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凡走在大街上，突然就被這么個男人拉住了——發(fā)黃的白體恤，發(fā)油的頭發(fā)，還有一股子像是發(fā)霉的味道。

　　“哎干什么啊，你誰啊？”李去凡立馬撥開他的手“你認錯人了吧?！?/p>

　　“哎，我說，”那人更湊近了李去凡，壓低聲音說“你是不死者吧？”

　　“啥？”

　　“不死者，就是死不了，一直活著那種?！?/p>

　　“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崩钊シ矓[擺手繼續(xù)往前走，他離上班遲到只剩下不到十分鐘了。

　　“不不不，你就是?！彼众s上去“你肯定是不死者，聞味兒我就聞出來了?！?/p>

　　“那是你自己身上的味兒?！崩钊シ差^也不回。

　　“不對不對，是你的味兒。那種微妙的，深邃的氣味，有點像是汽油和酒精的混合。你就是不死者。”怪味男人加快腳步擋在李去凡面前。

　　“啊好好好，我是我是。我上班要遲到了麻煩讓讓。”

　　“你還上什么班?。孔?，我?guī)闳€好地方?！彼±钊シ驳母觳簿鸵捶较蜃?。

　　“別搞，咱倆很熟嗎你就拽著我走。再這樣我可報警了。”李去凡再次拍下他的手。

　　“不不不，不要報警不要報警。我就是想讓你看個好東西，來。”他招招手，示意李去凡跟過來。

　　“不要，我要上班。遲到了老板要扣我工資了?！?/p>

　　“哎呀不死者急著掙錢干什么嘛。來嘛來嘛?！彼秩ダ钊シ驳氖郑焕钊シ捕汩_了。

　　“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磕愠迷鐫L遠好吧？我上班要遲到了你聽不見嗎？是你瘋了還是我傻了？”李去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嘆口氣，轉(zhuǎn)身快步走向公司“哪兒來的瘋子。”

　　“哎你聽我說嘛，我?guī)闳ノ壹野　！蹦莻€男人的聲音漸漸小了。

　　最終李去凡還是遲到了，領導叫他去辦公室，想聽他說說為什么遲到。

　　“路上碰到個瘋子，硬拉住我要帶我去他家?！崩钊シ踩鐚嵳f道。

　　領導盯著他，一只手腕托著臉：“你怎么不說你去扶老太太過馬路了？”

　　“??？我沒扶老太太過馬路啊。我被一個神經(jīng)病纏住了，他非要我跟他走，然后我……”

　　“你在大馬路上遇到神經(jīng)病了？”

　　“對啊，而且他身上還一股子怪味。也可能不是神經(jīng)病，就是個乞丐、流浪漢……”

　　“好了好了，該干啥干啥去吧。”領導擺擺手“一個大男人，能叫乞丐給拽住了，真行?！?/p>

　　“我真的是……”

　　“別說了別說了，回你位置上去?！鳖I導的視線已經(jīng)移回到電腦屏幕上。

　　李去凡也很郁悶，因為他的的確確是碰上了這么個事兒。這導致他一天都沒什么心情工作，腦子里翻來覆去地想那件事。

　　下了班，剛出大門他就聞到一股味，有些熟悉。

　　“來了啊，走吧，帶你上我家里去看看?！蹦莻€怪味男人就在公司門口的綠化帶邊蹲著，一只手上夾了根煙，另一只手里手里還拿著杯奶茶。見李去凡出來了，他立刻起身說道。

　　“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啊，??？我和你有什么過節(jié)嗎？你告訴我，我道歉還不行嗎？”李去凡狠狠地抹了把臉“我錯了，大哥，你放過我吧?！?/p>

　　“不不不，你沒錯，你對著呢，是我太激動了，你聽我說?！币娎钊シ矓[出一副厭惡的樣子在鼻子前不停扇，怪味男人把煙扔到地上踩滅才走近他“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永恒?！?/p>

　　“你叫永恒，啊，那我就叫永遠。”李去凡想趕緊避開他走，永恒卻又拉住他，把奶茶放在他手里。

　　“巧啊，看來咱倆的確有緣。我找了一千多年了都沒有結(jié)果，可才來這里沒多久就碰到了你。”永恒看起來高興的不行“我就叫你小遠，行吧?！?/p>

　　“你隨便。我要走了?！崩钊シ舶涯滩璨暹M包里，往邊上一擺就加快腳步往公交站的方向走，早上他就是在這條路上碰到這個奇怪男人的。面前不遠處停了一排車，其中有輛黑色奔馳格外亮眼，他準備從它與另一輛的車縫間鉆過去，借機甩開奇怪男人。

　　“你要去哪兒？我捎你一段吧?！庇篮阍诟竺嬲f。

　　“別，您早點回病房，省的醫(yī)生擔心?！崩钊シ惨贿呑咭贿叢煌斐?。他在車縫間鉆了沒一半，車子燈閃了兩下，還響了一聲。

　　“你怎么知道這是我的車，”永恒走過來把車門拉開坐進去“你先出來吧，等我倒出去你再上。停得有點緊了?！?/p>

　　李去凡皺著眉頭。思來想去，有免費車不坐是傻逼，而且倆人都是男的，料他也做不出什么來——他能做出什么來？

　　等永恒倒出來，李去凡自己就拉開門坐了上去。

　　“你去哪兒？”

　　“我回家?！?/p>

　　“那你家在哪兒？”

　　李去凡立馬又猶豫了。這人萬一又纏上他怎么辦？可看他也是個挺有錢的人，纏著他圖個什么？好玩嗎？

　　“對了，要不先吃點東西吧，我知道有家飯店魚做得特好。你不挑吧？要是不挑就按我平時吃的來，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隨便點。”

　　叫有錢人玩玩好像也不錯。

　　“行吧，你請客？”

　　“那必須的?！庇篮愦蛄藘赊D(zhuǎn)，開車往另一條路上駛?cè)ァ?/p>

　　“我看你挺正常的啊，”李去凡開始上下打量起這個男人“為什么穿的和乞丐似的，還說胡話。”

　　“穿的不好，這我認了，主要是有幾天沒回家了，最近一直在這條街蹲人。但我什么時候說胡話了？”

　　“蹲人？蹲什么人？”李去凡一偏頭，看到永恒在通過后視鏡看他立馬打了個激靈“蹲我啊？”

　　“昂，我兩天前就聞到過一次你的味道，于是一直在這條路附近想找到你。沒想到你在那條路上出現(xiàn)了?！?/p>

　　李去凡想起來，前天中午的確是在這邊街上買過一次酸辣粉。那天回來的時候酸辣粉還漏了，撒了他一腿，害他下午不得不翹班回家換了條褲子，后來就再也沒在那買過飯，中午改點外賣吃。

　　“你能聞到我的氣味？我怎么聞不出來?！?/p>

　　“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己當然聞不到。對了，你今年多大了？”

　　“呃，二十五。”

　　“那你還挺小啊，我都快兩千了?！庇篮阋荒樥?jīng)地說。當然李去凡是不信的——放誰誰也不會信。

　　“那個，待會兒吃完飯你可得送我回去啊，一會估計都沒公交了?！?/p>

　　“那必須的?！庇篮阈α诵Α澳阕罱乃榔谑鞘裁磿r候？”

　　“啊？”

　　“哦，我是說你最近什么時候死的？”

　　“啊，哦，這個，”李去凡稍微一思考“上個月?！?/p>

　　“是生病了還是？”

　　“呃不不不，沒病，好著呢?！?/p>

　　“那為什么死？意外？”

　　“意外，意外。出車禍了?！崩钊シ怖^續(xù)瞎編，他決定要陪著這個土豪演下去。把他哄高興了，肯定少不了好處，他心里是這么想的。

　　“疼嗎？”

　　“呃，不太疼?！?/p>

　　“不太疼？”

　　“不不不，很疼很疼。”

　　“很疼？”

　　“那……你看我是該疼是不該疼？”

　　“沒事沒事，我就隨便問問。聊天嘛?！庇篮阌滞ㄟ^后視鏡看了李去凡一眼“把安全帶系上吧?！?/p>

　　“啊，好，好的?！崩钊シ糙s緊把安全帶拉下來。

　　“你應該還沒死習慣吧?！彼f。

　　“啊，什么？”

　　“就是你死的時候還是疼，受了傷就會流血流個不停?！?/p>

　　“呃，對?！崩钊シ查_始懷疑他是否有精神病史了——他把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概念描述的無比清楚。但是萬一是真的，萬一他真的是不會死的人，那他這么說肯定是很自然的，大概就和一個籃球老手在和菜鳥講投籃要練出肌肉記憶一樣，投不進是因為肌肉還沒有“習慣”進球。

　　“到了。我停下車。”沒等李去凡搞清楚，永恒就停下車“小遠，你先去，就和老板說恒哥來了，還照平常那樣來一套?！?/p>

　　“啊，好，”李去凡解開安全帶下車，拉開門他又回頭說一句“你還是叫我李去凡吧?！?/p>

　　“行，那就叫你小凡。”

　　李去凡進了店，店老板掃他一眼：“吃點啥?！?/p>

　　“那個，恒哥來了，他說還照平時……”

　　老板像是接了高壓電，噌地立起：“好的，馬上就好?！闭f完就沖向后廚，連剛開的一局在線游戲都沒管。

　　李去凡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看著永恒停好車走過來，并沒有看到他。進了門，他四下看著找李去凡坐到哪兒了，李去凡伸長了手招他過來。

　　“不錯吧，這里?！?/p>

　　“挺好?！崩钊シ惨矝]啥好評價的。就是一家一般般的飯店，可能還不如自己辦公室附近的。

　　“你別看他環(huán)境很普通，他家的魚做的真是絕了，”永恒看上去很興奮“我以前很討厭吃魚的，但是這兒的是真不錯?！?/p>

　　“那……還挺厲害。”

　　“對了，晚上要不要來我家？”

　　“你為啥這么執(zhí)著啊，”李去凡捏捏晴明穴“你家有什么非要讓我看的?！?/p>

　　“我家藏了好多有意思的東西，我想你肯定喜歡?！?/p>

　　“我不喜歡收藏的啊。我對那些老東西不怎么感興趣的?！?/p>

　　“肯定有你感興趣的。我什么都收藏?！?/p>

　　李去凡聳聳肩：“好吧，那就作為這頓飯的謝禮吧?！?/p>

　　“好的好的，等下吃完我就帶你去。”永恒露出笑容。

　　這時候，店里進來了一伙人，他們穿著不是很整齊，臉上也很臟，看得出是剛干了番體力活兒。

　　“老板呢？”其中一個人喊“出來！”

　　“哎哎哎，來了來了?！崩习鍙暮竺娉鰜?，表情微妙地變化了，然后又轉(zhuǎn)成笑臉迎上去“幾位吃點什么？來先坐吧，后面包間有大桌子?！?/p>

　　“坐什么坐坐什么坐？！”另一個人吆喝“不知道我們干啥的？”他從背后掏出節(jié)水管，金屬的那種，從管口的磨損來看是久經(jīng)沙場了。

　　“呃……”老板有些尷尬，半天沒接話。

　　“告訴你，這片地我罩的。”隊伍最后頭那個臉上有道疤的光頭走上前來，把手里的甩棍擱在桌子上，和玻璃碰撞出清脆響聲“趕緊的，該拿錢拿錢?！?/p>

　　“這，這昨天不是才收過嗎？”老板一臉苦澀“昨天……”

　　“昨昨昨什么昨？”一個黃毛小鬼頭開口了，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我我我我們今天才才才來的，昨天怎怎怎怎——么可能收，你你你是不……”

　　“行了杠子我說吧，聽你說話真叫人赤撓?！惫忸^偏過頭一擺手，黃毛就立馬閉嘴了。

　　“哥們兒，就一句話，一萬，有還是沒有？”光頭拿起甩棍又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一萬？這，這咱上哪兒給您弄去啊?！?/p>

　　李去凡已經(jīng)盯著看了很久了，回過頭，永恒也在看那幾個男人。

　　“怎么辦？”李去凡小聲問。雖然他不想惹上事，但是也不愿看見有人因此受傷“還是先報警吧?！闭f著就掏出手機。

　　“那邊兩個，當我沒看見嗎？”光頭沒回頭，只是又拿起甩棍磕在桌子上“手機給我收起來！”

　　“收起來?！蹦盟艿霓D(zhuǎn)身，舉起水管指著兩人，眼睛瞪得和要蹦出來似的“你要是不裝兜里，我就把你腦袋裝兜里。聽見沒有？”

　　李去凡只好作罷。

　　永恒卻站起來，徑直走向幾人。這把李去凡嚇了一跳，忙起身拽住他：“干啥呀你？”

　　“我好好收拾收拾他們。”永恒把他的外套脫下放在李去凡手里，外套下的襯衫凸出一個小肚子。

　　“你哪兒能……”李去凡話還沒說完，永恒就抓住水管末端，另一只手一拳揍在這人的下巴上，他立刻翻了白眼，倒在地上不動了。

　　“小畜生，膽兒肥??？！”愣了幾秒，那個光頭把甩棍從桌上拿下來，甩出長長一節(jié)就往永恒身上揮去“來，和老子單挑?！?/p>

　　永恒后退一步躲開，那個光頭追上又將甩棍掄去。他的另外幾個弟兄趕緊把倒在地上那人扶起，拖著他坐到椅子上。

　　李去凡悄悄離開座位，摸到飯店角落，他剛剛看見這邊有一根掃把。雖然他不會打架，但也不能看著永恒挨揍啊。他拿起掃把，又悄咪咪地從地上蹲著走到一張桌子下面。

　　兩個人打的火熱，永恒邊打邊退，一直退到這張桌子跟前。李去凡瞅準機會，使勁一棒敲在光頭的腿窩上，光頭立馬身子一踉蹌，向前摔倒在地上。永恒一側(cè)身，騎在他身上按著脖子就打，光頭反抗著他打著，直打了十七八拳，地上散出一大片血才停下。這時光頭已經(jīng)不動彈了。

　　“你，你怎么……”李去凡看見血嚇了一跳，那邊幾個兄弟也走近來看，見了地上有血立刻冒起火。

　　“別怕，我收得……”

　　“你他媽的——！”一個人拿著水管走過來，猛掄在永恒頭上，“乒”，永恒也一樣倒下不動了。

　　李去凡傻了，他一點兒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他以為永恒很厲害的。兩個混混把永恒從光頭身上踢下去，把光頭抽出來抬起。李去凡趕緊扶住永恒，把他抱到他們的座位上。永恒頭后面流起了血，李去凡趕緊捂住，血就從他的手指間滲出來，他就脫下外套纏在他的頭上。

　　“永恒，永恒！”李去凡喊得和死了爹一樣，他從沒見過有人受這么重的傷，一探鼻息，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我打120，你別動啊，千萬別動?！?/p>

　　李去凡掏出手機，半天解不開鎖，他兩手都沾滿了血，一摸屏幕就亂跳，更用不了指紋。轉(zhuǎn)過頭，那幾個混混已經(jīng)跑了，店老板去了后廚。

　　“老板！老板！”李去凡喊起來“出來！”

　　“怎么了怎么了？”老板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快打120，永恒快不行了?！崩钊シ部拗?。

　　“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崩习甯恕拔乙詾樵趺戳恕Ｗ?，魚馬上就來?！?/p>

　　李去凡用驚恐的眼神望著老板：“……打120啊，老板，永恒要不行了??！求你了快打120啊！”

　　“沒事沒事，坐著吧。”老板疑惑的看了李去凡一眼“他沒和你說嗎？”

　　沒等李去凡回答，老板就走回后廚了。

　　李去凡愣在原地，感覺自己的手在發(fā)抖，他死命地捏著柜臺邊緣凸出的部分，像是要把它掰下來一樣。

　　好一會兒他才鎮(zhèn)定住，掃了座位一眼卻又嚇了一跳，座位上是空的，只留下幾滴血跡。他幾乎是飛撲過去，拉開椅子看，又蹲下去看，桌子底下什么也沒有，店里除了他什么人也沒有。

　　一個幾乎已經(jīng)沒氣了的人憑空消失了。

　　李去凡又跑出門，跑到車邊上看，車上也沒有任何血，他又趴在車窗上看，里面也沒有人影。

　　一回頭，一個男人直挺挺地站在他背后。

　　李去凡摔在地上，想往后爬卻被車子擋住了去路。那個男人表情好笑，伸出手要拉李去凡起身，李去凡伸出手又收回來，他手上全是血。

　　“怎么不坐里面？”永恒問，他看上去和什么事也沒有似的。

　　“你，你怎么……你腦袋不是……”李去凡還沒問出來，永恒就笑了：

　　“我嫌麻煩，干脆復活了一次。”

　　他抻抻衣服，說：“剛換的，我還稍微沖了個澡?！?/p>

　　李去凡這才發(fā)現(xiàn)永恒整個人干凈多了。

　　“你從家過來的？”李去凡問。

　　“可不是，還好不堵車?！庇篮隳描€匙對準車，車燈閃了兩下，他把鑰匙放回口袋里又拿出濕巾遞給李去凡“走吧，飯馬上好。”

　　“等下等下，”李去凡沒接“你剛才沒事？”

　　“沒事啊，那有啥事?！庇篮惆褲窠沓槌鰜矸旁诶钊シ彩掷铩?/p>

　　“你的頭剛剛已經(jīng)被打出血了??！那怎么可能沒事？”

　　“我說了我復活了啊，剛剛那具壞掉的身體不要了?！?/p>

　　“那身體呢？”

　　“就沒有了啊?！?/p>

　　“沒有了？”

　　“就是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它去哪兒了?！庇篮阋荒槦o所謂的樣子“那不然呢？哎，不會你還沒死過吧？”

　　“……去你媽的，老子不玩了?！崩钊シ哺械阶约罕凰Ａ?，而且被耍的團團轉(zhuǎn)。他轉(zhuǎn)身就走，一點兒也不管永恒在后面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