數(shù)器，另一只手握著手寫筆，在紙上描出他們的軌跡。當(dāng)他們接近沙丘頂部時，奧貝塞克拉就會抬起頭，再次檢查面前小面板上的刻度盤：速度、距離和羅盤方位。在他身旁，他可以聽到岡蘇爾正對著狩獵者的機魂低吟，敦促它前進，并鼓勵它，因為它的輪子突然遇到更光滑的沙子而開始空轉(zhuǎn)。

“來吧，你能做到的，來吧，是的，是的。”

輪胎咬地了，狩獵者開始向前推進，此時前部比后部高出近40度。

“是的！”岡蘇爾拍了拍方向盤?！眮戆??！?/p>

“大兵?！眾W貝塞克拉仍在盯著他們的路線和速度，這些都沒有讓他的注意力減退，他拍了拍司機的胳膊?！边^了頂峰就停一下。我想看看?！?/p>

“長官?！睂K爾再次輕敲方向盤?！彼龝覀兊侥堑模銜吹剿梢缘??！?/p>

奧貝塞克拉向前看。沙波的最后一個斜坡已經(jīng)在他們上方升起，當(dāng)?shù)竭_波峰時，它就變得更陡了起來。他很感謝為車提供動力的電動馬達。即使機魂在竭力驅(qū)使金牛座爬上斜坡，其本身也還是很安靜。如果他領(lǐng)導(dǎo)的是三臺哨兵——這是至高將軍的指揮部建議用于執(zhí)行任務(wù)的機器——那么機魂的吼叫、齒輪和發(fā)動機的磨擦，都會在距離敵人十英里內(nèi)就提醒敵人。這是一個安靜的世界，大沙海更安靜：只有戰(zhàn)爭能給它的表面帶來了噪音和運動、聲音和憤怒。

奧貝塞克拉瞥了一眼組成他的隊伍的另外兩臺狩獵者。他們就在其側(cè)面50碼遠(yuǎn)的距離上。在左邊的神光號上，查姆駕馭著雙聯(lián)激光炮進行目標(biāo)甄選，奧貝塞科拉向他的士兵們所示范的頭巾被松散地包裹在她的臉上，被狩獵者行駛所帶來的風(fēng)吹到后面。在暴露的駕駛座上，奧貝塞科拉看到了馬利克，普拉特則坐在他旁邊的導(dǎo)航員位置上。

在右邊，哈駕駛著圣康拉德號，負(fù)責(zé)導(dǎo)航的是萊林，羅森特則擠到了他們后面的第三個座位上，其他隊員坐在后面。奧貝塞克拉提醒自己，當(dāng)他們停下時，記得得給羅森特?fù)Q個位置。政委幾乎沒有掩飾他對被分配到那個位置所感到的不滿。奧貝塞克拉懷疑座椅的不適還是其次，主要應(yīng)該還是感覺沒有伴隨著指揮官。只要不影響任務(wù)，最好還是讓羅森特心情好點。

奧貝塞克拉聽到馬達的力度加強了，他向前看：此時正在上升到最后的頂點。

“把我們帶上去，然后停一下，”奧貝塞克拉對岡蘇爾說。

“長官?！?/p>

奧貝塞克拉認(rèn)為，狩獵者的另一個優(yōu)點就是由于機器足夠安靜，駕駛員可以直接聽到他的指令，而無需用上音陣。

狩獵者的車頭歪了下，沙子直接濺到了它上面，還濺到了奧貝塞克拉的臉上。由于他以及用布包住鼻子和嘴，所以這不會讓他吃沙子——沙子顆粒很細(xì)，是可以進入呼吸器的——但他必須擦干凈護目鏡，抖掉地圖上的殘留物。而當(dāng)他這樣做的時候，世界突然且陡峭地向前傾斜，當(dāng)后輪在沒有沙塵阻力的情況下毫無阻礙地旋轉(zhuǎn)時，電動馬達發(fā)出嗚嗚聲，立刻達到了最高轉(zhuǎn)速。狩獵者在波峰上保持了片刻的平衡，然后，當(dāng)岡蘇爾減速后退時，它就開始下沉，它的重量把它挖進了沙丘。隨著狩獵者下沉得更低，前后車輪再次接地，使其從剛才的搖擺不定的情況又平衡了回來。

奧貝塞克拉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屏住呼吸。他看了看岡蘇爾。

“開得好，大兵?！?/p>

岡蘇爾點了點頭。由于汗水刺穿了他的皮膚，奧貝塞克拉知道這位大兵自己也不確定是否能將車穩(wěn)在頂上?，F(xiàn)在就該由他來盡快使用這個位置了：天際線并不是一個逗留的好地方。

奧貝塞克拉站了起來，抓住防滾翻桿以使自己保持穩(wěn)定。

“小心，長官。我這里會懟到你頭的。”

奧貝塞克拉向他身后望去，看到奎特正從雙聯(lián)多管激光的上方凝視著他。

她正在向南進行目標(biāo)追蹤，此時奧貝塞克拉意識到，如果奎特站起來的時候直接把東西掃到了中間，他就得被壓死在防翻滾桿上了。

上尉舉起了手?！耙庖姴杉{。之后我要站起來時候一定會警告你一聲。”奧貝塞克拉轉(zhuǎn)過身，舉起手擋住陽光，向西邊張望。

在200碼高的沙丘頂部，奧貝塞克斯看到其他沙丘的頂部蜿蜒穿行，大致從北向南延伸，一些沙丘頂部的高度與他所處的沙丘高度相匹配，另一些則較低但較寬。天還很早，遠(yuǎn)處還有著夜晚留下的清澈。他凝視著地平線，尋找他所尋找的東西的跡象。

那里在一系列平滑的隆起物中，有一個像是從大沙海深處升起的怪物：

塔巴斯特。即使在這五十英里遠(yuǎn)的地方，奧貝塞克拉也能理解為什么它也被稱為“老山”：時間把它磨平了，將它腐蝕，留下了曾經(jīng)在沙地上升起的巨大火山的玫瑰色和橙色核心。

塔巴斯特是伊托耶薩將軍的瓦爾基里發(fā)出最后信號的地點。

他們還不如早點登上山頂去尋找塔巴斯特；最遲在上午三點左右，沙漠中的熱霾就會以微光閃爍，能見度會降低到一英里多一點，而當(dāng)時也沒有沙塵暴。

奧貝塞克拉試圖讀取塔巴斯特的讀數(shù)，以便在地圖上標(biāo)出方位，但即使在這里，僅僅進入大沙海幾英里，鳥卜儀也變得不可靠。奧貝塞克拉敲擊了一下，讀數(shù)終于穩(wěn)定下來。但他知道，再過不了多久，它就會完全無法使用了。大沙海內(nèi)部有一些異常情況，影響了儀器，導(dǎo)致機器精神動搖，讀數(shù)變化劇烈或完全失效。只有基本的磁羅盤和音陣才能繼續(xù)保持可靠運作，但即使是它們也不能完全被信任。

因此，奧貝塞克拉攜帶了地圖，并仔細(xì)記錄了距離、時間、速度和方向。這是唯一可靠的返回方式。

就在奧比塞克拉檢查方位時，兩輛處于側(cè)邊的狩獵者抵達沙丘頂部并在那里停下，三輛車相距五十碼。

奧貝塞克拉坐下來，在地圖上畫了更多的線。在他旁邊，岡蘇爾一言不發(fā)；奧貝塞克拉下意識地注意到，當(dāng)奎特旋轉(zhuǎn)著雙聯(lián)多管激光掃視前方時，其發(fā)出了無聲的棘輪聲。

“我從來不知道會有這么多的黃色?！?/p>

話語很平靜。如果奧貝塞克拉還沒有完成最后的部分，他可能就聽不到了，但是，地圖繪制完成后，當(dāng)岡蘇爾說話時，他正好在抬頭。奧貝塞克拉瞥了一眼他的司機。岡蘇爾凝視著前方，眺望著靜謐的沙海波浪，他的眼睛充滿了沙漠的色彩。遮住他們頭上的網(wǎng)在岡蘇爾身上留下了斑點，但打開的擋風(fēng)玻璃還是讓微風(fēng)拂過他們的臉，仍然很涼爽，足以緩解炎熱。等晚些時候，風(fēng)會升起，就像風(fēng)箱在爐子上點燃一樣，到那時它的觸摸只會加劇不適。

奧貝塞克拉看了看，他看到了岡蘇爾所看到的。

“你說得對。我也不知道會有這么多的黃色?！?/p>

岡蘇爾猛地一抖，看著上尉?！蔽也皇枪室獯舐曊f話的，長官?！?/p>

“別擔(dān)心?！眾W貝塞克拉咧嘴笑了，盡管此時只有他的眼睛露在臉上，“我很高興有人把它指給我看。”

上尉回頭看了看，陡峭的滑面在他們面前下降，沙浪起伏，延伸到遠(yuǎn)處，地平線上的塔巴斯特山丘已經(jīng)平了下來。

“你知道，有時，我認(rèn)為如果沒有那么多東西一直在試圖宰了我們，那么銀河系可能會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奧貝塞克拉再次咧嘴大笑，但這一次更為凄涼，因為他的眼睛瞇向遠(yuǎn)處“但我們似乎只為戰(zhàn)爭而生?！彼澈｜c了點頭，“所以很高興看到戰(zhàn)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呢，岡蘇爾？”

士兵點點頭?！笆堑?，長官?！彼q豫了一下，然后繼續(xù)說道，“你知道的，長官，我在我那時候也看到過一些風(fēng)景——凱法胡奇河畔，卡杜卡德斯海的日出，還有十二姐妹——但這和其中任何一個都一樣美?！彼曋衬曋髁恋乃{(lán)色天穹下的無數(shù)黃色陰影，沉默了片刻，然后低頭凝視?！澳阏f得對，長官?？吹揭粋€寧靜的地方真好。但現(xiàn)在我們還在這里，我想它不會很長時間保持和平?！睂K爾回頭看了看奧貝塞克拉，“長官，要我開動她嗎？”

奧貝塞克拉正要下達許可，但他停了下來。他沿著山脊瞥了一眼，看到另外兩臺狩獵者在那里，在一個堅實但不斷變化的海浪上，遠(yuǎn)離戰(zhàn)爭的聲音或景象。

這里很安靜，很安靜。

當(dāng)他看著沙海時，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它是純凈的，沒有標(biāo)記的。不管是敵人還是衛(wèi)軍，如果有人在他們附近死亡，那此時沙漠都已經(jīng)覆蓋了所有的痕跡。

在寂靜中，唯一的聲音是太陽鞭笞下膨脹的塑鋼板發(fā)出的聲音，奧貝塞克拉聽到了一個星系平靜的回聲?？ǖ蟻啠E落破碎之地?？ǖ蟻喪菍够靵y的永恒堡壘，其人民是通過犧牲生命來保障帝國其余部分安全的戰(zhàn)士。他只知道戰(zhàn)爭；他的世界直到死都只知道戰(zhàn)爭。但是，奧貝塞克拉靜靜地處于沙海平靜的浪頭上，聽到了一個平靜、微弱的聲音，像他的血液一樣平靜，低語著和平。

“在這里等著?！眾W貝塞克拉把手拍到岡蘇爾身上，解開織帶，然后將雙腿從狩獵者中伸出來，走到沙地上。沙子比海泥還軟，埋到了他的腳踝。

在他內(nèi)心，有一種聲音——紀(jì)律和責(zé)任的聲音，還有訓(xùn)練他的老兵的聲音——在發(fā)瘋似地咕噥著。但另一個更安靜但更能夠說服人的聲音則在叫他走起來。

奧貝塞克拉走了。他把靴子從沙灘上拔出來，沿著山脊涉沙而行。就在他這樣做的時候，沙粒開始移動，被他的路過所拖拽和推擠，以小而大的片狀滑下沙丘的滑動面。

沙子開始歌唱。

起初，聲音很柔和，類似于風(fēng)吹過卡迪亞的帕魯伍德森林。然后，它變得越來越深沉，記錄了卡杜卡德斯海在長達100英里的鵝卵石防波堤上的斷裂，這保護了曼霍夫河段免受大海的猛烈沖擊。

在受到保護后，奧貝塞克拉糾正了自己。

但聲音仍在繼續(xù)，不斷加深，不斷擴大，呈現(xiàn)出一些泛音，這些泛音是他家鄉(xiāng)格什堡壘的古老管樂器所奏出的哀樂。

沙漠在歌唱。

奧貝塞克拉沿著山脊走著，抬頭看了看。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如果他意識到的話，他會選擇另一個方向，因為他正朝著載有羅森特政委的狩獵者駛?cè)?。有一刻，奧貝塞克拉想轉(zhuǎn)過身，回到他的車上。但他想聽到更多。

沿著山脊漫步，沙漠為銀河唱著低沉的哀歌，奧貝塞克拉驚嘆地走了下去。

當(dāng)他走近等待的維納托時，他意識到他一直走下去的部分原因是他想知道他們是否也聽到了這首歌。也許只是他自己瘋了。但哈以及萊林、恩索以及烏韋斯在狩獵者上指著耳朵的手勢表明，他們也聽到了奧貝塞克拉聽到的聲音。一些人的臉看起來很驚慌，但奧貝塞克拉舉起雙手，手掌向下，讓他們知道一切海好。隨著這首歌在他的肺部和血液中回蕩，他不愿意通過班組音陣來打破它的音樂。

“以帝皇之名，這該死的聲音是什么鬼？”

聲音太清晰了，直接從他肩膀上的珠子里冒出來刺破了他的耳朵。奧貝塞克拉的頭盔上就有一個與班組音陣的通訊鏈接，而還有一個則是嵌在他的甲殼甲內(nèi)，以便其在他必須移除前者的情況下使用。

奧貝塞克拉舉起手，但羅森特從車上下來，沿著山脊向他來。羅森特沒有選擇讓每一步都看到自己的靴子沉到沙子里，而是采取類似涉水的動作，試圖在沙子里弄一條溝，每一步越陷越深。奧貝塞克拉向羅森特?fù)]手，試圖讓他停下來，但政委在向前犁時是低著頭的。他在沙丘的滑動面上掀起越來越大的沙?；?。奧貝塞克拉望向羅森特的另一邊。沙子向他傾瀉而下，山脊至少有兩碼向沙漠地面坍塌。

這就像遭遇雪崩。

一個微小而狡猾的聲音低聲說道：“讓他來吧?！钡窃趭W貝塞克拉向前推進，試圖穿過沙地時，沙漠在他前進的過程中發(fā)出了呻吟，聲音上升為隆隆聲，沉入沙丘遠(yuǎn)端的深處。當(dāng)他沖上前去時，奧貝塞克拉對著他的珠子喊道：“別動，你這個傻逼，別動?！?/p>

但羅森特卻在通過音陣頻道自言自語，完全沒有聽到奧貝塞克拉的命令。上尉腦子里的一個小角落，一個除了神皇衛(wèi)軍軍官身份以外的角落，指出他將不得不以政委未能遵守正確的音陣通訊為由進行上報。而奧比塞克拉的其余思想和身體則都在忙著趕在崩塌趕上他之前到達羅森特那里。

沙子的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當(dāng)奧貝塞克拉向前推的時候，他意識到它有了一個新的音調(diào)，一個他骨子里感覺和聽到的一樣深的低音音符。這是一種打破世界的心聲，他以前也聽到過。

他所能做的就是阻止記憶壓倒他，就像在許多漫長的只有喝的不省人事時才能入睡的夜班一樣。但現(xiàn)在，聲音是在醒著的時候，在最明亮的光線下，在太陽的拍打下傳來的，它從沙灘上升起：這是沙漠的歌聲。

羅森特從未聽到過這種聲音。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停了下來，環(huán)顧四周，突然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

奧貝塞克拉用嗓門和音陣呼喚著他?！皬倪吘壨??！?/p>

羅森特終于聽到了他的話，朝奧貝塞克拉望去，現(xiàn)在離他只有幾碼遠(yuǎn)，然后，他就意識到了，就在他走回原來的路的時候，崩塌的沙子到達了他身邊。

政委絕望地伸出一只手，世界在他腳下崩塌，把他吸了下去。奧貝塞克拉抓住了伸出的手，手指緊緊地握住羅森特的手腕。他把腳伸進山脊，開始把政委從邊緣拉回來。

然后，奧貝塞克拉下面的沙子也崩塌了。

那兩個人摔了下去，往下滾，沙子也跟著落在他們身上。

奧貝塞克拉摔倒時，由于某種反射，他無法松開緊握著羅森特手腕的那只手，盡管羅森特滑倒時，他的手臂也在扭動、轉(zhuǎn)動和拉扯，而奧貝塞克拉緊隨其后。

沙子隨著他們一起落下，落在他們身上，落在下面。

世界變成了一片黃色。

沙子在他的臉上，耳朵上，眼睛上，嘴巴上，還有他的鼻子。

奧貝塞克拉感覺到沙子阻塞了他的呼吸道，試圖屏住呼吸，同時用另一只手去拿呼吸面罩。他此時還在翻滾下坡，整個世界都在翻滾，沙子就在他的眼睛和耳朵里，而同時還得一只手抓住羅森特，呼吸器被推到他的嘴和鼻子上。

下降速度正在減緩。

他們已經(jīng)停止?jié)L動了?，F(xiàn)在他們只是在滑。但沙丘的表面也隨著他們一起滑動，就像他們正乘著卡杜卡德群島的波浪沖向海岸，海浪沖刷著他們。

沙粒沉重、破碎、無法移動，覆蓋著奧貝塞克拉的雙腿、胸部、面部和手臂。

世界又變黃了，然后又變黑了。

他動彈不得。他被固定在原地，仿佛是混凝巖而不是沙子澆在他身上。他唯一能做的動作就是捏住手腕，但羅森特沒有反應(yīng)。

呼吸器嘶嘶作響。它的通風(fēng)口被沙子堵塞了。很快就沒有空氣了。

奧貝塞克拉用他肺部和身體中的空氣，以及呼吸器失效前的最后一點空氣，用力推動每一塊肌肉，用力向上；頂著沙子的重量，朝著光線，朝著空氣。他竭盡全力，向死亡挺進。

什么也沒動。

什么也沒動。

他快要死了。

關(guān)于在羅斯瓦山訓(xùn)練的記憶：老教官告訴他這個未受過訓(xùn)練的白盾，如果遇到雪崩，他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才會窒息，然后溺死在自己的死亡空氣中。老人笑著?！皠e擔(dān)心，”他說，“這死法不難受。”

奧貝塞克拉海不想死。不是現(xiàn)在。不是這里。

盡管恐懼威脅著他，他還是再次聽到了沙地的歌聲?，F(xiàn)在，沙粒環(huán)繞著他，他感覺到它在他身體的每一根骨骼和纖維中發(fā)出的呼喚，所以他似乎也在加入沙漠的音樂中。

剛才在他心中激增的是恐懼，現(xiàn)在他心中卻流淌著巨大的平靜。他仍然能感覺到羅森特的手腕在手上，他捏了捏手腕，試圖把交融和友誼傳遞給另一個垂死的人。雖然他并不喜歡政委，但現(xiàn)在羅森特所有的特權(quán)都只會把他帶到沙地上的一個洞里，在那里他將與一個出身低微的卡舍津之子一起死去。在戰(zhàn)爭，在前線，如果這都不算平等，那也沒有什么算平等了。

當(dāng)奧貝塞克拉捏住羅森特的手腕時，他感到一陣運動，一陣緊張。政委也還活著。不過，這不會持續(xù)太久。奧貝塞克拉可以感覺到他的頭腦開始變得模糊，好像他快要睡著了。

沙子的歌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包容?，F(xiàn)在，他可以感覺到肺部的空氣和面部的空氣腔以及包圍著他的低沉的撞擊聲產(chǎn)生共鳴。

這是一次漫長的睡眠，一次沒有醒來的睡眠。

奧貝塞克拉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些隨機的記憶：他的母親牽著他的手，父親在團里的鼓聲和管樂的陪同下，大步走向第27團；屏幕上閃爍著他父親去世的消息；風(fēng)暴過后平靜的卡杜卡德斯海；巨大而慘淡的太陽落在普洛桑干涸的平原上；他看到的第一個死人的臉，因臨終時意識到黑暗之神背叛了他而震驚的放大了嘴巴和眼睛的臉；他殺死的第一個人的臉；透過濃煙瞥見一個微笑。一堆雜七雜八的生活印象。

抓著，有東西拉著他的胳膊。

奧貝塞克拉，頭腦模糊，困惑，無法理解。有什么東西在拉他。沙地的聲音在他周圍越來越大，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廣闊。

是光

黃色，穿過赭色，但是光。

就在他頭腦模糊的時候，奧貝塞克拉的手腕因為其更深層次的思考而牢牢地抓住著政委的手腕。

沙子，挖掘，拼湊，拖拽。

“摘掉呼吸器?！?/p>

手指摸索著他的面具，挖出仍在他頭上的沙子，將面具取下。

空氣

炎熱，沙礫，沙子。

活著

奧貝塞克拉的胸脯起伏著，就像一個新生嬰兒一般呼吸著生命。

“把他拉出來?！?/p>

他的視力仍然因淚水和沙子而模糊，但奧貝塞克拉可以看到聚集在他周圍的人的形狀，他們赤手空拳，如同像人形鼴鼠一樣刮拉著。一張臉變成了岡蘇爾的臉。奧貝塞克拉用他松開的手抓住了士兵。

“在我手下面，羅森特?！?/p>

岡蘇爾點了點頭?！巴?，”他對其他人喊道。

“我抓著他，”奧貝塞克拉說，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他身上“順著我的手臂往下弄?！?/p>

這些人一邊抓著，一邊推搡著，把沙子扔得又高又遠(yuǎn)，沿著奧貝塞克拉手臂的軌跡一直挖到他的身體，直到他感覺到他們的手緊握著他從未松開的手腕。

“抓著他了，”岡蘇爾對奧貝塞克拉說，“你現(xiàn)在可以放手了。”

奧貝塞克拉松開了他的手。他的身體擺脫了沙子，開始從斜坡上滑下來，有一刻，他想起了第一次驚慌失措的摔倒。但是滑行停了下來，他筋疲力盡地仰面躺著，從沙波的波谷中抬起頭來，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蔚藍(lán)天空，沒有被云或煙觸及的天空。

他稍稍轉(zhuǎn)過頭，看到那些人聚集在他們正在挖掘的坑周圍，從坑中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影，就像雕刻家削掉巖石時出現(xiàn)的雕塑一樣。奧貝塞克拉試著打電話問政委是否還活著，

但是，他的聲音已經(jīng)在沙地下變得沙啞，只有一聲耳語從他的嘴里傳出。

然后，他看到馬利克轉(zhuǎn)向他，臉上綻放出笑容，并向他做了豎起大拇指的手勢。

政委還活著。

當(dāng)奧貝塞克拉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下意識的邊緣飄浮時，他突然想到，他還沒見過大兵們看到他們的政委還活著還能這么高興。沙子在他腳下移動，然后沉寂下來。音樂結(jié)束了?，F(xiàn)在唯一的聲音是政委的咳嗽聲和手下的幾句話，面對一位正在康復(fù)的政委，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或該說什么。

神皇的帝國衛(wèi)隊隊長巴拉斯·奧貝塞克拉強迫自己坐起來。他是指揮者。他最好做些命令。

他試圖站起來，但是它已經(jīng)不聽話了。他坐在那里，咳嗽著，痰中夾雜著沙子。他的嘴和喉嚨現(xiàn)在感覺很糙，耳朵也還半堵著。

他試圖再次站起來，這次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腳下的沙子摸上去很硬。他抬起頭來。沙丘的滑動面比他高出一百英尺多，但在這里，在波谷里，沙子被硬塞著。只要波谷是朝著他們要去的方向，接下來的道路就會變得容易得多。

當(dāng)他仍然搖晃著站著的時候，這些人開始帶著羅森特政委走下一小段距離，來到斜坡的底部，一半抬著他，一半滑著他，后面還跟著沙子。但是，它們最初的墜落使滑面上的大部分松散砂被沖走；滑倒的東西現(xiàn)在不構(gòu)成危險。

羅森特的一邊是岡蘇爾，馬利克則在另一邊抓著他，其他下來把他們挖出來的軍人——奧貝塞克拉贊許地注意到哈、萊林和普拉特一直和狩獵者在一起——滑下了他們旁邊的斜坡。

當(dāng)他們走近時，奧貝塞克拉看到政委已經(jīng)變黃了。他那件完美無瑕的大衣——他是如何在沙漠中保持如此干凈的這件事對于奧貝塞克拉來說是個謎——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條紋和污漬，每一個折痕和裂縫都有沙粒像黃色的油一樣漏出來。他的帽子不見了，應(yīng)該還埋在沙子下面。他的手抽搐地緊握著幫他下坡的人，除了奧貝塞克拉握住他的右手腕所留下的一條痕跡外，其余的手都黃得像一塊奶酪。他的臉是凝固的淀粉牛奶的顏色，有淚痕，口鼻處還有痰。

這些人把羅森特帶到斜坡底部，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奧貝塞克拉走向政委。

在他那張黃色的臉上，羅森特的眼睛已經(jīng)成為了是白色和藍(lán)色的島嶼，但白色也正在被紅色所勾勒。政委凝視著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遠(yuǎn)處。奧貝塞克拉蹲在羅森特面前的沙地上，把自己放在政委的視線中，但他眼睛的遠(yuǎn)焦點仍然沒有改變。

“政委。羅森特政委。”

羅森特的臉上沒有一絲反應(yīng)。

奧貝塞克拉伸手抓住羅森特的手腕，這是他們被埋時他握住的手腕。在他的觸碰下，政委嚇了一跳。

“不，不，不?！?/p>

他開始拉開，但奧比塞克拉收緊了他的手，把羅森特拉向他，使他們的臉幾乎接觸到了一起。

“你出來了，”他說，“你出來了?！?/p>

慢慢地，羅森特的目光從遠(yuǎn)處消失的地方回來，聚焦在他面前的那個人身上。

政委點了點頭?！皩?，出來了?！睅缀趼牪灰?。

“可以隨地吐痰，”奧貝塞克拉說。

羅森特轉(zhuǎn)過頭，叫喊著，向沙子里吐出一團黃色的粘液。然后，將另一只手放在奧貝塞克拉的肩膀上，他在把自己抬回到雙腳上。

奧貝塞克拉站在政委面前，盯著他的臉，“羅森特政委？”

羅森特臉上的皮開始裂開。黃色的微粒從他的前額、面頰和下巴上飄落下來。

“我以為我要死了?！?/p>

奧貝塞克拉把雙手放在羅森特的肩膀上?！蔽乙彩??！?/p>

政委讓雙手停留在那里片刻，然后將其中一只手撥到一邊，轉(zhuǎn)身離開。他指著岡蘇爾說，“給我拿點水來?！绷_森特咳嗽了一聲，長時間顫抖著身體。

岡蘇爾的眼睛盯著奧貝塞克拉上尉，他微微點頭。

“長官，”岡蘇爾說著，站起身來，開始向沙丘上爬去。但是奧貝塞克拉阻止了他。

“不用了，大兵。我要把狩獵者直接叫過來?！眾W貝塞克拉打開了班內(nèi)的語音頻道，命令留在三輛狩獵者上的卡舍津開車下坡。他抬起頭，看到電動馬達啟動的嗚嗚聲從上方隱約傳來，然后向他的手下發(fā)出信號。

“從斜坡上退，免得再次墜落?！?/p>

聽了他的話，羅森特幾乎跑開了。其他隊員也跟著走了：奧貝塞克拉的表情告訴他們要注意自己的表情，神情和語言。

奧貝塞克拉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停下來看狩獵者從沙丘上下來，像巨大的掠食性海豹一樣滑下沙丘，掠過卡杜卡德斯海的波浪，再從海峰上跳下，從空中抓起低飛的海鳥。他想知道它們的移動是否觸發(fā)了沙地的歌唱，但他聽到的只是電動馬達的嗚嗚聲和輪胎下沙地翻滾的波浪破碎聲。

奧貝塞克拉的一部分想法認(rèn)為奇怪的音樂純粹是由沙子與沙子的運動所產(chǎn)生的，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么狩獵者沒有產(chǎn)生同樣的噪音？肯定還有另一個原因。

狩獵者到達了谷底，停了下來，仍然保持著車輛之間的調(diào)節(jié)距離。

奧貝塞克拉點點頭。這個隊形很好。他轉(zhuǎn)向?qū)K爾，示意士兵去拿點水，并把水帶到政委那里，同時他把神光號和圣康拉德號的導(dǎo)航員普拉特和萊林叫到圣火號來，以便他們可以根據(jù)彼此的地圖圖核對他們的計算結(jié)果。

岡蘇爾看著著奧貝塞克拉離去的背影。上尉的名聲表明他是一名稱職的軍官，但岡蘇爾是一名親族，而不是一名送水仆人。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但足以讓馬利克看到動作。

“去吧，”馬利克說，“上尉都已經(jīng)說了你該干嘛了?！?/p>

“行吧行吧?！睂K爾步履蹣跚地走到狩獵者那，帶著干渴的刺痛喉嚨從其中一個桶里倒水，然后轉(zhuǎn)身去找政委。希望羅森特不會用光所有的水吧，這樣他可以喝剩下的：畢竟離下一次休息時間還有幾個小時。

羅森特仍在跑離狩獵者。岡蘇爾再次搖了搖頭，開始追政委。水瓶里的水晃動著，這聲音讓他想起了卡杜卡德斯海的波浪沖擊著奧斯蒙堡壘的城墻。記憶緊緊地攥在他的喉嚨里，對過去發(fā)生的事情產(chǎn)生了強烈的、出乎意料的記憶。

他緊抓著頭，試圖把記憶從腦海中抹去。奧斯蒙堡壘和所有最后試圖捍衛(wèi)它的人都已經(jīng)走了。剩下的是漫長的復(fù)仇。岡蘇爾斜視著前方。政委終于停了下來，站在那里，背對著他和其他人。

走近一點，岡蘇爾意識到政委的身體在顫抖。

那人在哭。

岡蘇爾停下了腳步。他不知道該怎么辦。羅森特是政委，不僅是政委而且還是至高將軍的兒子。他想退后一步，但隨后他低頭看了看手里拿著的瓶子。上尉命令他給政委送水。

他只要把瓶子遞過去就可以走人了。

岡蘇爾咳嗽起來。

羅森特沒有表示他聽到。他低著頭，頭發(fā)還在被沙子蓋著，肩膀因無聲的哭泣而起伏。

岡蘇爾拍了拍政委的肩膀。

羅森特起來了。

“政委，我有水給你。”

羅森特轉(zhuǎn)過身來。他的臉上布滿了淚痕。他擦了擦手，但這只會使其進一步擴大。

岡蘇爾拿出水瓶，但羅森特似乎沒有看到。他看著大兵，眼睛發(fā)紅。

“您的水，長官。”

羅森特接過水瓶，但動作就像是仆人在執(zhí)行任務(wù)一樣。

岡蘇爾不得不轉(zhuǎn)身離開。

“由于我的愚蠢，我危及了任務(wù)。”

岡蘇爾停了下來?！按蠖鄶?shù)人都在某個時候犯過這種事，長官?！?/p>

羅森特看著他?！闭娴模俊?/p>

“比如有一次，我把地圖翻錯了方向，把我的隊伍帶到反方向去了。不過那一次我走運，我們直接撞上了本來試圖包抄我們的異端。”

羅森特點了點頭?！爸x謝?！彼涯抗馔断蛄藢K爾以外聚集到狩獵者周圍的那些人。“那他們呢？他們會這樣認(rèn)為嗎？我可是至高將軍的兒子?！?/p>

“任務(wù)中發(fā)生的一切都在任務(wù)范疇內(nèi)，長官。這是一種親族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你是我們中的一員?！?/p>

羅森特盯著岡蘇爾，眼睛越看越大?！耙粏T……”

岡蘇爾點了點頭?！笔堑?，一員?！彼钢孔?。”如果你喝完后還有剩，給我我想喝。”

羅森特點了點頭。“是的?！彼哑孔优e到嘴邊喝了下，然后倒了一點在布上，擦掉眼睛上的沙子?！笆Ｏ碌亩寄萌ズ攘税??！?/p>

“你確定嗎，長官？”

“是的，非常確定?！?/p>

岡蘇爾手里拿著瓶子，朝著站在其中一臺狩獵者的陰影下的馬利克中士走去。一到那里，他就把瓶子遞給了中士——岡蘇爾還留了點——然后對馬利克說，“你永遠(yuǎn)猜不到我給政委拿水時他在干什么……”

當(dāng)岡蘇爾講述這個故事時，馬利克中士轉(zhuǎn)過身看著政委朝他們走回來。

“那么你覺得呢，中士？”岡蘇爾問道。

“如果你聽到或看到關(guān)于我們政委的任何其他消息，你就來告訴我，明白嗎？”馬利克看向他的下士?！皼]有其他人知道吧？”

“當(dāng)然，中士，我明白。但為什么？”

“有些事情最好保持安靜，托古特。如果你不照做，我直接割你舌頭。”馬利克笑了?！白R得嗎？”

岡蘇爾點了點頭?！蹦蔷桶咽Ｏ碌乃o我唄，我的喉嚨不干的時候可以更安靜的?！?/p>

岡蘇爾把瓶子倒了過來，吮吸了最后幾點，但是，當(dāng)他這么做的時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馬利克。中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政委，就像一排狙擊手準(zhǔn)備開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