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音聲創(chuàng)作理論芻議：語境論或敘事心理學與角色催眠

【前言】

? ? ? ?【本文極其個人向，尤其是關于心理學理論的部分，既生澀又粗淺，涉及到的幾位心理學家、哲學家在中文世界材料極少，因此這篇實際只是記錄本人最近的一點學習心得，權供參考。為了挽救一點閱讀體驗，我只把最關鍵的一部分理論寫在正文里，其他大部分探討都放在了注釋中（感興趣的兄弟們可以看一下完整的邏輯），如果有這方面專業(yè)的兄弟能給予批評斧正那就實在是太感激不盡了，先磕頭了orz?！?/span>

? ? ? 【另外下一篇同樣會是配合視頻的臺本解析，勉強也算是對本文理論觀點的一些實際使用，已經弄了大半，我爭取本周末發(fā)出來，再次磕頭了orz】

【總論】代入感與角色催眠

? ? ? ?音聲作品作為第二人稱敘事藝術，天然具有打破戲劇第四面墻的沖動。具體實現(xiàn)的方式有兩種，其一是敘述者無視舞臺限制，直接向受眾當前的身份喊話；而第二種方式更常見于劇情系音聲，通過塑造一定的戲劇環(huán)境，將受眾拉入戲內，使其不自覺地進行角色扮演（role playing）。

? ? ? ?在上一篇關于代入感的探討中，我提出這樣的觀點：創(chuàng)作臺本的本質是建模。使用第二人稱敘事的音聲臺本，實際是創(chuàng)作者通過埋下一系列關于“你是誰”的設問為受眾建構語境，只要受眾能夠進入并接受這個語境，他們將自然而然地自己定義“我是誰”，像被催眠一樣進入角色，我將這個效果稱為“角色催眠”。劇情系音聲打破第四面墻的核心邏輯就在此。

【理論基礎】社會角色理論與語境論或敘事心理學

? ? ?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喬治·赫伯特·米德在其社會角色理論中提出：每一個人在自己的一生中都在扮演一定的角色，以適應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深受米德影響的心理學家薩賓則進一步認為，催眠也是一種社會環(huán)境。正如人們能夠扮演雇員、戀人或其它任何成千上萬的角色一樣，人們也可以扮演“被催眠者”或“催眠師”這樣的角色。那么我們反過來看，通過第二人稱進行敘事的音聲作品，敘事者和接受者的關系其實也近似一種催眠，收聽音聲作品的人在這個語境中首先主動扮演“被催眠者”，然后再被敘事者“催眠”后代入具體的戲中角色。

? ? ? ?薩賓的語境論心理學[注①]認為，“我是誰”這個問題總是依賴語境的，個體生活在社會中，自我身份的形成與行為的發(fā)生受到多種語境因素的影響并與之產生互動。每個人都只是自身所處語境的一部分，涉及眾多具體語境因素的答案規(guī)定著個體身份的內涵。在此前提下，語境論心理學提出三大類影響人心理和行為的語境因素：時間 (temporality)、空間(place)、和情節(jié)(plot)。將這個理論借用來分析音聲創(chuàng)作技法，我們或許可以在欣賞之余探索到更多的可能性。

【技法探討】

一、時間與回憶

? ? ? ?時間是影響個體的一個重要的語境因素，它為事件的意義提供線索。過去的事件構成當前事件的背景，當前事件的發(fā)展構成未來事件的成因。[注②]我們明確參閱過去的經驗，想象未來，并且把現(xiàn)在當做兩者間的過渡。我們在經驗中遭遇到的任何東西都對我們的計劃、期待和希望發(fā)揮促進或者阻礙的作用。

? ? ? ?音聲作品的一個隱藏的特點是，它作為進行中的對話，理論上永遠只有現(xiàn)在時，所以它能展現(xiàn)的語境天生極窄。但也正因為這種特點，引入回憶后對敘事效果的提升也更強，只需通過精煉的話語敘述二人的回憶，就足以補充背景設定、豐富劇情層次。在音聲作品中，塑造人物與敘事從根本上說是同一的，人物性格由過去的回憶決定，同時又直接影響未來的情節(jié)。

? ? ? ?當然過多地直接敘述回憶也會使受眾的注意力分散，在場的對話是唯一主線，如果引入其他零散時間線反而會降低代入感，這就需要用到一些特殊手法來處理，使回憶成為補充情節(jié)的一勺恰到好處的味精。

二、空間與意象

? ? ? ?空間或地點具有功能性和象征性，從而潛移默化地對人產生制約行為、定位身份的作用。在音聲中主要通過描寫意象的方式來表現(xiàn)空間，相比直接通過話語敘述，在敘述中穿插景物描繪可以調節(jié)敘事節(jié)奏，使聽眾心理上有放松的空間，也就更容易放下防備，接受劇情設定[注③]，甚至忽視邏輯硬傷。比如通常來說，住宅的功能是休息與團聚；象征著安全、放松，那在對話中如果點出場景發(fā)生在家中，就會為故事賦予一層溫暖舒適的色彩。不同類型的意象組合在一起，就像為圖畫蒙上不同顏色的濾鏡一樣給故事渲染出特定的情緒氛圍，而當受眾也被意象勾起某一段相似的情緒時，就會自然而然地融入語境，代入角色。

三、情節(jié)與留白

? ? ? ?影響人自我認知的除了時間與空間這樣直接的語境因素外，還有作為行為深層次原因的情節(jié)。如前在時間因素中所述，時間實際是對事件發(fā)展過程的主觀認知，這種認知隨著實踐的運動不斷傳導，構成了事件的意義線索，對這一線索的認知就是情節(jié)，利用語言符號對其再進行整理、記錄、存儲就是敘事。[注④]

? ? ? ?音聲的獨特代入感體驗來自于合乎現(xiàn)實的自由想象，而由于作為對話呈現(xiàn)的音聲本質是一條獨立進行的時間線，其情節(jié)承載能力是單薄的，因此音聲臺本為了更好地展現(xiàn)情節(jié)，恰恰要做的是用盡可能少的敘述性話語來表現(xiàn)盡可能廣闊的語境。這也是我一貫的觀點，敘事的形式要與敘述對象的內在關系相匹配。

? ? ? ?因此留白（尤其是內容留白）的大量使用，是優(yōu)秀的音聲臺本與通常的劇本區(qū)別開的又一特點。留白分兩種，一是形式留白，二是內容留白。形式留白一般指對話間的敘事暫停，一方面調節(jié)節(jié)奏使對話符合現(xiàn)實，另一方面也給受眾留出空間消化前文。內容留白則是通過在對話中設置明顯的斷點，實現(xiàn)不同敘述之間有跳躍性地切換，從而產生電影剪輯一般的蒙太奇感，受眾在接受信息后會自行將其情節(jié)化。除了制造敘事斷點外，另一個常見的留白方式是拋出設問而不點出答案，以此引發(fā)受眾自行思考。同時又因為是設問，答案實際被限制在有限的范圍內，理論上永遠處于進行時的音聲對話才有穿越時空（傳播）的可能。

【注釋】

[注①]：關于語境論心理學或敘事心理學：

? ? ? ?美國哲學家斯蒂芬·C·佩珀首先提出了著名的“世界假說”（World Hypotheses），并在其中初次提到語境論世界觀?！罢Z境”指的是行為的意義和作用的歷史情境，語境論世界觀最核心的觀點是：當前行動的作用反映了過去事件的影響，并以不斷變化的、動態(tài)的方式影響著將來。世界是運動的，因此并不存在靜止的人或物，而只有無數(shù)作為過程而存在且彼此交織關聯(lián)的歷史事件，“事件處于不斷的變化中。一個事件的條件的不同綜合將改變與前面事件相似的未來事件的背景。”因此“語境”的本質是對具體表現(xiàn)為某一事件的社會關系的歷史反映，活動起來的“語境”即是“敘事”。

? ? ? 在此基礎上，薩賓提出：“當一個人面對陌生的，在其原先儲備的范疇或類別中沒有的情境時，該情境在被定位于某一范疇或類別之前是無例證、無類別 、或不熟悉的。認識到其在某些維度或結構上的部分類似 ，就有了類比的基礎。并且如果語言的轉化成為必要，部分的類似就被表達為隱喻。因此意義建構的基本心理動作是隱喻制造”。

? ? ? ?簡而言之，人在認知陌生事件時，總是傾向于去找尋其與熟悉的事件之間的結構類似性，這種結構類似性抽象為語言符號后就是“隱喻”。一個典型的例子，人們總是喜歡用類比的方式來向別人介紹一個陌生的概念，盡管大多數(shù)時候這種類比在邏輯上是有缺陷的，但是傳遞信息的效果是實實在在的。而在藝術表達中使用這種手段就沒有了傳遞錯誤知識的擔憂，因此借用隱喻塑造環(huán)境與氣氛，就是極佳的吸引受眾入戲的敘事手法。我個人借用薩賓的社會角色理論，將這種敘事手法及其效果稱為“角色催眠”。

? ? ? ?在敘事性藝術中，制造隱喻最常見的方式就是使用意象。而音聲作品作為對話語使用最敏感的敘事藝術，善加利用意象與隱喻將使作品的藝術性和代入感達到另一個層次。

[注②]：

? ? ? ?嚴格地說，每個事件都是不可分割的線性整體，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的區(qū)分并不是客觀實在，而是主觀對事件不同狀態(tài)的認知。一切事件都可以看作可能性不斷被實踐所現(xiàn)實化的過程，完成現(xiàn)實化的就是過去，尚未現(xiàn)實化的就是未來，而現(xiàn)在當前進行中的實踐。主觀對過去的認知（即回憶）通過影響現(xiàn)在行為的表現(xiàn)方式，進而影響對未來的認知（即預期），認知不斷積累傳導，從而建構出事件的意義。人的生命當然也是一個事件，所不同的就在于人擁有主觀性，可以在行為中自己建構自己生命的意義。

[注③]：

? ? ? ?舉個例子，我個人在音聲中就不喜歡聽到過多的稱謂，尤其是在像姐弟與主仆這類非對等關系中居于低位的劇情。關系稱謂當然也是暗示受眾代入角色的手段，但是這實際并不合乎現(xiàn)實，反而會降低話語的對象感，現(xiàn)實生活中只有低位者會才頻繁以身份稱謂來稱呼高位者，而非反之。另一方面，被叫歐尼醬很令人舒心，但是被叫歐豆豆就沒那么有情趣，既沒有dirty talk的刺激，也沒有高位稱呼的虛榮，整個角色的境界就卡在那了（?）這種偏sub的角色要讓人代入，就應該通過強化dom形象的方式來實現(xiàn)，敘事形式要與敘述對象的內在關系呼應，這才稱得上健全。

[注④]

? ? ? ?這里的結論是：未來的情節(jié)在人的生命實踐中不斷變成回憶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敘事，敘事就是主觀性對進行中的生命活動的自我認知。由于這個結論與音聲留白討論關系不大，所以我放到了注釋里，但它其實非常重要，算是我個人在這篇專欄所涉及的理論探討部分中最大的收獲。它其實從哲學的角度解釋了為什么音聲這種敘事形式，即使目前幾乎所有作品的創(chuàng)作都是盲人摸象、絕大多數(shù)臺本的設計都千篇一律，卻依然能夠對受眾產生極大的魔力，這是因為只有音聲這種第二視角敘事模式才能讓敘述者首次走到受眾面前，并與之如此真實而平等地交流；也只有在音聲中，文藝作品的受眾第一次掌握了如此巨大的敘事主動權，以至于能夠如此輕易而又自然地認知自我。

【參考文獻】

[1]?殷杰，張玉帥.薩賓語境論心理學思想探析[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5.1.(38):132-137.

[2]施鐵如.語境論與心理學的敘事隱喻[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4):95-112.

【后記】

? ? ? ?這篇專欄在寫的過程越想越發(fā)散，以至于最后呈現(xiàn)出來這么一大坨又臭又長的混沌東西，估計內容也是錯漏百出，后期有功夫我估計會重新整理一遍吧。感謝你居然能忍著無聊捏著鼻子看到這里，最后放一句我在學習過程中看到的一句很有啟發(fā)的話作為謝禮：

一個人的生活故事成為身份的一種形式，他們選擇如何反思、整合和講述他們的生活事件，不僅反映、而且塑造了他們自身，或者說塑造了一種社會角色的擔當（role taking）。而人的痛苦，往往就來自于社會角色擔當與自身實際能力之間的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