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詩晬語 卷下 【清】沈德潛.撰
〇說詩晬語 ?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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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臺閣倡和，多宗義山，名『西崑體』。以義山為崑體者非是。梅聖俞、蘇子美起而矯之，盡飜窠臼，蹈厲發(fā)揚(yáng)，才力體製，非不高於前人，而淵涵渟之趣，無復(fù)存矣。歐陽七言古，專學(xué)昌黎，然意言之外，猶存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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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介甫才力頗張，而意味較薄，桃花源一篇外，良楛互見矣。王逢力求生新，亦同時(shí)之錚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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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瞻胸有洪爐，金銀鉛錫，皆歸鎔鑄；其筆之超曠，等於天馬脫覊，飛僊遊戲，窮極變幻，而適如意中所欲出，韓文公後，又開闢一境界也。元遺山云：『只知詩到蘇黃盡，滄海橫流卻是誰？』嫌其有破壞唐體之意，然正不必以唐人律之。蘇門諸君子，清才林立，並入寰中，猶之邾莒已。〇蘇詩長於七言，短於五言，工於比喻，拙於莊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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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南集原本老杜，殊有獨(dú)造境地。但古體近粗，今體近滑，遜於杜之沈雄騰踔耳。明代楊君謙、本朝楊芝田專錄其歎老嗟卑之言，恐非放翁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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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翁七言律，隊(duì)仗工整，使事熨貼，當(dāng)時(shí)無與比埒。然朱竹垞摘其雷同之句，多至四十餘聯(lián)。緣放翁年八十餘，『六十年間萬首詩』後，又添四千餘首，詩篇太多，不暇持擇也。初不以此遂輕放翁，然亦足為貪多者鏡矣。〇八句中上下時(shí)不承接，應(yīng)是先得佳句，續(xù)成首尾，故神完氣厚之作，十不得其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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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後詩，楊廷秀推尤、蕭、范、陸四家，謂尤延之、蕭東夫德藻、范致能成大、陸務(wù)觀游也。後去東夫，易以廷秀，稱尤、楊、范、陸。蕭幾不能舉其名氏，而詩亦散逸矣。傳其詠梅云：『百千年蘚著枯樹，一兩點(diǎn)花供老枝?！挥衷疲骸合驽Ａ鲵员?，海月冷掛珊瑚枝?！灰怄萱萸笮?，而入於澁體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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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五言，不必嶄絕凌厲，而意趣風(fēng)骨自見，知為德人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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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派黃魯直太生，陳無己太直，皆學(xué)杜而未嚌其為者。然神理未浹，風(fēng)骨獨(dú)存。南渡以下，范石湖變?yōu)樘窨d，楊誠齋、鄭德源變?yōu)橹C俗，劉潛夫、方巨山之流變?yōu)槔w小。而『四靈』諸公之體，方幅狹隘，令人一覽易盡，亦為不善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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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李數(shù)篇，老杜奉為『吾師』，不朽之作，不必務(wù)多也。楊誠齋積至二萬餘，周益公如之。以多為貴，無如此二公者。然排沙簡金，幾於無金可簡，亦安用多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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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末謝皋羽晞髮集，意生語造，古體欲獨(dú)闢町畦，方之元和時(shí)，在盧仝、劉叉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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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詩中如『卷簾通燕子，織竹護(hù)雞孫?！弧簽樽o(hù)貓頭筍，因編麂眼籬?！弧猴L(fēng)來嫩柳搖官綠，雲(yún)起奇峯湧帝青。』『遠(yuǎn)近筍爭滕薛長，東西鷗背晉秦盟?！唤员氨罢摺Ｖ痢喝粢娊~應(yīng)慟哭，此中曾有屈原墳?！粍t怪矣?！耗_跟頭上兩青天』『月子灣灣照九州』，則俚矣。學(xué)宋人者，并無宋人學(xué)問，而但求工對偶之間，如『木上座』、『竹夫人』、『趙盾日』、『展禽風(fēng)』之類。曲摹里巷之語，舍大聲而愛折楊、皇荂，宜識者之不欲觀也。擴(kuò)清俗諦，以求大方，斯真宋詩出矣。〇『春水渡旁渡，夕陽山外山?！缓喂れ吨耙玻弧嚎陀蝺簭U學(xué)，身拙婦持家?！缓喂れ堆郧橐?。此種何嘗不是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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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音一卷，係宋遺民詩，皆不落塵溷，清鏘可誦者。月泉吟社一卷，便不足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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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集，錢牧齋極為獎(jiǎng)激。然可取者，元裕之『小序』，詩品薄弱，又在南宋諸公下也。集中所傳，如『好景落誰詩句裏，蹇驢駝我畫圖間』，好句不過爾爾。王元美謂『直於宋而大淺，質(zhì)於元而少情』，豈苛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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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裕之七言古詩，氣王神行，平蕪一望時(shí)，常得峯巒高插、濤瀾動(dòng)地之槩，又東坡後一能手也。絕句寄託遙深，如出都門、過故宮等篇，何減讀庾蘭成哀江南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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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楊、范、揭四家，詩品相敵，中又以『漢廷老吏』【伯生自評其詩】為最。他如吳淵穎之兀奡，迺易之之流利，薩天錫之穠鮮耀艷，故應(yīng)並張一軍。趙王孫暨金華諸子，聲價(jià)雖高，未宜方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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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崖樂府，詆訿者比於妖魅；然廉折稜稜，異于男子而巾幗服者。論宋元詩，不必過於求全也。鐵門諸子中，玉笥生亦復(fù)可采。過此以往，近乎填詞，等之自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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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季都尚詞華，劉伯溫獨(dú)標(biāo)骨幹，時(shí)能規(guī)橅杜韓。高季迪出入於漢、魏、六朝、唐、宋諸家，特才調(diào)過人，步蹊未化，故變元風(fēng)則有餘，追大雅猶不足也。要之明初辭人以二公為冠，袁景文聞次之，楊孟載次之，張志道以寧次之，徐幼文質(zhì)、張來儀又次之。高、楊、張、徐之名，特並舉於『北郭十子』中，初非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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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志道送阮子敬一篇，連跗接蕚，神似飲馬長城詩。袁景文題蘇李泣別圖，神韻雙絕，應(yīng)在劉賓客、李庶子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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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典籍棅長於五言，如『海國霜?dú)鉀觯锫暵溥b野?！弧猴w雨霞際晴，夕陽雁邊下?！伙L(fēng)致疑出常建，閩中林子羽輩，未之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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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以還，崇『臺閣體』，諸大老倡之，眾人應(yīng)之，相習(xí)成風(fēng)，靡然不覺。李賓之【東陽】力挽頹瀾，李【夢陽】、何繼之，詩道復(fù)歸於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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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獻(xiàn)吉雄渾悲壯，鼓盪飛揚(yáng)，何仲默秀朗俊逸，迴翔馳驟，同是憲章少陵，而所造各異，駸駸乎一代之盛矣。錢牧齋信口掎摭，謂其『摹擬剽賊，同於嬰兒學(xué)語?！恢林^『讀書種子，從此斷絕?！淮藶殚T戶起見，後人勿矮人看場可也。〇兩人學(xué)少陵，實(shí)有過於求肖處，錄其所長，指其所短，庶足服北地、信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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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昌穀大不及李，高不及何，而倩朗清潤，骨相嶔嶔，自能獨(dú)尊吳體。邊庭實(shí)、王子衡同羽翼李何，而地位少下?？祵ι缴婀P膚庸，一往易盡?！浩咦印恢?，不必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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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雪江送王伯安謫龍場驛丞云：『蠻煙痩馬經(jīng)荒驛，瘴雨寒鷄夢早朝?！簧暇鋵戇h(yuǎn)竄景色，人猶能之，下則文成之忠愛俱見矣。又趙鶴登岱云：『山壓星辰從下看，海浮天地自東迴?！恍刂胁恢處纂?yún)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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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用脩負(fù)高明伉爽之才，沈博絕麗之學(xué)，隨物賦形，空所依傍。讀宿金沙江、錦津舟中諸篇，令人對此茫茫，百端交集。李何諸子外，拔戟自成一隊(duì)。〇五言非用脩所長，過于穠麗，轉(zhuǎn)落凡近也。同時(shí)有薛君寀【蕙】，稍後有高子業(yè)【叔嗣】，並以沖淡為宗，五言古風(fēng)，獨(dú)饒高韻。後華子潛【察】希韋柳之風(fēng)，四皇甫【沖、涍、汸、濂】仰三謝之體，雖未穿溟滓，而氛垢已離，正嘉之際稱爾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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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美天分既高，學(xué)殖亦富，自珊瑚木難及牛溲馬勃，無所不有。樂府古體，卓爾成家；七言近體，亦規(guī)大方，而鍛鍊未純，且多酬應(yīng)牽率之態(tài)。李于鱗擬古詩，臨摹已甚，尺寸不離，固足招詆諆之口。而七言近體，高華矜貴，脫去凡庸，正使金沙並見，自足名家。過於回護(hù)與過於掊擊，皆偏私之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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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秦古體，局於規(guī)格，絕少生氣，五言律句烹字鍊，氣逸調(diào)高。集中『雲(yún)出三邊外，風(fēng)生萬馬間。』『人吹五更笛，月照萬家霜?！弧航^漠兼天盡，交河蕩日寒?！弧阂够鸱智洌盒锹淙f家?！桓哚鲋?，行當(dāng)把臂。七言送謝武選一章，隨題轉(zhuǎn)摺，無跡有神，與高青丘送沈左司詩，並推神來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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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李既興，輔翼之者，病在沿襲雷同，攻擊之者，又病在飜新弔詭。一變?yōu)樵欣尚值苤溨C，再變?yōu)殒R伯敬、譚友夏之僻澁，三變?yōu)殛愔俅?、程孟陽之纖佻。迴視嘉靖諸子，又古民之三疾矣。論者獨(dú)推孟陽，歸咎王李，而并刻論李何為作俑之始。其然，豈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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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以來，高景逸【攀龍】、歸季思【子慕】，五言雅淡清真，得陶公意趣，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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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至鍾譚諸人，衰極矣。陳大樽墾闢榛蕪，上窺正始，可云枇杷晚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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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竹者必有成竹在胸，謂意在筆先，然後著墨也。慘澹經(jīng)營，詩道所貴。倘意旨間架，茫然無措，臨文敷衍，支支節(jié)節(jié)而成之，豈所語於得心應(yīng)手之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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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不廢鍊字法，然以意勝而不以字勝，故能平字見奇，常字見險(xiǎn)，陳字見新，樸字見色。近人挾以鬪勝者，難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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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diǎn)染風(fēng)花，何妨少為失實(shí)。若小小送別，而動(dòng)欲沾巾；聊作旅人，而便云萬里；登陟培塿，比擬華嵩；偶遇庸人，頌言良哲；以至本居泉石，更懷遯世之思；業(yè)處歡娛，忽作窮途之哭，準(zhǔn)之立言，皆為失體。記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本乎志以成詩，惡有數(shù)者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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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意過深，使氣過厲，抒藻過穠，亦是詩家一病。故曰『穆如清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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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主渾融，惟恐其露；意主蹈厲，惟恐其藏。究之恐露者味而彌旨；恐藏者盡而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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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云：『楚詞不皆是怨君，被後人多說成怨君?！淮搜宰钪胁⊥?。如唐人中少陵故多忠愛之詞，義山間作風(fēng)刺之語；然必動(dòng)輙牽入，即偶爾賦物，隨境寫懷，亦必云主某事，刺某人，水月鏡花，多成粘皮帶骨，亦何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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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伯敬云：『但欲洗去故常語，然別開一徑，康馗有弗踐者焉。故器不尚象，淫巧雜陳，聲不和律，艷詄競響。』此持論極善，且似自砭其失處。蓋詩當(dāng)求新於理，不當(dāng)求新於徑。譬之日月，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未嘗有兩日月也。
援引典故，詩家所尚，然亦有羌無故實(shí)而自高，臚陳卷軸而轉(zhuǎn)卑者。假如作田家詩，只宜稱情而言；乞靈古人，便乖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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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yán)儀卿有『詩有別才，非關(guān)學(xué)也』之說，謂神明妙悟，不專學(xué)問，非教人廢學(xué)也。誤用其說者，固有原伯魯之譏。而當(dāng)今談藝家，又專主漁獵，若家有類書，便成作者。究其流極，厥弊維鈞。吾恐楚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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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古詠懷，斷不宜入近世事與近世字面；錦葛同裘，嫌不稱也。若本敘述近事，即方言謠諺，不妨引入；顧用之何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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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府中不宜雜古詩體，恐散樸也；作古詩正須得樂府意。古詩中不宜雜律詩體，恐凝滯也；作律詩正須得古風(fēng)格。與寫篆、八分不得入楷法，寫楷書宜入篆、八分法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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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古詩未經(jīng)闡發(fā)者，宜援據(jù)本傳，見微顯闡幽之意；若前人久經(jīng)論定，不須人云亦云。王摩詰西施詠、李東川謁夷齊廟，或別寓興意，或淡淡寫景，以避雷同勦說，此別行一路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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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沖詠史，不必專詠一人，專詠一事，己有懷抱，借古人事以抒寫之，斯為千秋絕唱。後人粘著一事，明白斷案，此史論，非詩格也。至胡曾絕句百篇，尤為墮入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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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古必切時(shí)地，老杜公安縣懷古中云：『灑落君臣契，飛騰戰(zhàn)伐名?！缓喍茉摚媸饭P也。劉滄咸陽、鄴都、長洲諸詠，設(shè)色寫景，可互相統(tǒng)易，是以酬應(yīng)為懷古矣。許渾稍可觀，然落句往往入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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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山詩：永嘉山水主靈秀，謝康樂稱之；蜀中山水主險(xiǎn)隘，杜工部稱之；永州山水主幽峭，柳儀曹稱之。略一轉(zhuǎn)移，失卻山川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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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物，小小體也。而老杜詠房兵曹胡馬，則云：『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坏滦灾{(diào)良，俱為傳出。鄭都官詠鷓鴣，則云：『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裏啼?！淮擞忠陨耥崉僖?。彼胸?zé)o寄託，筆無遠(yuǎn)情，如謝宗可、瞿佑之流，直猜謎語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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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以前未見題畫詩，開此體者，老杜也。其法全在不粘畫上發(fā)論。如題畫馬、畫鷹，必說到真馬、真鷹，復(fù)從真馬、真鷹開出議論，後人可以為式。〇又如題畫山水，有地名可按者，必寫出登臨憑弔之意；題畫人物，有事實(shí)可拈者，必發(fā)出知人論世之意。本老杜法推廣之，才是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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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詠雪，多偶然及之，漢人『前日風(fēng)雪中，故人從此去』，謝康樂『明月照積雪』，王龍標(biāo)『空山多雨雪，獨(dú)立君始悟』，何天真絕俗也。鄭都官『亂飄僧舍茶煙濕，密灑歌樓酒力微』，已落坑塹矣。昌黎之『凹中初蓋底，凸處盡成堆』，張承吉之『戰(zhàn)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是成底語？〇東坡尖叉韻詩，偶然遊戲，學(xué)之恐入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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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梅詩應(yīng)以庾子山之『枝高出手寒』，蘇東坡之『竹外一枝斜更好』為上。林和靖之『雪後園林纔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高季迪之『流水空山見一枝』，亦能象外孤寄；餘皆刻畫矣。杜少陵之『幸不折來傷歲暮，若為看去亂鄉(xiāng)愁。』此純乎寫情，以事外賞之可也。〇東坡詩『幽尋盡處見桃花』，又云『竹外桃花三兩枝』自是桃花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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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侯云『彈丸脫手』，固是詩家妙喻。然過熟則滑，唯生熟相濟(jì)，於生中求熟，熟處帶生，方不落尋常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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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有一首章法，一題數(shù)首，又合數(shù)首為章法。有起、有結(jié)、有倫序、有照應(yīng)，若闕一不得，增一不得，乃見體裁。陳思贈(zèng)白馬王、謝家兄弟酬答、子美遊何將軍園之類是也。又有隨所興觸，一章一意，分觀錯(cuò)雜，總述纍纍。射洪感遇、太白古風(fēng)、子美秦州雜詩之類是也。後人一題至十?dāng)?shù)章，甚或二三十章，然意旨辭采，彼此互犯，雖搆多篇，索其指歸，一章可盡，不如割愛之為愈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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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不可不造句。江中日早，殘冬立春，亦尋常意思，而王灣云：『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灰唤?jīng)錘鍊，便成警絕，宜張曲江懸以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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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韻腳，如大廈之有柱石，此處不牢，傾折立見。故有看去極平，而斷難更移者，安穩(wěn)故也。安穩(wěn)者，牢之謂也。杜詩『懸崖置屋牢』，可悟韻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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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仗固須工整，而亦有一聯(lián)中本句自為對偶者。五言如王摩詰『赭圻將赤岸，擊汰復(fù)揚(yáng)舲。』七言如杜必簡『伐鼓撞鐘驚海上，新妝絃服照江東?！欢抛用馈禾一?xì)逐楊花落，黃鳥時(shí)兼白鳥飛』之類。方板中求活，時(shí)或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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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詩起句，可不用韻。故宋人以來，有入別韻者；然必於通韻中借入，如『冬』韻詩起句入『東』、『支』韻詩起句入『微』、『豪』韻詩起句入『蕭』『肴』是也。若『庚』『青』韻詩起句入『真』『文』，『寒』『刪』『先』韻詩起句入『覃』『鹽』『咸』，亂雜不可為訓(x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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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景寫情，不宜相礙，前說晴，後說雨，則相礙矣。亦不可犯複，前說沅澧，後說衡湘，則犯複矣。即字面亦須避忌，字同義異者，或偶見之；若字義俱同，必從更易。如『暮雲(yún)空磧時(shí)驅(qū)馬……玉靶角弓珠勒馬』，終是右丞之累。杜詩云『新詩改罷自長吟』，改則弊病去，長吟則神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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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高格，入詞便苦其腐，詞中麗句，入詩便苦其纖，各有規(guī)格在也。然腐之為病，填詞者每知之，纖之為病，作詩者未盡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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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同作一詩，不必同韻；即同韻，亦在一韻中，不必句句次韻也。自元白創(chuàng)始，而皮陸倡和，又加甚焉。以韻為主，而以意相從，中有欲言，不能通達(dá)矣。近代專以此見長，名曰『和韻』，實(shí)則趁韻；宜血脈橫亙，句聯(lián)意斷也。有志之士，當(dāng)不囿於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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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穉黃云：『詩必相題，猥瑣、尖新、淫褻等題，可無作也；詩必相韻，故拈險(xiǎn)俗生澁之韻，可無作也。』昏昏長夜，得此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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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體有大言、小言、兩頭纖纖、五雜組、離合、姓名、五平、五仄、十二辰、回文等項(xiàng)，近於戲弄，古人偶為之，然而大雅弗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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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謂詩主性情，不主議論，似也，而亦不盡然。試思二雅中，何處無議論？杜老古詩中，奉先詠懷、北征、八哀諸作，近體中蜀相、詠懷、諸葛諸作，純乎議論。但議論須帶情韻以行，勿近傖父面目耳。戎昱和蕃云：『社稷依明主，安危託婦人?！灰嘧h論之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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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讀唐以後書』，固李北地欺人語。然近代人詩，似專讀唐以後書矣。又或舍九經(jīng)而徵佛經(jīng)，舍正史而搜稗史小說，且但求新異，不顧理乖?；从陝e風(fēng)，貽譏踳駁，不如布帛菽粟，常足厭心切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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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郎贈(zèng)送之作，當(dāng)時(shí)引以為重。應(yīng)酬詩，前人亦不盡廢也。然必所贈(zèng)之人何人、所往之地何地，一一按切，而復(fù)以己之情性流露於中，自然可詠可歌。非幕下張君房輩所能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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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本六籍之一，王者以之觀民風(fēng)、考得失，非為艷情發(fā)也。雖四始以後，離騷興美人之思、平子有定情之詠，然詞則託之男女，義實(shí)關(guān)乎君父友朋。自梁陳篇什，半屬艷情，而唐末香奩，益近褻嫚，失『好色不淫』之旨矣。此旨一差，日遠(yuǎn)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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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貴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李太白子夜吳歌本閨情語，而忽冀罷征；經(jīng)下邳圯橋本懷子房，而意實(shí)自寓；遠(yuǎn)別離本詠英皇，而借以咎肅宗之不振、李輔國之擅權(quán)。杜少陵玉華宮云『不知何王殿，遺搆絕壁下』，傷唐亂也；九成宮云『巡非瑤水遠(yuǎn)，跡是雕墻後』，垂夏殷鑑也；他若諷貴妃之釀亂，則憶王母於宮中；刺花敬定之僭竊，則想新曲於天上。凡斯託旨，往往有之。但不如三百篇有小序可稽，在讀者以意逆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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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羽林郎篇『頭上藍(lán)田玉，耳後大秦珠?！弧阂击呶灏偃f，兩鬟千萬餘。』陌上桑篇『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焦仲卿妻篇『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珠丹?！缓喂れ顿x美人也。而其原出於碩人之美莊姜。古人重其行兼及其容，婦容不與德、言、工並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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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時(shí)五言以試士，七言以應(yīng)制。限以聲律，而又得失諛美之念先存於中，揣摩主司之好尚，迎合君上之意旨，宜其言之難工也。錢起湘靈鼓瑟，王維奉和聖製雨中春望外，傑作寥寥，略觀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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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明明月篇序，大意謂子美七言詩詞固沈著，而調(diào)失流轉(zhuǎn)，不如唐初『四子』音節(jié)可歌。蓋以子美為歌詩之變體，而『四子』猶三百之遺風(fēng)也。然子美詩每從風(fēng)雅中出，未可執(zhí)詞調(diào)一節(jié)以議之。王阮亭論詩云：『接跡風(fēng)人明月篇，何郎妙悟本從天；王楊盧駱當(dāng)時(shí)體，莫逐刀圭誤後賢?！荒懿槐磺叭瞬m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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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詩『江山如有待，花柳自無私?！弧核铘~極樂，林茂鳥知?dú)w。』『水流心不競，雲(yún)在意俱遲。』俱入理趣。邵子則云：『一陽初動(dòng)處，萬物未生時(shí)。』以理語成詩矣。王右丞詩不用禪語，時(shí)得禪理。東坡則云：『兩手欲遮瓶裏雀，四條深怕井中蛇?！谎酝庥叙N味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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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右軍作字不肯雷同，黃庭經(jīng)、樂毅論、東方畫像贊，無一相肖處，筆有化工也。杜詩復(fù)然。一千四百餘篇中，求其詞意犯複，了不可得。所以推詩中之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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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詩別於諸家，在包絡(luò)一切。其時(shí)露敗缺處，正是無所不有處。評釋家必代為辭說，或周遮徵引以斡旋之；甚有以時(shí)文法解說杜詩，齗齗於提伏串插間者。浣花翁有知，定應(yīng)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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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璠云：『名不副實(shí)，才不合道，縱權(quán)壓梁竇，吾無取焉?！卉峭φ略疲骸旱榔埧傻茫粭夓稄P養(yǎng)，事非適理，何貴於膏粱。』真能特立，不昧心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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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仲武以郎士元『暮蟬不可聽，落葉豈堪聞』，謂工於發(fā)端。然『暮蟬』、『落葉』，有兩景乎？『不可聽』、『豈堪聞』，有兩意乎？此持論未當(dāng)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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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建棄婦篇，筆妙何減長門？然二十四語中，重二『庭』韻、二『靈』韻、二『鳴』韻、二『成』韻。古人雖有之，不得引為口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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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誤用事實(shí)處。弦高本犒秦師；謝康樂云：『弦高犒晉師』。莊子『柳生左肘』，柳，瘍類也；王右丞老將行云：『今日垂楊生左肘』，是以瘍?yōu)闃湟?。又『衛(wèi)青不敗由天幸』句，誤用霍去病事：而高常侍送渾將軍出塞，亦云『衛(wèi)青未肯學(xué)孫吳』。同時(shí)誤用，未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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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吉以金山詩折服徐凝，然中惟頷聯(lián)稍勝?！簶溆爸辛饕姡娐晝砂堵??！粚懢疤?。結(jié)語『因悲在城市，終日醉醺醺?！缓未逅滓?！東坡貶徐凝『一條界破青山色』為惡詩，而不指摘承吉，或偶然未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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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石詩說謂：『一篇之妙，全在結(jié)句。如截奔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辭盡意不盡。又有意盡辭不盡，剡溪?dú)w櫂是也。辭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也?！晃⒚钫Z言，諸家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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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選自殷璠、高仲武後，雖不皆盡善，然觀其去取，各有指歸。唯王介甫百家詩選，雜出不倫：大旨取和平之音，而忽入盧仝月蝕；斥王摩詰、韋左司，而王仲初多至百首，此何意也？勿怖其盛名，珍為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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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縠才調(diào)集選，固多明麗之篇，然如會(huì)真詩及『拂墻花影動(dòng)』等作，亦采入太白、摩詰之後，未免雅鄭同奏矣。奈何闡揚(yáng)其體，以教當(dāng)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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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虛谷瀛奎律髓，去取評點(diǎn)，多近凡庸，特便於時(shí)下捉刀人耳。鼓吹一書嫁名元遺山者，尤為下劣。學(xué)者以此等為始基，汩沒靈臺，後難洗滌。昔康崑崙學(xué)琵琶，段師令其十年不近樂器，洗盡邪雜，方許受教。作詩家毋誤入路頭，為康崑崙之續(x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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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表聖云：『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弧翰刹闪魉?，蓬蓬遠(yuǎn)春。』嚴(yán)滄浪云：『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惶K東坡云：『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煌跞钔け敬藬?shù)語，定唐賢三昧集。〇木玄虛云『浮天無岸』，杜少陵云『鯨魚碧?！?，韓昌黎云『巨刃摩天』，惜無人本此定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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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高於孟東野，而為雲(yún)為龍，願(yuàn)四方上下逐之。歐陽子高於蘇梅，而以黃河清、鳳凰鳴比之。蘇子高於黃魯直，而己所賦詩云『效魯直體』，以推崇之。古人胸襟，廣大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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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曰：『寬而靜、柔而正者，宜歌頌。廣大而靜、疏達(dá)而信者，宜歌大雅。恭儉而好禮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靜、廉而謙者，宜歌風(fēng)?！环擦?xí)於聲歌之道者，鮮有不和平其心者也。今人忌才揚(yáng)己，揎拳露臂，觀其意氣，可覘所養(yǎng)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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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fù)罪引慝，思古無就，際人倫之窮者，何厚於自責(zé)也。即涕泣關(guān)弓，情非得已；然惟餘怨艾之意，不聞訶讓之詞。乃有遭讒異於正則，處變異於小弁，而忿語誖情，動(dòng)相譏議，小則見絕於友朋，大則獲戾於君父，君子憂之矣。盡言翹過，國佐已然，綴文之士，其知所節(ji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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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面目，人人各具。讀太白詩，如見其脫屣千乘。讀少陵詩，如見其憂國傷時(shí)。其世不我容，愛才若渴者，昌黎之詩也。其嬉笑怒罵，風(fēng)流儒雅者，東坡之詩也。即下而賈島、李洞輩，拈其一章一句，無不有賈島、李洞者存。倘詞可餽貧，工同鞶帨，而性情面目，隱而不見，何以使尚友古人者，讀其書、想見其為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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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佳人，初無定稱。簡兮以西周盛王為美人，離騷以君為美人，漢武以賢士為佳人，光武稱陸閎為佳人。而蘇蕙稱竇滔云：『非我佳人，莫之能解?！挥謰D人以男子為佳人矣。〇九歌『思夫君兮太息』，指雲(yún)中君也，『思夫君兮未來』，指湘夫人也。孟浩然『衡門猶未掩，佇立望夫君?！恢竿醢纂?yún)也。夫讀同扶音，猶之子之稱，非婦人目其所天之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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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府鰕?篇，?同鱓，水族之細(xì)者，從旦，不從且。李于鱗誤用鰕?，押入魚虞韻，後人讀同疽音，不知其非也。古人造字，有?無?，看說文等書自見。〇吳地有?山，見越絕書，今亦誤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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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者，以水通輸之謂，讀去聲。昌黎『通波非難圖，尺水乃可漕。善善不汲汲，後時(shí)徒悔懊?！豢勺C也。惟泉水章『思須與漕』，載馳章『言至於漕』，屬衛(wèi)邑者，當(dāng)平聲讀。又雍字如時(shí)雍、辟雍、肅雍，作和字訓(xùn)者，俱平聲。雍州之雍，屬地名者，從去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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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忙遽為倉皇，然古人多作『倉黃』。少陵『誓欲隨君去，形勢反倉黃』，『蒼黃已就長途往，邂逅無端出餞遲』柳州『蒼黃見驅(qū)逐，誰識死與生』，又云『數(shù)州之犬，蒼黃吠噬』。無作倉皇者。倉皇二字，應(yīng)是後人誤用，因倉卒、皇遽而連及之也。歐公伶官傳則云『倉皇東出』，已屬宋人文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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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負(fù)恩為辜負(fù)。按辜，辠也，絕非此意。少陵『孤負(fù)滄洲願(yuàn)』，昌黎『孤負(fù)平生志』，義山『映書孤志業(yè)』之類，無用辜者。又李陵答蘇武書有『孤負(fù)陵心』、『陵雖孤恩』之句，更在唐人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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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興之中，讀去聲。元?jiǎng)P左傳敘云：『祈天永命，紹開中興?！魂懙旅饕簟憾≈俜础?。若當(dāng)興而興，故謂之中，不必恰在中間也。杜詩『今朝漢社稷，新數(shù)中興年?！弧喝f里傷心嚴(yán)譴日，百年垂死中興時(shí)?！火N不可悉數(shù)。中酒之中，讀平聲。漢書樊噲傳：『項(xiàng)羽既饗軍士中酒。』師古註：『飲酒之中，不醒不醉，故謂之中也?！惶住鹤碓骂l中聖，迷花不事君?！粬|坡『君獨(dú)未知其趣爾，臣今聊復(fù)一中之?！灰嗖豢上?shù)。後人中興平讀，中酒仄讀，每每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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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平子歸田賦云：『仲春令月，時(shí)和氣清，原隰鬱茂，百草滋榮。』明指二月。謝詩『首夏猶清和』，言時(shí)序四月，猶餘二月景象，故下云『芳草亦未歇』也。自後人誤讀謝詩，有『四月清和雨乍晴』句，相沿到今，賢者不免矣。試思『猶』字，竟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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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逢此世之劻勷』，註謂：『急遽意，勷讀同穰。』韓昌黎文『新師不牢，劻勷將逋?！欢拍林姟簠④娕c尉簿，塵土驚劻勷?！话讟诽煸姟何粍羷稹?，正得此意。後世誤同贊襄，凡所遣用，百不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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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觀公孫大孃弟子舞劍器行序云：『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音駝】，瀏漓頓挫，獨(dú)出冠時(shí)?！话礃犯s錄謂：『劍器，健舞曲名。』唐書：『中宗引近臣宴集，宗晉卿舞渾脫。』則知?jiǎng)ζ?、渾脫皆舞名。後人誤以劍器為舞劍，而以渾脫二字與瀏漓頓挫並讀，未免使人笑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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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逸民傳序引揚(yáng)雄言『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蛔ⅲ骸捍?，取也?！魂惿浜樵疲骸哼撕未?，鴻飛高雲(yún)?！挥脫P(yáng)語也。惟張曲江詩『今我遊冥冥，弋者何所慕。』改『篡』為『慕』矣。然昌黎在曲江後，贈(zèng)人詩仍云：『肯效屠門嚼，久嫌弋者篡?！磺百t讀書，不肯一誤再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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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每用爛熳字，玩詩意乃淋漓酣足之狀。然考說文玉篇等書，從無熳字。而王文考魯靈光殿賦有『流離爛漫』句，韓昌黎南山詩有『爛漫堆眾皺』句，皆爛旁從火，漫旁從水。改漫為熳，不知起於何時(shí)?！貉蔀醭神R』，習(xí)焉不覺，殊可怪也。〇杜詩『眾雛爛熳睡』，俱從火傍，然是後代鐫本所訛，不可引以為據(jù)?！疽陨吓寂e大概，以枚數(shù)闔，何能遽盡。細(xì)心求之，其訛自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