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上的鳳凰

噢,我的王子,你可知道,那時大海已將亞特蘭蒂斯?fàn)N爛輝煌的城市淹沒,而雅利安的后裔還未崛起,您做夢也想不到,那時無數(shù)偉大的王國宛如群星照耀下的蔚藍(lán)色大海遍布各地,光輝而又遼闊——尼米迪亞、俄斐、不列吞尼亞、希帕波利亞,有黑發(fā)女人及蜘蛛出沒的高塔的扎莫拉,以騎士精神聞名的辛格拉,與閃米特牧場接壤的科斯,遍布陰森幽靈護衛(wèi)的古墓的斯泰吉亞,以手持鋼鐵、身著薄緞、穿金戴銀的騎兵縱橫拼殺的赫卡尼亞。但這世上最恢宏的王國當(dāng)數(shù)阿奎羅尼亞,它屹立在那夢幻般的遙遠(yuǎn)西方。
辛梅利安人柯南來了,他發(fā)色漆黑,眼神陰沉,手中緊握著鋼劍。他既是機敏的盜賊,也是嗜血的屠夫,痛苦萬分,又縱情享樂,將那鑲滿寶石的王座踩在沾滿泥土的草鞋之下。
? ? ? ? ? ? ? ? ? ? ? ——《尼米迪亞編年史》
陰暗的尖頂和微光閃爍的城堡高塔靜靜地聳立在黎明前可怕的黑暗與寂靜中。在迷宮般蜿蜒曲折的街道的一條陰暗小巷里,一只黑乎乎的手鬼鬼祟祟地打開一扇門,從門后迅速閃出四個蒙面人。他們一言不發(fā),將斗篷緊緊地包裹在身上,迅速鉆入夜色,如同被謀殺者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隱沒在黑暗中。在他們身后,半開的門里露出一張充滿嘲諷的面龐;邪惡的雙眼在黑暗中閃著惡毒的光芒。
“到黑夜里去吧,夜之子們?!币粋€聲音嘲笑道。
“哦,蠢貨,死神就像只盲犬一樣跟在你們的腳后,可你們毫無所覺。”說話者關(guān)上門并將之鎖好,然后端起燭臺轉(zhuǎn)身走向走廊深處。他是個面色陰沉身材高大的人,黝黑的皮膚顯示了他的斯泰吉亞血統(tǒng)。當(dāng)他走進內(nèi)室,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穿著破舊的天鵝絨外衣,像只大懶貓似的懶洋洋地靠在一張絲質(zhì)面料的躺椅上,從一只巨大的金高腳杯中啜著葡萄酒。“好了,阿斯卡蘭特,”斯泰吉亞人放下蠟燭說,“那些被你愚弄的人已經(jīng)像出洞的老鼠一樣溜進了街道。你確實掌握了一些有力的工具?!?br/>
“工具?”阿斯卡蘭特回答道,“什么話,在他們看來,我才是工具。自從這四個反叛者將我從南方沙漠召到這里,至今已經(jīng)幾個月了。幾個月以來,我一直生活在敵人的心臟,白天躲藏在這幢偏僻的房子里,夜晚躡行于陰暗的街巷和漆黑的走廊。而我取得的成就是那些叛變貴族們無法做到的。通過他們和其他的密探,我已經(jīng)令整個王國籠罩在不安的謠言與動蕩之中,而他們大部分人甚至不曾見過我的面容。
“簡而言之,躲在陰暗處的我已經(jīng)為坐在王座上享受陽光的國王鋪就了垮臺的道路??丛诿芴乩姆萆?,在我成為強盜之前,我曾是一名政治家?!?br/>
“而那些被你愚弄的人卻認(rèn)為他們是你的主人?”
“他們會繼續(xù)認(rèn)為我在為他們服務(wù),直到我們當(dāng)前的計劃完成。他們當(dāng)中誰能與阿斯卡蘭特的智慧媲美?是卡拉班伯爵,侏儒沃馬納?還是黑軍團的指揮官,傻大個格羅梅爾?或是阿塔勒斯的胖男爵迪翁?沒大腦的詩人萊納爾多?是我把他們聯(lián)合在一起,當(dāng)時機到來我也會把他們?nèi)磕胨椤5鞘呛笤?,今晚就是國王的死期?!?br/>
“幾天前我看到皇家騎兵出城去了?!彼固┘獊喨苏f。
“他們騎馬去了邊疆地區(qū),那里遭到了異教徒皮克特人的進攻,這要歸功于我從邊境走私的那些能讓他們瘋狂的烈酒。是迪翁的巨大財富令這一切變得可能。而沃馬納會解決城里剩下的皇家騎兵。有他在尼米迪亞的貴族親戚的協(xié)助,他可以輕易地勸說努馬王邀請阿奎羅尼亞的總管波坦伯爵特洛塞羅;而且理所當(dāng)然的,以他的身份,除了他自己的軍隊隨行,還會有皇家騎兵隊護送,柯南王的得力助手珀羅斯佩洛也會陪同前往。這樣一來除了黑軍團城里就只剩下國王的貼身護衛(wèi)了。我已經(jīng)通過格羅梅爾收買了一個嗜好奢華的衛(wèi)隊軍官,并買通他在午夜時分將他的衛(wèi)兵帶離國王寢宮的大門。
“然后,我將帶領(lǐng)著我的十六名亡命徒從密道潛入皇宮。當(dāng)一切都結(jié)束,即使人民不歡迎我們,格羅梅爾的黑軍團也有能力掌控城市和王位?!?/p>
“而迪翁認(rèn)為那王位是獻(xiàn)給他的?”
“是的。那個愚蠢的胖子認(rèn)為他有王室血統(tǒng),所以有權(quán)要求王位??履戏噶藗€大錯誤,他奪了阿奎羅尼亞的王位,卻沒把那些至今仍以王室后裔自居的人斬草除根。
“沃馬納希望重新獲得王室的寵信,就像他在前朝時一樣,這樣他就能擺脫窮困潦倒的狀況重新恢復(fù)過去的輝煌。格羅梅爾是個冥頑不靈的柏森人,他憎恨黑龍軍的指揮官帕蘭泰迪斯,渴望得到全部軍隊的指揮權(quán)。我們當(dāng)中只有萊納爾多沒有個人野心。他認(rèn)為柯南是個手上沾血、腳底長毛的野蠻人,從北方來掠奪這片文明的土地。萊納爾多將柯南奪取王位時殺死的先王神化,他只記得先王曾經(jīng)對他的藝術(shù)慷慨有加,卻忘記了其邪惡的統(tǒng)治,并令人民也遺忘了。他們已經(jīng)在公開詠唱‘先王悼詞’,在這首歌里充滿萊納爾多對惡毒的先王的贊美并指責(zé)柯南是個‘來自地獄深淵的黑心蠻子’。對此,柯南大笑,而人民怒罵?!?/p>
“他為什么恨柯南?”
“詩人總是憎恨權(quán)貴。對他們來說,完美永遠(yuǎn)只存在于上一個或下一個街角。他們總是逃避現(xiàn)實,而沉溺于對過去或未來的夢想。萊納爾多認(rèn)為自己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理想主義火炬,他將推翻暴君,解放人民。至于我,幾個月前我早已沒有野心,只想在沙漠里打劫商隊,度過余生;但是現(xiàn)在,舊夢復(fù)燃??履蠒?;之后迪翁會爬上王位。然后,他也會死。一個接一個,所有反對我的人都將死去——死于烈焰、鋼刃,或死于你所釀制的致命毒酒。阿斯卡蘭特,阿奎羅尼亞之王!你覺得這個稱呼如何?”
斯泰吉亞人聳了聳他寬闊的肩膀。
“曾經(jīng),”他帶著毫不遮掩的辛酸說,“我也有過自己的野心,相比之下你所謂的野心如同兒戲??纯次椰F(xiàn)在落入了何等境地!如果我以前的同僚和對手看到魔戒巫師透特阿蒙像奴隸一樣侍奉一個外來者,一個逃犯,并且?guī)椭瓿赡芯艉蛧鮽兡切┪⒉蛔愕赖囊靶模麄円欢〞@得目瞪口呆?!?/p>
“你相信你的魔法和儀式,”阿斯卡蘭特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而我只相信我的計謀和劍。”
“你的計謀和劍在黑暗的智慧面前如麥秸般脆弱?!彼固┘獊喨说吐暸叵?,他黑色的雙眼閃爍著惡毒的光影?!叭绻覜]有丟失魔戒,我們的位置將會顛倒過來?!?/p>
“然而,”逃犯不耐煩地回答,“你的背上依然有我鞭打的鞭痕,而且可能永遠(yuǎn)存在?!?br/>
“別那么肯定!”斯泰吉亞人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紅光,如同一頭憤恨的惡魔,“總有一天,我會找回魔戒,我以塞特的毒牙起誓,當(dāng)那一天到來,你將會付出代價……”
暴躁的阿斯卡蘭特一下子跳起身來,重重地扇了他一個嘴巴。透特被打得搖搖晃晃地向后退了幾步,鮮血從他的雙唇間流淌下來。
“你太放肆了,狗東西,”逃犯咆哮道?!靶⌒狞c兒;我依然是你的主人,我知曉你黑暗的秘密。去屋頂大喊阿斯卡蘭特在城里密謀反叛國王吧——如果你敢的話。”
“我不敢?!彼固┘獊喨斯緡佒?,抹去嘴邊的血跡。
“是的,你當(dāng)然不敢,”阿斯卡蘭特冷冷地笑道?!耙驗槿绻宜烙谀愕年幹\或背叛,一個在南方沙漠的隱士就會知曉,他會打開我留給他的手稿上的封印。只要他一讀,消息就會傳至斯泰吉亞,而悄無聲息的風(fēng)會帶著這個消息在夜半更深之時從南方一直飛到斯泰吉亞。到那時看你能把腦袋藏在哪里,透特阿蒙?”
聽了這話,奴隸嚇得瑟瑟發(fā)抖,暗黑色的面龐如同死灰。
“夠了!”阿斯卡蘭特改變語氣命令道,“我有任務(wù)給你。我不信任迪翁。我吩咐他騎馬回到他的府邸直到今晚的事結(jié)束。那個蠢胖子今天絕對無法在國王面前掩飾他的緊張。騎馬跟上他,如果你不能在路上追上他,就直接到他的府邸去,和他在一起直到我們?nèi)ソ兴?。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他被嚇壞了,沒準(zhǔn)兒會逃跑——甚至可能在驚恐中去向柯南坦白全部陰謀,希望以此獲得寬恕。去吧!”
奴隸隱藏起眼中的仇恨,鞠了一躬,然后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阿斯卡蘭特重又端起酒杯。在飾有寶石的塔尖之上,深紅色的晨曦好像血一般鮮紅。

當(dāng)我還是個斗士,他們?yōu)槲依薰闹?;人們在我的馬前灑下金沙。而今我成為了一名偉大的國王,人們卻追逐我的行蹤,在我的酒杯里下毒,在我的背后揮舞匕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王者之路》
房間寬敞而豪華,墻壁上鑲嵌著拋光的壁磚,懸掛著華美的花毯,乳白色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高高的天花板上雕飾著復(fù)雜的花紋和銀色的云彩。象牙雕鑿的寫字臺上嵌滿黃金,而桌后卻坐著一個與周圍華麗裝潢格格不入的男人,他肩膀?qū)掗?,皮膚因陽光暴曬而變得黝黑。他似乎更適合在邊遠(yuǎn)高地享受風(fēng)吹日曬。他是個天生的斗士,擁有鋼鐵般的肌肉和敏銳的頭腦,只要他稍一動作,全身的肌肉就會凸起。肢體語言中看不出任何刻意或算計。要么他就是完全放松——依然硬得像座銅像——不然他就是持續(xù)在移動,不是緊張過度的那種極速抽動,而是用像貓一樣的速度在他人目光中化為殘影。
他身上的衣服用的是昂貴的布料,但樣式儉樸。他沒戴戒指或是其他飾物,一頭黑發(fā)修剪得整整齊齊,用一根銀色布帶簡單地束在頭上。
剛才他正吃力地在上過蠟的莎草紙上涂涂抹抹,現(xiàn)在,他擱下手中的金色鐵筆,用拳頭托著下巴,一雙悶悶不樂的藍(lán)眼睛向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投去羨慕的目光,而后者正忙于自己的事情:扎緊他飾金鎧甲的系帶,同時還心不在焉地吹著口哨——想想他正站在一位國王面前,這實在是一種不同尋常的表現(xiàn)。
“珀羅斯佩洛,”坐在桌后的人說,“我過去參加過的所有戰(zhàn)斗加在一起也沒有這些管理國家的事務(wù)這么令我厭倦?!?br/>
“所有這些都是游戲的一部分,柯南?!焙谘劬Φ牟ㄌ谷嘶卮鹫f,“你是國王——你必須遵守游戲規(guī)則?!?br/>
“我希望我能和你一起騎馬去尼米迪亞,”柯南羨慕地說,“自從上次我騎在馬背上到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有好幾個世紀(jì)了——但是帕布利烏斯說城里的事務(wù)需要我留下。詛咒他!”
“當(dāng)我為推翻舊王朝而戰(zhàn)時,”他繼續(xù)說。只有當(dāng)他與波坦人單獨交談時,他才能夠這樣毫無顧忌地說話,“日子反而過得比較輕松,盡管當(dāng)時覺得很難?,F(xiàn)在回過頭去看那條我所走過的荒野之路,所有那些充滿艱辛、陰謀、殺戮和磨難的日子如今就像一場夢。
“但我沒有夢想到今天,珀羅斯佩洛。當(dāng)努梅迪德斯王死在我的腳下,我從他血淋淋的頭上摘下這頂王冠并將它戴在自己頭上,我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我最大的夢想。我做好了奪取王冠的準(zhǔn)備,但并沒有做好占有它的準(zhǔn)備。在過去自由自在的日子里,我所期望的一切就是握住一把劍與我的敵人進行一場面對面的戰(zhàn)斗。而現(xiàn)在,再沒有什么面對面的戰(zhàn)斗,我的劍也無用武之地了。
“當(dāng)我推翻努梅迪德斯時,我還是受人擁戴的解放者,而現(xiàn)在他們朝我的影子吐口水。他們在密特拉神殿為那頭豬塑了一尊雕像,而前往那里在雕像前哀悼的人民絡(luò)繹不絕,他們向它歡呼,當(dāng)它是一位神,一位被野蠻人殘忍殺害的賢君。當(dāng)我作為一名傭兵領(lǐng)導(dǎo)阿奎羅尼亞軍隊取得勝利時,阿奎羅尼亞從不在意我的外族身份,現(xiàn)在她卻不能原諒我。
“密特拉神殿正不斷地煽起人們對努梅迪德斯的懷念,甚至是那些被他的劊子手殘害的人,那些孩子被他弄死在地牢里的人,那些妻女被他搶入后宮的人。哦,這些忘恩負(fù)義的傻瓜!”
“萊納爾多要為此負(fù)主要責(zé)任,”珀羅斯佩洛回答,同時將他的劍帶又收緊了一些?!八母杪暳钊藗儻偪?。給他穿上小丑的服裝將他吊死在城里最高的塔上,讓他向禿鷹誦詩唱詞去吧?!?br/>
柯南如雄獅般晃著頭顱?!安?,珀羅斯佩洛,他不在我的掌控中。一個偉大的詩人要比任何君主都更加偉大。他的歌聲比我的王權(quán)更具威力;當(dāng)他為我歌唱時,我的心幾乎被撕裂。我終將死去并漸漸被人遺忘,而萊納爾多的歌聲會流傳千古。
“不,珀羅斯佩洛,”國王繼續(xù)說,內(nèi)心的疑慮暗淡了他的雙眼,“有些事情正在暗中發(fā)生,我看不到,但我感覺得到,就像年輕時,我能感覺到潛藏在草叢之后的猛虎。整個王國都彌漫著一種莫名的不安。我好像一個獵人,置身于森林深處,蜷縮在小小的篝火旁,傾聽著黑暗中鬼祟的足音,周圍一雙雙火紅的眼睛若隱若現(xiàn)。如果我能抓住什么實實在在的東西,我就能用我的劍將其斬殺!我跟你說,近來皮克特人突然如此猛烈地襲擊邊境,以至于柏森人請求幫助擊退敵人,這決非偶然。我應(yīng)該和我的軍隊一起前往邊境?!?br/>
“帕布利烏斯害怕邊疆那邊會有什么陰謀,將你引入陷阱加以殺害,”珀羅斯佩洛一邊回答一邊拉平他套在閃亮鎖子甲外的絲織外套,并從銀鏡里欣賞著自己高大矯健的身影。“所以他才極力勸你留在城內(nèi)。那些懷疑只是出于你野蠻人的本能。讓人民罵去吧!我們掌握著傭兵團,還有黑軍團,在波坦就連地痞無賴都已向你宣誓效忠。唯一的威脅是暗殺,但想要暗殺你卻是不可能的,因為禁軍日夜守護著你。你在忙些什么?”
“是地圖,”柯南自豪地回答,“皇宮里的地圖清楚地描繪了南方、東方和西方地區(qū),但是北方地區(qū)的地圖不僅模糊不清且漏洞百出。我親手補繪了北方地區(qū)的地圖。這是辛梅利亞,我出生的地方。而這是——”
“阿斯嘉德和華納海姆,”珀羅斯佩洛掃了一眼地圖說,“密特拉在上,我過去一直認(rèn)為那些僅僅是傳說中的城市?!?br/>
柯南露出粗獷的笑容,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黑色面龐上的傷疤?!叭绻隳贻p時生活在北邊的辛梅利亞,你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阿斯嘉德位于辛梅利亞北部,而華納海姆則在辛梅利亞西北,那里的邊境一直戰(zhàn)亂不斷?!?br/>
“那些北方人是什么樣子?”珀羅斯佩洛問。
“高大英俊,眼睛是藍(lán)色的。他們的神是霜巨人尤彌爾,每一個部落都有其自己的國王。他們?nèi)涡酝秊榍疑詢疵汀K麄兘K日爭斗,飲酒狂歡,徹夜高唱他們狂野的歌謠?!?br/>
“那么我認(rèn)為你倒是和他們很像?!辩炅_斯佩洛笑道,“你笑聲豪邁,喝酒痛快,也熱愛嚎歌;雖然我也從未見過一個喝除水以外的飲品,或曾經(jīng)笑過,或曾經(jīng)唱過歌——凄涼挽歌除外——的辛梅利安人。”
“也許這緣于他們居住的地方,”國王回答說,“一片從未有過的陰郁的土地——所有的山丘,長滿了陰暗茂盛的樹木,天空幾乎總是灰暗的,風(fēng)在山谷里凄慘沉悶地呼嘯?!?/p>
“難怪那里的人們郁郁寡歡?!辩炅_斯佩洛聳聳肩說,他想到了阿奎羅尼亞最南端的波坦郡陽光普照下的平原和慵懶流動的藍(lán)色河流。
“他們對現(xiàn)在或未來都充滿絕望,”柯南回答說,“他們的神是克羅姆和他的黑暗種族,他們統(tǒng)治著一個沒有陽光的永恒的迷霧之地,那就是死亡的世界。密特拉?。“⑺_族的方式更合我的胃口?!?/p>
“好了!”珀羅斯佩洛笑道,“畢竟辛梅利亞的黑森林在你身后很遠(yuǎn)的地方?,F(xiàn)在我要走了。我會在努馬的王宮為你干一杯尼米迪亞葡萄酒的?!?br/>
“好吧,”國王酸酸地說,“但是別為我親吻努馬的舞女,免得引起國際糾紛!”
說著他迸發(fā)出一陣大笑,珀羅斯佩洛在笑聲中走出房間。

偉大的塞特盤起身軀,在建有金字塔的洞窟下沉睡。
他黑色的臣民在墓群的陰影中爬行。
我在這永無天日的隱密深淵里祈愿,為了我的仇恨,將您的仆人派遣給我,哦,身布鱗片的顯赫之尊!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輝映紅了彌漫著藍(lán)色霧氣的森林。阿塔勒斯的迪翁坐在五彩繽紛鮮花盛開的花園里,一條粗大的金鏈在他的胖手中被擰來擰去,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他坐在大理石凳上,肥胖的身軀不安地變換著姿勢,眼睛骨碌碌地向四處張望,好像在搜尋隱藏的敵人。他的周圍是一圈長得細(xì)高的小樹,小樹的枝葉相互搭在一起,為他在頭頂上遮起一片濃蔭。不遠(yuǎn)處的一座噴泉傳來銀鈴般的水流聲。在這座大花園里的其它地方還有很多看不到的噴泉,它們?nèi)找沟吐曇鞒皇子篮愕慕豁懬?br/>
迪翁并非獨自一人,在他身旁的一張大理石長椅上靠著一個身材高大膚色黝黑的人,而后者正用陰沉的眼神注視著男爵。迪翁根本沒有留意透特阿蒙。他知道這個黑人是阿斯卡蘭特非常信賴的奴隸,但是像大部分有錢人一樣,迪翁很少在意那些比他地位低的人。
“你不必如此緊張,”透特說,“計劃萬無一失?!?br/>
“阿斯卡蘭特也是人,是人就會犯錯!”迪翁氣急敗壞地說,一想到計劃可能失敗,他就渾身直冒冷汗。
“他不會,”斯泰吉亞人恨恨地笑道,“否則我早就不是他的奴隸,而是他的主人了?!?br/>
“你竟敢說這種話?”迪翁怒氣沖沖地訓(xùn)斥道,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談話上。
透特阿蒙瞇起雙眼。雖然他有鋼鐵般的自制力,但是長久以來被壓抑的羞辱、仇恨和怒氣讓他臨近爆發(fā)的邊緣,他已經(jīng)做好拼死一搏的準(zhǔn)備。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迪翁根本沒把他看作一個有頭腦和智慧的人,而只是將他視作一個奴隸,甚至是一個根本不值得注意的動物。
“聽我說,”透特說,“你將成為國王。但是你根本不知道阿斯卡蘭特在想些什么。一旦柯南被殺,你就不能再信任他。我可以幫助你,如果你掌權(quán)后保護我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聽著,大人,我曾是南方的一名偉大巫師。那里的人們將我透特阿蒙與拉蒙相提并論。斯泰吉亞的克瑟豐王賦予我極大的榮譽,他貶黜身處高位的巫師們,讓我高居他們之上。他們憎恨我,但是他們也畏懼我,我控制著異界之靈,它們聽從我的召喚,遵從我的意愿。以塞特的名義起誓,我的敵人無法知曉何時他會在午夜驚醒,被無名恐懼的魔爪扼住喉嚨!我用塞特蛇戒施展駭人聽聞的黑魔法,那枚魔戒是我從地下一里深的一個漆黑墓穴中找到的,在人類爬上陸地之前就被諸神遺忘了。
“但是一個竊賊偷走了戒指,同時也毀了我的魔力。法師們聚集起來追殺我,而我逃脫了。我化妝成一個駱駝客,與一支商隊一起在科斯旅行,直到阿斯卡蘭特手下的強盜襲擊了我們。除我之外,商隊里的所有人都被殺了;我向阿斯卡蘭特說明身份并發(fā)誓效忠他這才保住了一條命。自那以后我就開始了悲慘的奴隸生涯!
“為了牢牢控制住我,他將我所說的一切寫在一封信里,并將它蠟封后交給居住在科斯南部邊界的一位隱士。我不敢在他熟睡的時候襲擊他,或是向他的敵人出賣他,因為如果那樣,那位隱士就會按照阿斯卡蘭特的交待打開蠟封并閱讀里面的內(nèi)容。然后他會到斯泰吉亞去散布我的行蹤?!?br/>
透特再次顫抖起來,他黑色的皮膚呈現(xiàn)出灰白色。
“人們不知道我在阿奎羅尼亞,”他說,“但是只要我在斯泰吉亞的敵人得知我的下落,即使我們之間隔著半個世界,我也無法逃脫那足以摧毀一座鋼鐵之軀的靈魂的劫數(shù)。只有一位擁有城堡和大批劍士的國王才能保護我。所以我告訴你我的秘密,并懇求你與我訂下契約。我可以用我的智慧幫助你,而你可以保護我。當(dāng)有一天我找回我的魔戒……”
“魔戒?魔戒?”透特低估了男爵妄自尊大的個性。迪翁根本沒有聽這個奴隸說話,而是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中,但最后一個字眼將他從以自我為中心的沉思中驚醒。
“魔戒?”他重復(fù)著,“我想起來了——我的幸運魔戒。我從一個閃米特小偷那里買來的,他說那是他在遙遠(yuǎn)的南方,從一個巫師手里偷來的,它會給我?guī)砗眠\。我付了他一大筆錢,密特拉明鑒。諸神保佑,沃馬納和阿斯卡蘭特把我扯進他們血腥的陰謀中,我得用上我的全部運氣才行——我要找到我的幸運魔戒。”
透特跳起身,血液一下涌上頭來,原本黝黑的面孔變得更黑了。他的雙目燃燒著怒火,直到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傻瓜像豬一樣愚不可及。迪翁卻根本沒有注意他。他揭開大理石凳下的一個隱秘蓋子,把手伸進去摸索。那里面有一大堆小玩意,都是各式各樣制作粗俗的護身符、骨頭碎片和一些廉價花哨的珠寶——這個男人生性迷信,所以喜歡收集幸運符和咒語。
“啊哈,它在這里!”他得意地舉起一枚造型古怪的戒指。這枚戒指用一種類似銅的金屬制成,造型是一條覆滿鱗片、盤成三圈的毒蛇,蛇嘴咬住蛇尾,兩顆黃寶石做成的眼睛閃爍著不祥之光。
透特阿蒙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驚呼起來。迪翁轉(zhuǎn)過身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臉色驟然變得煞白。奴隸的兩只眼睛像在噴火,嘴張得大大的,一雙巨大的黑手像野獸的爪子一樣向前伸出。
“魔戒!以塞特起誓!是魔戒!”他尖叫著?!拔业哪Ы洹獜奈夷抢锿底叩摹?br/>
斯泰吉亞人手中寒光一閃,黝黑、寬厚的肩膀撞在了男爵身上,一把鋼刃同時切入男爵肥胖的身軀。迪翁尖細(xì)的呼聲戛然而止,鮮血在他的喉嚨里汩汩作響,接著他那肥大柔軟的身軀像溶化的黃油般癱軟在地。愚者的末日總是充滿驚恐,卻至死也不明緣由。透特將尸體推開,并立即將它遺忘,他雙手抓住戒指,黑色的雙眼燃起駭人的貪婪火焰。
他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像般蹲伏在這不祥之物之上,它散發(fā)著邪惡的氣息,直至吸入他黑色的靈魂。這中間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就連斯泰吉亞人自己也不知道。當(dāng)他擺脫幻想,離開它所屬的黑暗深淵,重新恢復(fù)心智時,月亮已經(jīng)升起。月光照在光滑的大理石花園椅背上,拉出長長的陰影,座椅的腳下匍匐著舊日阿塔勒斯男爵的尸體。
“到此為止了,阿斯卡蘭特,到此為止!”斯泰吉亞人低聲自語道,他的眼睛放出紅光,好像躲藏在陰影里的吸血鬼。他彎腰伸手,從躺在地上的死者身下粘稠的血泊中捧起一灘鮮血,用它不停地擦拭銅蛇的雙眼,直到黃色的光芒被深紅的血色所遮掩。
“遮住汝之雙眼,秘法之蛇。”他以一種令人血液凍結(jié)的單調(diào)語調(diào)低聲道,“遮住汝之雙眼,避開月之光華,睜開它們,在黑暗的深淵!哦,毒蛇塞特,汝看到了什么?
“汝從夜之深淵中召喚了誰?當(dāng)日光逝去,誰之幽靈將降臨世間?召喚它至我身邊,哦,毒蛇塞特!”
他的手指以一種奇怪的環(huán)形動作周而復(fù)始地?fù)崦渲干系镊[片,當(dāng)他低聲說出那個黑暗的名字和可怕的咒語時,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這些名字和咒語早已被整個世界遺忘,只有在黑暗的斯泰吉亞的偏僻荒野,依然有可怕的幽靈四處游蕩的陰暗墓群中才被提起。
他身邊的空氣開始涌動,就像有什么東西浮上水面,泛起一片漣漪。一股無名冷風(fēng)好像透過一扇打開的門,輕柔地吹拂著他。透特感到他的背后出現(xiàn)了什么東西,但他沒有轉(zhuǎn)頭去看。他的雙眼牢牢地盯著灑滿月光的大理石地面,那上面有一個淡淡的陰影在晃動。隨著他繼續(xù)低吟咒語,陰影越長越大,并且越來越清晰,直到最后完全現(xiàn)出可怕的形狀。它的輪廓與一只巨大的狒狒并無兩樣,但是這片土地上從沒有狒狒能直立行走,甚至在斯泰吉亞也不曾有。透特依然沒有轉(zhuǎn)頭去看它,而是從腰間抽出他主人的一只拖鞋——他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就是為了有一天能用于此刻,雖然這個希望很渺?!麑⑼闲瑨伒缴砗?。
“聽好,戒奴!”他高聲呼喊道,“找到穿它的人,并摧毀他!在你撕開他的喉嚨之前,凝視他的雙眼,毀滅他的靈魂!殺死他!對,讓痛苦盡情地爆發(fā),徹底毀滅他吧!”
通過月光下墻壁上的影子,透特看到那可怕的東西低下它畸形的頭顱,如同一只駭人的獵犬嗅著拖鞋的氣味。接著那令人惡心的頭向后一甩,然后轉(zhuǎn)身像一股風(fēng)似的穿過樹林不見了。斯泰吉亞人欣喜若狂地張開雙臂,他的牙齒和雙眼在月光下爍爍閃光。
當(dāng)一名在墻外站崗的衛(wèi)兵看到一個雙眼冒著火光的巨大黑影大步躍過圍墻,然后旋風(fēng)般從他身旁飛奔而過時,驚恐地大叫起來。但是它消失得如此迅速,驚魂未定的士兵甚至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他的一場噩夢,還是幻覺。

當(dāng)世界年少,人類幼弱,夜晚的魔鬼橫行無忌,是我以烈焰和鋼刃,以及毒樹的汁液與塞特搏斗;歲月如梭,如今我沉睡在這暗無天日的群山巖心,你們可還記得是誰為挽救人類的靈魂而與巨蛇搏斗?
在寬敞的國王寢宮的金色穹頂之下,柯南王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穿過紛亂的灰色迷霧,他聽到一聲不同尋常的呼喚,聲音微弱而又遙遠(yuǎn),盡管他無法理解它的含義,但卻無法抗拒它的召喚。
他手握長劍,像在云中行走一般穿過灰色的迷霧,隨著他的前進,那個聲音愈加清晰起來,最終他聽明白了——那個穿越時空的聲音所呼喚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現(xiàn)在迷霧漸漸散去,他看到他身處一個巨大的黑色走廊中,這個走廊就像是從一塊黑色的石頭中鑿出來的。這里沒有一絲燈光,但是由于某種魔力,他可以看清周圍的一切。地板、天花板和墻壁都經(jīng)過了精心打磨,閃耀著淡淡的光芒,在它們上面雕琢著古代的英雄和幾乎已經(jīng)被世人遺忘的古神??粗鵁o名先人巨大模糊的輪廓,他顫抖了。不知為何,他深知幾個世紀(jì)以來,從沒有人類涉足這條黑色走廊。
他走到一條寬闊的、由巖石鑿刻而成的階梯前,在通道兩邊蝕刻著深奧的符號,它們是如此古老而又駭人,令柯南王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每一層臺階上都雕刻著古蛇塞特那令人惡心的圖形,當(dāng)他踏上臺階時,他的腳正好踩在蛇頭上,好像這正是古人的設(shè)計意圖。但即使這樣,也不能讓他感到輕松。
那個聲音依然在呼喚他,最終,他穿過一片肉眼無法看透的黑暗,來到一間陌生的地穴,看到一個模糊的白須飄飄的身影端坐在墳?zāi)股?。柯南毛骨悚然,手里緊握寶劍,但那身影陰森森地開始說話了。
“哦,人類啊,你可知我是誰?”
“克羅姆在上,我不知道!”國王發(fā)誓道。
“人類啊,”古者說,“我是埃佩米特洛斯?!?br/>
“但圣人埃佩米特洛斯早在五百年前就已逝世了!”柯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注意聽!”古者以命令的口吻說,“如同一顆石子丟入黑色的湖水,激起的漣漪會波及到遠(yuǎn)方的彼岸,在看不見的世界里發(fā)生的事情像波浪一樣將我從沉睡中驚醒。我選定了你,辛梅利亞的柯南,你注定要成就一番豐功偉業(yè)。但是你的國家現(xiàn)在面臨毀滅,而你的劍無法幫助你對抗它?!?br/>
“你的話充滿謎語,”柯南不安地說,“只要告訴我敵人的名字,我就能劈開他的頭顱?!?br/>
“你那野蠻人的強悍可以打敗血肉之軀的敵人,”古者回答,“我之所以必須庇護你,是因為你將要與之對抗的并非凡人。有很多超出人們想象的黑暗世界,那里到處是無名的怪物。惡魔可能會在邪惡法師的召喚下,從外部空間來到這個世界作祟。哦,國王啊,在你的宮殿里盤踞著一條毒蛇,一個潛伏在你王國里來自斯泰吉亞的外來人,他的靈魂充滿黑暗的智慧。如同一個熟睡之人能夢見毒蛇在他身旁爬動,我已經(jīng)感覺到一個兇惡的塞特信徒現(xiàn)身。他為擁有可怕的力量而忘乎所以,而他要向他的敵人所發(fā)起的攻擊將毀滅整個王國。我將你召來,就是要賜予你能打敗他和他的地獄獵犬的武器?!?br/>
“但是為什么?”柯南迷惑不解地問,“人們說你沉睡在戈拉米拉的黑巖深處,當(dāng)阿奎羅尼亞需要幫助時,你的魂靈就會展開無形的翅膀前往支援,但是我——我只是一個外來人,一個野蠻人?!?br/>
“安靜!”幽靈的聲音在巨大陰暗的洞穴里回蕩,“你的命運與阿奎羅尼亞緊密相連。你命中注定要經(jīng)歷大風(fēng)大浪,而一個瘋狂的巫師不應(yīng)改變帝王的命運。很久以前,塞特盤踞在這個世界上,好像巨蟒纏繞著它的獵物。我窮盡三倍于凡人的一生與祂搏斗。我將祂趕回陰暗神秘的南方,但是在黑暗的斯泰吉亞,那里的人依然將被我們視作魔主的塞特奉若神明。因此當(dāng)我與塞特搏斗,我也不得不與祂的崇拜者和祂的信徒戰(zhàn)斗。拔出你的劍?!?br/>
柯南疑惑地照做了。古者伸出一根枯骨般的手指,在靠近沉重的銀質(zhì)護手的寬大劍刃上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符號在陰暗的地穴里閃耀著白色火焰般的亮光。接著,地穴、墳?zāi)购凸耪叨妓查g消失,柯南驚慌失措地一下子從金色穹頂寢宮中的床上跳起。當(dāng)他站起身時,腦子里依然充滿那奇怪的夢境,接著他意識到他的劍正握在他手中。當(dāng)他看到寬闊的劍刃上蝕刻著一個標(biāo)記——一只鳳凰的輪廓時,他感到脖子后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還想起在那個地穴里的墳?zāi)股?,他覺得他曾看到了相似的浮雕。現(xiàn)在他開始懷疑這個標(biāo)記是否只是一個簡單的浮雕形象。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令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就在他站在那里思索這一切時,屋外走廊傳來一陣鬼祟的響動,他立刻警覺起來。不容一絲遲疑,他開始穿戴鎧甲。此時的他又變回了那個野蠻人,如同陷入困境的狼一般多疑而警覺。

關(guān)于有教養(yǎng)的行為、美麗的假象、陰謀詭計及謊言,我究竟了解多少?
我,出生在荒涼貧瘠的土地之上,成長于藍(lán)天白云之下。
說什么如簧的巧舌、智者的狡猾,當(dāng)長劍高歌,他們都必敗無疑;前來受死吧,狗東西——在我稱王之前,我已經(jīng)是一個男人。
二十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穿過寂靜的王宮走廊。他們光著腳,或是在腳上裹著柔軟的皮革,躡手躡腳地走在厚厚的地毯或光滑的大理石磚上,卻不發(fā)出一點聲響。插在過道壁龕里的火把照在匕首、長劍和鋒利的斧刃上,反射著紅光。
“都小心著!”阿斯卡蘭特噓聲道,“不管是誰,停止那該死的喘氣聲!夜班軍官已經(jīng)把走廊里的大部分衛(wèi)兵調(diào)走了,剩下的也都被灌醉了,但我們還是要小心謹(jǐn)慎?;貋恚∮行l(wèi)兵過來了?!?br/>
他們相互擁擠著躲到一簇雕有紋飾的柱子后面,而幾乎同時,十名身穿黑甲的高大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當(dāng)他們看到指揮官帶領(lǐng)他們離開執(zhí)勤崗位時,都面露疑惑之色。這名軍官的面色更加蒼白;當(dāng)衛(wèi)兵經(jīng)過隱藏的謀反者時,可以看到他用一只顫抖的手從額頭上抹去汗水。他還年輕,背叛國王對他來說并不容易。他在心中詛咒他喜愛鋪張的虛榮心,為此他欠下一大筆高利貸并使他陷入這場政治陰謀。衛(wèi)兵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叵г谧呃缺M頭。
“好極了!”阿斯卡蘭特咧嘴笑道,“失去衛(wèi)兵保護的柯南正在熟睡。快動手!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的刺殺行動,我們就完了——但是國王一死,就沒有人會再支持他?!?br/>
“沒錯,快動手!”萊納爾多喊道,他的一雙碧眼與高舉過頭的劍芒相映成輝,“我的劍渴望鮮血!我已經(jīng)聽到禿鷹聚集的鳴叫!上吧!”
他們毫無顧忌地迅速跑過走廊,在一扇鍍金的大門前停下,門上有阿奎羅尼亞王室的龍徽。
“格羅梅爾!”阿斯卡蘭特厲聲喊道,“撞開這扇門!”
大漢深吸一口氣,然后將他強壯的身軀撞向門板,大門在撞擊下彎曲并發(fā)出一聲呻吟。他再次彎下身撞去。隨著門閂喀嚓斷開和木頭爆裂的響聲,大門四分五裂,木頭碎屑飛向屋內(nèi)。
“沖進去!”阿斯卡蘭特情緒高昂地吼叫道。
“沖進去!”萊納爾多歡呼道,“殺死暴君!”
他們突然驚愕地停了下來??履险鎸χ麄?,但不是他們所期望的那樣剛從睡夢中驚醒、困惑且赤身裸體、毫無防備如同待宰的羔羊,這是一個絕對清醒的野蠻人,他已經(jīng)穿好了一半盔甲,手里還握著長劍,準(zhǔn)備與他們做困獸之斗。
有好一會兒,這場面像是凝固了一般——四個反叛貴族站在破碎的門框內(nèi),他們身后是一群蓬頭垢面的人,看到柯南手握長劍、雙目噴火,巨人般屹立在燭光昏暗的寢宮中間,所有人都驚呆了。在那一瞬間,阿斯卡蘭特看到在國王睡榻旁的一張小桌上放著銀色權(quán)杖和纖細(xì)的金頭環(huán),那正是阿奎羅尼亞的王冠??吹竭@一切,他的野心再次令他瘋狂。
“上啊,惡棍們!”逃犯大叫道,“他是一對二十,而且他沒戴頭盔!”
確實如此,柯南沒時間戴上沉重的鋼盔,也沒來得及在胸鎧上綁護腰甲片,甚至沒有機會從墻上取下那面巨大的盾牌。盡管如此,除了沃馬納和格羅梅爾全副武裝外,柯南還是比其他敵人防護得更好。
國王怒目而視,不知道這都是些什么人。他不認(rèn)識阿斯卡蘭特,也無法透過面罩認(rèn)出這些身著盔甲的謀反者,而萊納爾多也已經(jīng)用他的垂邊帽遮住了雙眼。但是沒時間猜疑了。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殺手們涌進房間。格羅梅爾一馬當(dāng)先,他就像一頭沖刺的公牛,頭向下低著,長劍壓低,朝對手的小腹刺去??履咸饋碛松先ィ突涫骋话銓⑺康牧α磕墼趽]劍的手臂上。巨大的鋼刃尖嘯著在空中劃了個弧形,劈進柏森人的頭盔。劍刃和頭盔一起碎裂,格羅梅爾毫無生氣的軀體翻倒在地板上??履舷蚝筇_,手里依然緊握著已經(jīng)破碎的劍柄。
“格羅梅爾!”他怒聲道,看到打碎的頭顱從裂開的頭盔下露出來時,他的雙眼中閃出驚愕的目光。接著其他人朝他沖了過來。一只匕首從他的胸甲和后板甲間掠過,同時還有一把劍刃劃過他的眼前。他用左臂推開手持匕首的攻擊者,并像拳擊似的將破碎的劍柄擊進那名劍士的太陽穴。那人的腦漿濺了他一臉。
“你們五個,看住門口!”阿斯卡蘭特聲嘶力竭地喊道。他圍著那刀劍交擊乒乓作響的漩渦跳來跳去,深怕柯南會沖出他們的包圍逃跑。歹徒們暫時向后撤去,他們的頭領(lǐng)抓住幾個人退向唯一的出口??履侠眠@短暫的機會躍向墻邊,他從墻上扯下一柄古老的戰(zhàn)斧。這柄戰(zhàn)斧掛在那里近半個世紀(jì)了,但時光似乎絲毫沒有觸及到它。
就在電光火石的瞬間,他背靠墻壁,面向不斷圍攏的包圍圈,接著他沖向重重人群。他從來不是一個防御型戰(zhàn)士,即使面對壓倒性優(yōu)勢的敵人,他也總是主動出擊,要是換作別人,恐怕早已命喪當(dāng)場。但柯南并不指望活下來,而是渴望在倒下之前殺傷盡可能多的敵人。他那野蠻人的靈魂在他的心中燃燒,古老的英雄頌歌在他的耳畔回響。
隨著他從墻邊向前躍起,他一斧頭砍斷一個惡徒的肩膀,接著又以駭人的反手一擊砸碎另一個人的頭骨。好幾把長劍惡狠狠地圍著他刺來,但是死亡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與他擦肩而過。辛梅利安人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不停地移動著。他如同一只在一群狒狒間跳躍的猛虎,一會兒側(cè)步,一會兒旋轉(zhuǎn),不給敵人任何可乘之機,同時他用戰(zhàn)斧在自身周圍掄出了一個死亡光圈。
開始,刺客們兇猛地圍著他,亂哄哄地你擁我擠地瞎刺一氣。但是沒一會兒工夫,他們突然向后退卻——地板上的兩具尸體無言地證明了國王的狂怒,盡管柯南自己的手臂、脖頸和雙腿上也受了傷并流血不止。
“懦夫!”萊納爾多尖叫起來,一面扯下他插著羽毛的帽子,雙眼中充滿狂熱的光芒,“你們就這樣從戰(zhàn)斗中退縮,讓暴君繼續(xù)活在人世?如果你們這樣想的話,那就滾出去吧!”
他沖向前,用劍瘋狂地亂砍。但是柯南認(rèn)出了他,迅速有力地一斧砍斷他的長劍,同時另一只手用力將他推倒在地板上。接著國王朝位于左手的阿斯卡蘭特砍去,逃犯急忙低頭向后跳開,這才勉強保住自己的小命。惡棍們再一次圍攏過來,只見柯南把戰(zhàn)斧掄得嗡嗡作響。一個披頭散發(fā)的惡棍彎腰躲過斧頭,俯沖到國王腿下。他想抱住國王的雙腿將其扳倒,但隨即發(fā)現(xiàn)國王如同一座金剛鐵塔般紋絲不動。他向上望去,只見戰(zhàn)斧飛落下來,他已躲閃不及。與此同時,他的一名同伙雙手舉劍砍在國王的左肩甲上,一直傷及鋼甲下的肩膀。瞬間,柯南的胸甲上滿是鮮血。
沃馬納急躁地向兩旁推搡開攻擊者,費力地擠到前面,朝著柯南毫無防護的頭顱揮出致命一擊。國王向下猛的一低頭,長劍“唰”的一下從他頭頂上掃過,并削下幾縷黑發(fā)。
柯南將身體重心移至腳后跟,然后斧頭從側(cè)面掄過去。戰(zhàn)斧“咔嚓”一聲劈開鋼制胸甲,沃馬納癱倒下去,他的整個左半身連同盔甲被砍了一個大洞。
“沃馬納!”柯南氣喘吁吁地喊道,“我認(rèn)得你這個來自地獄的矮子——”
柯南站起身,正看到萊納爾多發(fā)瘋似地沖過來。他不顧一切,且毫無防護,全部的武器只是一把匕首??履吓e起戰(zhàn)斧向后躍開。
“萊納爾多!”柯南焦急地大喊道,“退后!我不想殺你——”
“去死吧,暴君!”瘋狂的吟游詩人尖叫道,低頭飛沖向國王??履线t疑著不愿出手,結(jié)果一切都太遲了。鋼刃刺中了他沒有防護的側(cè)腰,引起一陣劇痛,這時他再也無法控制心中的極度絕望,他做出了反擊。
萊納爾多腦袋開花,倒了下去,柯南蹣跚地向墻邊靠去,鮮血從他緊捂著傷口的指縫間涌出。
“現(xiàn)在上啊,殺了他!”阿斯卡蘭特大叫道。
柯南靠在墻上,手舉戰(zhàn)斧。他站在那里,好像一座不可戰(zhàn)勝的原始雕像——雙腿分開,頭向前伸著,一手扶著墻壁,一手高舉戰(zhàn)斧;一塊塊鋼鐵般堅硬的肌肉糾結(jié)隆起,狂怒的表情像是在做死亡吶喊,他的雙眼透過蒙在眼睛上的血霧射出可怕的目光。人們躊躇著——盡管他們是一群瘋狂而放蕩的罪犯,但他們畢竟來自于一個被稱作文明人的種族,有著文明的背景;而站在這里的是一個野蠻人——一個天生的殺手。他們不由得向后退縮,垂死的猛虎依然能致人于死地。
柯南感覺到他們的膽怯,他咧開嘴,露出悲傷而粗野的笑容。
“誰想先死?”他從破裂而鮮血淋淋的雙唇間含糊不清地說。
阿斯卡蘭特像一只狼似地一躍向前,突然半路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停住,從空中一下子摔躺在地上,躲過了裹著風(fēng)聲朝他砍來的致命一擊。當(dāng)柯南收回落空的斧頭,將其再次掄出時,他狂亂地翻身爬起,奪路而逃。這一次斧子砸進了距離阿斯卡蘭特雙腿旁邊光滑的地板里,有幾英尺深。
另一個亡命徒錯判形勢,選擇這個時機沖了上來,他的同伙們躊躇地跟隨在他身后。他企圖在辛梅利安人從地板上拔出戰(zhàn)斧之前殺死柯南,但是他打錯了算盤。血紅的戰(zhàn)斧瞬間抬起,并向下砍來,一個鮮血淋淋的扭曲身體向后飛去,砸在跟在后面的攻擊者腿上。
就在這時,守在門口的歹徒突然驚恐地尖叫起來,一個黑色的丑陋陰影越過墻頭,落在地上。除了阿斯卡蘭特,所有人都轉(zhuǎn)過身去看怎么回事,這一看不要緊,眾人都像受驚的狗一樣嚎叫起來。他們驚慌失措地叫嚷咒罵著,爭先恐后地沖出房門,在走廊里尖叫著奔逃去了。
阿斯卡蘭特看也沒朝大門看一眼,他的眼睛緊盯著受傷的國王。他以為是打斗的聲音驚動了王宮,引來了禁衛(wèi)軍,雖然當(dāng)時他也覺得奇怪,他那些窮兇極惡的惡徒們竟然會在打斗時發(fā)出如此驚恐的尖叫。柯南也沒有望向門口,他的雙目燃燒著怒火,如同一只垂死的惡狼,死死地瞪著逃犯。在這生死關(guān)頭,阿斯卡蘭特依然不忘他的玩世不恭。
“看來一切都要完了,特別是榮耀?!彼吐曊f,“不管怎樣,國王將站著死去,還有……”無論他還想說什么,都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因為話沒說完,他就無聲無息地向柯南撲了過去。而此時辛梅利安人正不得不用握斧的手臂擦去遮住雙目的鮮血。
但幾乎就在他開始向前沖去的同時,有一股奇怪的氣流突然襲來,一個可怕的物體重重地撞在他的雙肩上。他一頭栽倒在地,伴隨著一陣劇痛,一雙大爪子摳進他的肉中。阿斯卡蘭特在攻擊者的身下絕望地掙扎,他拼命扭過頭來,看見的卻是一張夢魘般的瘋狂面孔。他明白,蹲伏在他身上的這個巨大黑色之物絕不是來自人類,或是任何一個健全的世界。面對即將咬住他喉嚨的淌涎的尖牙,和那雙死死瞪著他的黃色眼珠,阿斯卡蘭特四肢癱軟,就像幼嫩的玉米苗遭遇致命的狂風(fēng)而枯萎。
它那可怕的面孔不僅僅是一張野獸的臉。它可能曾經(jīng)是一個古老、邪惡的木乃伊,被人注入了魔鬼的生命。逃犯睜大雙眼,在瘋狂中他覺得有一道暗影籠罩了他,他發(fā)現(xiàn)這張可怕的臉竟與他的奴隸透特阿蒙有著一絲可怕的相似。這時,阿斯卡蘭特的玩世不恭和無所不能的人生哲學(xué)早已蕩然無存,滴涎的尖牙還未咬到他,他就鬼嚎一聲,然后嗚呼哀哉了。
柯南一邊搖晃著甩掉睫毛上滴落的血珠,一邊呆呆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情景。開始他以為是一頭巨大的黑色獵犬站立在阿斯卡蘭特扭曲的尸體上,但隨著視力恢復(fù),他發(fā)現(xiàn)那既不是一只獵犬,也不是一只狒狒。
聽到阿斯卡蘭特垂死的尖叫,他大吼一聲,踉蹌著離開墻邊,鼓足勇氣,用盡全身力量將戰(zhàn)斧拋向正跳過來的恐怖之物。斧頭砸在怪物的歪腦袋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不僅沒有砸碎它的腦殼,相反卻斜飛了出去。國王被怪物巨大的身軀撞得飛起,落在房間的另一端。
滴涎的血盆大口咬向柯南擋在喉嚨前的手臂,但怪物似乎并不急于咬死他。它殘忍的目光越過柯南被咬住的手臂直射進國王的雙眼,此時,國王的眼中露出如同阿斯卡蘭特毫無生氣的雙眼中一般的驚恐??履细械剿撵`魂正在枯萎,并且一點一點地被抽離他的軀體,淹沒在那雙黃色的充滿無邊恐懼的深井,可怕而無形的混沌在他四周滋長,吞噬著他的生命和理智。那雙眼睛變得越來越大,透過它們,辛梅利安人看見了外空間里的無形黑洞,看見了暗無天日的深淵,還看見了蟄伏在那里的地獄般瀆神的惡魔。他想張開他流血的雙唇,喊出他的憎恨與厭惡,但從他的喉嚨中發(fā)出的只是干澀的“嘎嘎”聲。
但是這曾經(jīng)讓阿斯卡蘭特嚇癱致死的恐懼卻激起了辛梅利安人內(nèi)心深處極度狂暴的憤怒。他像火山爆發(fā)似地猛然翻身而起,不顧手臂被撕裂的疼痛,拖著怪物的身軀向后躍去。這時,他向外揮出的另一只手似乎抓到了什么東西,已經(jīng)被打斗弄得暈頭轉(zhuǎn)向的他突然意識到那是他斷裂的寶劍。
他本能地抓住它,并鼓起全部勇氣,將它像匕首一樣刺了出去。斷劍深深地扎進怪物的身體中,怪物痛苦地張開那張令人憎惡的大嘴,松開了柯南的手臂。國王被猛地甩到一旁,他用一只手支撐著身體,不解地望去,只見怪物劇烈地抽搐著,粘稠的鮮血從被斷劍撕裂的巨大傷口中噴涌而出。他觀望著,怪物慢慢停止掙扎。它躺在地上,時不時抽動一下,那雙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眼向上翻著??履险V劬?,抖掉流到他眼中的鮮血;他似乎看到那東西正在溶解成一灘粘稠的物質(zhì)。
然后,他聽見了嘈雜的人聲,看見寢宮里擠滿了被驚醒的宮廷成員——有騎士、貴族、淑女、手持武器的士兵、大臣。眾人你推我搡,大呼小叫。黑龍戰(zhàn)士們也到場了,他們憤怒得發(fā)狂,手握劍柄,不停地詛咒發(fā)誓,嘴里不時冒出異國臟話。但是看不到年輕的門前衛(wèi)兵指揮官的影子,盡管后來到處搜查他,卻始終一無所獲。
“格羅梅爾!沃馬納!萊納爾多!”帕布利烏斯議長驚呼道,他站在尸體中間,兩只胖乎乎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昂谛牡呐淹剑∷麄兌荚摫坏跛?!叫衛(wèi)兵來?!?br/>
“衛(wèi)兵已經(jīng)在這兒了,你這老傻瓜!”黑龍軍指揮官帕蘭泰迪斯輕蔑地呵斥道,由于緊張,他忘記了帕布利烏斯的官階?!澳阕詈貌灰褙埥写核频貋y嚷一氣。來幫我們?yōu)閲醢鷤?,他會失血過多而死的?!?/p>
“當(dāng)然,當(dāng)然!”帕布利烏斯喊道,他一向謀勝于動?!拔覀儽仨毎膫凇0褜m里所有的醫(yī)生都叫到這里來!哦,我的陛下,這真是國家的恥辱!是您殺死了他們?nèi)繂幔俊?br/>
人們將國王抬到床上躺下?!熬?!”國王在床上氣喘吁吁地喊道。一杯酒很快端到他鮮血淋淋的唇邊,他如饑似渴地將它一飲而盡。
“太棒了!”他喃喃地說著,又躺了回去,“殺戮是一件令人口干舌燥的討厭活兒?!毖棺×耍靶U人的內(nèi)在生命力又開始復(fù)蘇了。
“先處理我肋部的刀傷,”他向御醫(yī)吩咐道,“萊納爾多在這里以鋒利的鐵筆為我譜寫了一首致命之歌?!?br/>
“我們早該把他吊死,”帕布利烏斯急促不清地說,“詩人沒一個好東西——這是誰?”
他緊張地用他穿著涼鞋的腳趾碰了碰阿斯卡蘭特的尸體?!吧癜?!”指揮官驚呼道,“這是阿斯卡蘭特,曾經(jīng)的圖恩伯爵!是什么魔鬼的陰謀將他從沙漠中的巢穴帶到這里來的?”
“但是為何他的表情如此驚恐?”帕布利烏斯小聲說著,向一旁退去。他瞪大雙眼,感到他粗胖脖頸后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其他人望著逃犯的尸體,也都一言不發(fā)。
“要是你們看到他和我所看到的東西,”國王不顧醫(yī)生們的抗議,坐起身來咆哮道,“你們就不會這么奇怪了。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他突然停住了,嘴巴依然張得大大的,手指徒勞地指著。他看著剛才那怪物死去的地方,現(xiàn)在卻只有空蕩蕩的地板。
“克羅姆!”他咒罵道,“那東西生于腐臭污物,現(xiàn)在又重歸污臭了?!?br/>
“國王神智不清了?!币粋€貴族耳語道??履下牭搅耍靡靶U人的賭咒發(fā)起誓來。
“向芭德、莫里甘、瑪查和尼曼發(fā)誓!”他憤怒地斷言,“我清醒得很!它看起來就像一個斯泰吉亞木乃伊和狒狒的混合體。它從大門沖進來,阿斯卡蘭特手下的流氓們看見它后四散逃竄。它殺死了正要殺死我的阿斯卡蘭特,然后朝我奔來。我殺死了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的斧子砸在它的頭上,就像打在巖石上一樣崩開了。我想是圣埃佩米特洛斯幫助了我……”
“聽聽,他怎么提到埃佩米特洛斯?那個人一千五百年前就死了!”他們彼此竊竊私語道。
“以尤彌爾之名發(fā)誓!”國王咆哮道,“今晚我曾與埃佩米特洛斯交談過!他在我的夢中召喚我。我穿過布滿古神浮雕的黑石長廊,走過刻著塞特圖形的高大石階,最后走進一間地穴,里面有座雕飾著鳳凰圖案的墳?zāi)埂?br/>
“看在密特拉的份上,國王陛下,不要再說了!”一位面色死灰的密特拉高階牧師驚呼起來。
柯南仰起頭,好像一只甩動鬣毛的雄獅。他像憤怒的雄獅一般咆哮道:“我是奴隸嗎,要按你的命令閉上嘴?”
“不,不,陛下!”高階牧師顫抖道,但并非出于畏懼王室的權(quán)威,“我無意冒犯?!彼皖^湊到國王耳邊,用只有柯南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
“吾王,凡夫俗子是無法理解此事的。這個由未知力量在戈拉米拉群山中心深處鑿出的黑石長廊,和一千五百年前埃佩米特洛斯安息的由鳳凰守衛(wèi)的墓穴,只有核心圈內(nèi)的牧師才知道。自從那時起,就沒有活人涉足過那里。那些被他選中的牧師們,在將圣人的遺體安置在地穴中后,封死了走廊通往外面的出口,因此沒有人能夠找到它。如今即使是高階牧師也不知道它的位置所在。只有密特拉侍僧的核心成員知道埃佩米特洛斯的安息地在戈拉米拉山的黑巖中心,那也只能由高階牧師以口傳的方式傳給少數(shù)被選中的人,并且他們會非常嚴(yán)格地保守這個秘密。這是密特拉的一個神秘的宗教儀式。”
“我不知道埃佩米特洛斯用什么魔法將我召喚了去,”柯南回答,“但是我確實和他交談了,他還在我的劍上作了記號呢。我不知道那個記號為什么能夠令它致惡魔于死地,或是那個記號背后隱藏著怎樣的魔法;盡管那把劍砍在格羅梅爾的頭盔上時斷了,但卻依然足以殺死那可怕的怪物?!?br/>
“讓我看看您的劍?!备唠A牧師突然嗓音干澀地耳語道。
柯南抽出那把已經(jīng)毀壞的武器,高階牧師驚呼起來,并跪倒在地。
“密特拉保佑我們打敗了黑暗勢力!”他氣喘噓噓地說,“今晚國王確實曾與埃佩米特洛斯交談!在那把劍上——除他之外,沒有人能留下那個秘密的標(biāo)記——這是永遠(yuǎn)盤踞在他墓地上的不朽鳳凰的標(biāo)志!拿蠟燭來,快!再看看國王說的那惡鬼死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被一塊破屏風(fēng)擋住了。他們將屏風(fēng)推到一旁,用燭火照得亮亮的。當(dāng)他們望去時,一陣令人顫抖的寂靜降臨在眾人之中。接著有人雙膝跪倒在地,口中呼喚著密特拉的名字,有人則尖叫著奪門而出。在那塊怪物死去的地板上,有一塊巨大的、永遠(yuǎn)無法被洗凈的污跡,好像一塊有形的陰影;怪物的血漬清楚地留下了它的輪廓,而這輪廓所顯示的東西決不會存在于任何健全或是正常的世界中。
地上的污跡陰森恐怖,好像斯泰吉亞黑暗的土地上一位端坐在昏暗神廟內(nèi)的陰暗祭壇上的古怪神靈所投下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