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奶奶跟我說她想喝益力多，讓我去隔壁村的商店給她買。我玩著手機應了她一聲好，但卻沒有行動。隔壁村的商店離我家直線距離挺遠，曲線距離繞那些彎彎小巷更遠，這天氣真的不想動，猶豫了一下，我喊了正在洗碗的妹妹待會跟我一起去。正當我盤算著待會要和妹妹買些什么零食時，奶奶喊我出發(fā)，她要親自去商店買些其他東西，我匆匆穿好衣服跟上她。

一老一小的影子投射在鄉(xiāng)間小路上，迎面走來一個小女孩和一個老奶奶，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老奶奶樂呵呵跟在后面，我們看著她們，她們也看著我們。有一瞬間我覺得這像是一種歲月光陰的再現(xiàn)，又或者是平行時空的交錯，我好像看見了以前的我的樣子，可是安安靜靜走在我右邊的奶奶，她用那頭白發(fā)提醒我回到現(xiàn)實......

買好東西往回走時，路過一個十字小路口，一個老婆婆坐在路口的石頭上，一個青壯年的叔叔待在她旁邊，好像在陪她，又好像是在勸她回家。奶奶認識他們，跟那位叔叔大聲交談著，后來又跟婆婆說起話來。我走得有些快，聽著后面三人的攀談停了下來，手上極其沉重的袋子讓我對奶奶有些抱怨——抱怨她總是改不了停下來跟路人攀談這個習慣。

我站在前面看著后面他們?nèi)说膱鼍?，讓我感到驚奇的是，奶奶和那位婆婆交談時突然伸出了手去牽她，和叔叔一起說服她回家，我突然明白了那個婆婆對奶奶的意義應該很不一般。當他們?nèi)俗呱锨皝頃r，我認真地打量了婆婆的臉，好熟悉好眼熟，我陷入了沉思。小時候的記憶努力被調(diào)動出來，哦！阿香婆婆！那個在我小學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找奶奶一起看電視閑聊的阿香婆婆！我驚訝又難以置信地又看了她幾眼，這是？阿香婆婆嗎？我又打量了她幾眼，我印象中的阿香婆婆瘦小、走路挺直著腰，走在路上很愛和人打招呼交流，說起話來很順溜很愛笑。眼前這個婆婆，走路需要奶奶和叔叔牽著扶著，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佝僂著背比以前更瘦了。

我疑惑地朝著奶奶問了一句“阿香婆婆對吧？”，奶奶說“是的，以前經(jīng)常來家里的那個阿香婆婆”，我沉默地愣了一下，沖著阿香婆婆喊了一句，阿香婆婆從我和奶奶的對話中注意到了我，奶奶跟她簡單解釋了一下我是誰，她朝著我說了一句“回來了？”，我答“對，剛回來不久”，“還讀書嗎？”“快畢業(yè)了”.......從上一個十字小路口到下一個十字小路口的距離不長，可是我看見奶奶牽著婆婆走過這段路，卻覺得曾經(jīng)那段關于阿香婆婆的記憶距離現(xiàn)在的我很遠很長。

在十字路口分別的時候，奶奶跟婆婆說“你呀，以前總是來找我。可是我現(xiàn)在呀，每天得去干活勞作，很忙沒空去找你?！逼牌欧磻行┻t鈍，停了一會然后說“下次路過我家要進來喝茶?！蹦棠陶f“好啊，下次去喝茶。”旁觀的我很清楚地知道，老年人之間的“下次之約”和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的我們一樣，是一句空話的承諾，下次也即是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的下次，我們的下次有著漫長的時間可以在后來的后來兌現(xiàn)，他們的下次卻沒有如此多的時間可以揮霍。我想，她們從年輕相識到年老，見證了歲月的流轉和變化，奶奶那一份伸出手主動牽手與婆婆那一份無條件信任地伸出手被牽手，里面一定有著我似懂非懂又不懂的情誼在。

告別了婆婆，我問奶奶“阿香婆婆以前不是這樣的呀”，奶奶說“她呀，九十多了.......”。奶奶說著關于阿香婆婆的故事，耳機的音樂忘記關了，我混沌著腦袋聽著，卻也還是聽出了奶奶聲音里的情緒，我看見她的右手和我的右手都提著東西。心里突然非常想做一件事情......“奶奶，你可以把益力多的袋子用左手提嗎？”奶奶懵懵地照做了，“因為我想牽著你的右手一起走”。我牽著奶奶的手，奶奶握緊了我的手，我的心里有一種幸福和踏實感，我猜奶奶大概也是。回去的路上，我們聊起鄉(xiāng)間那些新建的房子，聊起了房子的老爺爺、阿姨，聊起了我不在的日子里鄉(xiāng)村又有的新變化，一老一小的身影在路燈下拉長，我們往家的方向慢慢地、慢慢地走著。

回到家后，我心里總有一種情緒。我想起了小時候家附近有一個“阿花婆婆”，她和奶奶的媽媽年紀相仿，她照顧過小時候的奶奶，和奶奶是關系很好很好的朋友，奶奶喊她“阿花姑姑”。她對小孩子很好，見到我們總是會溫柔慈祥地笑著給我們分很多糖果。有一天，奶奶跟我說“阿花婆婆”離開了，然后她就自己待在廁所里。那個時候我還小，我對以后不能再見到那個笑著給我糖果的“阿花婆婆”感到郁悶，卻并不能感受到離開意味著什么。但我居然永遠記得奶奶從廁所出來的時候紅著眼眶，看見我發(fā)現(xiàn)了她然后假裝無所謂地從我旁邊經(jīng)過?，F(xiàn)在想想，那個時候的奶奶應該特別特別難受。今晚看見“阿香婆婆”，我就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阿花婆婆”，從小到大，我身邊的“婆婆”很多都離開我了，可能是因為村里的老人少了？還是像以前的我那樣的小孩鬧哄哄的聲音少了？我總覺得走在鄉(xiāng)間街道有一種靜謐的孤獨感，我猜爺爺奶奶或許也有吧......對我來說，是成長；對他們來說，是老去。對我們來說，這是人生循環(huán)往復的必然......

我總覺得我應該把一些所見所想記錄下來，情緒是稍縱即逝的，文字是表達的工具，也是永恒的。為什么前面要流水賬記錄前因，因為我想如果今晚是和妹妹一起去商店，或者今晚是妹妹和奶奶一起去商店，也就不會有思緒萬千的我和我現(xiàn)在的感慨。我總覺得很多事情冥冥之中總有聯(lián)系和安排，就比如——或許我現(xiàn)在敲下的稚嫩的隨心所記的文字，以后會成為我？書中的故事原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