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X歸終】璃月六記
【序】
一記歲月遷徙,草木枯榮;
二記人事繁蕪,海晏河清;
三記高山流水,青林黑塞;
四記風(fēng)中秉燭,身先朝露;
五記蕩滌四方,浮世一隅;
六記滄海桑田,舊巷新陌。
【第一記】
當(dāng)璃月港的亭臺樓閣還未立起,當(dāng)繁華的港口了無人跡;當(dāng)妖魔的鮮血還未浸染這片土地,當(dāng)惡神的尸骨還未沉寂海底,彼時的璃月,仙人與凡人共享同一片大地、同一片蒼穹。
鶴唳聲聲,雪白的身影掠過碧空,寬大的羽翼卷起山間的流云,揚起清風(fēng)。幾番振翅后,有著修長身姿的白鶴輕盈落于山巔,收攏羽翼對天悠悠長鳴。
回到洞府的留云一下子放松了原本緊繃的身軀,悠閑地舒展著細(xì)長的脖頸,下一秒,仿佛可以震天撼地的轟鳴從山下傳來,留云霎時凝固在了原地,像極了她洞府前的那幾只白鶴石像。
世間像是靜止了一瞬,所有山間的生靈還沉浸在爆炸的余波中久久不能回神。隨后,一聲兇狠堪比惡鬼羅剎的嘶吼打碎了這片僵硬的沉寂。
“歸終——”
留云的聲音穿破層層云霧。鐘離的手一頓,原本因為震動而有些傾斜的茶杯再度搖晃,滴灑出一片水漬。石桌上的水漬慢慢鋪開,暈染出深色,鐘離默默盯了一會兒,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起身去往山下。
毗鄰的兩座高峰直入碧空,常年隱于云煙。一座居留云,一座居鐘離和歸終。
鐘離不喜塵世人煙,在山巔找了個幽靜之處。而歸終喜人世,時不時跑去歸離集觀望紅塵,所以選擇了山腰,又另在山腳開辟了個幽深的洞府。
來到山腳,破開山洞前嶙峋的碎石和塵土,鐘離一揮手,阻擋住洞口的裂石紛紛化為塵土,為他讓出一條開闊的路。
鐘離緩緩踱步,一路向里,石路深處別有洞天。肅穆的大殿開闊而寂靜,長年不滅的明燈懸掛于柱上,驅(qū)散所有幽暗。高高的屋頂上刻畫著古時傳說,魔神、仙獸、凡人共存一處??繅Φ臅芎筒┕偶苌隙褲M了古籍圖紙,墻角堆攏著各式材料和工具,為殿內(nèi)平添了點生氣。兩條長桌一左一右并肩而立,放置中心。
這原本是鐘離的風(fēng)致,卻又被歸終添添改改。
“咳咳,”一旁的房間內(nèi),歸終從滿天飛塵和凌亂廢墟中站起,被煙霧嗆地止不住咳嗽,“大意了,咳咳,沒有估算好力道?!?/p>
見她這副依舊活力的樣子,鐘離松開了原本微皺的眉頭,自然伸手把她鬢角散落開的發(fā)絲別到腦后。他收回手的那一刻,原本散落在歸終發(fā)尾衣角的塵埃盡數(shù)消去,還她了一片明凈。
“我倒是不知道你除了研究機關(guān)術(shù),還練上了火藥術(shù)。”鐘離不溫不火地來了一句,換來歸終氣鼓鼓的一瞪。鐘離微不可查地彎了彎嘴角。
她倒像是有兩幅模樣,鐘離想道。
明明從前邀請他一同共治時,看上去沉穩(wěn)而又端莊,與塵神的從屬們口中所描繪的高貴魔神別無二致。如今相處的時日一長,倒是越來越有孩子般的一面。
如今他閉上眼仿佛還能看到,夜晚歸離原的燈火星星點點,溫和含笑的少女臨水而立,抱了滿懷的琉璃百合,如琉璃的花瓣在幽暗里熒光點點,映襯著漫天繁星。世間的星圖就此展開。
“摩拉克斯……”那時第一次相遇的她,一開口,便是他的名諱。
如今歸離集繁盛,海晏河清、人世太平,歸終與他也一同度過了無數(shù)春秋。
“鐘離!管管你們家的歸終!”洞府之外,留云的高喊由遠(yuǎn)及近隨風(fēng)而來,被驚擾了清凈的惱怒讓她口不擇言,只想揪著歸終好好談?wù)劇w終瞬間如受了驚的兔子一般繃緊身軀,四處張望想要掩藏。
留云的身影如風(fēng)掠進(jìn),二人的吵吵鬧鬧隨后響起,熱鬧卻不令人心煩。
魔神愛人,以國為家,以民為子。鐘離垂眸斂目隨意想著,就一般理性而言,說是他家的,也不為過。
那是從前無比鮮明而又輕快的歲月。
【第二記】
“收收,快把你的龍角收收。”化作豆蔻少女模樣的歸終踮起腳尖,抬手指著他發(fā)間的龍角。
他們正站在歸離原市鎮(zhèn)郊外不遠(yuǎn)處的原野上,夜色遮掩了兩人的身姿,方便他們在暗處進(jìn)行偽裝。鐘離斂去周身氣息,從外表看去只是個樣貌俊秀的凡人男子。
“你就是喜歡這些凡人的事物。”
今日是歸離集一年一度盛大的節(jié)日,從前是慶祝豐收與安康的集會,漸漸也就演變成了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節(jié)日。
歸終拉著鐘離的衣袖走進(jìn)城門,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來往人群間。今日沒有任何宵禁,只有徹夜的歡喜與希冀。
雖然鐘離面上興致缺缺,卻一步也沒有落下,始終配合著歸終的步伐。
紅色的絲線在燈火照耀下泛著鮮艷的光澤,被編制成了花紋繁復(fù)的穗子,懸掛于各家各戶的門前。柔韌的竹條搭構(gòu)起明燈的骨架,組成千百種模樣,動物、仙獸、花草樹木各色樣式,琳瑯遍布于大街上。人們又用斑斕色彩繪制于燈面,遠(yuǎn)古傳聞、武林軼事、仙神秘聞……人與仙的古老歲月就被濃縮在了一個個明燈上,歌頌著萬物靈長的偉績。
歸終一手提著一盞花燈,一手拉著鐘離。暖色的燈火籠罩了整座城市,為人們的臉龐附上溫暖的色調(diào),而他們毫無隔閡與疏遠(yuǎn)地融入了他們的子民。
此時此刻,在這里沒有神明與他們的信徒;只有懷著愛與希望的,在這片大地上共存的生靈。
鐘離臉上沒有什么神情,他從來對人們的悲喜沒有多大的觸動。
但是仿佛被人群的情緒所感染一般,歸終露出了孩童般的欣喜歡愉與憧憬。那種不由自主的笑容毫無雜質(zhì),萬家燈火倒映在她的眼眸中,在她的眼底熠熠生輝。
不知為什么,那一刻,鐘離突然也能理解了凡人們的喜悅。
那種仿佛是一顆深埋地底里的種籽一般的情感,在原本堅硬的土地中慢慢延伸著它的根莖,也許哪一天土壤會開始裂開、松動,然后有什么新的事物就會破土而出。
人群的喧囂嬉鬧與世間的絢麗繁華在他眼中依舊黯淡無光。但他所看見的世界里,明艷的色彩集中在歸終一人身上,然后那瑰麗的顏色開始緩慢地、堅定地向外暈染開,逐漸鋪開在整個天地中。
“鐘離!快看!”少女雀躍的語調(diào)傳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整座城鎮(zhèn)中最燈火繁忙、人來人往的地方便是他們的神祠。
與子民一同仰望自己的塑像是一次分外新奇的體驗。
凡人眼中的巖神與塵神仿佛是世間一切美好詞語的集合,是眾人信仰的依托。神祠里的摩拉克斯威嚴(yán)肅穆,帶著不容冒犯的偉大與嚴(yán)明;神祠里的歸終端方高雅,溫柔而又慈愛地注視著人們。
歸終眨了眨眼,看看祠堂之上的自己,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鐘離,終于是忍不住“噗呲”一聲低低笑了出來。
鐘離無奈地看著她,在燈火熠熠中像是柔和了眉眼,而身邊有個人在低聲詢問,
“你說千百年后,我們的雕塑還能如同現(xiàn)在一般佇立在一起嗎?”
【第三記】
不同于頻繁涉足人世的歸終,鐘離的大半日子消磨在孤寂的云端、流逝在樹蔭之下。只是在遇見歸終之后,如冰封溪流般的光陰開始破冰,在潺潺聲中輕快向前。
“阿離啊……”
光影細(xì)碎灑落在木質(zhì)的桌面,書卷上的墨跡還有淺淡的余香。歸終把玩著指間的琉璃百合,她凝起塵埃,細(xì)碎的塵土飛舞聚攏,圍繞著手指幻化成花朵的雛形;她攤開手掌,花朵又瞬間如流沙傾瀉而下,在落地之前被風(fēng)卷席裹挾。
桌面上的棋盤散落著零星的棋子,看得出是剛剛結(jié)束的一局。
鐘離端正坐著,只手拿著一卷書冊,眼神專注,卻又分了大半心思在兩人的談話上。一旁滄桑的古木槃根錯節(jié),細(xì)碎的小花密布在繁密的枝葉之上。新生的嬌嫩與古老的粗礪奇異而又和諧地交融在了一起。
連路過的飛鳥都要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一副悠遠(yuǎn)溫潤的畫作。
“阿離啊,小甘雨近日又長胖了一些,愈發(fā)像一團球了。”歸終撐著下巴有一處沒一處地說道。
鐘離翻過書上的一頁,“是你擔(dān)心她血脈融合出現(xiàn)什么差錯,所以天天給她塞滋補的食物?!?/p>
“阿離啊,我今日又研發(fā)了一樣新穎的機關(guān),威力尚可,可庇佑一方人民,用到實處必有幫助?!?/p>
“你做的從來都很好。”鐘離頷首應(yīng)著。
“阿離啊,歸離原的琉璃百合又繁盛了許多呢,如同我們的子民一般?!睔w終歪頭,眼神放松地隨意落到不遠(yuǎn)處。
“世人雖軀殼脆弱如塵埃,卻也有不輸于仙人的強大之處,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辩婋x停下凝視紙上的幾行字。
“阿離啊,最近陸陸續(xù)續(xù)有幾批流民遷入,好像是其他魔神的領(lǐng)地發(fā)生了什么?!?/p>
“如此先置地安民心,再入籍維穩(wěn)秩序,需要時予以保障。如何?”鐘離放下手中的書卷,稍稍思索。
歸終收回了目光,微笑地看著鐘離。
“阿離?!?/p>
“我在?!?/p>
“教之以智,律之以德,堅其筋骨,眾志一心,方為治世。如何?”
“心不穩(wěn),德不堅。不若教之以智,律之以德,緣法而治,時移治易?!?/p>
歸終沒有回應(yīng),山間的風(fēng)仿佛也沉寂下來,她一點一點地溫溫笑起,閉上眼享受這尋常而又珍貴的寧靜時光。在默不作語的寂然中,歸終還是咽下了她的最后一句。
鐘離,要是我不在了,你也一定會是個偉大的帝君。
【第四記】
歸終從很早就知道,身在這個年代,和平也許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
魔神被賦予愛人的使命,仙凡因信仰而分異。沒有標(biāo)準(zhǔn)、沒有要求,只要被上天選中,任何脾性和原身的生靈皆可成為魔神,而后相互爭權(quán)奪利。
沒有一個魔神,不是踏著他人的尸骨和血肉才奪得方寸領(lǐng)地的。包括她自己。
即使她本身沒有多么強大的武力,但智慧的力量沒有止境、無與倫比。只是經(jīng)常需要一些迂回和繁復(fù)的手段罷了。
在記憶的遠(yuǎn)處,在最初的時日,大雨滂沱的某一天,她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惡戰(zhàn)。
敵人的鮮血濺上她的胸口,浸潤了衣裳。傷口的血液從臂膀匯聚成一股股水流, 交錯的紅線在皮膚上蜿蜒,最后順著指尖一點點滴落。她的周圍環(huán)繞著無數(shù)殺傷力龐大的機關(guān)器械,被她的力量操控著。
腳底的軀體隨著時間流逝在逐漸僵硬,她卻第一次沒有感到任何有關(guān)勝利的喜悅。只是像是水中的沉石,被什么所牽引著,在不斷地墜落、墜落,直到深淵。
她仰頭看向陰云密布的蒼穹,從這片土地向上看,只有無盡的灰蒙和無望的祈求。雨水打落在歸終的臉上,洗刷去紛爭和死亡的痕跡,她緩緩閉上眼睛,疲憊感無限上涌將她一口吞沒。
有誰,可以結(jié)束我的命運嗎,結(jié)束這片大陸如今的命運……
一開始,她以為會是某位強大的魔神。
比如摩拉克斯。
歸離原寧和的日子太過讓人沉溺,以至于當(dāng)風(fēng)波席卷到此處時,歸終在心底依然還深深眷戀著往昔的日子。
往日只會蜷縮在陰暗角落的魑魅魍魎、妖邪鬼怪全部趁機涌向人世,連同殘酷混戰(zhàn)的魔神們。富饒祥和的歸離集早就是它們的眼中釘了,面對來勢洶洶的惡意,歸終和鐘離倒也沒多大措不及防。
只是理論上的周全防御永遠(yuǎn)敵不過現(xiàn)實的萬般變化。
往日的市集化為殘垣斷壁,鬼魂的嚎叫哀怨整日整夜地飄蕩在平原之上。鮮血滲進(jìn)土地,孤骸腐蝕成養(yǎng)料,歸終久違地再次被那種無力感所淹沒。
還好這次,鐘離和他們的人民都在她的身邊。
面對強大于自己數(shù)百倍的魔神和妖邪,她的子民們展現(xiàn)出了非凡的堅毅和不屈。亡者的數(shù)目累日增加,但生者的火種依然保存。外加上摩拉克斯的實力不可小覷,即使在一片晦暗中,歸終也望見了點點希望,宛若琉璃百合的熒光。
只可惜,她自己依舊如風(fēng)中秉燭,身先朝露。
【第五記】
在歸離集最后的人們遷離戰(zhàn)火的那一日,歸終又一次望向了滿布陰霾的天際,在無盡黯淡中,曾跨過漫長時間洪流的她仿佛第一次隱約觸碰到了天理的一角。
近在咫尺,呼之欲出,卻又太過于渺茫。
于是她做了一個決定,對于摩拉克斯來說,一個很公平的決定;對于鐘離來說,一個很不公平的決定。
機關(guān)術(shù),無關(guān)神力,無關(guān)元素,只要是勤勞而智慧的一雙手便能創(chuàng)造出的奇跡。謎語,不是任何人都能破解,只屬于智慧與堅毅并存的勇者。音樂與繪畫,是即使戰(zhàn)火紛飛也不能消磨的憧憬與希望。
最后,是一位魔神的漫長生命和對這片土地的祝福。
當(dāng)歸終的最后一個機關(guān)法陣組合完畢,整個歸離原都會化為天羅地網(wǎng),洶涌的弒殺之力將泯滅所有把刀刃指向她的子民的敵人。雖然也包括她自己。
當(dāng)鐘離從另一個戰(zhàn)場匆匆趕到歸離原,一切的惡意都已經(jīng)平息,一切的生命也即將凋零。
最后的琉璃百合旁躺著那信仰塵神的部落最后的神明。
鐘離丟下了他的武器,只是緊緊地抱住他的同伴、他的搭檔、他漫長生命里的同行之人。鐘離從來沒有多少大的起伏波動,只是這一次,他的心臟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地抽疼。
鐘離把頭顱埋在歸終的頸部,用力的把她壓向自己的胸膛,仿佛那樣就可以挽回她逐漸流失的溫度和身軀。鐘離的手臂扣住歸終的腰部,卻依然止不住那小幅度的顫抖。
“……”過多的代價讓歸終喪失了言語的力氣,她混沌的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想說的話,最后只是低聲開口。
虛弱的語調(diào)有些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個輕飄飄的音節(jié)仿佛下一刻就能消散在風(fēng)中,
“塵埃的智慧可以柔軟堅硬如磐石的心臟,即使那會耗上千年的光陰?!边@是塵神留給摩拉克斯最后的謎語,也是留給這世間最后的寶藏。
“對……”最后的最后,身為歸終的那句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下。
對不起,被留下的那個人有時會最孤獨。
失去了所有力量的神明開始泯滅于天地,她從塵土間來,也依舊要回歸塵土間去。鐘離低下頭,在她即將消散的軀體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除了他們兩個,沒人能知道他吻在何處。
這是愛情嗎,這是友情嗎?
昔日的舊人只知道,他們從未開口提及任何感情,只是陪伴了對方無數(shù)個日月。
【第六記】
當(dāng)璃月港的亭臺樓閣高高立起,當(dāng)繁華的港口稠人廣眾。有些東西終將被遺忘,而有些東西還能夠留下零星痕跡。
失去了巖王帝君的璃月彌漫悲痛,卻依舊不停向前。
鐘離掀開青瓷的茶蓋,輕輕撥弄著漂浮的葉片,坐在路邊的茶館聽著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話語。
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大陸各處來到璃月尋找他們的寶藏,新生與繁榮掩去了曾經(jīng)一切的痛苦與悲傷。
畢竟凡人的生命是脆弱而又短暫,他們只能在寶貴的時間里用力而又精彩地去活著,并沒有時間沉溺于過去的桎梏。他們被推著,被趕著,即使前方困難重重,也要不停向前。
鐘離咽下杯中的茶水,苦澀而又清甜,淺淡卻又回味無窮,這是他最喜愛的味道。
屬于神明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凡人主掌的未來一片熠熠生輝。
只是總要有人去銘記過去的一切,去銘記那一切痛苦與犧牲、那一切罪惡與偉大。不然,也許歷史可能終會重演。
有些契約和故事,還是需要刻于磐石之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