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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混蛋總算忍不住啦？”

“……”

“我知道，我知道，先處理這邊的家伙，對吧？”

“……”

“沒關(guān)系，我派了人去檢查，敏感時期當然要多個心眼。嗯，商人方面也必須小心，他最近沉默的有點可怕。我倒是不介意大批打手從天而降來搶人的戲碼上演，反正可以讓我開心下，但玩弄花招的話，你知道，防不勝防嘛。”

“……”

“曉得曉得，我會照顧到小小姐的情緒……畢竟，兩個丫頭的關(guān)系變得超出想象呢，連我都開始羨慕啦?！?/p>

“……”

“對她們保密的確理所應當，這種事情無需提醒。哎呀，又不是第一天入行的新人，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啰嗦了？”

“……”

“嘿嘿，算我失言。不過，萬事俱備，接下來還得看今天的風怎么吹，就讓我拭目以待吧。誒？啊，嘿。嗯嗯，放心啦，憑這家伙的速度，十五分鐘內(nèi)準到。哎呀，我不會再抄近道啦。好歹對我有點信任嘛，大姐?！?/p>

?

當那輛乘載孩子們脫離險境的越野車駛出莊園后門時，主樓五層客房的明窗背面黯然閃過一抹憂云。某位頭上頂有兩只長耳朵的少女靜靜俯視著庭院偏門，將造型粗獷的鐵皮怪物和隆隆的轟鳴聲盡收眼底。今天她仍舊像往常一樣坐在稍硬的木制床鋪上等待同伴洗漱完畢后共赴餐廳，但流程與此前相比卻略有差別。具體來講，是這位容姿秀麗的商界千金改掉了無聊時拿手指撥弄劉海的習慣，甚至連雙臂也自然垂落到藍花褥面上，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回朝發(fā)梢吹氣。即便經(jīng)過整夜恢復，卡特斯女孩依然難以習慣酸痛感爬遍兩條胳膊的煩人狀態(tài)，只好放棄緩解被麻脹充斥的小手，換種方式調(diào)戲前額那縷為相貌加分的毛發(fā)。

歸根溯源，造成現(xiàn)狀的原因始于昨晚一場孩子之間無傷大雅的賭局。她們先就廚娘的小秘密展開討論，繼而發(fā)生分歧。勇敢的橙銀發(fā)女孩趁夜幕潛進廚房，結(jié)果一無所獲。最后她不得不承認輸給更了解自家廚娘的同伴，乖乖做了150個俯臥撐和20個倒立撐。等她清晨從客房醒來，才總算理解昨晚自己究竟做了件怎樣的蠢事。

伴隨“咚、咚、咚”三聲長短有致的敲門聲，十三歲的卡特斯立刻停止吹氣，用歡快的語調(diào)喊道：“進來吧，你知道我沒法開門?！?/p>

聽見回應，門把手旋即慢慢向下按壓，一個枯草黃頭發(fā)的沃爾珀少女推門而入，纖瘦的臂彎內(nèi)捧著一只大餐盤，里面裝滿各種簡便早餐，還包括一杯咖啡瘤奶。

“早安，麗薩?！北M管起床時打過招呼，卡特斯女孩照樣想在對話開始前占據(jù)先機。

“早安，翠絲特?！丙愃_嘆口氣，用其中兩根尾巴關(guān)上房門，繼續(xù)說，“咱們真的有必要拿敲門聲對暗號嗎？我的手抱著盤子騰不出來，費好大勁才敲響的?！?/p>

聽見鬧別扭似的抱怨，翠絲特微笑道：“嗯，因為很有趣嘛，就像電影里的偵探或者特工那樣。接受委托之后，以假身份潛伏到偽裝成正經(jīng)公司的犯罪組織中去，調(diào)查他們的犯罪證據(jù)。嗯……譬如非法契約或訂單，然后和其他潛藏的同伴互通暗號，在拐角處遇見全身遮的嚴嚴實實的匪首，被抓住前得到剛剛撤退的同伴的救助，但那個戴兜帽的家伙昏倒前拉響警告，接著是大逃亡——呃，套路有些老，不過沒關(guān)系，這類片子驚險刺激最重要啦。嗯，或許可以修改下，這個組織的首領(lǐng)其實是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孩子，她操縱著一個遍布泰拉，統(tǒng)治所有‘地下社會’的巨大組織，無論各行各業(yè)都暗藏了這個組織的成員?！?/p>

“怎么能有那種事啦。如果是真的的話，不是很可怕嗎？”麗薩把餐盤放到一張折疊小桌上，再將小桌展開，擱置于翠絲特面前，同時仔細思索起翠絲特的構(gòu)想。

“看來你會相信故事和電影中講述的東西啊。單憑內(nèi)容而言，那些基本全是假的啦。演員們借助表演才能自然流露出事先寫好的臺本，為觀眾們配置一場情感興奮劑，只要大家感覺滿足，愿意給視聽效果買單，這場交易就算成功。”翠絲特低頭瞧瞧餐盤里的東西，手卻沒抬，僅僅翕動幾下鼻翼說道，“跟做生意的道理一樣?！?/p>

“雖然聽不怎么明白，但應該與你平時的想法很像？”麗薩眨眨翠綠色的大眼睛，滿懷天真地問。

“呃，你沒諷刺我吧？”翠絲特拉長臉，無奈地盯視可愛的同伴，半響后嘆息道，“所幸咱們認識有幾天了，否則我以為你要學壞呢。也許，你本性中包含‘無意間說出嚇人的話’之類的特質(zhì)?！?/p>

“哎，怎么這樣！別一臉正經(jīng)的說那種話呀，嚇得我都信以為真了。”麗薩故作生氣地扭開小腦袋，此舉大大有助于震懾翠絲特的氣焰，看來一周的時光讓她慢慢懂得了該如何與頑皮的新朋友相處。

“不要生氣。假使你總氣鼓鼓的話，沒準兒很快就會變得跟廚娘夫人一樣皺巴巴的。我猜她現(xiàn)在肯定把五官縮到一起，在大聲談論‘那個胡鬧的瘋丫頭……’什么的吧？”翠絲特半開玩笑地說。

“啊，你知道？難道你剛才偷偷跟蹤我……而且，昨晚你把那樣東西拿回來了吧？用它不就能很快好了嗎？”麗薩頓覺詫異，她清楚翠絲特神通廣大，不必用手同樣可以開門跑去樓下竊聽，然后再溜回來裝作一直乖乖等待。不，她謊稱手臂疼痛難忍的可能性亦不能說完全沒有。

發(fā)現(xiàn)朋友陷入猜忌深淵，翠絲特決定拋棄繼續(xù)逗弄她的念頭，笑了笑說：“我沒騙你。即便是我也撐上百次地也無法防止后遺癥……而且，頻繁使用那種方式治療的話會增加身體負荷——哼，算啦。廚娘夫人，應該很討厭沒規(guī)矩的孩子吧，否則不會把送餐這類工作交給你才對，我能理解。一個體面人家的小姐，與人打賭本已不成體統(tǒng)，甚至還大晚上倒立，拿手碰地板，簡直缺乏教養(yǎng)……”

“廚娘奶奶沒說過分的話！”麗薩趕忙阻止翠絲特說下去，“她聽過你的事，明白你在為無辜的人們奮斗。她只說‘不希望公主去做騎士的工作’。而且早餐是管家爺爺讓我送來的，他在安慰廚娘奶奶。不過，廚娘奶奶的確有些生昨晚的氣。她想要你自己去餐廳，說你胳膊疼是自作自受。但我曉得，她……在鬧別扭。”

“噗嗤——”翠絲特今天特別愛笑，這次比前面更加夸張，他仿若聽見絕妙笑話般咧開嘴，邊呼哧邊說，“哈哈哈哈哈，你太緊張啦！我沒理由討厭她，畢竟每個人性格各異。而且我尊重萬物的多樣性，就像很多種族一塊兒生存在大地上那樣。廚娘夫人厭惡的是行為，可我不打算為此改變自己。盡管就扮演乖孩子方面我熟門熟路……唔，唉——好吧，我們約好要侍奉共同的友情，我沒忘記?！?/p>

朋友的話令麗薩吃驚，她簡短“嗯”了一聲，繼而兩人又開始玩起緘默游戲。片刻后，麗薩朝翠絲特揮揮手說：“趕快吃早餐吧，再等下去會變涼的?！?/p>

翠絲特卻搖搖頭，臉色詭譎地憋笑道：“不，我還要等。因為我能不能吃到早飯決定權(quán)在你?！?/p>

“咦？”

“我的手不靈便，用刀叉對肌肉負擔太重。所以，親愛的麗薩小姐，來幫幫被賭局打敗的摯友。”

“什么呀，原來指得這個。照顧需要幫助的人是應該的，爸爸總這么教導我?！丙愃_拿刀切下一塊煎透的金色禽蛋，用銀叉叉好遞到翠絲特唇畔，“何況賭約是我提出來的，害你變成這樣必須彌補彌補，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做?！?/p>

“愿賭服輸?！贝浣z特毫無在意，瞬間將煎蛋吞食干凈，接著又催促麗薩喂她夾進整顆橄欖的咸火腿切片，“我自愿參與打賭，失敗了就履行諾言，沒任何不對之處，和誰提出的賭局沒關(guān)系。”

麗薩熟練地操作餐具快速供給食物，仿佛一位土生土長的敘拉古人。備受呵護的卡特斯少女從吃飯途中偶爾騰出嘴巴跟九尾小保姆說幾句閑話，但今天兩人間的氛圍似乎有些尷尬。她們各懷心事，誰都不肯先提。最終年長的女孩打破緘默守則，向同伴問了個古怪的問題。

“今早你去警衛(wèi)室?guī)兔λ惋埩藛?？?/p>

“誒？沒……廚娘奶奶送的，她說今天只送一份飯，達尼埃萊先生有事被……嗯，工作的地方叫走了?！?/p>

“達尼埃萊先生？啊，果然是他。剛才那輛車……”

“車？”

“越野車。咱們從工坊逃出來時坐的那輛，平常停在車庫里。本周內(nèi)我只看見大個子的安德里亞先生開過一次，好像是打算檢測組合燈跟消聲器的故障。你敲門前我才看見它經(jīng)過后門離開?！?/p>

“這么說……”

“達尼埃萊先生需要完成一份工作，蒙家族召喚回去了。就是這么回事。”

“工作？會是媽媽嗎？”

“我不曉得，廚娘夫人沒和你說別的嗎？”

“別的？噢，她只對我說達尼埃萊先生有事要忙，或許時間比較久，但今天內(nèi)大概能趕回來。他不在時由安德里亞先生負責留守。”

“……會不會跟我父親有關(guān)？”

“翠絲特的爸爸？不……可、可是……媽媽她，不……嗯……沒、沒事啦……”

麗薩詞不達意地進行辯解，卻弄不懂自己到底想說些什么。她與翠絲特共度的一周讓兩人間的關(guān)系變得異常親近，實在不希望看到媽媽和她的爸爸再發(fā)生任何沖突。廓耳少女急迫的模樣使同伴憂色漸濃，小嘴慢慢停下咀嚼的動作。

“最近我推演出許多可能性，結(jié)果又被我一一推翻。父親絕不是蠢人或瘋子，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代表的意義。大張旗鼓扣押平民制造‘源石核心’，單就這件事而言已罪不容恕，更何況他拿這些東西肯定不是去研發(fā)新型續(xù)航汽車或飛行器。”明慧的咖啡色眼珠瞥視窗外，此刻敘拉古高遠清澈的天空頂端，無數(shù)晨光穿透云層直射而落，當中夾雜著某種生物的引吭鳴啼，神話般的景致為新的一天帶來了美好的開始，少女反倒擔心起它是否能迎接一個令人陶醉的結(jié)局。

“復雜的事情我搞不懂，但我覺得隊長先生他沒有為難我的意思。如果他真想抓住我的話就沒必要跟咱們說這么久，完全可以在見面時打昏咱們?！丙愃_用她自己都難相信的理由安慰翠絲特，語調(diào)逐步遲疑，“你爸爸也許只想嚇嚇?gòu)寢?，他收回捐贈的慈善物資說不定是因為他缺錢，那些‘核心’賣掉沒準兒能快點獲得很多錢，去幫助……更、更多的人……總之，媽媽擅長打壞人，他們應該有誤會……”

在麗薩吞吞吐吐說出蒼白無力的勸解后，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我吃飽啦。”墻上掛鐘的分針莫約走過十小格，翠絲特率先打破靜寂，沖麗薩努努嘴，仿佛因努力吃光青菜而向母親索取夸獎的孩童。

麗薩理解翠絲特，她心里肯定擔憂的要命，故意裝作鎮(zhèn)靜只是想安慰自己。可惜閱歷淺薄的混血女孩沒法回應，只好抽過手帕替她擦凈沾滿碎屑與醬汁的嘴，稚嫩地問：“真的吃飽了嗎？還剩下些面包?！?/p>

“飽啦。”

“好吧。那你先休息，我要去上課了。我會幫你跟管家爺爺請假的，等下了課我就來找你?！丙愃_神色憂郁地擠出微笑，看著很勉強，“別胡思亂想，別太擔心?！?/p>

留下安慰之詞，麗薩的身影消失于客房門外的走廊中。翠絲特目送她，直至房門關(guān)閉才將視線轉(zhuǎn)移到窗外，繼續(xù)進行她那尚未結(jié)束的景物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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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來麗薩的敘拉古語進境迅速，不僅常用詞匯量和語法知識大大增加，連部分生僻詞也會偶爾從她的口中出現(xiàn)。年邁的老庫蘭塔認為，此類進步源于和知識豐富的同齡人相處，而非自己嚴督勤授導致的結(jié)果。

午前古樸教室內(nèi)的黑板上寫著五個少見的詞，科魯茲正手持細粉筆左右踱步，不時在空曠的地方圈圈畫畫，仔細講解為何它們詞性與大部分單詞有差別。管家慈祥的胖臉始終掛滿淡淡的微笑，渾厚的嗓音盡量清晰地吐露出每個音節(jié)，好讓小姐能夠獲得一口未曾夾含方言的通常語。畢竟她將來要到更大的城市去，做些比爭權(quán)奪利、收債勒索偉大許多的事情，老人在心底堅信著。

講臺下，廓耳少女同樣不負期望。她凝心斂神，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四只迥然有異的耳朵上，握筆的右手則絲毫無歇，像一臺忠實執(zhí)行命令的打字機般不斷重復換行動作，朝呈現(xiàn)淡奶油色，厚薄適度的紙頁奮筆疾書。從她到達莊園起每日都拿這類紙寫字畫畫，卻根本不清楚它是媽媽利用家族關(guān)系獲贈的“禮物”，一件由敘拉古最著名的文具及手工藝品制造商之一——“彼得1773”采用傳統(tǒng)純手工方法制作的昂貴奢侈品。盡管萊塔尼亞的法術(shù)瀝漿單元可令產(chǎn)量大大提升，但普遍存在消耗過大與紙漿纖維分布不均等問題，而老練運使傳統(tǒng)手藝的匠人倒可憑豐富經(jīng)驗造出比例優(yōu)異的佳品，引得各位貴族、巨賈、藝術(shù)家和大型企業(yè)競相購買。

當勤懇的家教抬筆往第四個單詞旁畫圈并講解三種變體適合的語境時，掛在門口墻壁附近的內(nèi)線電話突然響起。管家隱秘地皺皺眉，然后放下粉筆，示意麗薩先行自習。接著他取過電話，故意壓低聲音說：“是我，科魯茲托夫。安德里亞？”

“……”

“商業(yè)聯(lián)合會？現(xiàn)在派人來做什么，他長什么樣？”

“……”

“證件檢查了嗎？……好吧，會長和鎮(zhèn)長的證明……準備真周全，你認得他們的字，確定沒問題嗎？”

“……”

“等等，你說他來干什么？”

“……”

“我從沒聽過這種事，莊園有其它途經(jīng)獲取補給，根本不需要他多事?！?/p>

“……”

“臨時決定的？夠任性的，雖說咱們的鎮(zhèn)長大人一貫如此。哼，做這種事無非是想巴結(jié)夫人。他非常清楚夫人擁有話語權(quán)，包括負責升調(diào)的兩名議員在內(nèi)，有五條關(guān)系線都被攥在夫人和其他首領(lǐng)手里。不過，另外的那些……啊，看來我多言了。總之，他為保住自己‘受人愛戴’的地位和吃喝玩樂的生活確實很努力，雖說只是小小的掙扎，咱們不妨幫幫他?！?/p>

“……”

“夫人應該沒理由拒絕這種事，我只是有點擔心。你放心，我等會兒就去報告。夫人現(xiàn)在大概騰不出手管，沒人接我也會留言的?！?/p>

“……”

“我明白。先不談別的，以你的眼光看，那個聯(lián)合會的年輕人怎么樣？”

“……”

“哈哈，我就知道。算啦，你先帶他進來，但要說清楚，不許亂看亂闖，直接把東西放到廚房，然后叫他趕緊走?！?/p>

“……”

“記得盯緊他的一舉一動。”

撂下話筒，科魯茲并未再回到黑板前，而是沖麗薩飽含歉意地微微一笑。他邊握住門把手邊柔聲細語：“小姐，請恕我向您道歉。今天的課程恐怕只能到此為止了，因為我剛接到某些消息，現(xiàn)在必須失陪一下。您樂意復習學過的內(nèi)容可以在這里呆到中午，如果您感覺厭倦就回房間找翠絲特小姐，無論怎樣，都請記得中午必須去吃飯——噢，阿格涅在整理夫人的書房。我想她應該已經(jīng)準備好上午茶，您餓了的話就移步廚房吧，把食物那回房間跟翠絲特小姐一齊享用。您知道，阿格涅一旦進入書房幾個小時都不會出來。不過，走之前記得鎖好門。那么失陪了，小姐?！?/p>

待溫慈如昔的老管家匆匆消失于古樸的雕花門欄后，麗薩才略微緩過點神。懂事的少女打從電話鈴聲響徹教室的那刻注意力便跟隨老師發(fā)福的身影行至對講器附近，且從頭到尾都沒再偏移分毫。雖然對方有意壓低的嗓音，可那種一改往常的冷峻嚴酷的低音仍舊無法逃脫具備靈敏聽覺的廓耳，麗薩將管家的話盡收耳底。

相較瞬間變陌生的老人，通話中透露出的信息尤令麗薩不安。她沒法弄清楚安德里亞具體報告了什么，但似乎有個外人被鎮(zhèn)長委派來送東西，且媽媽能夠給予他好處。此類利益交互式的復雜關(guān)系甚難索解，幼嫩的孩童也鮮有興趣研究。不過，最重要的部分卻經(jīng)由小小的腦袋提煉，總算浮現(xiàn)于麗薩思想的必經(jīng)之路上。媽媽現(xiàn)在沒空聽取管家爺爺?shù)膱蟾妫f明她正忙著處理某件事情。這件事是否與達尼埃萊先生受命去做的事息息相關(guān)？跟翠絲特的爸爸又有何瓜葛？街道里，“獨角兔”的保鏢們和反抗者們愈演愈烈的爭斗究竟發(fā)展到哪種程度？幾經(jīng)轉(zhuǎn)移的人質(zhì)們難道還在某座設(shè)施內(nèi)被迫進行危險勞動？

大量問題接二連三徜徉于心頭，弄得麗薩苦悶不堪。在她至今短暫的人生中，首次體驗到為煩惱所奴役是怎么一種感受，即便前些日子盤算著規(guī)勸“公主”放棄受苦也未有如此糾葛。兒時，在東國的山間神社里，來來去去的蕓蕓眾生每天都絡(luò)繹不絕地懷揣著諸多煩惱紛杳而至。他們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有精乏神倦的生意人，有憂心忡忡的婦女，還有天真爛漫的孩童。而這些人祈愿神明大人護佑的事亦千差萬別，從增長財富到恢復健康，從求婚成功到順利產(chǎn)子，從結(jié)交好友到情感復合，甚至不少人曾往繪馬上寫下“希望幸?！敝惢\統(tǒng)模糊的愿望。麗薩幼年便學會幫助來參拜的每位信徒祈禱，拿他們的苦惱當作自己的苦惱，真心替他們向神明大人求告，愿苦難遠離眾生身畔。但那終究是別人的苦難，完全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看待事情本就很難，稚齡的巫女連用粗毛筆在大塊繪馬中間以假名符號歪歪扭扭寫著的“討厭爸爸媽媽，他們不肯給我買新玩具。希望神明大人能讓他們給我買新玩具，不然我就剩下青菜讓他們生氣?！钡脑竿紵o法理解，更別提使成年人迷失自我的欲望和利益，以及壓迫與反抗了。

足足十分鐘——長達一節(jié)課間的光景，麗薩獨個兒坐在高腳凳內(nèi)沉思，她擔憂的問題件件麻煩，非但沒法根據(jù)已知條件梳理出實際狀況，甚至毫無線索。此刻要是胡思亂想下去，只能越想越壞，最后陷入悲觀循環(huán)。清楚理解自己的身份在這場成年人戰(zhàn)爭中扮演的角色后，麗薩強忍住煩躁的情緒，用雙手使勁拍拍圓鼓鼓的臉頰，自言自語道：“好，必須相信媽媽才行！”

九尾的少女離開了傳遞知識的圣所，她沒去廚房，而是先行回到閨房。待放下書本，麗薩僅喝掉半杯水就匆匆趕往走廊角落，像早晨那樣錯落有致地敲響樓梯附近的客房大門，希望趕快看見朋友精巧秀美的臉龐。她依約定的方式連續(xù)敲過三遍，房間內(nèi)沒有任何動靜。源于對危險或氣氛的敏感直覺，麗薩嘗試推了推門。果然，松紋木門應手開啟，里面的景象完全呈現(xiàn)在眼前。

麗薩發(fā)現(xiàn)屋子中的東西一切如初，家具、物品、裝飾仍跟她端著空餐盤關(guān)門前一模一樣，只是床鋪稍顯不同。曾坐在上面遙望窗外的卡特斯女孩變成睡姿，沒誰能由她安穩(wěn)的表情猜測出她究竟睡了多久。

確認朋友未遭遇危險，麗薩陰郁的心情姑且得到些許恢復。她不敢坐在床邊，害怕吵醒酣睡的翠絲特，所以只好蹲俯下身，用前臂支撐住床沿。從近處仔細觀察朋友平靜的睡臉令麗薩釋然，仿佛十分鐘前的煩思全部煙消云散。還不止如此，她那對猶似葡萄石般通透油潤的虹膜中映照出的投影格外動人心魄——飽含陽光氣味的橙銀色碎發(fā)掩蓋了細陶瓷式的可愛臉蛋兒，薄薄眼皮遮擋下濃咖啡般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唇微微閉合，鼻翼隨呼吸緩緩翕動，四只耳朵保持在它們最得體的姿勢——曾見過數(shù)次的容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美麗，因為當一個喜歡調(diào)皮嬉笑的孩子毫無防備地展現(xiàn)出放松的睡顏時，整片大地就會歸于寧靜，自愿變成襯托她美貌的靜止畫卷。

麗薩有種沖動。雖說她向來不是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可今天面朝總占上風的玩伴，她的戲謔之心怦然跳躍。沃爾珀少女五指并攏攥緊拳頭，爾后伸直一根手指，輕微戳了戳翠絲特的側(cè)臉，惹得她面部抽搐，險些打出個噴嚏。幸好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沒弄醒熟睡的女孩，麗薩也乖乖收手，轉(zhuǎn)身朝門口跑去。她之前被緊張和煩擾糾纏，完全處于注意力集中和渙散邊緣，而現(xiàn)在，她想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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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又流逝掉五分多鐘，麗薩從里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正好看見走廊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他歲數(shù)不大，長得高高瘦瘦，就那么筆挺地佇立在紅毯周圍，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起初麗薩對這種詭異狀況驚愕異常，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并迅速調(diào)整呼吸，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她明白管家爺爺允許一個“商業(yè)聯(lián)合會”的人進門，吩咐安德里亞先生給他帶路，來送某件物品。不過，麗薩又其它疑惑。她想，“假如我沒聽錯的話，管家爺爺應該告訴了安德里亞先生帶聯(lián)合會的先生進來?？蛇@里只有他一個人?！?/p>

為詢問情況，麗薩邁步靠近男人，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兩人相隔五六步遠便互相打量，審慎地判斷該怎樣處理即將展開的對話。再接近些，麗薩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把男人的全貌印在眼中。他穿一件略帶休閑風格的正裝，打著綠底黑白條紋領(lǐng)帶，戴一頂棕褐色長沿帽，夸張的大墨鏡幾乎遮掩住他半張臉，剩下那半張則被微微的胡髭覆蓋，以癟圓鼻子為中心顯露的一圈肉皮呈現(xiàn)蒼白的顏色，繡滿花邊的褲腳下能夠瞥見一雙厚底皮鞋。他的帽子很大，麗薩卻仍憑厚實的片狀尾巴推斷出他或許是個魯珀。而最引人注目的，當屬他肩膀上挑著寬扁擔，前后各吊有一只大筐。

“先生，您好。請問您是誰？您需要幫助嗎？或者想找誰？”麗薩覺得主人先說話會比較禮貌，所以盡量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啊，尊敬的小姐，我是‘伊盔萊佩亞商業(yè)聯(lián)合會’物資調(diào)度部的員工，我叫萊扎諾。至于我冒昧打擾的原因，是受鎮(zhèn)長、會長和部門負責人所命，前來運送日常物資。”年輕男人脫掉帽子朝麗薩行個鞠躬禮，這徹底證明了麗薩對他種族的猜測，“您知道外面不太平，賣酒的和顧客們那點兒糾紛，打來打去都用上刀子啦。不過也別害怕，他們看著還沒敢拿源石技藝亂轟，這座……‘城堡’又這么結(jié)實，我想他們一時鬧不到莊園來。您大可放心，小姐?！?/p>

“呃，那個，辛苦您了。萊……扎諾先生?！丙愃_乍聞太過輕率的口吻感覺非常不適，畢竟這和達尼埃萊的戲謔不同，語氣中透著一種別樣的討厭。但她懂得，受到幫助理應感謝，何況此地暫且算自己的家。然則可惜，異國女孩鮮知敘拉古的禮節(jié)，而管家跟翠絲特傳授的社交技巧在陌生場合也被恐懼、害羞、緊張驅(qū)趕到未知之處?；艁y間，麗薩同樣向魯珀男人鞠了個躬，用上故鄉(xiāng)東國的禮數(shù)。

“請問您送的物資有什么呢？”

面臨突如其來的問題，萊扎諾明顯吃了一驚。他倒退兩步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交涉對象確實只有十歲左右，走廊陰影中也沒埋伏人手，這才稍稍放松，喘出幾口粗氣。等重新調(diào)勻氣息，魯珀微笑著說道：“哎呀，您真是喜歡關(guān)心家事呢。我還以為像您這樣家庭的孩子會更喜歡問酒商和平民誰能贏，或者讓令尊令堂拉幾車兄弟來，用強弩大劍逼迫吵鬧的家伙們閉嘴。嗯，反正與我無關(guān)，就先回答您的問題吧。您要的答案是蔬菜、水果、面粉還有少量的肉食。我負責分發(fā)這些，本鎮(zhèn)公民每家都有。數(shù)量按照人數(shù)給，只剩老人和孩子的家庭多給點，有女人，尤其是健壯女人的家庭少給點。先說好，我對男人全被帶走這件事深表同情，但幸好如此，否則我要分發(fā)的食物就更多了?！?/p>

要問麗薩是否討厭眼前的男人，答案是否，因為她不是討厭，而是非常厭惡眼前的男人。滿臉嬉皮笑臉卻說些毫無同情心的話，將別人的不幸當作談資和玩笑，這種態(tài)度令麗薩惡心。不過，懂事的沃爾珀女孩忍住了。她緊蹙起小眉頭，噘著嘴努力保持平靜，嘴角的笑容在不知不覺間消失。

“先生，您有您的看法，我不想說別的事情。謝謝您告訴我您來的目的，那您為什么在這里轉(zhuǎn)悠？廚房不在這邊。安德里亞先生沒告訴您嗎？”

“哎，安德里亞？啊，那個大個子保安吧。他原本是想帶我進來的，可臨時有事就讓我先走。他的確告訴過我要把東西送到廚房。但如您所見，我迷路了?！?/p>

“廚房在二樓?！?/p>

“是嘛，那我應該沒看見。這座房子真的很大，不愧是黑手黨的據(jù)點……嗯，算啦。我這就走，謝謝您，可愛的小姐?！?/p>

“……不客氣。”

商業(yè)聯(lián)合會的萊扎諾先生簡短道謝后便轉(zhuǎn)身欲走，可他突然改變主意，又將身子轉(zhuǎn)回來。這次他的面部表情扭曲而怪異，就像擅長各類角色的資深演員那樣轉(zhuǎn)換角色。男人放下扁擔，邁開步伐走至少女跟前。他說：“您否給我一杯水？我渴了，小姐。”

“誒？廚房里有?！?/p>

“真的很抱歉，請您陪我去吧?！?/p>

“咦？”

事情發(fā)生在瞬息之間，于這條只有二人的走廊內(nèi)。沒有監(jiān)視器，沒有無人機，誰也弄不清楚發(fā)生過什么，唯一確認的事情僅僅是麗薩的消失。拿少女老家的俗語傳說表述的話，應該稱此類現(xiàn)象為“神隱”。

具體而言，萊扎諾從衣服外套里取來一根吹管，把它放進嘴里，朝麗薩吹出少量色彩斑斕的沙子，爾后麗薩就意識喪失，倒在地上。這一程序幾乎轉(zhuǎn)眼便已完成，操縱者手法的熟練程度連大部分專業(yè)魔術(shù)師都自愧不如。但事情尚未結(jié)束，男人沒對摔倒的女孩做什么，他摘掉眼鏡緊緊盯住她，仿佛在等待變化。一秒、兩秒、三秒……二十三秒、二十四秒、二十五秒，他的眼眶幾乎快要瞪裂，感覺自己像個夜晚潛入保險庫的竊賊，在等待炸彈將保險庫的門炸開花，卻還需防備隨時現(xiàn)身的警衛(wèi)。

秒表轉(zhuǎn)至半圈，阻礙者并未露面。倒下的女孩身體漸漸開始發(fā)光，無數(shù)泡沫狀光點似醫(yī)學掃描裝置般從她頭頂掠至腳底，一道一道毫無間斷。而且頻率越來越高，速度也越來越快。最終，閃耀的光點四散飛逝，原先躺著女孩的地方已沒有任何事物存在，仿若那塊紅毯上不曾站有過一位九條尾巴，堅強與溫柔共存的沃爾珀少女。

見到大功告成，萊扎諾俯身從空蕩蕩的虛無中抱起隱形之物，輕輕放入其中一只大筐，然后用母親式的慈愛動作為“搖籃”蓋上棉被。他謹慎地再環(huán)顧一遍整條走廊，繼而挑起扁擔挪動雙腿，倉惶往樓下奔逃。

這位年輕魯珀放開步履狠命前行，輕捷穩(wěn)健的機動能力搭配暗藏危險的環(huán)境激發(fā)了他更多潛能和緊張感。同樣，肩膀上的扁擔卻沒顯現(xiàn)出累贅應有壓力，但這大概是由于沉睡在里面的麗薩太輕的緣故。

連續(xù)跑下三層樓，萊扎諾已踏入廚房位于的二樓走廊拐角。他在一扇窗邊停下來，打算暫且休息幾秒并聆聽四周情況。謹慎的天性使習慣奉命行事的人變得特別敏感，他們總會認為墻壁后有暗門，窗簾內(nèi)藏著埋伏，地頭蛇或富豪的宅邸必定充滿惡趣味的收藏、詭異的裝置以及品味獨特陷阱。遺憾的是，本宅女主人毫無改造私人居所的興趣，裝修也只找了普通的施工隊，盡管他們要價不低。

當異想天開的配送員調(diào)整完畢，準備規(guī)避掉任何可能發(fā)生的麻煩沖往大門時，亮麗的彩繪玻璃窗外傳進一聲禽類獸親的鳴啼，嚇得他險些扔掉扁擔。所幸他沒松脫手，否則想從虛空中找回丟失的女孩就沒那么容易了。即便如此，心思縝密的員工依然重新確認女孩還在籃筐里才敢繼續(xù)前行。

他踩下第一節(jié)臺階，背后咫尺處沒有預兆地響起稚嫩童聲，一個初涉青春期的女孩子親切的問候。

“雖說有點晚，但請允許我向您問安。先生，Buongiorno（上午好）。”

在空寂城堡的靜謐長廊內(nèi)驚聞豆蔻少女穩(wěn)重又通透的語調(diào)突然由耳畔響起，再膽大的人都不得不打幾個冷顫，更何況是肩負使命，祈求平安離去的綁架者。這段柔緩溫煦之詞于他而言猶如霹靂炸裂，身體本能地剎住了腳步。凝結(jié)空氣般的僵持狀態(tài)轉(zhuǎn)眼便告結(jié)束，男人已擬定好方案，他沒去回應問候，反倒用幾秒鐘擺好架勢，接著猛然轉(zhuǎn)身，揮舞扁擔橫掃先前后背所對的位置。

與無端出現(xiàn)的招呼類似，迅疾的襲擊也在倏忽間完結(jié)。不過懸掛重物的鋼制長棍未能達至理想效果，因為在它擊中目標前，短促的“忽嗒”聲就表明犯罪者的努力只是徒勞。那種雨打樹梢一樣的輕盈感，宣告著少女的聲音并非幽靈，而是一位飽受嚴苛訓練和良好教育，身手敏捷的卡特斯少女。

“雖說有點晚，但請允許我向您問安。先生，Buongiorno（上午好）。”

少女又重復問候一遍相同的話，語氣不夾含其它東西，既沒有親昵，也沒有厭惡。她開口時略提裙角，兩腿交疊，膝蓋微曲，行了個正式禮節(jié)。

萊扎諾緊瞇雙眼，細細觀察距自己五步遠的女孩——黑白互襯的女仆裝、相得益彰的姣好五官、優(yōu)雅過人的禮貌站姿和柔順俏皮的橙銀色長發(fā)跟耳朵，多種元素彼此結(jié)合恰巧凸顯出一種若即若離的特殊視覺，令儉樸著裝與優(yōu)良的貴胄教育得以統(tǒng)一，共同締造出最最契合的駁論。

“請問，小姐？您跟這家人有什么關(guān)系？”沉默片刻，故作鎮(zhèn)定的萊扎諾問。

“客人先生，您看不到我的衣服嗎？”少女挑挑眉毛，咖啡色的眼眸中閃耀起頑皮的光芒。

“女仆小姐，好吧?！比R扎諾笑笑，將肩膀上的扁擔往里挪動幾寸，“能否告知芳名呢？稱呼會禮貌些?！?/p>

“首先，您沒回應我的問候。第二，您沒告訴我名字，為什么我要告訴您呢？尊敬的客人先生，您喜歡被人叫作‘客人’嗎？何況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啊，您襲擊我的是就不追究啦，就當作是我嚇您一跳的還禮吧?！鄙倥€氣似得噘噘嘴，讓人甚難察覺她的真實意圖。

“啊，我道歉?？蓯鄣呐托〗悖乙蚕蚰鷨柡?，早上好。我叫萊扎諾，是商業(yè)聯(lián)合會的成員?！比R扎諾不想耽擱，他從心底判斷眼前的女仆是塊難啃的骨頭。

“尊敬的萊扎諾先生，向您致意?！鄙倥嶎嵞_，點點頭，行了個格外隨便的禮，“聯(lián)合會的人來莊園做什么？”

“我……抱歉。我說過自己的名字，該您了?！比R扎諾撇撇嘴，對少女的態(tài)度不太滿意。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萊扎諾暴跳如雷。

“秘密?！?/p>

少女閉緊一只眼又立即睜開，她嫵媚天真的模樣足令許多內(nèi)向嚴肅的少爺們神魂顛倒，面紅耳赤，可魯珀員工只感覺想撕碎她。

“夠了！我奉命前來有事要辦，如果您沒別的問題那么請恕我失禮！”萊扎諾咬咬牙，準備轉(zhuǎn)身下樓。

“唉。好啦，萊扎諾先生，請別生氣。我聽夫人說，她手下的兄弟們，大家都是喜歡玩笑的爽快人。要不大度的話，日子會過的很艱難。您這么容易發(fā)怒，日子過的很辛苦吧？”少女用憐憫的目光凝視比她高不少的男人，似乎真心在為他的生活困苦感到惋惜。

“別把我跟黑手黨的打手淪為一談！呃，抱歉?！比R扎諾徹底失去與麗薩交談時的從容，不自覺向一個女仆就言辭問題致歉。

“您沒必要給我道歉，我只是服侍別人的小女仆。爸爸的生意倒閉，簽下非常多的外債和賭債，媽媽險些帶著我和九個兄弟姐妹自殺。但她最后放棄啦，帶著我們從故鄉(xiāng)逃到敘拉古來。她給人做女工，而哥哥姐姐們分別找到了別的工作。我是能夠外出的勞動力里最小的，弟弟妹妹們還在家中幫忙。一開始我也去問過其它地方，那些老爺們嫌棄我小。最后，夫人收留了我，讓我陪伴小姐。”少女忽然顯露失落的表情，眼內(nèi)戲謔的神采早已消失，換成幾點晶瑩的液滴。

面對莫名開始傾訴身世的女仆小姐，萊扎諾異常尷尬：“我深表同情，女仆小姐。您要沒事的話，我可以走嗎？”

“我當然沒事，我怎么敢留您呢？”少女擦擦眼睛，拿楚楚可憐的語氣說，“但您看，萊扎諾先生。我是這家里唯一的女仆，管家大人和廚娘夫人都比我地位高。他們把累人的工作都交給我，自己卻躲進書房里休息。而且家中有任何事情的話，他們又會對夫人說，是‘我們的小女仆，那個笨手笨腳，總弄壞東西，又被主人家寬宏原諒的小女仆’搞砸的。所以，我請求您，幫幫我吧?！?/p>

“我有急事，但……好，那你說吧，需要我做什么？”

“告訴我，您來這里的目的。我要弄清楚情況，管家大人和廚娘夫人就沒辦法冤枉我?；蛘?，您不打算交代，我可以立馬向他們報告。當然，您最好簡潔些，小姐還等我端瘤奶過去呢。”

“別，啊，我是說，好的，我告訴你?！比R扎諾重重嘆口氣，扁擔在他肩上朝外滑了滑，“我來送補給物資。你天天在這里工作也聽說一些事情吧？你知道，我想管家和廚娘，又或者這座莊園的主人，他們會讀報紙，聊天，只言片語里有大量信息。而且，這事也發(fā)生很久了。鎮(zhèn)子里和鎮(zhèn)子外，酒商的手下跟自稱反抗者的家伙們在打仗。鎮(zhèn)上物資緊缺，男人們都不見了。我猜你母親因為是女人才沒被弄走，唉，這不重要。我是說，沒人勞動，大家都沒飯吃。所以鎮(zhèn)長先生，聯(lián)合會的會長大人，他們好心為鎮(zhèn)民們分發(fā)食物。會里的員工全被分派送東西的任務，我負責莊園。畢竟莊園也是伊盔萊佩亞的地界，你們也算鎮(zhèn)民。你懂了嗎？女仆小姐?！?/p>

“噢，原來如此！媽媽和大家就有飯吃啦！原諒我，先生。我好久沒回家，您說的事情我聽過一些，感謝您告訴我細節(jié)?！?/p>

“沒什么，那么再見，小姐?！?/p>

“等一下。您要送的東西，送完了嗎？”

“送完了，我正要回去復命。我和你一樣，也要奉命行事。不趕著回去報告，我的工作也沒啦。”

“嗯，說得對。但您送的補給物資，應該包括食物吧？”

“對啊，我剛才不是說過嗎？”

“那么，食物呢？”

“我說過！那些……啊……”

“我從廚房出來，剛才一直都在那里干活，因為小姐要喝瘤奶。您從未進過廚房，沒錯吧？”

“嘁——”

有一瞬間，少女覺得男人想拿鋼鐵扁擔襲擊自己，可他終究未實行這個計劃。萊扎諾重新?lián)Q上一副笑臉，但演技十分拙劣。他的臉頰肌肉顫抖，嘴角咧的太長，眼中殺意濃厚，加入舉行表演大賽，演員、特工、殺手肯定集體給他的演技評零分。

“女仆小妹妹，我剛才失言?，F(xiàn)在可以請你來幫我的忙嗎？你看，我的扁擔里還有些菜需要擱下。我剛才想個懶不給你們送，但你真的很聰明呢。既然讓你識破，那么我只好多給你們些菜，來幫幫我吧。咱們把菜放進廚房里?！?/p>

“噢~好呀~那就讓我?guī)兔Π蓗”

少女以東國之為“棒讀”的平淡腔調(diào)應和著，同時步履輕捷地走到萊扎諾跟前。

魯珀男人的笑容更加詭異，他掀開沒裝麗薩的那只大筐，告訴少女再走近些。少女如他所愿，幾乎趴到大筐邊緣往里查看。

“誒~先生~什么都沒有嘛~蔬菜呢~”

“馬上就有了?！?/p>

“嗯？”

“自作聰明的小混蛋就到小屋去陪陪你家小姐吧，把你們綁在一起就不寂寞了！”

“??？”

“一起縮在角落里哭鼻子吧，小鬼！”

萊扎諾將預先插在兜內(nèi)的手迅速抽出，像他一直演練的那般敏捷。常人遇到此種情況恐怕只來得及看見一根細長的吹管放上男人嘴唇的動作，之后的事必然一無所知。等他再度蘇醒時大概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關(guān)在小屋內(nèi)作為人質(zhì)或交涉的籌碼了。不過，長耳女仆小姐并非常人，她的速度比萊扎諾這樣的外行更快。魯珀男人只來得及看見一柄精巧的手弩對準自己的面頰，手弩前端有一根拉特蘭銃似得鋼管。他腦中回憶起關(guān)于小姐的種種傳聞，雖未親眼見識，所聽的故事亦無實據(jù)，但他也來不及再細想了。

下一秒，萊扎諾陷入無盡黑暗，失去意識前他聽到的最后聲音是自己的噴嚏。

少女收斂起玩樂的笑臉，換上決策者常戴的審慎面具。她明白，在時事所迫的當口必須專注考量齊任何信息，因此完全拋棄掉故弄玄虛的做作，字字清晰地問審訊道：“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萊扎諾·圖伊修爾?！迸渌蛦T恭順至極地回答。他此刻情緒平穩(wěn)，應該還可以保持冷靜，只說少女想知道的事。而一旦刺激到他的內(nèi)心最柔軟的部分，或許他就會像酒后吐真言般滔滔不絕。即便如此，少女仍舊選擇問清楚全部情報，不放過一點細節(jié)。

“你原本的身份和來此的目的告訴我?！?/p>

“我是獨角兔酒莊的雇傭品酒師。人事顧問塔米爾先生昨晚值夜班時交給我一件任務，他讓我今天上午來黑手黨的私人宅邸綁架一名十歲左右的沃爾珀女孩，他說那女孩是黑手黨成員的女兒，有九條尾巴?！?/p>

“顧問先生有跟你提為什么這么做嗎？他沒說明這趟差事從哪里分派的？他許給你的好處都是什么，你們又如何制定的計劃？只有你一個人？同伴呢？”

“沒有。我不過聽命行事而已，也沒聽說有其他人接下這個活兒。雇傭品酒師的名頭好聽，但沒多少尊重可言，畢竟人數(shù)太多了。我在小組中只是個從業(yè)五年的年輕人，老前輩們會打壓和壓榨我們的價值。五年來，我基本都在替他們寫實驗報告，新品種的酒從來輪不到我們。我的舌頭大部分時間沾的酒只有‘仿20年紅特莉撒托絲’釀的貨色，每天坐著看報的老家伙們卻能喝‘擬80代綠寶石塔辛勞卡烏迪’。最后他們竟然還讓從沒碰過那些酒的我來寫報告！”

“說重點?！?/p>

“啊，對不起，我的確不知道塔米爾先生干嘛找我做這件事。不過他對我很客氣，說只有我才是最適合的人選。他許給我事成之后放長假的獎勵。他會安排我到幾處獨角兔的產(chǎn)區(qū)所在的度假村，或者去國外，比如汐斯塔之類的。那些地方有獨角兔的酒店和賭場。另外，他答應回來后我可以升職，并且在一處經(jīng)營妥善的產(chǎn)區(qū)酒店里獲得一點點股份?！?/p>

“聽著還不錯，可惜你沒福分享受。我要知道剩下的……你們的計劃？”

“塔米爾先生規(guī)劃好了一切。他先告訴我具體方案，然后又派親信偷偷送來一份檔案袋。里面裝著鎮(zhèn)長和商業(yè)聯(lián)合會會長的介紹信與委托證明。另附帶一張聯(lián)合會的員工卡，上面的照片跟名字都是我，職位欄寫著‘物資調(diào)度員’，歸聯(lián)合會的物資調(diào)度部管。計劃的具體內(nèi)容是由我扮演這名調(diào)度員，攜帶兩個大筐來莊園拜訪。我必須主動證明身份，謊稱自己由鎮(zhèn)長和會長以及部門管理者聯(lián)合派遣，向包括莊園在內(nèi)的鎮(zhèn)民們分發(fā)救濟物資。我還必須以健談開朗的性格跟門衛(wèi)聊天，抱怨鎮(zhèn)長討好權(quán)貴的自私行為，以博取對方信任。在通過檢查后，我得詢問清楚廚房的位置。接著，等我到達廚房中，要邊假裝卸掉蔬菜邊向仆人聊天，探聽小姐房間。這很困難，畢竟不能引起懷疑。況且為方便行事，我只攜帶了很少的菜做掩蓋。等我離開廚房就摸上樓，想方設(shè)法抓住小姐，把她放進筐子里。最后，我還得盡量避開麻煩，從莊園撤離。當然，外面有人接應我?！?/p>

“這個計劃變數(shù)蠻多，需要冒險的地方也不少，真虧你能按照它執(zhí)行。就結(jié)果而言，我想你沒完全按照計劃來吧？是哪里出問題了？”

“我事前聽聞莊園里仆人很少，門衛(wèi)兼保鏢只有兩個人，而且今天會變成一個。所以，我膽子就大些?！?/p>

“你怎么知道保鏢今天會變成一個？”

“塔米爾先生說的。”

“好吧，你繼續(xù)?！?/p>

“原本我一直按計劃說的做。但門衛(wèi)聽了什么管家的命令，要跟著我進門。我知道他想監(jiān)視我，所以干脆先發(fā)制人，襲擊了他。等他睡著，我又發(fā)現(xiàn)門衛(wèi)室貼有莊園內(nèi)部的詳細地圖。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我仔細確認過進入小姐房間的路線，然后挑著大筐跑進莊園?！?/p>

少女明白這中間存在一個巨大的疑竇，卻沒立即發(fā)問。她默默靜候，靜候萊扎諾說到真正的關(guān)鍵之處，那時候便可以獲得想要的解釋。

“我一路往五樓沖，但在上三樓時碰見了一個老頭兒，我猜他就是那個管家，所以只好趁他反應過來前讓他睡著了。剛辦完這件事，一個老太太偏偏從樓上下來，我順手也放翻了她。我把他們兩個拖進旁邊的房間，反鎖進里面。為避免節(jié)外生枝，我加快腳步，直接跑到小姐閨房門口。我敲了敲門，門里沒回音。作為身處敵營的潛入者，我確實該破門而入，不計后果的完成任務?？晌矣X得自己應該更加謹慎些，所以想先觀察片刻。幾分鐘后，走廊盡頭的廁所門忽然打開，可愛的小目標大搖大擺從里面出來，完全不懂她將遭遇什么。我上去搭訕，把她糊弄住，趁她沒防備時我就動手。結(jié)果，她已經(jīng)在筐內(nèi)了。經(jīng)過一路觀察，我也猜出這棟房子里的人不超過五個，還包小姐本人。普通偽裝已經(jīng)毫無意義，我早早便丟棄掉蔬菜，只在筐子中放目標。反正憑借我的能耐，誰都看不到破綻?！?/p>

大致了解事發(fā)經(jīng)過，少女總算問出縈繞心緒良久的疑竇：“你怎么做到的？”

萊扎諾毫無遲疑，顯然他心底有種炫技的快感：“我的能耐，或者說法術(shù)，內(nèi)行人稱它‘源石技藝’。嗯，我大概有這方面的天賦。在萊塔尼亞留學時，我選修了相關(guān)科目。主講藥理學的老教授和源石技藝學院的兩位院士都認為我有才能，只需要引導與學習就可以使用特殊能力。具體來講，我操作鑲嵌源石晶片的吹管形法杖，裝填并噴射一種特殊的砂質(zhì)子彈，中彈者會立即昏睡，并在半分鐘后身體進入隱形狀態(tài)。根據(jù)個人體質(zhì)差別，解除這種狀態(tài)的時機不同，一般不超過十二個小時?！?/p>

“原來如此，難怪你的筐子里什么都沒有?！鄙倥崎_覆蓋的被子，里面空空如也。當她拿手去摸，似乎又可以摸著些柔軟的東西。

“門衛(wèi)、管家，跟你口中的老太太全是這樣？”

“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傷害，也不必擔心后遺癥?！?/p>

少女相信他的話。因為被藥弾侵襲，遭遇思維控制的人盡管言辭受藥物影響或許會很激動，但絕對無法撒謊。

“好?？床怀瞿阍谌R塔尼亞留過學？”

聽見貌似閑談的疑問，萊扎諾的表情略加變化。他神情像是要哭，嘴唇亦微微顫抖，可聲音卻很平靜，比剛才的情感豐富了些。少女猜測，在說這段話前，他的自我意識有過格外強烈的掙扎。

“老板資助我去的。他花錢培養(yǎng)了許多無依無靠的人，我只是其中之一。在我父親去世后，親戚們瓜分掉田地繼而房產(chǎn)，我跟母親為躲避追殺逃往萊塔尼亞邊境。戍守的衛(wèi)兵不讓我們過境，說要排查感染者。母親無論怎樣哀求，甚至提出‘你們讓孩子過去，我立即走。’的條件，那些衛(wèi)兵依然不肯吐口。老板當時在崗哨關(guān)卡內(nèi)設(shè)置的小旅館內(nèi)休息，他聽見吵嚷就來問情況。我不曉得他認識誰，或者有多大權(quán)勢，但他朝著衛(wèi)隊長耳語幾句我們就被放過關(guān)。他問清楚我家的遭遇，于是自助我一筆錢，讓母親先到一名老教授家做女傭。兩個月后，我收到威廉大學附屬醫(yī)學院的錄取考試參加資格。思想前后，唯獨一件事能解答我的疑惑。在那個夜晚的邊境旅館內(nèi)，我曾向詢問我志向的老板講過幼年時我給三名受傷的獵人包扎的經(jīng)歷。”

“……抱歉。父親……啊，算啦?！鄙倥氖址浅６叮救藚s以為那只是在稍微有點顫抖。結(jié)果，她不得不雙手互握令自己按鎮(zhèn)定下來。為安撫內(nèi)心，少女轉(zhuǎn)移開話題：“你的語氣告訴我，你好像很討厭黑手黨家族?！?/p>

當問題問出，求知欲旺盛的女仆小姐立刻感到后悔。假使先前的問題讓萊扎諾激動不已，這個問題則是讓他發(fā)狂了。年輕的品酒師拼命違抗藥物作用，又拼命讓自己不去違抗藥物的命令。那種藥確實并非安眠藥或自白劑，甚至跟催眠術(shù)的原理也大大不同。經(jīng)法術(shù)改造的藥粉內(nèi)夾含了少女的思想，此類術(shù)式所演算的構(gòu)造異常高深，對受者而言既如絕對的命令，更似最重要的人那般能刺激到精神世界的深處。

“呃……呃啊……爸……父親，我……父親……被……黑手黨的人殺掉了，他們威逼……他……繳還……外債……他不肯……晚上……我瞧見他……拿著獵弩……然后……我跟蹤他……在那些家伙的地盤……他……嗚嗚……”

“對不起……我，別繼續(xù)……說了……呼……”少女再次見識到心境之源被觸碰的人將呈現(xiàn)何種態(tài)度，上一次類似的景象發(fā)生于某場宴會間的客房。喝下藥酒的富商對同伙敘述了他們合謀暗害人偶劇團團長的經(jīng)過，兩人都發(fā)瘋般的哭訴，雖說喝藥酒的只有一人。別人的罪業(yè)或者痛苦顯現(xiàn)于表世的模樣讓她恐懼，本性向往美好快樂的女孩也深深體會到自己的名字究竟有何種含義。她隱約記得，小時候問父親，“翠絲特”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父親輕輕抱著她，告訴她說，“‘翠絲特’語源來自高盧語，意思為悲傷的人。不過，這個名字還有層隱藏的含義，指‘用微笑化解悲傷的女孩’。在那個古老的國家里，人們相信，只要叫出這個名字，那么擁有這名字的人便永遠不再悲傷。”

待雙方情緒平穩(wěn)，少女重重嘆口氣，看著男人說道：“辛苦你了。咱們的交談即將結(jié)束，我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說不知道人事顧問想綁架麗薩的原因，又為什么說要把她，或者說我們關(guān)進小黑屋？”

“……我不知道，我這么說僅僅算作我個人的猜測。因為我當時被您識破機關(guān)的聰慧給嚇到，所以一時情急說出了心里話。我很清楚塔米爾是怎樣的人，他經(jīng)常利用職權(quán)謀私，還光顧一些不怎么文明的設(shè)施，而且非常喜歡年輕的女孩子。再者，他厭惡黑手黨，這在許多部門中都人盡皆知，盡管很少有人知悉真正的理由，包括我在內(nèi)。我相信塔米爾已經(jīng)籠絡(luò)住某些權(quán)勢極大的人，雖說尚不夠讓他報復曾令他憎恨的家族，卻能保護他免受危險。綜合收集到的信息，我認為他對唾手可得或花錢就可以買到的女孩子已失去興趣，想尋找點刺激。黑手黨高級成員的家中無依無靠的小女孩最適合當作目標。由于父母忙于洗錢、要債，家中只剩下幾個仆人。處理穩(wěn)妥的話，成功概率相當?shù)母?。而且，他喜歡在陰暗房……”

“夠了！別再說了……”

“遵命?！?/p>

大概萊扎諾的遭遇使少女悲哀，她未再詳細打聽他為何不做醫(yī)生，而是轉(zhuǎn)行當品酒師，甚至連語氣也和暖很多。

“讓麗薩——你綁架的這名女孩，恢復原狀吧。你應該做得到吧？”

聽見少女疲憊的命令，萊扎諾點點頭，重新取出吹管法杖。他在上面來回捅動幾次，吹管整體即閃耀起淡淡藍輝，轉(zhuǎn)瞬便從大筐中吸取了無數(shù)光點。等亮芒散盡，九尾女孩的身影重新現(xiàn)世，她沉沉睡著，仿佛在做甜甜的夢。

“她馬上就能醒?！比R扎諾說。

“去讓另外兩個人也恢復吧，再把他們帶到對角的房間，然后聽候發(fā)落?！狈峙赏昝?，名叫翠絲特的少女背好麗薩徑自朝餐廳走去，那邊放有長凳。

?

墻上懸掛的機械表盤的分針轉(zhuǎn)過整整半圈，一切才基本安穩(wěn)下來。隨著老管家親手拿繩子將暈倒的綁架者捆綁結(jié)實運送至倉庫關(guān)押，這回的事件終歸塵埃落定。大家聚集在餐廳互相交流情報，以梳理現(xiàn)時點發(fā)生的所有狀況。

翠絲特清楚敘述了從萊扎諾那里聽到的內(nèi)容，關(guān)于他身世的部分則省略不提。管家與廚娘各自沉思，他們需要考慮的東西非常多，尚不好發(fā)表觀點。看見人人皆平安，安德里亞乖覺得退出餐廳開始檢查與巡邏，他的工作和責任比原來更加沉重。這個保鏢平時不茍言笑，總是一副沉穩(wěn)的樣子，此刻仍看不出絲毫慌亂，只顯得十分警覺。麗薩晃晃仍舊發(fā)懵的小腦袋，向朋友問道：“翠絲特，我下課的時候你還在睡覺，怎么趕得及救我呢？”

翠絲特撓撓臉頰，有點害羞地回答：“我裝睡啦。別生氣，我沒逗弄你的意思。因為情況特殊，才不得已這么做。你端早餐出門后我就一個人看風景，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吧，樓下隱約有個人影在往里走。我不太敢確認是誰，但管家先生和廚娘夫人肯定沒到外面，他們分別有工作要做，我知道的。而安德里亞先生要巡邏的話會在早晨和晚上，現(xiàn)在獨自亂轉(zhuǎn)很可疑。達尼埃萊先生今天被叫走了，也不會是他，他回來會開著車。所以，只能是有外人進入莊園。假定這位來訪者是客人，安德里亞先生肯定得陪著他，這屬于保鏢的職業(yè)素養(yǎng)，除非主人家有要求直接放人進門。

陌生人既然選擇突破防線，說明他另有目的。反抗者那些人沒這個本事，也沒有理由。他們毆打我單純?yōu)榱税l(fā)泄，給父親制造麻煩。而強行闖入這座莊園則風險很高，況且他們不會知道我住在這里。麗薩雖然為幫助我和他們爭吵，但這些人畢竟畏懼家族的勢力不敢動手。所以有理由，肯承擔風險，又能派出人的只有父親。他要么是想帶我回去，要么是想抓麗薩。假如是前者，他可以進行交涉，也能事先用無人機通知我逃跑計劃。雖說他考慮到我不肯走的情況，但也沒必要只派一個人來。根據(jù)阿萊西奧的說法，他現(xiàn)在在防備與家族的人開戰(zhàn)，肯定忙得不可開交。我了解他的做法，他綁架你的計劃失敗后就會生成第二個計劃，而且執(zhí)行速度很快?？蛇@一周來都沒特別的事情發(fā)生，我就猜他在準備什么。所以，我更傾向于這位闖入者是他派來綁架對自己有價值的女孩的。

他能順利闖入，說明安德里亞先生被他制服了。在不清楚對手實力的情況下正面對抗他很不明智，而且他有后援的話就會更糟糕。迫于時間太緊，我無法去通知管家先生和廚娘夫人，保護你估計也有些不容易。我只好用藥弾制作止痛藥，先緩解胳膊的麻疼感。你進門時，我假裝睡覺，為了不讓你慌張，露出破綻。你還戳我的臉，也太使勁了吧！”

“誒，對、對不起，我還以為你……啊嗚嗚……”麗薩瞬間小臉通紅，雙手手指絞到一起試圖掩蓋害羞。

“啊，沒事啦。我原諒你，情有可原嘛。你出門后我就穿戴整齊，悄悄去廚房里等待。因為那里正對樓梯口，肯定能看見他上樓或者下樓。他抓住你后肯定相當慌張，想趕快離，所以基本會選擇廚房這側(cè)的樓梯。但他要使用滑索之類的工具就糟糕啦。幸好，他是從樓梯下來。我叫住他，用小丸控制他，問出情報?！贝浣z特輕描淡寫地解說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手里晃蕩著一只小藥袋。

未待麗薩再評價什么，廚娘一見那只織造精致的小布袋，立時訝異道：“嗯？那個危險品不是讓我藏起來了嗎？你在哪找到的?！?/p>

翠絲特遭到廚娘質(zhì)問才想起昨晚的賭約露餡，她可愛的吐吐小舌頭，把臉扭向一旁。麗薩害怕廚娘生氣，趕忙說：“那個，廚娘奶奶，請您別生翠絲特的氣。是昨晚我和她打賭，說您把芝士蛋糕藏在自己的房間了，因為我偷偷看見……那個，翠絲特不信，她說蛋糕可能在廚房。所以趁您不在，我們就去找找看，結(jié)果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臨走的時候，翠絲特發(fā)現(xiàn)空酒桶里放著她的藥，所以就悄悄拿回來了。您千萬不要責怪她，我也參加打賭了，而且她沒拿回這些的話，今天就沒法救大家……”

廚娘看見兩個孩子迥異的態(tài)度，不由深深嘆出口氣。她曾服侍的卡西米爾貴族家庭中也有類似翠絲特這樣性格的孩子，雖然頑皮到領(lǐng)大人頭疼地步，卻往往比老實懂事的孩子更聰明。故此，廚娘只輕“哼”一聲便對翠絲特的行為不置可否了。

科魯茲適時站起身，沖屋內(nèi)的人宣布接下來的安排。他先讓廚娘照常做飯，眼看中午已經(jīng)到來。等廚娘離開，他又告訴麗薩和翠絲特，要她們回樓上的客房呆著，別去麗薩的房間，而且無論怎樣都要一起行動。他說自己要去聯(lián)絡(luò)夫人，將莊園內(nèi)的事情向她全盤報告，事態(tài)已進入相當危險的階段。

兩個孩子隨管家去翠絲特的客房，然后老人向他們告辭而去。在房間內(nèi)，翠絲特幾次想逗麗薩笑，可麗薩總是心不在焉。起初卡特斯少女以為是剛才事件的余波未退，導致麗薩還在害怕，但最后他明白了，麗薩在擔心母親。

翠絲特少有的用姐姐般的口吻安慰幼小的沃爾珀女孩，話語細致委婉，裹挾著溫柔。她說父親變得難以理喻，但問題總能解決。雖然有很多肯為父親賣命的人，可他應該還不至于輕易招惹“家族的朋友們”，否則敘拉古恐怕沒有他的容身之地。她認為父親雖然執(zhí)著于達成目標，但是個熱愛生活和享受的人，魚死網(wǎng)破從不在他的最終手段備選中。

麗薩感受到翠絲特的關(guān)懷，從憂慮的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臨近中午，門外忽然傳進一陣爭吵聲。翠絲特打手勢讓麗薩噤聲，爾后她率先將耳朵貼近房門，很快便料到?jīng)]有必要。因為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整條走廊都可以聽見。爭吵的人是管家和廚娘夫婦。管家想把一個消息告訴兩個孩子，但廚娘不同意。她似乎認為這個消息會令麗薩無法接受。

終于，客房門被猛地推開，里面站著兩個女孩，麗薩在前，翠絲特在后。她們都聽見了開門前這場爭吵里的最后一句話。

“再聯(lián)絡(luò)不上夫人的話，事情會糟糕到什么程度你也該清楚吧，阿格涅。她有權(quán)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