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尾火編輯?| 車卯卯

95后辭職科普甲骨文

“你絕對想不到這個專業(yè)的冷門程度有多離譜，每個聽到我專業(yè)的人都是這個表情……”李右溪做出了雙眼睜大的震驚表情，她正對著鏡頭介紹自己這個“全網最冷門專業(yè)”——甲骨文。

“最離譜的是有人問我畢業(yè)論文是不是用甲骨文寫的！”她接著調笑道，露出臉頰邊兩個甜甜的酒窩，很難讓人聯想到這位漂亮而文秀女生與甲骨文專業(yè)的關系。

李右溪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錄完這條短視頻時已經是半夜12點了。

那天7點左右，她在朋友家中簡單地架起了補光燈，整理了身后的書柜背景，對著提詞器就開始了拍攝。

但稿子開始寫得晦澀難懂，過于專業(yè)，她只好逐字逐句地改稿，直到確保每一句話都能讓非專業(yè)人士聽懂。

這條兩分半的視頻她拍了5個多小時，甚至連插入畫面的表情包都精心選了最搞笑的。

上傳視頻的第二天早上，她一醒來就忐忑地打開了抖音，瞬間被消息紅點淹沒。短短一個晚上，這條“吐槽”視頻播放量過百萬，而她也一夜之間多了10000多個粉絲。

萬萬沒想到，冷僻而枯燥的甲骨文在抖音竟然變成了爆款，如今這條視頻以及有9萬多人點贊，有網友認真地在下方留言：“姑娘，以前是興趣，以后就是責任了。堅守下去，華夏先祖和后人都感謝你?！?/p>

李右溪雖然沒想過要把探究中華文明起源的擔子挑在身上，但這條意外爆火的甲骨文視頻確實給了她新的職業(yè)方向，讓她得以用另一種方式來傳播自己所熱愛的文字。

于是，這個剛剛畢業(yè)一年的95后姑娘，就這樣辭職做起了專職博主，在抖音科普甲骨文。

“最冷門專業(yè)”在抖音1個月吸粉4萬

在李右溪的吐槽視頻下面，有一條被點贊了兩千多的留言是北大古生物專業(yè)的畢業(yè)“合影”，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

李右溪視頻下方的評論

李右溪回憶起自己的研究生學習甲骨文的時候，雖不至于孤苦伶仃至此，但也稱得上十分寂寥了。

她們學校只有一位老師是研究甲骨文方向的，而她那一屆只有她一個學生，只能上下不同屆的同學一起上課。所以學校并沒有專門開設這個課程，畢竟偌大的教室里只坐著老師和學生寥寥數人的話也顯得十分滑稽。

于是她和同樣的三個“獨苗”同學，每周就只得踩著共享單車去老師的家里上課。老師會給他們泡上一壺茶，幾個人就坐在沙發(fā)上，聽著老師侃侃而談。

李右溪和同學在老師家中上課后的合影

除了上課之外，李右溪幾乎都泡在學校圖書館里，研究文字。外人看起來異?？菰餆o聊的甲骨文，她卻能發(fā)掘極大的樂趣。

“我從小就非常明確地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想做什么?！崩钣蚁嬖V我，從高中起她就對古詩詞和文學特別感興趣，那時候和自己閨蜜互傳的小紙條都是自己寫的詩。身為理科生的她大學選專業(yè)毫不猶豫地選了漢語言文學，研究生又選了古文字學開始研究甲骨文。

但等到真正畢業(yè)之后，此前從未考慮過的“錢”和“就業(yè)”的問題卻困住了她，在象牙塔里的人也要探出頭來看看世界。

讀書時的李右溪

研究生畢業(yè)的她幾乎無法找到任何甲骨文相關的工作，最后只能在杭州的一家新媒體公司做起了短視頻的編導，幫助達人在短視頻平臺打理視頻。

工作如果不能和興趣結合，對于有些人也算是埋沒了一生。一個想法在她的內心逐漸生根發(fā)芽：我為什么不自己做一個抖音號呢？

說干就干，李右溪開始自己找選題，寫腳本。在朋友家準備了一些簡單的設備，甚至帶了幾本書把衣柜改成了書柜當做背景就開始了拍攝。她原本想當一位讀書知識分享博主，但在和朋友聊天聊到自己的學校專業(yè)時，她恍然大悟：既然大家都對這個冷門專業(yè)如此好奇，那我就拍個視頻講一講吧。

甲骨文是商朝史官刻在龜甲上專門給王占卜的文字，是迄今為止中國發(fā)現的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也是漢字的源頭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根脈。

正是因為有了甲骨文的存在，中華文明有文字可考的時代才從西周跨步到了殷商，一個長達600多年的王朝，把中國有考據可信的歷史提早了一千年的時間。

從這個角度而言，這個時代需要有更多的人了解甲骨文，去了解我們中華文明的起源。

李右溪正在調試拍攝設備

正是這則“一個甲骨文專業(yè)畢業(yè)生的獨白”的視頻一炮而紅。這是她在抖音發(fā)布的第二條視頻，如今這條視頻已經有9.4萬個人點贊，有1.3萬條評論。

“我從來沒想到，會有這么多的人對甲骨文感興趣！”李右溪的語氣里是意外和驚喜，最讓她開心的是，很多同樣喜歡甲骨文的粉絲們的留言和互動。

“有學計算機的人找到我，他設想能否用AI來破譯那些還沒有被認出來的甲骨文文字?！崩钣蚁窒矶兑羯纤龅降囊恍┘坠俏耐茫斑€有一些家長找到我，說自己的孩子對甲骨文特別感興趣?！?/p>

看到了甲骨文傳播在抖音的潛力，李右溪毅然決然地辭掉了原先的工作，她決定給自己三個月的機會，做一個專門科普甲骨文的抖音賬號。

之前的工作雖然不忙但常常讓她覺得生活有些庸常，日子有些平淡。如今這種庸庸碌碌地生活被徹底打破，李右溪開始了選題、寫稿、拍攝的忙碌工作，賬號里的視頻制作全部由她和另一位朋友完成。

但對她而言，要同時保證準確和有趣確實最難的部分，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她努力讓自己回歸大學時的學習狀態(tài)。

說到甲骨文的時候，李右溪就停不下來，給我們舉了一個“春”字的例子：“春，在甲骨文里由草木、日和屯三個部分組成，因為陽光充沛草木盛長之時也就是春天，而這個屯是什么意思呢？它其實是音符，這是古人獨特的注音方法，從而說明那時候屯和春兩個字讀音是一樣的?！?/p>

“春”字的甲骨文形態(tài)

做短視頻短短一個月，李右溪已經在抖音上積累了4.8個粉絲，獲得了21萬的點贊。雖然還沒有盈利，但是她開始有了那么一些信心堅持下去。

她在自己最喜歡的京杭大運河旁邊租了一個小房子，工作日的下午，她會來到大運河旁邊安靜的小咖啡館，翻開一本《甲骨文詞義論稿》，翻找甲骨文背后有趣的故事，發(fā)掘可能的選題。

李右溪也會在郭沫若的《卜辭通纂》中尋找選題靈感

窗外是凝聚了中國古代人民智慧的工程奇跡大運河，手邊是藏著數千年歷史的甲骨文文獻，她探尋著中國文字的根脈源頭，專心地寫著下一個視頻的腳本。

她很榮幸，在這個人類最新的時代，用這種方式見證和傳承歷史。

理想主義的另類傳承

李右溪在她爆火的那條專業(yè)介紹視頻里提到，她的導師今年就退休了，但如果學校還是招不到研究甲骨文方向的老師，那么甲骨文這個研究方向可能就從她曾經畢業(yè)的大學消失了。

作為迄今為止發(fā)現的中國年代最早的文字系統，甲骨文目前已發(fā)現大約4600個單字，仍有近2/3無法釋讀。中國文字博物館曾以最高10萬元/字重金懸賞破譯人員，可謂是真正的一“字”千金。

而一字千金的“蠢”字，正是這些年來唯一破解成功的字，而這份成功正是是通過字形，字意進行了復雜論證，同時建立研究者潛心研究十幾年并非常熟悉古籍的基礎之上。

?“蠢”字的演化歷史

甲骨文仿佛是祖先留給我們的一個“通關密碼”，通過文字去實現古今對話。但現如今潛心破譯這份密碼的人并不多，研究甲骨文需要數十年如一日耐下心來的枯燥治學。

“我的導師就是憑借一腔熱情堅持研究幾十年。”提起導師陳年福，李右溪滿心欽佩。

他治學嚴謹，為人認真，性格平和。李右溪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把論文提交給導師的時候，拿回來的論文布滿了密密麻麻的修改和標注，甚至連錯誤的標點符號也都標了出來，雖然被狠狠批評了一頓，但她卻很受震動。

李右溪的大學課堂

最讓她佩服的，還是導師陳年福用20多年的時間獨立編撰完成了目前國內最新大型甲骨文引得類工具書——《殷墟甲骨文辭類編》。這本書收錄了甲骨文發(fā)現120多年以來，學術界發(fā)表的全部42種甲骨著錄與綴合材料，全書一共1920萬字。

“通俗點說，這部書更像是現存全部甲骨文釋讀文本的一個總目錄。通過檢索，你能在最短時間找到你想要找的字形和文辭。”陳福年如此解釋他從1998年就開始編寫的書。

而如今這本“大部頭”也成了李右溪手邊最重要的工具書。她每周的前兩天就撲在各種圖書古籍之中，尋找可能的下一個選題。

李右溪平時愛逛二手書店

“我現在最大的挑戰(zhàn)是怎么把甲骨文講得有趣?！?/p>

李右溪笑著說，和導師的嚴謹教學風格截然不同的是，她所面對的命題是挖掘出甲骨文所蘊含的樂趣。她會特意去找那些背后有有趣故事的“字”，再結合網絡段子把科普視頻做得好玩又有料。

“今天我們就來見識下真正的甲骨文情書。有一個女性名字在甲骨文里出現了200多次，她就是商王武丁的王后‘婦好’。我們來看看商王武丁占卜的內容：婦好回來了嗎？婦好還沒回來嗎？婦好會有災禍嗎？婦好不會有災禍吧？”

正是這樣一則又一則的有趣故事，讓李右溪的科普視頻被更多人看到、愛上。也讓這最古老的文字活了起來，向我們講述藏在文字背后的徐徐歷史。

正在寫腳本的李右溪

大學畢業(yè)之后，一起研究古文字的同學們有的當了老師，有的去考了公務員，畢竟這一行工作很少，薪資也十分微薄。但李右溪卻十分幸運地以另一種方式繼續(xù)研究并傳播這甲骨文知識。

“老師有看到我做的視頻”李右溪十分靦腆地笑著說，“其實我很不好意思這樣拋頭露面，就沒有發(fā)給他看，但是他竟然刷到了。還鼓勵我并提出了視頻里的一個小問題，讓我以后可以把稿子先發(fā)給他看看。”

一個人，一間房，一堆資料，一臺筆記本電腦。陳年福20多年就這樣靠著一腔熱枕完成了1920萬字的編撰。

如今，同樣是一個人，一間房，一堆資料，一臺手機。李右溪正在用她的方式完成這份古文化的另類傳承。

他們分享著相同的熱愛和理想，把甲骨文普及給更多感興趣的人。

50萬位博主在抖音分享知識

李右溪并不孤獨。

短視頻正在賦予她這樣擁有小眾專業(yè)知識的人一個新的賽道。在抖音搜索“甲骨文”可以發(fā)現不少像她一樣的科普博主，他們用各種形式的短視頻講解著甲骨文知識。

“小明畫漢字”是一個愛畫漢字的語文老師，他專門在抖音講《說文解字》，并不真人出鏡的他用視頻去還原漢字的前世今生；“博物漢字”則專門把甲骨文都做成了可愛的表情包，讓甲骨文真的動了起來。

有博主把甲骨文做成了表情包

除了甲骨文外，其他的中國傳統文化也正在這里傳承煥新。

李右溪非常喜歡的一位博主“意公子”總是一襲綠衣，用通俗的語言將中國古典文化和歷史知識娓娓道來，她在抖音已經積累了800多萬個粉絲。

都說互聯網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而如今短視頻似乎也同時拉近了人與知識的距離。從古詩詞到歷史故事，從傳統曲藝到非遺文化，從“甲骨文還原車禍現場”到“養(yǎng)生文化”，曾經這些需要看上百本書才能入門的專業(yè)，如今“觸手可及”。

根據巨量算數發(fā)布的《2022抖音知識年度報告》，截止2022年10月，抖音平臺知識達人數量超過50萬?；蛴哪L趣，或硬核輸出，他們在抖音分享自己所熱愛的那一方天地。

而他們所分享的知識，又被觀看到的用戶們分享了126億次。

在抖音，小眾文化終于也無須孤芳自賞，分享者們不再孤獨找到了同好，而普通用戶也得以瞥見一方更開闊的世界。

采訪的最后，我問李右溪：高深的甲骨文可以用一分鐘的視頻傳播嗎？

她說：這只是一個火種，而我們不知道會落到誰的心里。

讓更多人看到知識，愛上知識

“一蓑煙雨任平生”是李右溪最喜歡的一句詞。

一向看起來循規(guī)蹈矩的她卻并沒有選擇穩(wěn)定的職業(yè)道路，而是一頭扎進了甲骨文科普之中。人生只有一次，當然要做自己喜歡的事。

如今作為博主她幾乎一周七天都需要工作。周一周二看書找靈感，周三和周六是固定的拍攝日，其他時間也被寫腳本、制作視頻占據。但這種忙碌卻給她帶來了意外的充實和安心。

她還記得，上一次這么充實而安心的生活，還是她和同學們坐在沙發(fā)上，手捧茶杯聽老師講甲骨文的時候。

而對于她而言，此處心安是吾鄉(xiāng)，這便是找到了值得努力的領域。

如今她已經成長為講課的那一位，聽課的則變成了手機另外一端她的5萬個粉絲，以及未來更多期待了解中國古文化的人們。

*本文部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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