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憲經(jīng)典語錄 轉(zhuǎn)載 文字記錄:我們和我們的孩子【1】
[一種聲音]DK-16文字記錄:我們和我們的孩子【1】

地點(diǎn):鼓樓西劇場臺上的人:張立憲 ?李松蔚 ?陳曉楠現(xiàn)場攝影:朱朝暉
張立憲:大家好,這里是讀庫第十六年的讀者年會,我面對的,依然是空蕩蕩的鼓樓西劇場。因為疫情防控的要求,我們今年的年會由原來的現(xiàn)場改為線上,繼上周六直播之后,今晚我們繼續(xù)。有請我們的主持人、最佳女配角陳曉楠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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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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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上周末的數(shù)據(jù)顯示,我們現(xiàn)在面對的大概是一個十萬人的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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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歡迎大家再次來到這個場子,與我們再會。今天談一個很特別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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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這個話題其實是上周末我們約好這周繼續(xù)聊之后才產(chǎn)生的。今天坐在這里的,是一個九歲女孩的媽媽,和一個四歲女孩的爸爸。我們兩個已經(jīng)是——“喪失了獨(dú)立人格”的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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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只能點(diǎn)綴在孩子的名字后面,變成誰誰誰媽媽、誰誰誰爸爸了。你跟我說,我們這次要聊育兒,“我們和我們的孩子”,當(dāng)時我心頭涌現(xiàn)三個字:好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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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我感覺,爸爸媽媽只有在爸爸媽媽那里才能得到安慰。為什么爸爸媽媽喜歡爸爸媽媽,因為那是一個特別熱心腸的群體。我遇到什么事兒,在爸爸媽媽群里一求助,對方比我自己都還著急。我自己也喜歡把過來人的經(jīng)驗分享給新手爸媽,你會覺得這個群體特別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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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育兒其實是你最需要借鑒別人經(jīng)驗的事,我覺得比我以往人生中其他工作好像都更切實的需要,而且緊迫。因為孩子不等人、狀況不等人,你需要快速集納非常多知識和經(jīng)驗,它涉及的領(lǐng)域太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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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除了有事向爸爸媽媽求助,并且能得到非常好的回應(yīng)外,還有一點(diǎn):即使解決不了問題,但爸爸媽媽在一起聊會兒,發(fā)現(xiàn)原來我的問題你也有,于是我就放松下來了——我們都有同樣的煩惱。那種抱團(tuán)取暖、同病相憐的感覺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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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為什么說好大膽子呢?育兒是一個特別大的話題,而且,是很多人都在聊的話題,也有很多人專門聊這樣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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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那我們不聊育兒了,還是探討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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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你剛才說的有一點(diǎn)特別好,互相聊也是一種心靈撫慰,但很多時候也會越聊越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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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今天我們的直播不應(yīng)該八點(diǎn)開始,應(yīng)該放在十一點(diǎn)之后,孩子們都睡著了,大人們聊聊如何對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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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俗話說“撂倒”他們。我晚上需要處理工作時經(jīng)常說,等我把娃撂倒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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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聊的是關(guān)乎人生也好,互相按摩也好,還是促進(jìn)交流,總之,孩子已經(jīng)成為你生命中肯定躲避不了的一個巨大命題。你其實是新手,我自己也不能算老手,四年、九年,你覺得自己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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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我最大的變化是,只能說越來越佛系,或者越來越想開了一點(diǎn),沒有原來那么焦慮了——一方面焦慮在增加,另外一方面焦慮也在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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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兒不到一歲的時候,我抱著她在椅子上坐著,她的身子一挺,腦袋碰到椅背,就哇哇哭。我急到什么程度了呢?我想會不會把她的大腦碰壞呢?有的腦震蕩要三年、五年后才發(fā)作,完了,萬一三年后突然發(fā)現(xiàn)她腦子有問題了怎么辦?急得我一晚上都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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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其實小孩的容錯率很高,碰一下腦袋沒多大事兒,她自己出點(diǎn)兒什么狀況,基本上也都沒什么致命的問題。反過來說,你犯點(diǎn)錯誤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小孩也能寬容你這些錯誤,后來我慢慢學(xué)會不再那么焦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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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孩子會讓你的人生濃度特別高。我生小孩時歲數(shù)比較大了,覺得自己當(dāng)時的人生是在一種可控狀態(tài),自己可以把握。比如你能預(yù)期到自己的驚喜可能是到某個程度,低谷到某個程度,因為此前有了漫長的積累,還有人生的經(jīng)驗,于是相信自己的情緒波動大致就是這樣了,能化解到某個區(qū)域內(nèi)??捎辛诵『⒅蠡旧鲜谴笳袷?,烈度很高:驚喜——驚嚇——驚喜——驚嚇,好的地方在于,那個驚喜也是你完全無法預(yù)期的,而且突然到來,密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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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今天我們聊的好像不是育兒,也不是人生,而是成長,爸爸媽媽和孩子一起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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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我之所以覺得咱倆膽很大,是因為我們畢竟不是專門研究這個的,只是某一個孩子的家長,在這個過程中跌跌撞撞,摔摔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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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鼻青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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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血淚教訓(xùn)。但我們自己也在成長,繼而會想,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和孩子作為一個完整的人的成長過程當(dāng)中,具體的技法不重要,而是我們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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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所以今天更像一次心靈按摩,甭管是不是爸爸媽媽,大家都相互撫慰一下,“沒事,人生犯點(diǎn)兒錯沒事”。但是,我們這種感受畢竟只是個人體驗,或者說臨時性的體驗,甚至只是感知,沒有上升到理性的高度,有必要請一位專家從科學(xué)、專業(yè)的角度加以分析。有請李松蔚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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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歡迎著名心理學(xué)家李松蔚老師。有你在,我們就可以把自己的各種困惑端出來了,也歡迎大家把各種心得或困惑,一股腦端出來砸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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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松蔚是一個十歲女孩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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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十歲女孩,九歲女孩,四歲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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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松蔚,我看你不喜歡自稱“心理學(xué)專家”,而是喜歡叫“心理學(xu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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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其實,我就是個心理咨詢師,勉強(qiáng)能算學(xu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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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我是個編輯,職業(yè)病犯了,想知道從語言上來說,應(yīng)該叫“心理學(xué)者”,還是“心理學(xué)學(xu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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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就像是“哲學(xué)家”還是“哲學(xué)學(xué)家”,我覺得是“心理學(xué)學(xu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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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那我的感覺是對的。下次再介紹的時候,你的身份就改成“心理學(xué)學(xu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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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我剛才在后臺問了松蔚一個問題。為人父母,學(xué)心理學(xué)是不是真的會有巨大的幫助,看到什么事都會有一個解決方案?他說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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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有了孩子之后,你原來在課堂上學(xué)的東西有沒有被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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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對于曉楠姐的問題,我仔細(xì)想了一下,覺得最大的好處,可能就是不太容易被其他心理學(xué)家給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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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說,我們其實就是抱團(tuán)取暖。有時候你沒辦法,我也沒辦法,大家彼此彼此,就好一點(diǎn)了。我自身帶有一點(diǎn)心理學(xué)的專業(yè)背景,所以起到的作用稍微大一些。我跟家長朋友一聊,說我也沒辦法,他們立刻就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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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松蔚既有專業(yè)背景,孩子又比我們的大,也就是說,相對而言,你算是過來人了。我們有一些自己的感受,不如請你點(diǎn)評一下,看我們這樣做對不對,好吧?先從曉楠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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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面對四歲孩子的父母,我和松蔚剛才其實很默契地相視一笑。你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問題,在我們看來已經(jīng)完全不是問題了。我最大的感受是,當(dāng)你還在為這個問題發(fā)愁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成長到?jīng)]有這個問題了,只是你還認(rèn)為這個問題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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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孩子成長的速度超過家長解決問題的速度,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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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我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想通的。孩子是個變量,在成長。作為父母,孩子越小,越會覺得他的事比天還大,是永恒的。就像我家孩子,她非常小的時候就不愛喝奶,集全家之力都喂不了。這個問題現(xiàn)在回頭看,只會一笑,覺得很有意思。她在兩歲半快到三歲的時候,有一個問題讓我非常困擾,就是她竟然打人。幼兒園的老師告訴我之后,我首先會覺得很丟臉——我的女兒竟然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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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如果是個兒子,是不是覺得不那么丟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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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或許有一些解釋,對不對?有一次參加節(jié)目的時候,我把這個困惑說出來,現(xiàn)場一個育兒專家讓我想想自己的家庭環(huán)境、父母的言行,我當(dāng)時就很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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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他開始讓你懷疑自己的為人和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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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他的理論很多是書本上的條條框框,但我覺得應(yīng)該在實際環(huán)境里分析孩子為什么打人,因為我家肯定沒有過暴力行為。也有人推測孩子會不會缺愛,等等。如果死搬教條,就會把自己嚇住,然后覺得自己完全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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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會處于自我否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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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所幸我們碰到了一個非常好的老師,跟我一起觀察孩子日常為什么會出現(xiàn)打人這種情況。后來老師告訴我,其實面對各種事情,每個孩子都會有細(xì)微的表現(xiàn),這不是自己形成,而是由孩子和周圍的關(guān)系形成的。老師觀察到,我家孩子是一個有脾氣的小孩,脾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一輩子都會和自己的脾氣打交道,這不是缺點(diǎn),也不是優(yōu)點(diǎn),這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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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脾氣”其實是個中性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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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脾氣就像一陣風(fēng)。比如,有人沖她走過去,假如她認(rèn)為這個人有可能拿自己的東西,就會先防御,表現(xiàn)為先推對方。這種行為肯定是不對的,這位老師會慢慢觀察她在哪些情況下會推人,然后在她出現(xiàn)這個行為時馬上予以處置,再給她解釋。那時候孩子才兩歲多,其實只是一種行為應(yīng)激,等到三歲以后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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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個過程中經(jīng)歷了巨大的煎熬。倒不是我認(rèn)為自己的孩子是個惡魔,而是自身感到羞恥——外界會如何評價我。后來,我剝離了那個東西,首先不能被羞恥感嚇到,因為那是多余的,孩子遇到問題,我這樣沒有辦法幫她?,F(xiàn)在我還經(jīng)常逗孩子,我說你記得嗎?你兩歲多的時候打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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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這樣聽起來,你的收獲遠(yuǎn)遠(yuǎn)大于孩子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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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是的。那位老師我至今特別感激。她對我說,每天出門的時候,你一定要跟孩子說:“你真是一個好女孩。”老師強(qiáng)調(diào),每一天都要跟她說,我真的做到了。每天放學(xué)的時候,我會跟老師打電話。老師說,只要她今天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你就要告訴她,她是怎么樣進(jìn)步的。后來有一天,孩子回家跟我說:“媽媽,我今天沒有打小明?!蔽艺f:“真的嗎?太好了!”“因為小明沒來學(xué)校?!爆F(xiàn)在想起來,這些對我的幫助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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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對她來說,今天沒打人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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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她慢慢會意識到,你也要跟她講其中的因果關(guān)系,打人會有什么結(jié)果,會怎樣傷害到別人,打人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影響等等。你看,再回頭想,這就不是個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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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我四年的育兒實踐中有一個比較大的體會,當(dāng)你帶著情緒跟孩子表達(dá)意見的時候,她記住的往往只是那些情緒,而不是你表達(dá)的內(nèi)容?,F(xiàn)在我們回憶自己小時候,會記得挨了爸爸一頓打,挨了媽媽一頓說。但為什么打你、跟你說的是什么,全部忘了,只記得狂風(fēng)暴雨襲來的時候自己在瑟瑟發(fā)抖。當(dāng)我意識到這一點(diǎn)之后,就會在她很讓我生氣或者我批評她的時候,盡量不用嚴(yán)厲的口吻,否則她就只記住我那張聲色俱厲的面孔,不記得被批評的內(nèi)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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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不僅對孩子,對大人也適用,這讓我自己的性格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原來我批評一個人,會帶著嚴(yán)肅的面孔,其實溫和的批評效果更好,只是自己沒有這個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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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什么狀況出現(xiàn),所有的爸爸媽媽都比孩子更著急。當(dāng)孩子一旦讓人失望、讓人覺得不好,爸爸媽媽馬上就著手干預(yù),制止、批評、糾正。我的心得是,不要做即時反應(yīng),因為孩子正在興頭上,即時反應(yīng)的效果會很差,不如過后像回憶第三方做的事那樣,再跟孩子分析,效果可能好一些。這反過來也影響了我和其他成年人的相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再做即時反應(yīng),即使看到讓我很煩或者很生氣的事,都會像恐龍一樣,腳趾那兒疼一下,過了很久這個信息才傳達(dá)到大腦,意識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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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在心理治療里,所謂成功的心理治療,有一句名言:在來訪者接受治療之前,只有一個問題;等他完成了治療后,就會有層出不窮的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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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這叫成功嗎?聽起來不是驢打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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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從專業(yè)角度說他“只有一個問題”的時候,我們不會認(rèn)為來訪者遇到了一個問題,而是認(rèn)為他本身是一個有問題的人。在那個時刻,人會被固著到具體的問題中。就像六哥剛才說的,如果在孩子小的時候父母對他們有過情緒,那么孩子記住的就是“你不喜歡我”或者當(dāng)時父母的狂風(fēng)暴雨。實際上,中國很多我這一代或者比我再年長些的人,從小的生活中有一個很大的主題,那就是“我配不配活著”“我能不能成為一個人”。我們從小就得到來自權(quán)威、老師、父母等各種各樣的評價:你太懶了,這不行;你脾氣不好,這不行。就像曉楠姐剛才說的,女孩如果脾氣不好,可能作為女孩就不行。有時候家長告訴我,說自己家孩子從來不打人,是不是也表示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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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反正里外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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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不少孩子有很多年一直在思考:我這樣是不是不對?我是不是不該這樣?直到我們真的遇到像曉楠姐孩子那樣的幼兒園老師,或者聽到那樣的聲音,告訴你:你就是這么一個人,這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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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對,你就要跟“你”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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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那時候?qū)映霾桓F的問題就來了。接下來,需要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去解決一個又一個問題,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固著在“我是不是我”“我是不是不值得”“我是不是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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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今天的話題雖然圍繞育兒,但并不想制造更多焦慮。我先來說說松蔚給我的一個最大的提醒和震撼。我看過他寫的文章,他主張要“放下”,也就是說,作為父母,你沒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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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父母在孩子的世界里沒那么重要,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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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原話是,“你做父母做得怎么樣,不足以左右你孩子的人生”,請松蔚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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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有一本育兒書我特別喜歡,叫《園丁與木匠》。書里提供了兩種不同模式,告訴家長該如何看待自己作為父母的角色。木匠是設(shè)計者和制作者,會有一些非常具體的要求和藍(lán)圖,希望這個孩子按照他的規(guī)劃,七歲應(yīng)該怎么樣,十歲又該怎么樣,逐步依照制定好的明確方向成長。園丁則認(rèn)為,這顆種子最后開出什么樣的花、結(jié)出什么樣的果實,主要是種子本身決定的,家長要做的,主要是給種子提供適合的陽光、水分、營養(yǎng),創(chuàng)造合適的環(huán)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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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但你不能把牡丹長成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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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對,孩子的本性其實是獨(dú)立于父母設(shè)計的藍(lán)圖的,所以在這一點(diǎn)上,我們沒有那么重要。當(dāng)然,父母應(yīng)該在孩子小的時候提供照料,給予足夠好的保護(hù),這些是基礎(chǔ)條件。但最終這顆種子會開出什么樣的花、結(jié)出什么樣的果子,那不是父母可以提前規(guī)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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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我還看過一個幼兒園園長更極端的說法,他提醒各位爸爸媽媽不要自作多情,你的孩子跟你沒半毛錢關(guān)系,他們只不過是小動物,因為有賴于你、有求于你,才表現(xiàn)出乖巧呆萌的樣子。聽得我好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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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我家孩子到現(xiàn)在這么大,我已經(jīng)漸漸有了一點(diǎn)松蔚說的這個感覺。她三四歲時候,我更多的還是在生活上照料她,她也不能完全表達(dá)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但長到八九歲,我發(fā)現(xiàn)她開始漸漸表現(xiàn)出靈魂的獨(dú)立性,因為她已經(jīng)可以跟你談話了,你分明能感覺到,她不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在她小的時候,你能感覺她是從你身體里拿出來的一部分,長到八九歲,你就感覺她是完整的個體,她有時候說的話,會讓你突然一想,她是另外一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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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你也要學(xué)會抽離自己,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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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是的,你一定要意識到她是另外一個人,只是借你的地方和你產(chǎn)生一段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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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松蔚說,父母要給孩子提供陽光和水分,但在這個過程中也要修枝,那么其中的分寸怎么拿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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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任何一個生命在生長過程中一定會接觸到“規(guī)則”。孩子有自己的本性,當(dāng)本性接觸到環(huán)境的時候,一定會收到很多來自環(huán)境的反饋,有些事情會得到獎勵,有些事情會得到懲罰或者說不被允許,這個主題需要孩子花很多年去探索。在他探索期間,父母起的作用就是陪伴,告訴他“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即便遇到困難或挫折,那也是探索過程的一部分??墒?,在傳統(tǒng)社會、相對更匱乏的年代長大的人,可能會這么理解“規(guī)則”:如果不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期待,那自己肯定是有問題的,要去反思,甚至修正。這實際上跟我們說的探索規(guī)則、找到適合自己的存在方式還是有差別的。作為家長,對照孩子的成長,其實也是自身的成長和療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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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孩子對規(guī)則的探索應(yīng)該來自“我碰壁了”“社會給我什么”“人際給我什么”,而不是家長說“你必須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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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我女兒小時候,還不夠去幼兒園的年齡,就先去上了小區(qū)里的家庭園。那個地方實際上不是那么安全,一層有陽臺,外邊的人可以隔著欄桿跟孩子講話,所以理論上講,這些孩子其實要學(xué)會保護(hù)自己。那里的老師從一開始就告訴孩子們,外邊如果有陌生的叔叔阿姨跟你講話,都不許搭理,但孩子們太小了,很多時候控制不住自己。有一次,老師搞了一個測試,找了個家長扮演壞叔叔,在欄桿外邊問孩子要不要吃巧克力,把他們勾出來,還真有孩子上鉤。老師拍了照片發(fā)到家長群,讓出去拿巧克力的孩子家長好好教育一下,這樣可不行。這幾個孩子中,就有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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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接女兒回家的路上,我就覺得她有點(diǎn)惴惴不安,因為她知道這件事自己做錯了。我當(dāng)時跟她說,你想跟陌生人聊天、你有好奇心、你愿意接觸更多的人、你想吃他給你的東西,這些都沒錯,不要擔(dān)心自己犯錯了,這是人的本性,特別正常,特別自然。那么誰錯了呢?是那個叔叔錯了,他在利用你的本性做壞事,他才是壞人。我女兒當(dāng)時就問了我一個非常樸素的問題:如果他錯了,警察為什么不抓他?我告訴她,這個事情警察也有一點(diǎn)責(zé)任,那就是他們沒有辦法辨別、判斷那么多壞人,或許只能后知后覺,就沒有辦法把你們保護(hù)得那么周全。我那個三歲不到的女兒嘆了口氣,說:“那我只能自己注意點(diǎn)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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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自己得出這個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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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才不到三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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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這才是教育,是她在成長過程中需要學(xué)會的東西,而不是給她貼標(biāo)簽:“老師都跟你講了,你怎么就聽不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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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不聽話”這三個字可以涵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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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還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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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你看這如饑似渴的老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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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我覺得該犯的錯都得犯,慢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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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萬一我比你少犯點(diǎn),比如你當(dāng)年犯了一百項錯誤,我只犯六十六項,那對我來說是更好呢,還是更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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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你會問這個問題,心里肯定已經(jīng)先有了條條框框,覺得有規(guī)則能夠指導(dǎo)你怎么樣做,這樣你的孩子就可以成長得更好,就算我和曉楠老師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哪些情況下該怎么做,那也只適合我們各自的孩子,不一定適合你的孩子。所以,犯了錯再說,如果實在做得不對,就跟孩子道歉。總有那么一天,你也會以過來人的身份去跟年輕的父母說,“你們還早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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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追求全對,甚至覺得這個追求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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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唯一不對的是你追求“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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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是的,我覺得八分就夠了。因為在追求那額外兩分達(dá)到全對的過程中,自己勢必不會是一個最佳的狀態(tài)。有些人方法是對的,比如不要即時反應(yīng)、吼一嗓子就很自責(zé)等等,但有時候這就是生理反應(yīng)。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無法成為這種完美環(huán)境里培養(yǎng)出來的標(biāo)準(zhǔn)化、一百分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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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一個完美的媽媽可能也很可怕,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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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我看到美國有論文提到,現(xiàn)在這一代人里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心理學(xué)現(xiàn)象,很多人因為莫名的痛苦去求助心理醫(yī)生,其實他們往往學(xué)業(yè)、工作、家境等都不錯,他們的父母也非常正確,都是一百分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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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是有代際效應(yīng),那一代爸爸媽媽都受過良好的培訓(xùn),都是完美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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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這些父母都非常正確,包括進(jìn)行夸獎、鼓勵式的教育,孩子在做選擇的時候,如果不喜歡,父母一定不會強(qiáng)迫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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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非暴力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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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這樣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走上社會的時候,似乎有一種不可承受之輕,不知道哪里來的抑郁狀態(tài)。松蔚老師,這個到底該怎么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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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從小該受的打擊沒有受到,沒有免疫,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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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我跟曉楠老師講,這是一個經(jīng)驗性的說法。其實每個孩子在走向成年的過程中,大概就是青春期那幾年吧,一定要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滅掉”自己的父母,這場戰(zhàn)爭不可避免。但是,如果父母太正確了,本身無懈可擊,那意味著犯錯的只能是孩子,這樣的孩子甚至無法責(zé)怪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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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爸爸媽媽早點(diǎn)把黑鍋背起來,我們來承擔(dān)這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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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對。各位父母如果能像六哥說的那樣特別好地對待孩子,即使有情緒也不立刻反應(yīng),那很好??扇f一有一天沒憋住,就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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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楠:不是說我們要去做特別混的父母,真的暴力打壓孩子,而是應(yīng)該允許自己偶爾犯錯,哪怕在孩子面前吼一嗓子。但我覺得溝通特別重要,你要讓孩子心里有很安全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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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憲:我發(fā)現(xiàn)對很多爸爸媽媽來說,當(dāng)完美父母的難度要遠(yuǎn)遠(yuǎn)小于跟孩子道歉的難度。不少人沒有這個意識,也不好意思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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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是應(yīng)該聽聽來自讀者的問題。有請讀庫編輯張?zhí)鞁山o我們傳遞來自讀者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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