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冠云

來源：至圣孔子基金會?

所謂“嫡”，《說文》云“孎也?！对姟贰煳灰筮m’?！秱鳌吩弧q居天位，而殷之正適也’。凡今經(jīng)傳作嫡者，蓋皆不古。” 嫡，古通“適”，即“適”之正體，文獻中有時又作“?！?。冢，“大”之意?！蹲髠鳌らh公二年》：“大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倍蓬A注：“冢，大也。”大，音“太”?！抖Y記·內(nèi)則》：“冢子未食而見，必執(zhí)其右手?！庇郑骸案笡]母老，冢子御食。”?

宗法制度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最主要基礎，其制由來已久，《詩·大雅·公劉》就提到公劉曾率領周人遷居豳地，周人“宗之君之”。宗法制的核心是嫡長繼承制，即正妻所生之長子為當然的繼承人。殷商末年確立了嫡長繼承制，西周一開始又明確了“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的嫡長繼承原則，這標志著宗法制度的完善和確立。對先秦宗法制比較完整的記載，散見于先秦諸多文獻之中，如《儀禮》、《春秋》三傳、《詩經(jīng)》、《國語》等。而這其中，又尤以《儀禮·喪服》篇和《禮記·大傳》、《禮記·喪服小記》篇的記載為最，這是了解周代宗法制度內(nèi)容的最主要依據(jù)。?

成周分封，周王的嫡長子為周王，其次子、庶子或為諸侯或為公卿。宗法制度中的繼承原則是以血緣為基礎的，凡始封者之嫡長子，其后以嫡長子世世繼承者，為大宗。周天子為周人之長，世世以嫡長子繼承，永為大宗，更是“天下之大宗”，百世而不遷；而其次子、庶子對嫡長子的大宗來說是小宗，但他們在其自己的封地內(nèi)則又為“一國之大宗”，其繼承者也必須是其嫡長子，亦百世不遷。故《禮記·大傳》有“大宗惟一，小宗無數(shù)”之文。由于嫡長子具有這種政治繼承權，因此選擇繼承人即曰“立嫡”。簡單來說，立嫡的順序是：嫡長子最先、嫡長孫次之、嫡長孫同母弟、嫡長子同母之次弟、嫡長子不同母之嫡弟(父親續(xù)弦之嫡母所生之子)，然后按庶子、庶孫之排序。這個制度自周代之后，在中國歷史上一直存續(xù)了兩千余年。

?嫡長子繼承大宗，為族人、兄弟所共尊，故稱“宗子”?！对娊?jīng)·大雅·板》：“懷德維寧，宗子維城。”《鄭箋》：“宗子，謂王之逋(嫡)子也?！薄蹲髠?僖公五年》引此詩，楊伯峻注：“宗子，群宗之子?；蛞詾橥踔兆诱叻恰！薄秲x禮·喪服》篇“齊衰三月”章：“丈夫、婦人為宗子、宗子之母、妻?！币饧矗阂蛔逯械哪信獮樽谧?、宗子的母親和妻子服齊衰三月之喪，族人即使與之無“五服”之親，也必須為之服“齊衰三月”，與“庶人為國君”之服同?！秱鳌吩唬骸昂我苑R衰三月也？尊祖也。尊祖故敬宗。敬宗者，尊祖之義也?！编嵭ⅲ骸白谧樱^別之后，百世不遷，所謂大宗也。”這一點，我們從《儀禮·士昏禮》中也可以得到印證，在《士昏禮》中，男女到了婚嫁年齡行昏禮，是必須要經(jīng)過宗子的主持或認可方得以進行的。

?簡單來說，宗法制度的主要特點是在嚴格區(qū)分嫡庶、確立嫡長子優(yōu)先繼承權的前提下，在宗族內(nèi)部區(qū)分大宗、小宗，但無論大宗、小宗均以正嫡為宗子，宗子具有特殊的權力，作為本宗始祖的嫡系繼承人，是全體宗族成員所必須尊奉的對象，其在先秦青銅器銘文中有時也被尊稱為“宗君”。故《儀禮·喪服》篇云：“大宗，尊之統(tǒng)也?！薄抖Y記·大傳》亦云：“尊祖故敬宗?！薄栋谆⑼āぷ谧濉芬舱f：“宗，尊也，為先祖主也，宗人之所尊也?！贝颂幩^的“宗”，即指宗子，故而尊奉宗子就是尊敬祖先之意。宗子享有許多特權，如《儀禮·喪服》篇所說的財產(chǎn)權：“異居而同財，有余則歸之宗，不足則資之宗”。又如《儀禮·士昏禮》中所描述的婚嫁之時必須經(jīng)過宗子的同意和主持。宗族成員每有大事，必須稟告宗子，宗子對宗族成員也有教導權和懲罰權。而在宗子這些諸多的特權之中，首要的則是祭祀權。在傳統(tǒng)宗法制度中，并不是所有的子孫都有主祭權的，只有身為嫡長的宗子才能主祭，此即所謂“繼別者祭別，繼禰者祭禰，繼祖者祭祖，繼曾祖者祭曾祖，繼高祖者祭高祖，各有所繼，各有所祭”是也。這些大宗、小宗的宗子各有所繼、各有所祭，而其余諸子非所當繼者皆不得祭。正如《禮記·喪服小記》所云：“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薄肚Y下》亦云：“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薄锻踔啤酚衷疲骸白蕴熳舆_于庶人，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支子不祭。”清儒毛奇齡《辨定祭禮通俗譜》卷二說：“祭必以子，子必有兄弟。但周制兄弟最嚴嫡庶，不惟嫡庶并嚴長次。惟長嫡可以主祭，次嫡與庶皆名支子則皆不得主祭。然此惟封建之世，天子諸侯卿大夫惟長嫡得襲，次嫡即不襲故。古之重嫡非重嫡也，重貴也?！闭驗椤按笞?，尊之統(tǒng)也”，作為宗族核心和象征的宗子，又肩負著祭祀和陵廟主的任務，是以必須垂之永久的理論基礎，此乃儒學經(jīng)義之明文。這其中，若宗子為士，庶子為大夫，祭祀時，則庶子稱為“介子”。介，“副”之意，以表示不敢僭越宗子?！抖Y記·曾子問》云：“孝子某，使介子某，執(zhí)其常事?！笨追f達疏：“介子某，介子，謂庶子為大夫者。介，副也。某，是庶子名也?！焙笠喾Q庶子有官爵者?！抖Y記·內(nèi)則》又云：“嫡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婦。雖貴富，不敢以貴富入宗子之家，雖眾車徒舍于外，以寡約入。子弟猶歸器衣服裘衾車馬，則必獻其上，而后敢服用其次也；若非所獻，則不敢以入于宗子之門。不敢以貴富加于父兄宗族。若富，則具二牲，獻其賢者于宗子，夫婦皆齊而宗敬焉，終事而后敢私祭?！?/p>

?在傳統(tǒng)文化概念里，宗子是族人依賴和服從的主要權威，也是國家借以管轄宗族人口的中介。宗子在宗族內(nèi)部的廣泛權力，實際上具有國家基層行政與司法權的性質(zhì)。在理論上，無論經(jīng)過多少世代，大宗都對本宗所有后裔擁有管轄和處置權，藉此而將本宗所有后裔始終聯(lián)結成一個具有實體性的宗族團體，故而大宗是“百世不遷之宗”。宗族的每個成員除對大宗有尊奉和服從的關系外，還對一定近親范圍內(nèi)的某些親屬有尊奉和服從關系。按照《禮記》的解釋，一個因不是嫡長子而不能作為其繼承人者，須尊奉父親的繼承人為小宗，即“繼禰者為小宗”。如果這個人的父親也不是祖父的繼承人，則這個人還要尊奉其祖父的繼承人為小宗；如果祖父也不是曾祖父的繼承人，則要尊奉其曾祖父的繼承人為小宗；如果曾祖父也不是高祖父的繼承人，則要尊奉高祖父的繼承人為小宗。按《禮記》的記述，繼承高祖父的小宗，即五世祖的繼承人，是距一個人親屬關系最遠的小宗。小宗傳至第五代，另分出各支小宗。所以六世祖的繼承人則不再被奉為小宗，此即所謂“祖遷于上，宗易于下”。

?概言之，所謂嫡子、嫡孫，其本意即專指宗子一人而已，這是兩千年傳統(tǒng)中國極其清晰的一個概念。惜乎今人不察，乃至錯訛之謂，屢見不鮮，貽笑之余，殊為可嘆。

?除此之外，經(jīng)籍中的記載，還有如下幾個與嫡子相對的概念：

?余子：先秦卿大夫正妻所生的嫡長子以外的兒子?！蹲髠鳌ば辍罚骸俺?，麗姬之亂，詛無畜群公子，自是晉無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而為之四，以為公族，又宦其余子，其庶子為公行?！倍蓬A注：“余子，嫡子之母弟也。”但文獻中，余子有時也泛指除嫡子之外的其他之子，如《呂氏春秋·報更》：“張儀，魏氏余子也?！备哒T注：“大夫庶子為余子，受氏為張。”

?支子：與“宗子”相對而言。宗法制度稱嫡妻所生的次子以下的兒子及姬妾所生的兒子為“支子”?！秲x禮·喪服傳》：“何如而可以為人后？支子可也?！辟Z公彥疏：“支子則第二已下庶子也，不言庶子云支子者，若言庶子，妾子之稱。言謂妾子得后人，適(嫡)妻第二已下子不得后人，是以變庶言支。支者取支條之義，不限妾子而已。”

?庶子：妾所生之子?！蹲髠鳌??宣公二年》：“初，麗姬之亂，詛無畜群公子。自是晉無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嫡)而為之田，以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余子，其庶子為公行?！倍蓬A注：“余子，適(嫡)子之母弟也，亦治余子之政。庶子，妾子也，掌率公戎行?！薄抖Y記·內(nèi)則》：“適(嫡)子、庶子已食而見，必循其首?！眻D片

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組織結構和基礎，由宗法、喪服與廟制三者而奠基和構成。儒家的宗族理論以尊尊統(tǒng)親親為核心，又兼及賢賢之意。宗族活動則以喪祭為核心，究其實，其意乃重在人倫。在宗法、喪服、廟制三者之間，也并非完全對應，而是各有側重，這充分展現(xiàn)出了儒家宗族理論的細膩、豐富與周全。誠如當代著名禮家周何先生所云：

?經(jīng)由這三種制度的推廣實行，無論是從縱的維系或橫的關聯(lián)，強化了家族組織，凝固了家族觀念，使之成為中華文化特有的異彩，影響我國的歷史社會以迄于清末民初兩千余年。即使在今天，我們?nèi)匀豢梢钥湟?，談到親屬關系以及人際的對應分寸，全世界只有中國人和猶太人認識最為清楚。而且也只有這兩大民族所表現(xiàn)的凝聚力、向心力最為強大。這些特性反映在政治、教育、社會生活、乃至文學等不同的層面，都具有豐富的歷史驗證。追根溯源，當歸功于濃厚的家族觀念和嚴密的家族組織，而這些卻又源出于宗法、封建和喪服制度的設計和推廣。如此重要的中國文化傳承的大事，現(xiàn)下了解的人實在不多，更遑論討論這類事應有的關切和責任了。（《古禮今談》“喪服制度”

?天下衣冠仰圣門，宣尼弦歌有子孫。古之王者必存二王之后，所以通三統(tǒng)也?！巴ㄈy(tǒng)”即通三王之統(tǒng)，歷史上，凡王朝更迭，為表示尊禮前王，新王甫立必封贈前二代王之后為“公”，二王之后與己為三，稱為通天下三王之統(tǒng)。從儒學經(jīng)義理論上來說，“三統(tǒng)”實則幾乎包含了一切禮制?？鬃幽说赖轮疁Y藪，中華文明更實賴孔子而大成，故而歷史上歷代王朝對孔子嫡裔的優(yōu)禮也是淵源有自、清晰可考。同理，孔子為孔氏之始祖，但能作為孔子之“嫡孫”者，也正是被歷代王朝所封贈的孔氏大宗主一人而已，余者，則不可曰“嫡”，這是一個非常清晰的概念和簡單的道理。?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