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無定

新識樂齋中的悠閑日子沒持續(xù)幾天，就從吳堡傳來了糟糕的消息：太子想搶頭功，也不和林兒知會，便先行率領平西將軍部主力及靜輪宮一干道士往龍空山去了。不過還沒走到統(tǒng)萬城，就遭遇了宇宙幫的埋伏。平西將軍部全無戰(zhàn)斗力可言，直接敗下陣來。太子這才派人回吳堡請求援助。

陳慶之聽完報告，便對林兒道：“丁零之地，山高水深，大軍行進極容易遭遇埋伏。上次我們從禹門到吳堡的路上，就數(shù)次遇險，好在有殷兄神奇的行軍之法，才避過了威脅。太子心急火燎，犯了兵家大計，中埋伏也是可想而知的。眼下，我們的幾萬大軍也訓練得差不多了，不如我先帶人回去，領兵出征，為儀和主母自在家里等候捷報？”

林兒思慮一定，便應允道：“那就煩子云繼續(xù)統(tǒng)兵了，你上次挑選的人，仍歸你麾下。我和阿兄也沒法閑著了，現(xiàn)在北朝的兩個皇子都介入到這場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性質(zhì)也變了樣，我和阿兄要想辦法替你掃除討賊路上的障礙，也省得你煩心去和他們周旋?！?/p>

陳慶之笑道：“嘿嘿，有主母在，這仗打起來果然容易得多啊。不過這周旋的事想來也不容易，上次借過去的蘭陵、陶小君和韓兄還是讓他們回主母身邊吧。另外再調(diào)兩千人馬供蘭陵兄指揮，一部方便主母隨時有用、一部則保衛(wèi)識樂齋的安全?！?/p>

自識樂齋建起后，殷紹一直在周圍設置一些機關(guān)陷阱來保護識樂齋的安全，此時陳慶之又好生吩咐了手下一番。直到一切就緒，才由陳慶之領著他軍中的諸人，自回吳堡去。

這邊，林兒則安排道：“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玉娘的肚子也大了，自然就要待在家中不能再隨軍行動。若我們這一去時間拖得長了，家里總要留個主事的人。昨天阿嫂和我說，她想留下來照顧玉娘，這樣的話，我想讓兩位阿嫂、師弟、木蘭和幾個小女留下來看家，子云的一千義軍駐扎附近，隨時保護你們。蘭陵、阿姊、黃龍、楊師弟、二郎、阿雙、雙妹、小師太同我和阿兄一起行動。大家去準備吧。”

諸人便紛紛行動。檀羽則回到薔薇苑，和英、尋二女告別。

蘭英不想再出去折騰，內(nèi)里的原因她誰也沒告訴，她怕影響到大家的行動。實際上，她和尋陽的月信都晚了很久了，加上這段時間的房事規(guī)律，很有可能這就意味著，她們兩個可能已經(jīng)同時懷孕。

只有檀羽知道這個情況，她握著二女的手，難舍異常，口中連連道：“這段時間想吃什么，一定要讓鳴蟬、煮雪她們?nèi)ベI，別怕麻煩，乖乖地養(yǎng)好身子，等我回來?！?/p>

蘭英見他遲遲不愿離開的樣子，安慰他道：“羽弟別擔心，我們都不會有事的。等你走后，小妹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兩個人在一處，也能互相照應著。再說還有木蘭阿姊和陶公子，陶公子照顧玉娘的時候可是細心了?！?/p>

尋陽則道聲：“羽郎早些回來?！?/p>

檀羽點點頭，終于一狠心，走出了房門。

一行十人，檀羽、林兒、令暉、黃龍、令華坐鳳行屋，其余幾人騎馬，抄小路趕在了義軍前面往統(tǒng)萬城而去。

統(tǒng)萬城，自匈奴人赫連勃勃建立胡夏開始，便在此地修筑這一座都城。“統(tǒng)萬”一詞，便取“統(tǒng)一天下，君臨萬邦”之意，足見其創(chuàng)立者的雄心壯志。的確，赫連勃勃算得是五胡當中一位響當當?shù)男壑?，這一座城池也被他經(jīng)營得如鐵桶一般。只可惜后來拓跋燾滅了胡夏，統(tǒng)萬城也漸而衰落。唯有當初并不算胡夏正統(tǒng)匈奴人的丁零族人，還將這里作為一個值得守護的圣城。

從吳堡往統(tǒng)萬城走，一路地勢越來越高，山中的樹木也越來越矮，到統(tǒng)萬城附近時，便很難再見完整的樹林，而代之以黃土。不過，這黃土高原由于土質(zhì)疏松，常年被河流沖刷，形成了一個一個的臺地和山谷，這些黃土臺如叢林一般，溝谷縱橫，當?shù)厝吮惴Q之為山原。據(jù)說，宇宙幫所設的埋伏，多是在這山原之中。太子的人馬，也是在這附近遭遇襲擊的。

不過，林兒這一路的心情卻格外地好。因為時值春暖花開時節(jié)，一路行來，滿眼金黃的油菜花，讓人仿佛置身仙境一般。這北地的天較之內(nèi)地則顯得分外的藍，又沒有叢林阻隔，初春的陽光從層云中照射下來，就像天堂傳下的光明。于是，天上金色的陽光，地上金色的油菜花，天上藍天白云，地上青山綠水，天地之間相映成趣，也就形成了這美妙的北地風光。

林兒坐在馬車中，一路看著這樣的美景，方覺這一路行來的疲憊和懈怠都不見了，只有繼續(xù)向前戰(zhàn)斗的動力。

統(tǒng)萬城以東南，是方圓數(shù)十里的大平原，一條無定河從西到東流過。太子所部人馬，就設在無定河南岸，與北岸固守統(tǒng)萬城的宇宙幫守軍隔河相望。

經(jīng)幾次遭伏擊后折損，太子的平西將軍部人數(shù)銳減，由原來的三萬人降至兩萬，士氣亦是十分低落。平西將軍部多年來不斷地和宇宙幫沖突，戰(zhàn)斗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營盤的格局相當紊亂，比起陳慶之治軍的嚴謹，簡直天壤之別，這也是一方總是打勝仗、一方總是打敗仗的最重要原因。

至于鳳行屋，則已成為這丁零戰(zhàn)場上的標志，那是盟主林兒乘坐的專車。還沒進軍營，就已有不少靜輪宮的俗家弟子認出了行屋的樣子，恭立道路兩旁，迎接盟主駕到。畢竟，武林中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出現(xiàn)一個真正的盟主，現(xiàn)在林兒的出現(xiàn)，自然為這些江湖客所信服。

行屋剛一進營，迎面倒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當初在仇池和羽、林二人有諸多淵源的那個揚晚。

檀羽在馬車上見迎他的是揚晚，連忙跳下車來，拱手見禮道：“揚兄，怎么是你在這里？”

揚晚當年第一次出場就是在司馬道壽的典質(zhì)行與林兒邂逅，此后又在仇池科考等多處幫助檀羽，落難到陳慶之別院時，兩人還有不短的時間共患難，所以算得是個故人。甫一見面，揚晚沒有當初那目空一切的表情，反是相當親切地道：“自仇池一別，為儀咱們有三年沒見了吧？賢兄妹一切安好么？這一次，是受盧兄委托，來此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不過，更多的也是聽說賢兄妹這些年的作為，想到要來和你們好生敘敘舊?！?/p>

檀羽也隨之寒暄道：“我們都好，就是這一路著實辛苦了些。盧公他們都還好吧？多時不見，更覺分外想念。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說話？”

揚晚笑道：“這回我來，要等丁零戰(zhàn)事結(jié)束再走，咱們還有許多時間說話。為儀和你的盟主小妹還是先去殿下的大帳吧？恰巧此時帳內(nèi)正有宴會?！?/p>

馬車中的林兒聽說有宴會，便撇著嘴道：“大戰(zhàn)在即，還有心思笙歌燕舞，這個太子果然不是來打仗的?！?/p>

檀羽輕輕一笑，過去扶她下了車，勸道：“好啦，既然都來了，總是要去打個照面的，我們兩個先過去吧。”旋又對高長恭道：“我們帶來的一千人馬在旁邊找個地方安下營盤，我和林兒去見太子一面，就去營中與你們會合?！?/p>

說罷，他和林兒便隨揚晚前去赴宴，后面高長恭則和其余諸人自去安營，只讓念雙和雙妹留下來保護二人。

另一邊，除了揚晚和靜輪宮諸道，還有一些太子身邊的官員也陪同前來迎接羽、林諸人，之前林兒見過的賈愛仁也在。揚晚身著布衣，并沒有官職在身，而賈愛仁好歹是朝廷的官員，可卻一直陪在揚晚下首點頭哈腰。一個官反而對草民這樣尊敬，也是少有的事。實際上是賈愛仁上次見過林兒后，便上書朝廷，說林兒不買太子的賬，需要派一個更容易親近她的人來，所以這也是揚晚來此的原因。

畢竟，羽、林二人還是念及舊情的，何況和揚晚也算當年的患難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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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疑惑

一路走，揚晚方才將整個情況向檀羽小聲介紹：“為儀可知，為何太子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到這丁零來？”

“這正是我們一直疑惑的事情?！?/p>

“這事說來話長。近些時日，中原各地州縣紛紛報告，說幾年前盤踞中原各地的佛門各派又有死灰復燃的架勢。朝廷派了專人調(diào)查原因，原來這些作亂的歹人是多年前的北海幫余孽，他們以宛城屠城和趙郡流民沖突為借口，煽動中原各地鄉(xiāng)民起義，眼看著就要一發(fā)不可收拾了?！?/p>

檀羽聞言一陣好奇，他當然知道這所謂的北海幫余孽必然就是司馬飛龍、荀萬秋二人，也知道當時趙郡流民的作亂，表面上是沮渠唐兒、趙溫、仇不問等人所為，但實際上同樣和這兩人有關(guān)。但他不解的是，司馬二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從我上次回中原的情景觀察，中原故地這些年人心思治，怎么會有人受這些余孽的蠱惑？”

“因為宇宙幫啊?！睋P晚解釋道，“這正是朝廷會突然重視丁零之戰(zhàn)的原因。那些北海幫余孽傳出的風聲是，宇宙幫有一群‘丹家’，掌握著能呼風喚雨的奇怪器物，所以才能把丁零各部族打得滿地找牙。而朝廷派出的大軍也奈何不了宇宙幫的這些丹家，只好讓武林俠客們出馬，但是，武林俠客也被宇宙幫擋在了吳堡無法向前。那宇宙幫幫主向自由蟄伏多年，其實是在醞釀更大的動作，她要學劉淵、石勒、赫連勃勃一樣逐鹿中原。然而如今，拓跋氏已將中原看成自己的疆土，哪里還允許有下一個梟雄出現(xiàn)？”

檀羽聽完他的介紹，這才回頭和林兒對視一眼。兩人面面相覷，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他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司馬飛龍會在他們行將離開南朝時突然現(xiàn)身，將自己引回趙郡，又一路上不停地出現(xiàn)，向自己暗示一些事情。直到此刻，其人的計劃終于曝光了。

司馬飛龍的目的，是要把宇宙幫作為假想敵，好凝聚中原的民氣為他所用。但是，中原百姓對于遠在丁零作亂的宇宙幫，其實并沒有多少了解，很難產(chǎn)生擔憂和恐懼。所以他需要一個人來向百姓們傳遞宇宙幫“很厲害”這樣的信息，很自然地，檀羽和林兒成了最好的媒介。這兩個人擁有很高的聲望，他們的一言一行都為世人關(guān)注，此次他們丁零之行，就連寶珠公主都能提前得到消息到黃河上迎接他們，可見其影響力有多大。于是，司馬飛龍就針對他們設計了這樣一連串的事件，從荒土盟總舵的襲擊，到趙郡的密室救人案，不出意外，便都是司馬飛龍假托宇宙幫之名設計的。檀羽和林兒防來防去，卻還是陷入了他的圈套之中。

“這司馬飛龍究竟想做什么？”林兒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道。

“他到底是個聰明人。”檀羽卻發(fā)自內(nèi)心贊了一句，“自古以來，要想在中原作亂都要有‘名’，名正方能言順。司馬飛龍的最終目的是把中原重新拖入戰(zhàn)爭中，可中原歷經(jīng)五胡亂華，人口銳減、民生凋蔽，仗已經(jīng)打不動了。所以他就只有依托一些外來的因素，而宇宙幫顯然是個好的選擇?！?/p>

林兒搖著頭道：“那我們這一次該如何應對？”

檀羽沉吟半晌，方答道：“林兒，我覺得真正決戰(zhàn)的時候就要來了。司馬飛龍已經(jīng)祭出了他的最終武器，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徹底消滅這個人！”

林兒抿抿嘴，眼神中顯出了堅毅，雙手緊握著檀羽的手臂。這時候，她當然要和檀羽站在一起。

說話時，他們已到了太子的中軍大帳，還沒進帳，就聽見了里面?zhèn)鱽砺晿贰P晚在前，羽、林在后，魚貫而入。檀羽定睛細看，便見太子正坐當中，靜輪宮寇謙之等道，各自在座。諸道見羽、林進來，自然地起身見禮，喚聲“盟主”。

揚晚伸手邀二人到最前面去坐，林兒卻隨意地擺擺手，拉檀羽坐到了下首最角落處。揚晚無奈，只好在旁陪他二人，一面向太子報告了羽、林二人的情況。

這時候的太子，想來也是受了多方的勸誡，對于羽、林二人不敢再捋虎須。見二人進來，他本來正在舉杯暢飲的，此時也起了身，向兩人頷首一笑，道：“前日會盟時，見二位不悅而去，若是因小王有得罪之處，還望二位海涵。”

林兒倒也不客氣，便擺起了盟主的威嚴，質(zhì)問道：“太子既然是來丁零督軍作戰(zhàn)的，卻為何不去前線整軍出征，倒在這里喝酒說笑？”

太子見林兒的面容中自有凌人的氣勢，不由得也是一愣，他似乎還從沒見過誰敢在他面前釋放這樣的凌厲，一時也被鎮(zhèn)住了。半晌，才聽他賠笑道：“平日里小王都是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是今日盧宗老來我營中棄暗投明，所以便安排了這場宴席。”他一邊說，一邊指向坐在他右手邊的一個身著丁零服飾的人。

“盧宗老？”林兒當然從一進帳時就注意到了這個人。因為坐在太子身旁的，不是高官或乾道，而是一個普通丁零人，這就足見其人地位非凡?？墒牵粋€丁零的普通人，怎會有這樣的地位？棄暗投明又是什么意思？

太子忙解釋道：“范陽盧度世，盧玄之子，七大族宗之一，世人皆知他是為宇宙幫發(fā)明火弩的人。盧宗老驚才絕艷，不僅在工匠技藝方面有獨到的造詣，而且熟諳治國之道。小王猶記，當初獨孤將軍為諸皇子講天下英雄時，便屢次勝贊其人是國之棟梁、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那時候盧宗老明珠暗投，跟了宇宙幫的向自由到丁零作亂，也無法為朝廷所用?，F(xiàn)如今，我王師征伐宇宙幫，不日即可蕩平龍空山。盧宗老也是識時務者，經(jīng)再三考慮，最終決定棄暗投明，為我內(nèi)應。等這杯酒喝完，盧宗老就要回統(tǒng)萬城，按約定的時間開城放我大軍進去?！?/p>

林兒聽完，一揚眉，看向了那盧度世。只見其人相貌奇?zhèn)?，頗有儒雅氣概，不虧族宗之名。不過這時候，他只是微低著頭，臉上似笑非笑，正端著一杯酒，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林兒看向他時，他只是輕輕地一頷首，便沒有更多動作。

林兒心中疑竇叢生，卻不發(fā)作，只是問道：“這位宗老來投，自然是好事一件，不過，既然你是‘發(fā)明’火弩的人，可否將火弩的制作方法教給這軍中的人，那樣也能幫助我們更快地擊敗宇宙幫?！?/p>

盧度世微笑著點點頭，卻不答話，太子替他回道：“仙子與小王真是想到一處去了。不瞞仙子，盧宗老已經(jīng)將火弩制作的全部流程教與了我軍中的匠人，相信不出幾日，我們就能制作我們自己的火弩?！?/p>

林兒“哦”了一聲，便道：“看來盧宗老果然是一片誠心，既如此，那我就期待宗老能夠為我們剿滅宇宙幫立下首功了。我和阿兄剛來此地，還有些事要辦，這就告辭了。”說罷，她便拉了檀羽起身，也不和誰打招呼，徑自離去。

剛一出帳，林兒即問檀羽：“阿兄覺得，此人是詐降，還是真降？”

檀羽微作一笑，堅定地道：“詐降無疑?！?/p>

“哦？阿兄這樣確定？”林兒奇異地道。

“你明明也看出來了，何故問我。”檀羽笑道。

林兒也笑了，“這盧度世的價值，最大的地方便是火弩了。如若是真降，便應留下來幫魏軍制造火弩，而不是回統(tǒng)萬城為內(nèi)應?！闭f罷，兩人都笑了。

唯有隨他們出來的揚晚還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是懷疑那盧度世嗎？可是我聽太子殿下說，他派在龍空山的內(nèi)應也來了一封信，說這個盧度世早就想棄宇宙幫元老院而去，所以才會主動和他亮明身份，讓他來投太子的?！?/p>

檀羽聞言，便點點頭，神秘地道：“如此說來，盧度世倒真可為我所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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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草船

揚晚仍奇道：“為儀既然懷疑，為何不當面揭穿，卻要起身便走？雖說太子殿下不擅領軍，但這些士卒也都是血肉之軀，若真的上了敵人的當，后果不堪設想。為儀一向是識大體的，怎么這回這樣意氣用事？”

檀羽卻小聲道：“揚兄教訓的是。不過剛才那些動作，都是裝出來給那盧度世看的。其人畢竟七大族宗之一，非為等閑。須知七大族宗的其它幾位誰不是睥睨天下的存在，盧度世如此低調(diào)，自然是有所憑借的。我們不做這樣的姿態(tài)，恐怕瞞不過他去。揚兄且放寬心，此戰(zhàn)定能叫宇宙幫吃些苦頭?！?/p>

說罷，他便叫雙妹去和韓均一道，渡過無定河，等候盧度世回去，然后就尾隨其一路回統(tǒng)萬城，務要將其行蹤了解清楚。他自己則和林兒回到高長恭已經(jīng)安置妥當?shù)臓I盤中安歇。

陳慶之留下的兩千人馬，一千人歸了木蘭率領，在識樂齋保護蘭英諸女，另一千人則由高長恭領銜，一路過來，到了統(tǒng)萬城。此時，高長恭也就指揮這些人馬，在太子大營的南面，無定河邊上搭起營來。羽、林二人到時，營帳已經(jīng)搭建完成。

剛到營門，就見高長恭前來報告：“這太子出馬，兵卒實力不怎么樣，糧草倒是充足。剛才去看了一下，軍中存糧足夠兩萬人吃幾個月的。果然朝廷為了讓太子盡快立些軍功，真是費盡了心力?！?/p>

林兒聽他報告，心念一動，便問道：“蘭陵你說，這盧度世詐降，會不會也是看中了這里大量的軍糧？”

高長恭沉吟片刻，點頭道：“很有可能。我剛剛?cè)ゴ蚵犃艘幌掠钪鎺偷南ⅲ犝f因為吳堡打敗仗的關(guān)系，宇宙幫奴役的那些丁零百姓已經(jīng)忍不住要起來造反了。宇宙幫元老院那一百個人，似乎有些撐不住全局的態(tài)勢。這樣說來，搶奪糧草，不失為他們一步不得已的棋。”

旁邊檀羽則道：“我剛剛一直在想，太子的兵力并沒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他們何故派盧度世這樣一個重要的元老來詐降呢？聽你們倆這樣一說，倒真是合理了。既然如此，我們得和陶小君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將計就計?！?/p>

接下來的兩三天，軍中倒算平靜，太子又親自到林兒營中來拜會過一次，雙方?jīng)]有產(chǎn)生什么矛盾。揚晚則順理成章做了太子的特使，時常過來給羽、林二人報告大軍的行動。當然，檀羽和揚晚自然也要把酒敘舊。

據(jù)揚晚說，現(xiàn)在從長安到上邽，已經(jīng)建成了一條水陸聯(lián)動的通路，商賈行進，七八日便可往返，極其迅速。這條路，也變成了現(xiàn)在關(guān)中最繁忙的一條黃金道路。二曹令劉寶還讓商賈造了許多折租布，往來這條商路的行路客，完全無須攜帶笨重的銅錢，直接用折租布便可抵租子，十分便捷。不僅如此，這條商路還帶動了關(guān)東許多城池共同發(fā)展，其商業(yè)的規(guī)模已然超過了原本富庶的江南之地。

“當初我去仇池時，夢寐以求就是想讓商業(yè)極大的繁榮，沒想到，這樣的夢想在上邽實現(xiàn)了?，F(xiàn)在看來，為儀當初在上邽的堅持，的確是英明的決定啊。”揚晚不禁感慨道。

檀羽上次聽到劉駿介紹上邽的發(fā)展情況時，就已經(jīng)頗為振奮，不成想沒過一年，上邽又有了新的變化。每一點一滴的改變，都在印證著他當初毅然獻城的決定是多么重要。當然，正如上次回趙郡時的境遇，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要仔細考慮如何給他封賞，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再敢懷疑他了。

想到此地，檀羽忍不住感嘆道：“上邽獻城，怕是我有生以來，做的最重要的決定了。若有機會，一定要回上邽去走走看看?！?/p>

第四天上，太子忽然派人來報告，說盧度世已經(jīng)傳來消息，今夜子時渡無定河，不會有人阻攔，統(tǒng)萬城大門亦會打開，恭迎王師進城。

林兒忙問來人：“太子打算如何應對？”來人道：“殿下已命人集結(jié)待命。為防敵人有詐，殿下已派斥候前往偵察，不過依目前的判斷，統(tǒng)萬城附近并無異狀?！?/p>

林兒聽完，便和檀羽、令暉商議如何利用這一情況。

檀羽道：“按我們之前的分析，這盧度世的目標是搶奪太子的糧草。那么不出意外，他一定是想趁今夜太子率軍渡江的時機，派人繞道前來截糧。我們現(xiàn)在手上有一千人，加上靜輪宮的部分乾道也可聽林兒差遣，應該足夠?qū)Ω赌切┩狄u之人了吧？”

令暉道：“這種詐降的伎倆，一般都會在大軍半渡之時進攻，打的就是首尾難顧。如若今夜太子的大軍也在渡江之時遭襲擊，恐怕就兇多吉少了？”

檀羽道：“我已叫揚晚給太子出主意，大軍渡江時先以空船在前，一字排開，渡到江心便停槳，他自己的手下則從東西兩頭泅渡過江。這些平西將軍部的兵卒，雖然戰(zhàn)斗力不行，但好歹水性都還算不錯。無定河并不甚寬，泅渡的難度不大，一旦渡過江去東西包抄，當能拿下統(tǒng)萬城?！?/p>

令暉道：“檀阿兄這個主意好，用空船吸引對方火力，必要時還可來個‘草船借箭’，多放些草人在船上，以假亂真。另外，他們偷襲后方的時候，也可以叫高先生虛張聲勢，把后營的規(guī)模放大，好讓他們鉆進圈套中再逐個擊破?！?/p>

正如林兒所言，檀羽和令暉在很多方面都算得是真正的知己，所以兩個人的計謀也想到了一處，很快便商議一定，由高長恭下去安排人手，布好口袋，準備晚上來個甕中捉鱉。

揚晚因為是受崔浩和盧遐所托來幫太子，所以當他把檀羽的計策向太子說明時，自然得到了遵從。入夜時分，幾十艘早已備好的船只整齊地排在了無定河南岸，船上正是根據(jù)令暉所說，放置了幾十個稻草人，在這一片黑夜中，草人和真人幾乎難以區(qū)分。

與他們相對的，正是無定河北岸的宇宙幫守軍，守軍的背后就是統(tǒng)萬城，宇宙幫最關(guān)鍵的一座大城。而在無定河的上下游約一里處，太子的大軍已分成兩部分，乘著夜色，正在悄然渡江，對岸原本的守軍都因為今夜的行動，被臨時集結(jié)到了統(tǒng)萬城附近，所以毫無防備。

另一方面，高長恭率領的一千多人，已經(jīng)接管了后營的所有糧草輜重。一個偌大的營盤空空蕩蕩，靜輪宮乾道在內(nèi)，其余兵士在外，一個袋口已經(jīng)形成。

直至子時到，就聽無定河對岸響起了一陣尖厲的口哨，這是盧度世和太子約定的暗號。正在大軍身后指揮的太子一聲令下，幾十艘船便緩緩向?qū)Π恶側(cè)ァ＜s到一半的地方，原本一片漆黑的對岸突然亮起火光，果然就聽見了此起彼伏的石炮聲響起，所有的目標都指向了半渡的船只，若是真?zhèn)€有大軍在那船上，此刻面臨的，就是船傾人亡的悲劇了。這時候，船上駕船的船夫早得了命令，開始緩緩掉轉(zhuǎn)船頭，向后撤退。撤退的同時，少不得又有幾艘船被石炮打翻。

與此同時，就見對面的黑暗中，也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數(shù)十艘小艇，向這邊飛速而來。這邊的草船見狀，便立即四下散開，讓那些艇擦身而過。小艇的目標似也不是草船，而是直奔南岸。剛一上岸，就見他們?nèi)缋撬苹?，直沖入后營。他們的目標果然是糧草。

當然，他們所遭遇的，是早有準備的高長恭部。宇宙幫眾甫一沖進后營，見空蕩蕩的營盤，便知上了當，就要撤退?？筛唛L恭如何會給他們機會，早有準備的千余兵士突然出現(xiàn)，將整個道路阻擋。宇宙幫眾想用火弩還擊，又被武藝高強的靜輪宮乾道直接卸去武器。宇宙幫眾見遭了埋伏，走無處走，打沒法打，也就只有一條路可以選了：跪地投降。

高長恭帶人清理戰(zhàn)場，抓了領兵的兩個頭領。這兩個人高長恭相當?shù)氖?，正是薛永宗和薛安都。這一回，這兩人終于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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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朔方

林兒的大帳內(nèi)，五花大綁的二薛被帶了過來，羽、林、揚晚正襟危坐，高長恭則在一旁侍立。

“為什么……”兩個人同時發(fā)出了聲音，一個是檀羽，一個是薛永宗。

薛永宗眼神一凜，不屑地道：“你是想問我，為什么這樣千方百計地來奪你們的糧草？”

檀羽豎起大姆指，笑道：“聰明！其實不用問你，蘭陵之前就已經(jīng)告訴過我這答案。你們宇宙幫的一切架構(gòu)，都是基于元老院的一百零八人。這些人幾乎都是穿越者，你們來此的目的是通過發(fā)展技藝來爭奪天下。你們奴役丁零百姓，為你們造武器，造各種器械，真可說是窮兵黷武?？墒?，丁零本來就不富庶，百姓們都被征用來造武器了，糧食自然不足。以前沒打仗的時候，你們一定是強制一些百姓來種植糧食供你們所用，可這無疑是竭澤而漁。一日之戰(zhàn)、三年之荒，好戰(zhàn)則必亡。因為仗一旦打起來，需要的糧食自然增加，同時百姓的情緒也受到敗仗的影響，這便是‘主驕民?！?，平衡自然被打破。所以，對你們來說，鬧饑荒只不過是時間問題?！?/p>

他說完時，也不等薛永宗反應，便又問旁邊的揚晚：“太子不是說有一個內(nèi)應嗎？怎么連鬧饑荒這樣重要的情報都沒有匯報？”

揚晚沉吟道：“為儀的意思是，這個內(nèi)應已經(jīng)叛變了？”

檀羽想了想，不置可否，旋又轉(zhuǎn)頭問薛永宗：“我的‘為什么’已經(jīng)說完了，你的‘為什么’又是什么呢？”

“為什么我總是敗在你手？”薛永宗恨恨地說著。他的眼神此時那樣的怨懟，仿佛他心中總是憋著一口氣，要從檀羽身上找回贏的尊嚴?？稍绞沁@樣，他的結(jié)局卻永遠都是輸而已。

檀羽微作一笑，卻并不答他，只是回頭看向林兒，道：“該是你問的時候了?！痹谒男闹?，從來沒把這薛永宗看成是一個對手。

薛永宗也看出了檀羽的輕視，心中一陣不忿，掙扎了幾下，斥道：“我知道她想問什么，到底是誰指使我殺了楊保熾。哼，你們以為我會是泄漏機密的人嗎？”

檀羽眉毛一撇，笑道：“江湖規(guī)矩我懂，不說出秘密你還能活，說出來了，你只有死路一條。說起來，你和我們也算是有緣，今日你成了我們的階下囚，我也不為難你。蘭陵，將他二人押送到子云帳下，我要讓他看著我們的大軍攻破龍空山，讓所有的秘密都大白天下?！?/p>

高長恭答一聲“是”，便將兩人押了出去。

揚晚看著二人背影，不禁感嘆道：“當初一心一意制造混亂、爭霸天下的所謂梟雄們，一個一個地都被你們兄妹兩個收伏了。莫非，你們兩個才是歷史選擇的天下共主？”

檀羽笑道：“那么按揚兄估計，誰如果戰(zhàn)勝了我和林兒，應該算是什么呢？”

揚晚道：“那還用說，像你們這樣的人物，戰(zhàn)勝了你們，自然是直接坐擁天下。不過話說回來，別說戰(zhàn)勝你們，就是戰(zhàn)勝你們的那些伙伴，也是千難萬難的。能走到你們面前的，已經(jīng)足夠吹噓一陣子了?！?/p>

林兒卻撇著嘴道：“你說錯了，我阿兄才是英雄，我可不是。他的任務是匡正中原亂局、我只是從旁協(xié)助?？墒悄睦飼氲剑@一匡正，便將自己匡成了武林盟主。所以說，我只是我阿兄身邊的小嘍羅，大家要來煮酒論英雄，就找他吧，不要找我?！?/p>

檀羽聽她這樣說，忙柔聲安慰她道：“是我的錯啦，不應該讓小林兒擔這樣大的責任。本來這時候，林兒應該和英姊、公主她們一起在九峰下嬉戲、花溪邊徜徉，可卻要出來做這樣多的事。”

林兒嫣然一笑，道：“阿兄一認真起來，總是讓人一下子不開心都變成了開心，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太子的人馬果然不行，我們這么好的計策，他的人竟然就是打不下一座小小的統(tǒng)萬城，反而被困在了城下。不過好在子云傳來消息，義軍還有幾十里就到無定河了，等他們一到，攻城的事自然交給他們。我們接下來怎么打算呢？”

正說話時，雙妹突然進得帳來，報告道：“剛剛我們看到那個盧度世一個人離了統(tǒng)萬城往北走了，二郎已在跟蹤。”

林兒皺眉道：“這倒好，正要想下一步行動，他倒幫我們省了事。不過，此人這時候離開統(tǒng)萬城，分明是出了什么要緊事。阿兄，我們要快，必須追上他?！?/p>

當下，識樂齋諸人也不耽擱，辭別了揚晚，便渡過無定河，繞開統(tǒng)萬城，追擊盧度世而去，只留下高長恭和令暉處理后續(xù)事宜。

一路上，雙妹和韓均交替在前偵察，報告那盧度世的行蹤。盧度世騎的是一匹快馬，馬不停蹄地向西北方向而去，看來的確是有十分要緊的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見他進了朔方縣城。

朔方，漢武帝時所筑城池，乃是大漢開疆拓土的象征，也奠定了漢匈之戰(zhàn)的基礎。

為防行屋太過顯眼，諸人將行屋藏在城外，這才進了朔方城?？蓜傄贿M城，就感到了城內(nèi)氣氛不對勁。按道理說，正在打仗的是統(tǒng)萬城，宇宙幫大軍也是集結(jié)在那里，朔方城離統(tǒng)萬城并不遠，這時候大多數(shù)鄉(xiāng)民應該都去避難了才對。可這時候，竟然城門口人來人往，絲毫也不像是馬上要遭遇戰(zhàn)爭的樣子。

林兒一面叫雙妹去和韓均接上頭，一面招呼其余諸人找個地方隱蔽。不多時，就見雙妹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急切地道：“城墻邊有一個年輕人正在向大家論說，他身邊有幾個隨從，其中一個竟是元公主?！?/p>

“元公主？”諸人俱是訝然。林兒道：“元公主不是去尋寶珠公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莫非那個年輕人是吳王？黃龍，這是怎么回事啊？”

黃龍聽她喚，這才笑嘻嘻地解釋道：“我給吳王說，對于剿滅宇宙幫的戰(zhàn)爭，師父和師叔最想看到的結(jié)局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最好是不傷及當?shù)氐陌傩?。要做到這一點，靠軍隊顯然是不行的，只有組織百姓們自救。所以我讓他試著去游說丁零的百姓，這樣等義軍到來時，百姓們也能做好準備。我本以為他應該是會去一些小村的，哪想到他卻來了朔方城，他難道不知這樣很危險嗎？”

她說話時并沒有表現(xiàn)出擔憂，反而是有些不解。不僅她不解，其他人也同樣不解。朔方城這樣的地方，已經(jīng)淪陷在宇宙幫之手許多時間，其中多是元老院的耳目，若是被這些耳目知道了吳王的身份，抓了他去，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兒抿著嘴，沉吟良久，方道：“其實我和阿兄的身份，比吳王更加敏感，可我們不也來了這里嗎？看來，這吳王倒頗有些我們識樂齋的作風啊。既如此，我們且先找個地方看看事態(tài)的變化，別著急露面?！?/p>

于是，諸人來到城墻邊上，找了一處酒壚坐下。林兒又叫雙妹去盯著盧度世，別讓他跑了，這才小心觀察那邊吳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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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調(diào)動

宇宙幫控制下的丁零百姓，和寶珠麾下的百姓，有著很大的區(qū)分。寶珠的部族雖然這些年一直顛沛流離，但畢竟大家都是丁零的子民，也有活著的尊嚴。與之相反的，在宇宙幫的控制下，百姓們真的只是最低賤的奴隸而已，他們可以吃得比豬狗還差，甚至衣不蔽體，但一定要向元老院繳納絕對數(shù)量的糧食和稅賦。所以，這朔方城里的百姓，個個都是面帶土色、衣衫襤褸，讓人睹之，分外心酸。

更重要的是，據(jù)熟悉宇宙幫的人介紹，宇宙幫元老院中有一個叫白廣平的人，極善籠絡人心，元老院中有一半都聽他的。現(xiàn)任副幫主、也是一直領兵征戰(zhàn)的黃陵人蓋吳，號稱天臺王，當初就是在他的扶持下，在眾多穿越者中擊敗競爭對手，搶下副幫主的寶座，從而以天臺王的名義揭竿起義。白廣平其人，非常了解這一套恩威并施的掌控人心之法，他在宇宙幫控制的地盤上，每一個村寨都能就地發(fā)展出他的耳目，只要有誰敢放出對宇宙幫不利的言論，立即會被群起而攻之。也正因如此，百姓們都是敢怒不敢言，雖偶有騷動，也很快被平息?？梢哉f，白廣平應當是宇宙幫能夠控制丁零的一個關(guān)鍵人物。

白廣平之所以能就地發(fā)展土著的耳目，不光是靠的威逼利誘，更多的是他讓這些人相信，宇宙幫掌握著強大的力量，有朝一日定能一統(tǒng)天下，到時這些人都是開國功臣。而黃龍讓吳王做的事，正是反其道而行。

吳王還只十幾歲，第一次出來做事，明顯帶著些許的稚嫩，沒有像檀羽等人那樣掌控全場的能力。不過好在面對的對象也都是些沒有多少見識的村夫村婦，所以他的文論還能引起這么多人的關(guān)注。附近的鄉(xiāng)民都被吸引了過來，這才使得原本應該冷清的朔方城，今天顯得格外熱鬧。

這時候，吳王正在講著吳堡之戰(zhàn)：“不知你們是否聽說了，宇宙幫在吳堡遭遇慘敗的事。吳堡可是當年胡夏國的門戶，此地一旦失守，魏國大軍便可直搗龍空，一路暢通無阻。宇宙幫也知道這一戰(zhàn)的要緊，所以在此處派下了重兵把守，不僅如此，還有許多小分隊襲擊魏軍統(tǒng)帥?？上У氖牵@都是徒勞，最終吳堡還是被魏軍收復?？梢姡钪鎺驼f什么自己是無敵的，自己將會統(tǒng)一天下，這是多么愚蠢的笑話。”

“你這是在放屁！宇宙幫有天下最強大的火力，怎么可能失敗，這一定是有原因的?！本陀袊^的百姓開始大聲質(zhì)疑吳王的話，想來，這些便是白廣平掌控的耳目。若非吳王身邊幾個隨從明顯帶著很強的武功，這些耳目定然就要一擁而上了。

吳王則略顯生澀地辯駁道：“再強的火力，也比不過人心。俗話說，得民心者得天下。魏軍的統(tǒng)帥，是被天下人愛戴的紅玉先生和水心仙子，他們剛一到丁零，登高一呼，便聚集了數(shù)千人的丁零族兵。這就說明，他們才是真正掌握著民心的人，也必定能輕易地戰(zhàn)勝宇宙幫！”

圍觀百姓則繼續(xù)反駁：“人心有什么用？那都是漢人腐儒編出來的鬼話。人心若是有用，匈奴人、鮮卑人怎么可能占領漢人的天下？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是肉，那怎么抵得過宇宙幫的火弩？”

“這……”吳王所講的，都是他從漢人學士那里學來的知識，都是儒家經(jīng)典中所講的內(nèi)容。可是，這些內(nèi)容講給一群沒有讀過一天書、大字不識一個的偏遠鄉(xiāng)民們聽，他們?nèi)绾文苈牭枚?/p>

自打匈奴人劉淵在中原建立起自己的國家，中原自古便為漢人所居的歷史慣例被打破，所以不論五胡的哪一家，都有了逐鹿中原的雄心。這也是胡禍不止的最重要原因。

遠處的黃龍見吳王語塞，忙問檀羽道：“要不我去幫幫他吧？”檀羽微作一笑，點頭同意。

黃龍道一聲“好嘞”，直接起身走到吳王面前。吳王一見是她，臉上的尷尬頓時變作驚喜，忙喚聲：“師姊，你怎么來……”

“噓……”黃龍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一句：“師父讓我指點你兩招，嘻嘻?！?/p>

吳王聽到這句話，那才真是喜出望外。黃龍的意思分明是想告訴他，檀羽已經(jīng)答應收他為徒，要傳授他舌戰(zhàn)之道了。興奮之余，他竟回頭握住了李元的手，激動地道：“元公主，檀先生答應了，檀先生答應了?！?/p>

李元這段時間一直陪在吳王身邊，見吳王終于完成心愿，當然也替他高興，便道：“有志者事竟成，恭喜吳王殿下?！?/p>

一邊說著，黃龍已經(jīng)清了清嗓子，開始向圍觀人群發(fā)難：“火弩這東西有什么了不起的，這世上比它厲害的東西多了。比如說，天上雷公打的霹靂，比它厲害吧？一道霹靂下來，整片樹林都能被擊倒，但你們見過火弩擊倒一棵樹的嗎？水里龍王翻的波浪，比它厲害吧？一道浪花卷過，整塊大石都能被擊碎，但你們見過火弩擊碎一塊石的嗎？”

不管是雷公，還是龍王，都是傳說中才存在的，百姓們都沒見過，可他們對之熟悉的程度，顯然比“人心”要更甚。所以質(zhì)疑的聲音遠沒有針對吳王時那樣強烈，只是弱弱地問道：“雷公和龍王都是神仙，魏國的軍人又不是神仙，兩個怎么能比?！?/p>

黃龍一聲輕笑，回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魏軍是如何打下吳堡的？那是魏軍中的一個半仙，向上天借了一場大雨，將宇宙幫的火弩淋濕，讓他們都發(fā)不出弩箭來。你們可知道半仙是誰不？就是諸葛孔明轉(zhuǎn)世啊。當年七擒孟獲的那個諸葛孔明，你們沒有聽老人家說過嗎？”

“聽過，聽過。”人群的情緒自然地被黃龍調(diào)動著。

這就是黃龍從檀羽和蘭英那里學來的文論之道，它的重點不是把自己想表達的東西簡單地塞給聽眾，而是不斷地引導聽眾的情緒，讓他們跟著自己的節(jié)奏聆聽和思考。只有把他們引入自己設下的那個語境中，他們才會真正接受文論者想要表達的。黃龍在這一方面的能力，已完全成熟。

這樣的文論，不僅吸引住了圍觀人群，即使身為當事人的吳王，也被完全征服，這是他在漢人學士們那里從來沒有聽見過的。也許朝堂上經(jīng)?？匆姶蟪紓冏笥覡巿?zhí)、互不相讓，但那和對著一群鄉(xiāng)民文論，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事。今天黃龍的表演，讓他足夠震撼。

遠處正自觀察個中場景的林兒，見到吳王臉上癡迷的表情，便對檀羽道：“黃龍的實力都讓他激動成這樣，如若阿兄親自上場，那他豈非要直接五體投地么?？磥戆⑿窒氩皇者@個徒弟都不行了，否則他一定會一直粘著你的?！?/p>

檀羽看著吳王的模樣，想了又想，方道：“吳王還是一塊尚待雕琢的璞玉，若是能教他走至善之道，也許便是對天下蒼生最大的福祉吧？牛盼春給我的‘匡正中原亂局、治愈崩壞人心’的任務，一直延宕至今而未能完成。或許，收吳王為徒，便是完成這一任務的關(guān)鍵一步吧？”

林兒點頭道：“我想也是，吳王看起來心里很純樸，較之太子就少了許多橫氣。阿兄收這個徒弟，我同意。真希望他能如愿替阿兄傳播你的思想，匡正漢人正統(tǒng)，達成治愈人心的終極使命?！?/p>

說完話，兩人又齊齊回頭，看向了正自一臉虔誠的吳王。這個方才十幾歲的年輕人，在他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承載上了羽、林二人最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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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解圍

黃龍還在繼續(xù)著她的言論：“剛剛我?guī)煹艿脑捯稽c都沒錯。打仗這事兒，靠的不是誰人多，也不是誰的武器好，而是他夠不夠仁德。有德的人呢，神仙也會幫忙的，遠有周武王，近有劉玄德，都有能人異士相助。現(xiàn)在在北朝的義軍中有一對兄妹，就是我?guī)煹苷f的紅玉先生和水心仙子，連北朝和南朝的皇帝都要讓他們?nèi)?。他們身邊聚集的俱是能人，從仇池之?zhàn)到平定涼州，一路打了無數(shù)勝仗，儼然就是武王再生。你們啊，只要愿意歸順他們，保證以后世世代代都能坐享清福?！?/p>

她這番話一出，便有一直飽受宇宙幫欺凌的鄉(xiāng)民動了心，弱弱地問道：“那萬一聽了你們的，最后你們又打不過宇宙幫，那我們就都沒命了。”畢竟常年在宇宙幫的淫威下，這些鄉(xiāng)民還是相當怕事的。

“哼！歸順了他們，不用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你們現(xiàn)在就會沒命！”黃龍正要回應，就聽見遠處一個人的高呼。諸人紛紛回頭，就見一個中年人率領著百多個全副武裝的宇宙幫眾飛奔而來。

人群中就有認得其人的，小聲傳言道：“不好了，這是宇宙幫的元老龐法起，他是白廣平手下的頭號走狗。”

這個名字一個傳一個，很快就傳遍了在場的所有人。人群一向忌憚宇宙幫的威勢，這龐法起又是白廣平身邊極重要的人物，自然是對百姓們心狠手辣。不片刻工夫，人群便亂了套，就有人想要往外沖，可人擠著人，誰也沖不遠，還幾次險些發(fā)生踩人的事。

那龐法起帶的人趕到現(xiàn)場，立即將圍觀人群全數(shù)圍了起來。其手下一個人指著黃龍旁邊的吳王，大聲道：“就是這個人，在這里妖言惑眾?！?/p>

龐法起走到吳王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臉露不屑地道：“我道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公然挑戰(zhàn)我?guī)蜕裢瓉砭故且粋€乳臭未干的小子。左右，把他給我綁了，當街示眾。要讓這些無知小民知道，誰敢放此厥詞，便是這代價。”

他話音剛落，身后的十幾個宇宙幫眾便上前將吳王圍住。這時，吳王身邊的幾個隨從立即四散開來，將吳王、黃龍、李元護在當中，與宇宙幫眾對峙。這些隨從都是吳王貼身的護衛(wèi)，武功不低，光是氣勢，就將宇宙幫眾震住了。

龐法起見狀，輕笑一聲，道：“嗬，原來帶了幫手，難怪這樣囂張。剛剛不是聽你說人心比火弩的威力還大嗎？左右，拿你們的火弩來試試，看看這些人的心窩子到底有沒有弩箭硬。”說罷，只見宇宙幫眾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把火弩，直指吳王身邊的人。

李元見狀，第一個慌張起來，有些膽怯地道：“啊，這可怎么辦呀？”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顫抖。她可沒有黃龍那樣的鎮(zhèn)定，對她來說，這樣的場面還從來沒見過。

吳王似也有些慌了神，可他仍舊伸手將李元攬了過來，小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他們不敢動手的。”

“你不害怕嗎？”李元弱弱地問。

“怕，可我會保護你的。”吳王眼神正在四處巡游，口中隨意地答道。

不過這話聽在李元耳中，讓李元的心徹底地溫暖了，再大的恐懼都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她找到了一個真正會愛護她、守護她、保護她的男人。這是她在紫柏被當作性奴時，跟隨潘寶珠東征西戰(zhàn)時，從不敢去想像的。于是，她忽然就這樣將臉緊貼在了吳王并不寬闊的胸前，雙眼緊閉，她不想再去管將要發(fā)生的任何事。

吳王卻比較木訥，他正全神貫注準備應付宇宙幫的挑戰(zhàn)。當看到一排火弩時，他只能向黃龍求助：“師姊，怎么辦？”黃龍則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個龐法起，淡淡地道：“別著急，師父師叔一定會來救我們的?！?/p>

她說的沒錯，的確有人救她們，不過不是識樂齋的人。當龐法起出現(xiàn)的那一刻，林兒就在向令暉問計，如何能救出吳王等人。計策已經(jīng)有了，念雙等人正準備執(zhí)行，卻看見了另一個人急切中出現(xiàn)，林兒立即讓念雙取消了行動。與此同時，另一個計劃則在林兒的腦中形成。

那個出現(xiàn)的人，自然就是他們一路追擊而來的盧度世。當他出現(xiàn)的那一刻，諸人當即明白，他那樣急切地從統(tǒng)萬城趕來朔方城，原來就是為了吳王。

盧度世出現(xiàn)的第一句話，便是喝止龐法起：“快叫你的人放下武器，不得傷害這個少年?！?/p>

龐法起回頭見是盧度世，顯出詫異的神色來，忙問道：“盧宗老？你怎么會在這里？”

盧度世一臉嚴峻，只是喝道：“我為何在此不用你操心，趕快放下武器，把你的人帶走！”

龐法起見他這樣咄咄逼人，臉上的表情也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冷冷地回了句：“這倒是奇怪，科技處的長官，什么時候管得了我們宣傳處的事了？”

他所謂的科技處、宣傳處，想來都是宇宙幫從另一個世界搬來的。不出意外，“發(fā)明”火弩的盧度世，就應當是科技處的頭兒，而龐法起的頂頭上司，則應是宣傳處的頭兒白廣平。當初在涼州的時候，江湛在面對薛永宗和薛安都時就說過，宇宙幫里派系林立，經(jīng)常鬧內(nèi)訌，現(xiàn)在看來，此言果然不假。

盧度世則一臉的怒容，罵道：“什么科技處、宣傳處，難道不都是元老院的人嗎？當初一百零八位元老共同立下誓言，同舟共濟、榮辱相依。這才多少時間，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忘了本。難怪我們只能一輩子待在丁零這窮鄉(xiāng)僻壤，難怪每一步行動都被人克制，難怪這一次會一敗再敗。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們這些人，根本不足以謀大事！”

盧度世在宇宙幫中多少還有一些地位，所以龐法起見他發(fā)脾氣，便有些忌憚起來，只能問道：“此人在這里散播對我?guī)筒焕{言，我奉命來拘他，難道這倒有錯了？”

盧度世臉上則突顯神秘表情，問道：“你來此處，可與你家主子通過氣嗎？”

“通氣？這樣大逆之事，哪要家主發(fā)話。若非如此，家主還要罵我們這等小事卻去煩他?！饼嫹ㄆ鹨查_始疑惑起來，小聲地問著。

“那我勸你還是先回去請示一下的好。天下任何人你都惹得，唯獨這個人，你惹不起。若是惹了他，頭一個找你麻煩的，便是你的家主。”

盧度世的表情并沒有嚇龐法起的意思，龐法起見他一臉嚴肅，又回頭看看正自疑惑的吳王，猶豫了半天方才對手下道：“撤！”一群宇宙幫眾，只能悻悻地全數(shù)退去。旁邊圍觀的眾百姓見重圍撤去，如獲新生一般，也不等誰開言，立時如鳥獸散。

這邊廂，盧度世則過去對吳王道聲：“你可以走了?！?/p>

吳王不明所以，小心問了句：“你是誰？”

盧度世卻不答他，只是轉(zhuǎn)身而去，一面丟下一句話：“不必多問，咱們后會有期?！?/p>

“走？你覺得你能走得掉嗎？”從不遠處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一個腰佩紅玉的少年，攜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婦人，在人群外站定。他二人，表情恬淡，略帶一絲微笑。盧度世見到其人，只能仰天一聲長嘆：“敗了！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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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世襲

伴隨著盧度世的嘆息聲，同時發(fā)出的是吳王的驚喜呼喚：“檀先生！”他身旁的黃龍和李元則幾乎同時提醒他道：“怎么還在叫‘先生’？真笨！”

吳王這才反應過來，一手抓著后腦勺，一面看向檀羽。見檀羽臉上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的模樣，吳王一下便全明白了，當即沖上前去，雙膝跪倒，磕頭如搗蒜一般，不停地叫著：“師尊在上，請受弟子一拜?！?/p>

待他磕完頭，檀羽方道：“既然你執(zhí)意拜我為師，我看你誠意可嘉，又心存仁德，就收你為弟子吧。在場的同門，楊懿是你的師叔，黃龍是你二師姊，一一磕頭拜禮吧？等見了你大師兄蘭陵，這禮也要及時補上?！?/p>

吳王興奮地答聲“是”，就要過去向楊懿見禮。楊懿卻嚇得連忙躲開，急道：“你們愛拜誰拜誰，千萬別拜我。阿羽收張小美為徒時，拿了把破扇子當禮物。如今又要收弟子了，卻不給見面禮？這可是你偏心喔?！?/p>

檀羽微作一笑，心里卻十分清楚，楊懿不承認師叔的身份，自然是因為黃龍，他不想讓念雙和雙妹的麻煩在他身上重演。于是檀羽也不說破，只是道：“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準備禮物。不過，眼前便是一場大禮，徒兒要好生聽著。”說罷，他走到了那盧度世面前。

吳王一見，即知檀羽這是要在自己面前展示真正的舌戰(zhàn)之力，也是給他這初入門的弟子上的第一課。而他的對手，正是位居七大族宗之一的范陽盧度世，在他以前的認識中，七大族宗那都是無法逾越的存在。想到此處，他全身的神經(jīng)都緊繃起來，開始聆聽檀羽與盧度世的對話。

檀羽向那盧度世微一躬身，道：“你明明已經(jīng)猜到會被跟蹤，還是單騎來為小徒解圍，看來小徒對你很重要?！?/p>

盧度世搖著頭，無奈地道：“既生瑜何生亮，我們最大的錯誤，是和你們兩兄妹生在了同一個時代?！?/p>

檀羽“喔”了一聲，奇道：“按你的意思，如果沒有我和林兒，宇宙幫真的就能一統(tǒng)天下？”

盧度世倔強地道：“一統(tǒng)天下不敢說，但至少是稱霸一方的諸侯。”

“哼，勸你還是別再白日做夢了?！?/p>

“白日做夢？我們元老院一百零八人，個個都有過人的本領。向幫主能文能武、縱橫捭闔、無所不能；蓋吳擅領兵、廣平擅政功，俱是有用之才。除此之外，還有各行各業(yè)的能人聚集。當初若非選錯了地方，我們的發(fā)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北R度世對于宇宙幫確是忠誠，雖然多有不忿，但仍然在極力維護他為之奮斗多年的這個幫派。

可是檀羽卻完全是另一副表情，他頗有些不以為然地問道：“你應該知道三國故事吧？可否告訴我，蜀漢文有諸葛，武有關(guān)張，再加各種奇人異士，且扼守地理之險，衣食無憂，為何他們最終還是敗了？”

盧度世疑惑地道：“因為劉后主的愚蠢？”

“錯！即使沒有后主，蜀漢也只有死路一條?！碧从饞伋鲎约旱难哉摃r，盧度世一大族宗，其表情已經(jīng)被他奪人的氣勢震懾住了，只能順從地點著頭。

這就是眼前的檀羽。他在經(jīng)歷多年的舌戰(zhàn)之后，早已晉升到睥睨宗老的程度。

此時，則聽檀羽續(xù)道：“三皇五帝到如今，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的制度，有的開放，有的保守，但都能夠維持一國的穩(wěn)定。反觀所有混亂的時期，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世卿世祿’。因為一時的功績，而享世代的榮膺，把持朝綱，使能者不得其位而上，這就是亂的先兆。正如荀卿所言，‘雖王公士大夫之子孫也，不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人之子孫也，積文學，正身行，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卿相士大夫?！煜履苋酥鞘空呱醣?，若無上位之途，如何安其心？‘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正是集體世襲所帶來的最大問題?！?/p>

“五胡亂華到今天，匈奴也好、氐羌也罷，雖都征戰(zhàn)中原，卻不過曇花一現(xiàn)。即便鮮卑，慕容氏又得了多少天下？為什么唯獨只有拓跋鮮卑，統(tǒng)一了北方？我想，這與拓跋氏打破常規(guī)，大量任用漢人儒士有莫大的關(guān)系。當然，即使是已經(jīng)做得很不錯的拓跋鮮卑人，依然無法深刻調(diào)和胡漢之間、上品與寒門之間的矛盾，導致國家危機四伏。反觀你們宇宙幫，從成立之初，便將元老院的一百零八人作為不可改變的存在。這正是流品固化、集體世襲的制度。我不否認，你們這些人中固然有能人、有智士，但比之天下億兆之民，終有盡時。所以，當爾等掌握的那些個技藝都被他人識破，你們的機會便越來越少，失敗也在情理之中?！?/p>

盧度世聽完，無奈地搖搖頭，道：“唉！當初成立元老院時，我便極力反對，可他們那些人全都短視，只想著自己的眼前利益，完全不知高瞻遠矚，這樣一群人，確實難以成功！”

檀羽卻突然笑道：“那你為什么不想著靠自己去改變這一切？”

“改變？”盧度世愕道：“元老院的所有事都是大家共同投票決定。你沒看剛才那龐法起的樣子嗎？有這些人在里面投票，如何能改變？我看，除非到徹底毀滅那天，宇宙幫都是不可能改變的?！?/p>

檀羽鄭重地道：“有一位明君曾說過，他要用專制的辦法來破除專制。一個真正的智者，便當勇往直前，用他凌駕于‘惡’的能力，去毀滅‘惡’的存在，這便是大善，是《維摩詰經(jīng)》所說的，‘以智慧劍，破煩惱賊’。劍者，兇器也。把他放在惡人手上，就是殺人的利器，放在善人手上，就是濟世的寶物。如何行事，就看你作何選擇了?！?/p>

檀羽這最后一段話，既是講給盧度世聽，更重要的，也是講給旁邊的吳王聽。今天，是他收服盧度世的時候，但更重要的，是他在為一個對匡扶歷史正道最重要人物傳播自己的思想。所以，他的話干凈利落，讓聞者心服。

盧度世和吳王，幾乎是同時徹悟一般，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卻見盧度世向檀羽長揖及地，道：“我既成閣下的俘虜，自當任君發(fā)落。不過，聽君這一席話，讓我重燃起當年的斗志，請準許我在吳王殿下身邊任事，以功抵罪，造化蒼生?！?/p>

檀羽看看盧度世，又回頭看看吳王，便道：“盧宗老胸有大志，若能助小徒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既如此，我便做主了，讓小徒收你為帳下謀臣?！?/p>

說罷，盧度世當即來到吳王面前，跪地一拜。吳王還有些莫名，但既是師尊發(fā)話，他也沒有異議，只好安然受了盧度世這一拜。

這時，檀羽正要詢問盧度世為何要不顧危險來為吳王解圍，忽見背后來了一票軍騎，為首的正是高長恭。

高長恭見了羽、林二人，翻滾下馬，急切地道：“大事不妙，太子又犯渾了?！?/p>

林兒忙道：“蘭陵別急，慢慢說?！?/p>

高長恭喘了口氣，這才道出原委：“師父師叔離開統(tǒng)萬城不久，陳子云的人馬很快就到了。他的人比起太子手下的平西將軍部，戰(zhàn)力強了何止十倍，攻城之事變得很容易，眼看著再打一天，就能拿下統(tǒng)萬城?？赡翘訁s在這時候犯起渾來，他說明明這是他的軍功，卻被陳子云搶了去，他要縱兵向前，繼續(xù)摧城拔寨，于是他那一二萬人就這樣奔朔方城而來。我去他軍中打聽，才知是他安排在宇宙幫中的一個內(nèi)應給他傳了封信，說宇宙幫的三號人物白廣平，現(xiàn)下就在朔方城東郊。我看那內(nèi)應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肯定是要出大事，這才急忙前來報告?！?/p>

林兒聞聽報告，便向盧度世詢問：“這個內(nèi)應到底是誰啊，太子這樣信任他？”

盧度世卻只顧搖頭，“宇宙幫中分工很明確，所有有關(guān)奸細的事，都歸白廣平負責，旁人不得干預。上次我去太子營中詐降，也是他的主意，我只是遵照執(zhí)行。二位要想知道那個內(nèi)應是誰，還是自己去調(diào)查吧?！?/p>

林兒點點頭，只得道：“也只好如此了。蘭陵，先派人馬把吳王和元公主送到陳子云營中吧，其余的人，我們?nèi)|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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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山原

朔方城的東郊是一片山地，當?shù)厝朔Q“山原”，里面的石頭千姿百態(tài)、怪狀迭出、頗有意趣。不過，這樣的地理環(huán)境，若在這些山原間伏下一支奇兵，那就真的會讓誤闖進來的人馬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不幸的是，太子還真就帶著人馬闖了進去。

識樂齋諸人出了朔方城，便向東往那山原方向去。山原距城池也就幾里地，說話即到。剛走到一半，又見遠處來了一支人馬，約有兩三千人，為首的是慕聵。原來陳慶之也得知了太子的莽撞行動，無奈之下，只好讓慕聵領人前來救駕。

林兒當然不會像太子一樣的莽撞，一路走，她都在思考著應該如何應對：“我們千萬要提防對方圍點打援，如果我們就這樣貿(mào)然去救，恐怕沒救成太子，先把自己陷在其中?！?/p>

令暉則一如既往地睿智：“要不我們再來一次將計就計吧。因為我覺得，那些人的目標若是要來對付我們，那他們事前一定偵察過了，知道我們手上只有高先生的一千人馬，而二塢主的人卻未必在他們計算之內(nèi)。如若是這樣，我們就可以自己為誘餌，深入山原中，引他們的人馬露面，這時候，再讓二塢主出馬，一擊致勝?！?/p>

林兒想了想，當即點頭道：“就按阿姊的計謀行動，我們現(xiàn)在就進山原，讓二塢主在外面潛伏?！?/p>

于是，林兒便向高長恭和慕聵布置妥當。高長恭領著他的所部一千人，拱衛(wèi)著行屋，向山原中全速進入。

山原的區(qū)域甚廣，方圓十幾里。由西到東，地勢逐漸高峻，山石越來越陡峭，樹木卻越發(fā)的稀疏。甫一步入山原中，一路千余人就全都迷了路，蜿蜒的石路阻擋了前進的路程，羽、林等人只能下馬車步行，令暉則由手下兵卒抬著滑竿行動。

高長恭小聲報告說：“剛剛找了當?shù)厝嗽儐枺@山原分作大小山原兩部分。西面為大山原，地勢較低、但石峰密布，此處藏兵的可能性不大。東面為小山原，地勢較高，且石峰疏散，樹木較少，那里才是伏兵的絕佳境地。我懷疑，太子的人馬就是被引到了那里。”

林兒道：“那倒簡單了，我們就這樣緩緩行動，等著敵人來找我們?，F(xiàn)在這地方，走路都這樣困難，宇宙幫的火弩也沒什么威力，咱們正好就當來此欣賞風景了。”

于是，一行人緩步向前，真?zhèn)€把這戰(zhàn)場當成了風景名勝處，欣賞起怪石的奇異模樣。只聽黃龍不停地發(fā)出陣陣驚奇之聲：“楊阿兄，這個石頭怎么這么像你?。俊比缓笫菞钴膊恍嫉鼗貞骸澳睦锵癜?，眼睛都看不到，倒是這個，手上拿把扇子，分明就是殷神棍?！?/p>

穿過了一叢密密的石峰，隱約間，便聽到了幾聲箭響，看來，太子與宇宙幫應該就在附近交戰(zhàn)了。高長恭這才讓手下義軍小心戒備起來，偵察的斥候也派了出去，確認對手的方位。

不多時，斥候回報，果然在不遠處的小山原中，兩處人馬正在激烈對射。宇宙幫的人數(shù)要少很多，但熟悉周遭環(huán)境，機動作戰(zhàn)，這才將太子的人馬趕到了一個狹小的盆地中，目標是活捉太子，好以此為要挾，迫使北朝撤軍。

林兒聽完報告，恨恨地道：“這個自以為是的太子，活該讓他受這番挫折。”

楊懿則在一旁打圓場：“阿姊別這樣想，戰(zhàn)場上哪個不是迫切想要軍功。當初在涼州，大眼被那宇文系所騙時，何嘗不知對方有危險，可是頭一熱，還是引兵去了。這回太子也一樣，離了平城的安樂窩，就是想出來掙些軍功，然而這里有阿姊你這樣的能人在，他又哪里撈得到一星半點，所以內(nèi)應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肯放棄。世間大多都是平常人，又哪有幾個像阿姊這樣鎮(zhèn)定自若、戰(zhàn)場上睡大覺、全無功利心的統(tǒng)帥呢。別說太子，便是阿羽，他若遇到這一情況，我敢斷言，他也會做一樣的應對。”

林兒聞言一陣愕然：“按你的說法，一切倒全是我的錯了？”

檀羽卻完全同意楊懿的看法，附和道：“師弟說得沒錯咧，這就是明君并非時時都有的原因。試想當年，我為了上邽征伐能盡快完成，不也只身進了塢堡嗎？當時又怎能預料會不會被困其中。只有林兒統(tǒng)軍，雖然看起來不緊不慢，但事事都在提前精密的計算中，很少做依賴運數(shù)的事，所以也只有你才能這樣常勝不敗哩。”

林兒嘟著嘴道：“你看你們兩個，都比我聰明得多，什么事都看得這樣透徹，還偏偏要讓我來擔這責任。算了算了，誰叫我今生今世就遇到了你們呢?！?/p>

其實林兒心里也清楚，楊懿心懷好意，這是在給她找臺階下。畢竟之前她對太子并不友善，如果此時費盡心思去救她，落在旁人眼中就會覺得奇怪。所以她也沒再說什么，只是吩咐高長恭道：“把你的人全部散開去，造成大軍來援的假象。先讓那邊太子多頂一會，見他山窮水盡時再出手相幫，這樣也能激發(fā)他手下的斗志。他的人多，應當還能發(fā)揮一些作用。”

高長恭得令，便迅速行動，按著林兒的指示將人馬全部散在了小山原的周圍。他的人是陳慶之特意挑選用來保護林兒的武藝高強之輩，只要行動，就能立即將克敵。不過這時候，他們還需要等待。

天色漸漸暗下來，林兒諸人就在一個石峰上歇息，看著山原外逐漸升起的明月，諸人只感到天已經(jīng)越來越明朗了。他們從當年中原陰沉的晦暗中走過來，一路撥開云霧，直到此時為止，他們已經(jīng)真正接近了撥云見日的那一天。

石峰之下，太子還在指揮人馬負隅頑抗。很遠的地方，同樣有依稀的打斗聲傳來。看樣子，外圍打援的宇宙幫眾也被事先分配好的慕聵部發(fā)現(xiàn)了，雙方正展開激戰(zhàn)。

林兒安坐在戰(zhàn)場的中央，可是沒有人來攻擊她和她的伙伴。她的手上，已經(jīng)掌握了越來越多的力量，這力量，讓她無所不能。

就在太子的人馬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一直在緊張關(guān)注戰(zhàn)局的高長恭一聲令下，他手下的義軍如脫僵的野馬，直奔圍困太子的宇宙幫眾。

宇宙幫的人想來也聽到了外圍的打斗聲，在他們的預料中，想必是認定了前來馳援的林兒大軍是被圍點打援的友軍拖住了?？伤麄冇帜睦飼氲剑謨涸缈雌屏诉@一計策，將援軍分成了兩部分，也正因此，他們才能在關(guān)鍵時刻出現(xiàn)在這里，打?qū)Ψ酱胧植患啊?/p>

大凡兩軍交戰(zhàn)，有備勝無備是鐵的規(guī)律。宇宙幫眾眼看著就要拿下太子人馬，完全沒有防備背后的襲擊，戰(zhàn)斗的結(jié)果也很快分明起來。高長恭的人，奇襲作戰(zhàn)，在這山原之中，憑借各種掩體來躲避火弩的攻擊。加上宇宙幫眾戰(zhàn)斗一天，身心俱疲，兩相消長，沒個把時辰，宇宙幫眾便全數(shù)成擒。

被圍困著的太子還完全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本越來越猛的火力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宇宙幫眾被擊倒。他知道援軍來了，可他不知援軍是誰。直到林兒等人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他才終于明白了一切。

又一次，識樂齋人拯救了他。

太子的滿眼都是血紅。剛才宇宙幫的猛攻，讓他幾乎失去了生的意志，他險些就拿刀抹了脖子。此時見到林兒，他除了羞愧，沒有更多的感覺。終此一生，他已經(jīng)永遠不可能在這個女子面前抬起頭來。

不過，林兒的目光卻并不在他身上。剛到此地，他就看到了旁邊一棵大樹上捆著的一個人，那人已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散落著的頭發(fā)將他低垂的頭完全遮住。林兒慌忙詢問其人是誰，就有太子部下解釋道：“這個人就是害我們陷于此處的內(nèi)應，殿下已經(jīng)懲罰了他?！?/p>

林兒看著其人的模樣，心中一股不安升騰上來。那不是對太子殘暴的絲毫感念，而是這個被捆的人，她似乎很熟。她連忙讓高長恭去掀開那人的頭發(fā)觀瞧，一瞧之下，諸人方才大驚失色：“三塢主！”

那人竟是原來的吐谷渾塢堡的三塢主慕利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