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札記】秦始皇

無論如何,講中國皇帝的故事,一定是要從秦始皇開始的。本來,想用“嬴政”作為題目的,但是,無意中翻書一本,才發(fā)現(xiàn),嬴政這個習以為常、婦孺皆知的稱呼,原來是錯誤的。開篇講秦始皇,首先就說說秦始皇的名字吧。
在《史記》中,司馬遷是這樣寫道的:
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莊襄王為秦質(zhì)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
我們現(xiàn)在說某人姓什么,某人姓氏是什么,是一個意思。而在秦漢之前的時代,姓和氏是不一樣的。
顧炎武在其著作《原姓篇》中寫道:男子稱氏,女子稱姓。氏一再傳而可變,姓千萬年而不變。姓,表示的是一個人的血緣,用來區(qū)別婚姻,同姓不婚;而氏是用來表示一個人的地位,用來區(qū)別貴賤,分嫡庶的。正所謂“男子稱氏,婦人稱姓,氏所以別貴賤,姓所以別婚姻”。
作為秦國的國君,秦的國姓是嬴,這點沒有疑問。但是,當時的貴族男子,都是稱氏,而沒有稱姓的。因為氏才能體現(xiàn)出自己的地位高低,而姓是沒有這個作用的。因而,在那個時代,秦王、秦皇政是不會被人稱做嬴政的,而是被叫做趙政或者是秦政,因為趙是他的氏。而他成為秦王后,就以國號為自己的氏,故而稱秦政。
我們當代人所謂的姓,其實在前人看來,都是氏。戰(zhàn)國后期,姓和氏的區(qū)別因為社會劇烈變革,貴族和平民的差異逐漸消磨而開始變淡,開始逐漸彌合而統(tǒng)一。
說完了秦始皇的姓名,再來說說他的身世吧。有人說秦始皇其實是呂不韋的兒子,這種說法,自古有之?,F(xiàn)在我們再去尋找所謂的歷史真相,恐怕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了,這只能變成一樁歷史懸案。不過,無論秦始皇到底是呂不韋的兒子,抑或者是子楚的兒子,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就是那個掃滅六國,一統(tǒng)天下,做了歷史上第一個皇帝的秦始皇。無論他是趙政也好,還是呂政也好,他就是他,和他父親是誰沒有太多關系,至少,在評價和評論秦始皇的時候,不該去探問他的父親是誰。
秦始皇,秦王政剛剛即位的時候,秦國的局勢還是不穩(wěn)的。
“晉陽反,元年,將軍蒙驁擊定之?!四辏醯荛L安君成蟜將軍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遷其民於臨洮。將軍壁死,卒屯留、蒲惣反,戮其尸。……長信侯毐作亂……”看來,“王年少,初即位,委國事大臣”不管是在那個時代,對于政權來說,都是一個需要謹慎警惕的時期。當秦始皇平定了嫪毐的叛亂,并因此事而罪及了呂不韋后,他親政了,此后,秦國的內(nèi)亂沒有了。
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并天下,意得欲從,以為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於上。上樂以刑殺為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為求仙藥。”於是乃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市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fā)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jiān)蒙恬於上郡。
這就是史上著名的“坑儒”。秦始皇坑儒肯定是殘忍的,肯定是不妥的。不過,相對于后世的那些幾百位皇帝來說,這個罪過卻被無限放大,被無限上綱了。況且,秦始皇一開始對待儒生還是不錯的。之所以要殺儒生,導火索是儒生自己。
“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原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藥殆可得也?!膘妒鞘蓟试唬骸拔崮秸嫒耍灾^‘真人’,不稱‘朕’?!蹦肆钕剃栔远倮飪?nèi)宮觀二百七十復道甬道相連,帷帳鍾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span>
這個姓盧的儒生,自己想討好秦始皇,說了一番假話,臨頭了拿不出仙藥來,沒有辦法,要殺頭了,腳下一抹煙,跑了。這才惹怒了秦始皇。要說那些被坑殺的儒生冤不冤?確實冤,但是,至少一半的責任該盧生他們付,不能全部怪罪到秦始皇身上。按說,儒家的祖師爺孔子曾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孔子自己是不談鬼神之事的,而盧生他倒是自己躍躍欲試去尋仙藥,恐怕就是個江湖方士,而并非什么儒生。同時,在看看那些被留下來的儒生們,“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一個個爭相告發(fā)別人以其能自己活命,仁在哪里?義在何方?禮在何處?
“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仆射周青臣進頌曰:“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明圣,平定海內(nèi),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為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zhàn)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悅。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馀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今陛下有海內(nèi),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笔蓟氏缕渥h。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今陛下創(chuàng)大業(yè),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異時諸侯并爭,厚招游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nóng)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并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制曰:“可?!薄?/span>
說完了坑儒,再看看焚書。用消滅的方法來控制思想,禁錮思想,獨裁者皆然。書燒了,沒有了,人們看不到了,接觸不到了,也就不會去受到影響了。焚書所燒掉的不光是幾本書,而是思想的自由,是思想的氛圍。但,相對于那些搞文化形象工程。為自己貼金,大肆刪改圖書的君王來說,秦始皇反倒是燒得更好些。沒有思想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得到那些被閹割的、篡改的、修飾的偽思想。后世的皇帝,更喜歡做后一種事情。
秦始皇在出巡途中死了,然后趙高和李斯串通一氣,讓胡亥即位,而令皇長子扶蘇自殺。這就埋下了秦二世而亡的種子。大體上,任何一本歷史書都是這樣書寫這段歷史的。我倒是覺得,扶蘇未必就是皇位的天然繼承者,胡亥可能才是秦始皇所青睞的。其一,秦始皇這次出巡,胡亥是帶在身邊的。而長子扶蘇此時則在北方當監(jiān)軍。一般說來,作為儲君的都是要呆著國都或者是身邊的?!叭吣晔鹿锍?,始皇出游。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边@里,很明顯,原本胡亥是不在出巡之列的,那么他就是監(jiān)守國都了。因而,從一般的制度傳統(tǒng)上看,胡亥作為儲君的可能性更大些。第二,在史記中,長子扶蘇并沒有太子的名頭,他僅僅是長子。就連是不是嫡長子都沒有交代清楚。按照當時的嫡長子繼承制,扶蘇是不是鐵定的繼承者都是未知的。第三,“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shù)年矣”,這就說明,秦始皇是在有意識地培養(yǎng)胡亥。第四,據(jù)說秦始皇在死前有一份遺詔,是給長子扶蘇的。按照遺詔的意思,就是要他回來即位的。那么遺詔是怎么寫的呢?“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這簡單的話語能說明秦始皇是要扶蘇來繼承大統(tǒng)么?當然,按照常理推測,叫自己的長子從外地趕回來參加甚至主持葬禮,有傳位的意思在里面。但是,畢竟沒有在里面明確說立扶蘇為太子,也沒有說叫扶蘇來即位。另外,在詔書中,明確要求扶蘇不要帶兵回來。我想是不是秦始皇在害怕扶蘇帶兵呢?他怕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無非是害怕出現(xiàn)骨肉相殘的事情發(fā)生。假如扶蘇就是皇儲,就是繼承人,而且這點是明確的,那么何必要強調(diào)不要帶兵回來呢?“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臺。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祕之,不發(fā)喪。”假如扶蘇就是公認的繼承人,那么李斯為什么要怕“諸公子及天下有變”呢?何況二公子胡亥就在身旁,天下如何有變呢?所以,恐怕就是害怕扶蘇和蒙恬的北守的軍隊有變。所以才不發(fā)喪,而是要等到回到咸陽才發(fā)喪。司馬遷對于秦始皇死后趙高慫恿李斯立胡亥的場景著力很多,描寫得繪聲繪色。但是,這樣的描寫可以作為真的事實嗎?我看未必。畢竟,第一,秦始皇死的時候,也就只有幾個人知道而已?!蔼氉雍?、丞相李斯、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馀群臣皆莫知也?!保敲此抉R遷如何能身臨其境呢?其次,趙高與李斯言語的時候恐怕也就是他們兩以及天地在場了。而趙高以及李斯兩人是不會自己把這些幕后的勾當暴露出來的,那么這些細致的描寫和語言又是如何出來的呢?司馬遷是如何知道的呢?人人屬心長子扶蘇,不過是因為二世胡亥實在是惡貫滿盈,而扶蘇的名聲好,秦末起義之時還有人打著他的旗號。所以,扶蘇未必就是真的儲君。胡亥也未必就一定是篡位的。
秦始皇一生中,有兩個重要的宦官,就是太監(jiān)對他影響很大。其一,和太后私通的嫪毐。其二,就是趙高了。一個嫪毐惹出了始皇帝的家丑,但是也要看到,當其平定了嫪毐的叛亂后,因故而將呂不韋免職,這也是他自己親政的開端。而信用趙高,也埋下了秦覆沒的種子。真是成也宦官,敗也宦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