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荷魯斯之亂 - 頌歌 Canticle
年幼的費魯斯·馬努斯墜落在一個不見天日的世界上,他只有不斷斗爭才能生存下去。他發(fā)現(xiàn)了一處古怪的遺跡,卻在調(diào)查它時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可怕怪物。

Canticle 頌歌
作者 David Guymer
譯者 nutellaisgood

男孩沒有名字。
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艙室標記他為“十”,但自從他蘇醒的那一天起,他已獲得了無數(shù)名號??ɡS之峰的風暴巨人、蟄伏于有意識的礦脈中的黑巖之靈、工匠賢者和神秘的戰(zhàn)士們把他叫做“災變”。正是他的從天而降摧毀了他們在山中的修道院,也正是他的探索將被囚禁于此的巨龍無意間放了出來。男孩并沒能阻止它。他那時還不夠強大。從那天開始,男孩把自己稱為“獵人”。他一路跟尋它毀滅的蹤跡,來到了覆蓋著黑色冰雪的表層世界。纏綿于卡拉許山腳陰魂不散的幻象——由時空、甚至理智錯亂而誕生的神秘人格的殘影——把他叫做“終焉”。在更南邊,黑色的冰雪變?yōu)榱似閸绲膬鲈?,遠古失落的文明所建造的金字塔型建筑在沙塵中拔地而起,它們完美的幾何形狀不為風暴呼嘯所動,它們的封印完美如初,直到男孩的到來。守衛(wèi)著這些迷宮般墓穴的機械蛛和相位惡靈并沒有為他起名,它們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但是那些最終迫不得已與他交流的幻象算法把他叫做“瑞休·奈特杰爾”。它的意思是人類之子。
晉升者的碎片軍閥們把他叫做“血肉之軀”。
這個名字當初是被即興而取,代表了取名者的渴望,他是一件無價之寶,不應籍籍無名。然后,這個名字帶上了輕蔑的意味,因為他們想讓男孩加入他們勞工集體的努力付諸東流。最后,這個名字代表著恐懼,男孩一臺臺地拆解了他們的收割機,然后朝著他們而來。
在他擔負的所有名號中,最令他產(chǎn)生認同的便是這個。
他的確是血肉之軀。
但是它也并不長久。他要名字做什么?
他在黑暗之巔的遺跡和曾經(jīng)無比強大的文明的廢墟的廢墟中行走,后者的年歲已經(jīng)深不可究。他繼續(xù)向南,跟隨著他放出的生化機械野獸的腳步。
就算這個漆黑一片的世界的確圍繞著某顆恒星旋轉(zhuǎn),男孩也從未見過。如果說這顆星球上還有時節(jié)變化,那現(xiàn)在便是冬天。它永恒不變,如同一席黑袍籠罩著大地,每一陣狂風都是一場天災。四下都不見天日。光明會不時地隨機出現(xiàn)。瘋狂的風速和空氣中充斥著的富電粒子迸發(fā)出頻繁而不穩(wěn)定的電磁爆。男孩從未學過這些,但是他卻了然于胸,一切仿佛渾然天成。他如饑似渴地理解著發(fā)生的一切,也以同樣的熱情將自己不斷變化的身軀投入每一輪新的試煉中。
若是一切都有極限,那么男孩還沒有達到自己的極限。
在他不斷面對新的挑戰(zhàn)時,他已然經(jīng)歷了時光荏苒,而隨著他不斷前行,他的肢體逐漸生長,肌肉逐漸堅實,男孩的身體慢慢變成了他還未能理解的其他某種事物。
在那時,他還從未遇見過與自己相似的存在。
?

男孩朝那個死物伸出手。
它的身形比他稍小一些,被一層陶瓷外殼所包裹。彎曲外殼的上面有著一些象形文字,卻被風沙與年歲磨蝕得看不清楚。
它有著兩條胳膊、兩條腿和一個腦袋。雖然它與他遇見的許多機械、半機械和噩夢般的生物十分相似,男孩卻很少見到左右對稱的生物。然而,這具身體的構造卻讓他感到本能地熟悉,似乎十分符合他的邏輯思維。
他從這具尸體的臉上拂去塵土。風從他的手背上呼嘯而過,黑色的砂礫迅速地堆積過他的中指,短暫地遮蓋住下方的目鏡。破碎的玻璃上遍布裂痕,還有著一圈圈模糊的圓環(huán),那是風中沙塵侵蝕的痕跡,卻又沒能徹底地擊碎玻璃。有一些磨損看上去尤為久遠,那些印痕也更寬。男孩并不覺得這具尸體的年歲有這些破損這么久遠。新舊與否的原材料都不會長久地無人問津。只要是風沙沒能掩埋或是摧毀的一切,有著任何鳥卜設備的科技拾荒者都會蜂擁而至。
他透過破碎的目鏡往里看。
里面的是一張臉。
它冷硬而蒼白,瘦骨嶙峋。左右對稱的臉旁是一團長而亂的深灰色頭發(fā)。額頭緊貼著頭盔的內(nèi)部,似乎在朝旁邊看,頭發(fā)遮住了斑駁的淤青。雙眼空洞而無神。嘴唇烏青。男孩盯著它,被徹底迷住了。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他一直深信,他有著遠超眼前這些艱難險阻的更為遠大的目標。他不知道那會是什么,只是知道它存在于某處,而他需要變得足夠強大以面對它。這具脆弱的尸體并不是那個目標,但卻是他在找尋它的道路上邁出的一步。
他抬頭看去。
北地的山巒已然在他身后。面前的是一片強風吹拂、沙塵漫天的低地。金屬的碎片散落在沙漠之中,風吹動著它們。扭曲的金屬軀體趔趄地行走著。它們是由黑鐵鑄成的畸形士兵,早已不復往日的活躍,每往前走一步就會被風往回推兩步,黑色的沙塵將它們一片片地掩埋。
很快,它們就將不復存在。
然后,它們也會變?yōu)樯硥m。
在它們踽踽前行的隊伍之外,一臺飽經(jīng)風霜的梯形鋼鐵巨人斜臥著,其底盤的支架暴露在外,如同一頭裝甲巨獸被推翻在地,露出了下方柔軟的部位。巨大的橡膠輪胎比男孩還要高,胎面比男孩的整只手都要厚,它們在風中滾動著。履帶的碎片散落在被風吹散的遺骸中,還有其他更大的碎塊,比如炮座、外裝甲和傳感列陣線圈。男孩在腦中重新組裝了這臺超重的載具。它長而低矮,由巨大的輪胎和滿是螺釘?shù)穆膸е沃?,它的重心極低,只有百萬年一見的風暴才能掀翻它。男孩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怪物明顯受到了攻擊。鎧甲外殼上的凹痕是由粒子爆炸造成的。他先前發(fā)現(xiàn)的尸體或許是在駕駛這些機械時被炸飛了。他們可能是被爆炸所殺,也可能是在他們外鎧甲的臍帶系統(tǒng)損壞、與載具斷開聯(lián)系后殞命的。
男孩收回了手。
沙塵再一次地掩埋了那張臉。
他再一次掃視著這片廢墟,努力忽略著腹中傳來的隆隆抱怨聲。
他以沙土為食,配以他能搜尋到的各色礦物與金屬。他的生理構造讓他得以消化攝入的任何無機質(zhì),但就算憑他從自己捕殺的生化食尸鬼和披著人皮的半機械掠奪者身上搜刮到的有機質(zhì)也無法緩解他的饑餓。上一次的真正滿足還是在他除盡晉升者最后的碎片軍閥時。他闖入了他們的氨素罐間,大快朵頤著氨基酸漿和脂肪油膏,直到他飽到懶得抬起眼皮,但就算是那一次的盛宴也沒能維持他的新陳代謝很久。在某種程度上,男孩幾乎愛上了這種饑餓感。它猶如他的使魔,讓他專心致志、明察秋毫。
若不是他的腹中咕咕作響,他可能會對這載具的遺骸置之不理,繼續(xù)往南前進。
他考慮著是否要打破這具尸體的盔甲,吃掉里面的肉,但是他沒有這么做。男孩并不確定為什么,但是那張臉與那個身形的熟悉感卻揮之不去。他希望自己不會為此后悔。他知道自己無法保證在回來時,那具尸體還在那里。
伴著一聲金屬的微響,他站起身來。
就算是在未來的時日,他的鎧甲也算得上是一件杰作,只是受限于材料和他能獲得的、打造它的工具,但是其間那富有遠見的天才卻顯露無疑。精金鎧甲被用銅環(huán)串在一起,擬動水晶帶被化學焊接在了一起,打造成極硬的玻璃鋼片。這些形形色色的材料被連結在一起,卻不可避免地讓他的一些身體部位暴露在外。他的左前臂、兩條腿、雙手和腦袋。他的雙眼如同銀幣般閃閃發(fā)光。他的頭發(fā)粗糙而烏黑。
風暴朝他呼嘯而來,男孩緊咬牙關,享受著它對自己的推阻與抓撓。他繃緊肌肉,抵抗到底。
他要贏下這場斗爭。
他把手中武器的柄插進了沙中。
那柄武器的形狀類似于一把大砍刀。它的長柄來自風暴巨人先知王的脊椎。彎曲的刀刃曾經(jīng)是相位惡靈的利爪。就算是男孩將它從那臺鬼魂機械上扯下來后,它似乎也保留了一些跨維度的力量。它將自己與武器柄融合在了一起,仿佛回應了男孩的愿景。他在沙漠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遠程武器,還有強大的固體拋射武器,以及那些以他與生俱來的天才可以想到的、任何收集各種形式的物質(zhì)與能量的設備。他也用找到的部件組裝了幾件自己的武器。他造出了由電磁力驅(qū)動的轉(zhuǎn)換爆能槍,還有發(fā)射壓縮沙土的自動火炮。但是無論男孩如何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他都沒能造出一件能夠匹敵他手中揮舞的大刀的武器。
男孩一邊向前走,一邊嘎吱嘎吱地大嚼著被風吹散的殘骸碎片。那臺超重履帶機械側(cè)面的裂口殘暴而黑洞洞地大開著,莫名地誘人。
沒有尸體會長久地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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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fā)現(xiàn)一個拾荒者正在吞食傳感列陣的線圈。這個生物伏在一塊被扯下來的鑲板上,帶著無脊椎捕食者的專心致志。它背部形同死尸般的黑色肌肉上包裹著金屬外殼和一條條纜線。當男孩赤腳踏在坍塌在地的金屬艙壁上時,這個生物從它的美餐上猛地抬起了視線。它的嘴中漏出被咀嚼了一半的電線。它的眼睛被改造成了遲鈍的感知生化義體,激光射在了早已千瘡百孔的穹頂上,又如同酸液般直沖男孩而來。它呻吟著。當它起身時,周圍閃爍著一片微弱的動力場,能夠抵擋那些低質(zhì)量卻高速的攻擊,它們可以將一只機械僵尸的肌肉組織飛快地從鋼鐵骨架上扯下來。
但它在利刃面前毫無作用。
在僵尸徹底起身之前,男孩用他的大砍刀刺穿了它,將它軀干的鎧甲擊得粉碎,然后把它釘在了它之前正大快朵頤的艙壁上。
寄宿于刀刃中的古怪能量傾瀉在了電器上,使得墻上激起一陣火花。機械僵尸在男孩眼前抽搐著,然后變得焦黑,隨著無數(shù)細小的電線被塞入它的喉管,強行輸入著電力。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沒有死。它繼續(xù)咀嚼著正在炙烤它內(nèi)里的纜線,雙手朝著男孩抓來。
男孩不知道是這個東西饑渴的呻吟聲還是四濺的火花引來了同伴。
穹頂下左右伸出狹窄的走廊,通往這臺動彈不得的巨獸深處。艙口露出了一架鐵梯,由于這輛載具已然翻倒在地,它從垂直的攀爬路線變?yōu)榱怂降莫M道。
四下里傳來野獸的吼叫與金屬的尖嘯聲。
一只機械僵尸沿著走廊奔到男孩右邊,他急忙轉(zhuǎn)過身去。它的身體被尖銳的邊緣包裹著,亮眼放光,金屬的外骨骼在它奔跑著的通道表面擦起了火花。這些生物啟動的速度很慢,但是一旦它們認準了目標,它們的捕獵動作便會和男孩一樣迅捷。它們的下肢被彈簧刀刃和活塞所取代,身上遍布電子移植激發(fā)器,由廢棄能源驅(qū)動著爬行。
男孩將大砍刀留在原地,把第一只僵尸釘在艙壁上,然后徒手握住第二只機械僵尸向他伸來的利爪。他將它的手腕扭至背后,然后用右手抓住僵尸的側(cè)臉,將它砸在墻上。電流躥過支離破碎的頭顱,刺到了男孩的手指,如今變?yōu)闊o頭的僵尸又向他的腰甲伸出利爪。
男孩低吼一聲,第三只僵尸從他身后走廊里懸掛的虬結線纜中掙脫出來,發(fā)出一聲饑餓的呻吟。他覺得只有摧毀它們的有機大腦才能殺掉它們。男孩將無頭的機械僵尸扔到一邊,朝新來的僵尸猛踹一腳,將它踢到了艙壁上。第四只從艙口探出頭來。
在意識到自己被包圍的前一秒,男孩抓住了它頭上遍布的激發(fā)柱,把它從狹道里拽了出來。男孩把僵尸夾在自己的拳頭和艙口之間,如同敲打一塊鐵片般錘上它的脊椎。什么東西碎掉了。一條胳膊癱軟地垂下,動作控制系統(tǒng)停止了運作。
男孩在腦中計算著。他認為動作皮層應該位于第十二和第十七節(jié)脊柱之間。他嘗試著又錘了一拳。這個生物朝著艙壁呈V字形弓起了背,然后它感知生化義體后的燈光熄滅了。
與此同時,另外兩只僵尸也站起身來。那只無頭的僵尸搖搖晃晃,朝空氣胡亂地揮舞著手爪。另外一只發(fā)出了呻吟,與男孩撞了個滿懷。男孩掙扎著將這個亡靈推開,被電流灼燒的腐肉所發(fā)出的惡臭充斥著他的口鼻。它的利爪抓撓著他的鎧甲。嗡嗡作響的機械巨口朝他的臉咬來。男孩發(fā)出一聲怒吼,把僵尸猛推向艙壁。粗暴的沖擊力擠碎了機械僵尸的軟組織,但是它不為所動。它一口咬住了男孩的肩膀。它牙齒發(fā)出的嗡嗡響聲在碰到鎧甲上的礦物成分時變?yōu)榱思鈬[。這只翻倒的鋼鐵巨獸能夠提供的養(yǎng)分一定比自己多,但是男孩覺得這些僵尸的拾荒程序協(xié)議或許有著某種優(yōu)先級,它們的首要目標是吞噬身邊存在的威脅。
那只無頭的機械僵尸蹣跚著爬到他身后,用潮濕的脖頸口供著他的后腦。它依舊試圖把他吃了。男孩意識到,千鈞一發(fā)之際,它的核心程序就會重新評估狀況,然后對它發(fā)出用利爪撕碎自己的指令。
他由著第一只僵尸大快朵頤自己的肩甲,伸手向后夠去,從無頭僵尸的頸腔中撕扯著任何他能扯下來的纜線和電路。他的手指摸到了幾塊軟骨與橡膠管,然后向里挖掘,摳出了幾塊肉,發(fā)現(xiàn)了一只銅梭錐形的頭部。男孩用力扯著它。它被扯開了。一大塊生化改造過的呼吸系統(tǒng)組織也隨之被扯了下來。這個東西終于窒息而死了,橡膠肺和一團與之相連的細長機械卡在它的脖頸里。
他的肩甲幾乎被啃沒了。
他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
男孩大吼一聲,將最后一只僵尸推開,然后報以老拳。
他的拳頭砸碎了牙齒與大腦,直通它的顱后,也對它身后的艙壁造成了破壞。這只僵尸改變了自己的算法,試圖用手爪攫住男孩,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被男孩的胳膊抵住臉,牢牢嵌在了墻上。利爪抓撓著男孩已經(jīng)破爛不堪的盔甲,他用腳后跟踩住僵尸的腹部,然后伴著一聲用力的怒吼,他將這個機械僵尸的身體和腿撕成了兩半。他在這個生物腐爛的小腹中摸索著動作皮層,然后踩碎了它。
男孩趔趄地走著,將腳踏在他剛剛刺穿、如今正斜靠在艙壁上的僵尸的肩膀上,把他的大砍刀拔了出來。
然后他劇烈地喘息著,將它踩在腳下,用刀刃摧毀了這個還在蠕動的生物。
?

男孩很快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沒法擠進那個艙門里,于是他決定從走廊進入這輛履帶載具。左右各有一條走廊,而他往右邊的走去。密閉空間的陳腐氣味已經(jīng)滲入了金屬之中,而即便在他身后幾米便有狂風在穹頂下刮過,走廊里依舊彌漫著機油、尿液和汗水的惡臭。就算對男孩來說,空間也十分狹窄,而當他腹部著地地爬行在大約有五米長的艙壁上時,他的鼻子由于聞到了更加新鮮的腐臭而皺了起來。
他從“墻”邊跳下來,進入了一個圓柱形的房間,里面有著磨損的金屬、被絮毛阻塞的通風口和破損的輻射濾網(wǎng)。一排控制臺原本被折疊收起在了天花板上,如今變成了他左手邊的墻,但是這輛載具所遭受的攻擊和吞食卻讓它們掉了下來,如同腸子般的纜線垂向地面。這些控制臺和線纜都有被啃嚙過的痕跡。一名坦克駕駛員被啃食了一半的尸體殘軀散落在設備臺上。那便是惡臭的來源。他的臉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但他卻像男孩在外面找到的尸體一樣,給他一種熟悉的相似感。和他一樣,這是一個人。他并沒有穿外盔甲。男孩覺得這是因為在這輛機械巨獸的外殼被攻破之前,沒有這么做的必要。
男孩只是草草掃了那具尸體一眼,便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了那些控制臺。它們依舊連接著電源,只有一些被機械僵尸啃食過的數(shù)據(jù)隔離層有些老化,或是噴濺著火花。他迅速卻十分有技巧地檢查著顯示屏,留意著任何與庫存或儲存設備有關的裝置。食物。燃料。武器。材料。男孩有些悲傷地扯了扯他的肩甲,發(fā)現(xiàn)機械僵尸咬下的缺口能容得下他右手的四根手指。這副鎧甲其實早就需要修理了。他的身體還沒有停止成長,而這副鎧甲也快要容不下他了。
這輛倒下的超重載具一定包含能夠重新打造整副鎧甲的金屬,可首先他得有辦法收集它們。但是他卻沒辦法。
機械僵尸僅僅是一個開始。每一只裝載著鳥卜設備、以金屬為食的食尸鬼和掠奪者都會被這艘巨大的殘骸吸引,而男孩知道就算是他也沒法打退所有的怪物。
北方的凍原教會了男孩堅韌不拔,同時也教會了他勤于思考,只去打必勝之仗,不去管那些他贏不了的。
他若有所思地咀嚼著從身旁的機械僵尸手上扯下來的手指,碰了碰一塊顯示屏。操作這些數(shù)據(jù)控制平臺對他來說幾乎是一種本能。正如同他剛從卡拉許的殘骸中爬出來時就知道該如何戰(zhàn)斗與生存,他在某種程度上也能看懂電腦系統(tǒng)里復雜的象形文字。它似乎是有意地專為他的思維所設計。又或者說,他的思維是有意地專為這些系統(tǒng)所設計。男孩打開了似乎是藍圖的文件,忍受著漫長的加載時間,等著簡單的交互系統(tǒng)處理他繞開有著食人僵尸通道的指令。
他點了點那張圖,程序終于加載了出來。
屏幕模糊了一下。
履帶載具的中間有一個堅固的房間,它距離外面最遠,處于關鍵的后方引擎和前方駕駛室的正中間。根據(jù)他眼前的藍圖,它有自己的獨立能源供應裝置、環(huán)境防護盾和設備間。
若要說這里有什么東西值得搜刮,那一定就是那里。
男孩把終端控制臺的玻璃砸碎,從里面拿出了交互平板。他已經(jīng)記下了路線圖,不想讓別的生物或是人發(fā)現(xiàn)這里,然后將他堵在這輛載具狹窄的通道里。他吃完了那只僵尸手,用牙齒啃磨著骨頭,將里面的金屬粒吐在手心,以備將來使用。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大砍刀,爬回了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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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六只機械僵尸。
兩只抓撓著防爆門,如同正在掘墓的機械狼。還有一只對著控制系統(tǒng)又舔又咬。它由電能驅(qū)動的力量和不死者的耐心已經(jīng)讓它扯掉了裝飾板,但是門鎖的秘鑰卻是僵尸簡陋的大腦遠不能破解的。剩下的三只吃掉了艙壁上的小燈和天花板上的燈管,所剩無幾的幾盞正有氣無力地閃爍著,照亮著正在大快朵頤的僵尸,如同一場噩夢。
在開闊的場地,男孩可以單挑這六只。但是在現(xiàn)在這樣狹窄的空間里,他的鎧甲也已經(jīng)破爛不堪,他并沒有獲勝的自信。他并不自信自己能夠直接沖入下一場戰(zhàn)斗。
但無論那個堅固的房間里有什么,那都是它們想要的東西,也是他想要的東西。
男孩從他的彈藥帶上解下一只手雷罐,把它扔進了前廳。
它滾落在滿是鉚釘?shù)摹⑷缃褚呀?jīng)變成地板的墻上,哐啷作響。六對感知生化義體一同轉(zhuǎn)向聲音的來源。他是在一處和這里十分相似的遺跡里撿到的它,但是那里更加古老,也早已被搜刮干凈,男孩掘了個坑才找到它。但是它的確物有所值。他曾經(jīng)用它來盛水,在他還有水的時候?,F(xiàn)在它的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幾顆砂礫,但是這些機械僵尸并不知道。它們的感知生化義體探測到了一顆手雷,而它們的拾荒程序也作出了相應的反應。
它們用“眼睛”跟隨著那只手雷罐,搖晃著從最近的防爆門離去,并沒有去管走進來的男孩。
隨著大砍刀凌厲的一揮,距離走廊最近的僵尸已經(jīng)身首分離。男孩又往里邁了一步,轉(zhuǎn)過身來,借助慣性將刀刃握得離自己更近一些,如同鐮刀般揮舞著它,斬向僵尸的軀干。它的腹中淌出萎縮的腸道。刀刃從僵尸身軀中抽出來的力道將它往前拖去,將它提了起來。這個生物的小腹被男孩的刀刃挑飛了出去,肌肉組織從金屬骨架下剝離。它的腿扭曲地靠在了艙壁上。男孩將刀在手中轉(zhuǎn)了一圈,又舞了起來,朝第二只僵尸揮出一刀,將它從下至上斬為兩截。其中一半癱軟在地,死肉如灌鉛般沉重。另一半癲癇般瘋狂地抽搐著,用一只手和一條腿爬向男孩。
就在這時,其他的四只已經(jīng)更新了算法。
隨著電子移植激發(fā)器開始運作,空氣中甚至都染上了電流的焦糊氣味,前廳里充斥著腐肉的惡臭和被重新加熱的血腥味。當距離男孩最近的一只朝他撲來時,他聽到了自動推進器的一聲爆響。
他把大砍刀舉起,充當屏障。那只僵尸直直地沖了上來,他受到一股蠻力的推擠。男孩向后退卻,僵尸啃嚙著刀柄,想要去咬他的臉。他大吼一聲,轉(zhuǎn)過上半身,把僵尸推到墻上。他倚靠著它,抬起一只腳,向后猛踹。他的腳后跟碰到了一只僵尸的胸甲,將對方踢倒在地,它倒在那只已經(jīng)被劈作兩半、依舊在朝他爬來的僵尸身上,讓后者不再抽搐。
男孩將大砍刀劈向那只他按在墻上的僵尸。它的胸口不斷地冒出電流和粘稠的液體,男孩又將刀向后揮去,砍入另一只僵尸的肩膀。它被某種極其細密的超材料薄甲所包裹,超維度的刀刃砍上去竟被彈開了。實際造成的傷害或許十分微小,但是男孩卻足夠強壯,光是剛才的沖擊力就足以把僵尸震得四仰八叉。
男孩在心里提醒自己,戰(zhàn)斗結束之后要想辦法修好自己的肩甲。
不斷呻吟著的機械僵尸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
還有三只。
他用牙齒咬、用腳踢、用嘴啃、用頭頂,從這些腐爛的軀體上扯下金屬與血肉,即便它們包裹著能量的利爪一直在抓撓著他。他用蠻力把其中一只推到墻上,把另一只扔向一邊,這讓他有了充足的時間,在這兩只重新充能然后向他撲來前徹底把另一只揍到關機。有一只的動作更快,用自己的彈簧刃向后跳去。男孩抓住了它胸甲上的金屬突起。他一手握拳,然后一條胳膊用力,發(fā)出一聲怒吼,將那只僵尸的頭揍到頭頂艙壁破碎的燈管上。電流竄過僵尸的身體,男孩松開手,對它又踢上好幾腳。最后一只僵尸依舊在朝他跑來,男孩向旁邊躲閃。時機正好。僵尸被金屬盔甲包裹的腿正欲沖刺,男孩正好用大砍刀刺穿了它的脊柱。它停在了半空中,然后一頭砸向了艙壁,將腿甩向男孩。他又朝它彎曲的脊椎左劈右砍,直到它的四肢都不再顫動。
它的嘴依舊在啃咬著艙壁,但是男孩對此不以為意。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彎下腰來,把僵尸肩膀上奇異的金屬甲片扯了下來。他把它別在了自己的皮帶上,然后在安裝在防爆門旁的“地板”上的控制臺旁邊蹲下身。
僵尸粗暴的破門而入的嘗試對于核心硬件幾乎毫發(fā)無傷。大門由精金合金鑄成,外面包裹著某種削弱能量的陶瓷,可以抵御熱熔炸彈或是鎖鏈拳套的攻擊,甚至是另一輛裝甲載具的重裝。如果它保護著的主控系統(tǒng)會如此輕易地崩潰,大門被修建得如此堅固簡直是浪費材料。
他粗略地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核心機魂周圍有好幾層防御系統(tǒng),需要一系列生化和基因鎖才能解開的初始授權,還有更多也更加晦澀的符文和圖像識別系統(tǒng)。這些機械僵尸就算努力一千年也沒法解鎖。如果男孩或者是任何跟隨著他來到這里的人沒有加以干涉,它們極有可能會一直不停地用簡單的動作攻擊門鎖,直到它們的身體分崩離析,盡管大腦卻還在運作。
男孩花了大約五分鐘就成功了。
只是眼下的這場戰(zhàn)斗形式依舊不容小覷。
門鎖逐一解除,防爆門嘶嘶作響地打開了。
男孩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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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邊排列著鋁制支架,它們被釘在了墻上,以便在崎嶇而多變的地形上保持穩(wěn)定。在這輛履帶機械側(cè)翻過來前,這應該是有用的。如今,各種罐頭與一包包干燥食品散亂地掉在艙壁上。男孩用腳翻找著貨堆。他笑了。大部分都是食物和水。還有一些醫(yī)療用品和彈藥匣,不過這些他都用不上。盡管如此,算上他能從防爆門和僵尸身上搜刮到的金屬,還有那些在傳感列陣里找到的、可以改進他自己的鳥卜儀的裝置,這趟冒險值得他所付出的精力和時間。男孩用腳尖從一具尸體上揀出一塊脫水蛋白棒。
這具尸骸比上一具保存得更為完好。他蒼白的皮膚、黑色的頭發(fā)和衣服上手工縫制的皮甲都十分完整。只是他背后的缺口和環(huán)繞缺口的那圈融化又凝結起來的肌肉組織道出了他的悲慘結局。
“把矛放下……”
他抬起頭來,然后愣在了原地。
一個身著漆黑外甲的女人蹲在房間另一頭的一小堆罐頭后面。她的手里拿著一把武器,其形狀介于重型手槍和緊湊型突擊武器之間,上面滿是抖動的葉片和笨重的電池。
男孩能夠流利地說十幾種語言。
他掌握了風暴巨人那令人費解的遣詞造句,翻譯過墓穴中巨大電腦的象形文碼,知曉過去與現(xiàn)在、甚至還有現(xiàn)實之外領域中的語言,那里有著沉眠于夢境之中的機魂。但是直到現(xiàn)在,他才第一次聽到凡夫俗子開口說話。
“你……和我很像。”
“把它扔到地上去,”她將自己握著扳機的手向他展示,“把你腰包里的東西也扔到地上去?!?/p>
男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帶。然后他抬起頭來。
“不?!?/p>
“我可是拿著槍?!?/p>
男孩笑了。他的雙眼如同白銀般冰冷凌厲。
他又張開嘴來,繼續(xù)說了下去。他提醒她這輛履帶載具曾經(jīng)遭受過伏擊,現(xiàn)在已經(jīng)動彈不得,被機械僵尸所占據(jù),它們是陰影之地最為常見的害蟲,而她被困在了這個房間里。公平起見,男孩還向她指出,根據(jù)她手槍外殼上彈藥槽的顏色顯示,她最多只能打出一發(fā)子彈,而她極有可能會打偏,在那之前他就能捏碎那把槍,也能一同捏碎她拿著槍的手??粗前盐淦鳎麉s遲疑了一下。那是一把等離子魔爪。他又看向地上尸體身上的傷痕。他想起了外盔甲上的破損。他注意到女人身著的外盔甲。他在載具里見到的兩具尸體的鎧甲比她的要簡單。
“你不是這里的駕駛員。你是攻擊他們的人?!?/p>
女人向前邁了一步?!拔艺f了,把矛放下。”
他臉上的笑意更甚。
“最后一次警告?!彼鸬?。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問道。
“和你有什么關系?”
男孩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
“要攻下這么大的載具很不容易。它的駕駛員對它的力量過于自信了。這讓他們有了弱點?!彼戳丝醋约菏种械拇罂车?,然后把它扔掉了?!澳萌グ伞_@是你應得的。我不需要它?!?/p>
女人瞟了一眼被他扔下的武器,然后又看向他。她的手槍準心依舊瞄準著男孩的臉。她目鏡上發(fā)光的燈柱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可以跟我走,”她說道,“這里除了食人怪和死去的駕駛員之外就剩我了。我的氏族需要你這樣的人?!?/p>
男孩想了想。
他搖了搖頭。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道。
“我還有必須完成的事。當我做完之后……當我做完之后,我或許就能告訴你?!?/p>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