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春第一章:撫平
【自創(chuàng)短篇,純屬虛構(gòu),大家隨便看看】 初三那年的暑假,遠非想象中那樣特殊而深刻。 三月開始幾近半年的封城之后,七月中旬,頂著難耐的高溫參加中考,之后的一個月都要焦急的等待成績。 季平春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木訥而懶惰,網(wǎng)上的逆襲視頻一個個激情四射,卻哪個也沒能擦出她內(nèi)心半點學(xué)習(xí)的火花。 最后的一個月,所謂沖刺時間,同學(xué)們都在討論題目,埋頭苦干。 季平春心有余而力不足,封城之后,她更不愛說話了,和朋友的交流都變少。 她只會對著窗發(fā)呆,看隔壁小區(qū)里住戶養(yǎng)的鴿子,或者昏昏沉沉的在數(shù)學(xué)課上睡過去。 打從四年前,她奇跡般進入這所市里名列前茅的初中,一改老師們對于她平庸的定義,在整個小學(xué)都出了名,從此以后,季平春的名字就再沒有冒過頭了。 起起伏伏的成績,急得爸媽發(fā)慌,然而季平春依然那么普通又可恨,高昂的學(xué)費補習(xí)費,為了念書在附近買的一室戶,父母的眼淚,還是沒有讓她拔尖起來。 三??迹某煽円馔獾牟诲e。 堪堪夠上市重點的分數(shù)線,已經(jīng)是出乎意料。 那時候季平春的朋友是個挺好勝的人。 那次朋友比她低了幾分,季平春和她一起放學(xué)回家。 “我怎么可能連你都考不過呢?往常我都不跟你比的,沒準還能進前十。只是失誤,看來我還得在英語上加把勁……” “嗯。” 勵志又有沖勁,照媽媽的話說,這才是十幾歲的孩子該有的樣子,而不是像季平春那樣苦大仇深,天天唉聲嘆氣無精打采,讓人看了心煩。 很多次季平春想告訴她,其實她看自己也覺得挺心煩的,實在不行讓她消失吧。 可是生活一個巴掌一顆棗。 她簡直暈頭轉(zhuǎn)向,很多次希望自己也可以分成兩半,一半高興一半沮喪,也好過現(xiàn)在往心里堵棉花一樣難受。 中考前一天。 媽媽告訴她,能平平安安的來中考,沒有生病,就已經(jīng)很好了。 中考后的那一天,媽媽讓她估分,季平春說自己數(shù)學(xué)不會做,語文可能有點偏題。 于是爸爸媽媽就不怎么跟她說話了。 那天填報志愿,爸媽一左一右,一個說她會去最差的區(qū)重點丟他們的臉,一個說她應(yīng)該去上中專。 “因為你根本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你這樣的智商,學(xué)不了高中的理科,到時候會很吃苦的,我這還不是為你好嗎?唉,我和你媽媽都是知識分子,怎么就生出……” 季平春心里想反駁,但事實是,她沒能做出一件事來證明爸爸說得不對。 不過后來,她還是沒有填中專,也沒有填最差的區(qū)重點。 她沉悶了一整個七月。 直到最后的結(jié)果其實沒有那么嚴重,她跨區(qū)進了市重點。 但她的成績在初中排名里依舊排名低迷,爸爸跟她說他還是很失望,因為四年過去,季平春沒有超過任何一個人。 八月中旬她生日那天,爸爸媽媽都很高興,帶著她出去玩,炎炎夏日,她來了例假,黏黏膩膩,腹部隱隱作痛,媽媽請她喝了星冰樂,帶著她走了一天,抱怨旅行之余要給她找?guī)?,晚上問她生日開不開心。 “開心。” 季平春說。 也不是完全說謊,因為今天爸爸媽媽沒有強迫她拍照片,她還在池塘里看到了金色的錦鯉。 開學(xué)前夕,季平春一家決定讓她去住宿,因為學(xué)校太遠,媽媽又有慢性病,身體不好,不能再陪她折騰。 媽媽給她準備好了一切需要的東西,八月三十號,爸爸開車把她送到了學(xué)校,疫情管理,她自己一趟趟往里搬,也遇到了同寢室的室友。 可惜季平春對陌生人一向寡言的嘴還是閉得太牢,她本想先說出問好,最后竟然失敗告終。 這不是第一次季平春發(fā)現(xiàn)自己嘴巴的使用權(quán)不在自己手里。 所以也無所謂了。 高一開學(xué),不出所料,季平春還是透明人。 她花了初中四年時間,對著房間里窗外的月亮思考人生,偶爾痛哭流涕,越發(fā)討厭當下,以至于越來越期待高中的生活。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 即便是初升高的暑假,短短兩個月,也根本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她該是什么樣子,該是什么檔次,似乎是一種命。 第一個星期,好像是她十五年來最想念父母的時候。 周五回家那天她就哭了,媽媽難得耐心,跟她講了自己以前高中的時候如何過來。 “那時候我可比你慘多了啊。大雪天自行車根本騎不動,你外公外婆也不送我,我只能自己一個人推著車往學(xué)校趕,那不是也哭的嗎?現(xiàn)在你爸爸媽媽對你都那么好,什么都給你準備了,已經(jīng)很好了?!?季平春的眼淚一向不值錢,她自己也很清楚。 封城后上網(wǎng)課的某一天,因為什么事,她一個人在房間里面哭了一個小時,斷斷續(xù)續(xù)。那時候她覺得,什么東西跟了她這種沒用的人大概都很委屈,包括她的草莓熊,她的小鴨子掛件,都應(yīng)該待在更好的主人身邊。 季平春哭累了停下來,睡一覺就又正常了。 這次也一樣,不過是周日的時候胸口很悶很悶,季平春知道,問題其實一直都沒有解決。 不過唯一她意識到自己長大的一點。 就是她心想一定要熬過去,撐到事情結(jié)束,問題解決,她不會放棄。 她一直都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得很差勁。 她想等,想期待,一直到自己實在無法挽留必須離開的那一刻之前,是否能有機會做出成績,擁有“自信”。 進入深秋,季平春做到了自在的享受住宿生活。 雖然新的問題接踵而至,在高中里,她碰見了很多比初中同學(xué)要離譜一萬倍的人,其三觀的炸裂程度不堪設(shè)想,但表面卻如一汪平靜的湖水。 人前勾肩搭背互相幫助,人后背刺半分也不手軟。 季平春驚訝之余,也擔心如何保全自己。 一個不會說話,不會搞關(guān)系,沒有特長,沒有成績,心思太淺的人。 不就像在狼群里的羊嗎。 不過平宿春還是努力告訴自己,自己大概是太自戀了,也許別人根本就不會注意到自己呢。 結(jié)果最后,像糞池一樣惡心的氛圍還是蔓延到她的周圍。 因為不堪大用,她被自己那相當活躍的同桌拋棄,被愛攀富貴的班主任嫌棄,被球砸,被撕碎卷子。 她不敢找始作俑者要道歉,她瑟瑟發(fā)抖。 一遍一遍安慰自己。 腦中卻越想越覺得可疑。 她看不懂別人,看不懂人心。 高中生活,似乎又重蹈初中和小學(xué)的覆轍。 從前,也是班上的男生都不喜歡她,給她起外號,嘲笑她笨拙,小學(xué)的時候,一直到最后自己成績好起來,那些男生才閉了嘴。 而初中,則是一直到畢業(yè),自己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她也記得,上了初中之后,自己和小學(xué)同學(xué)一起去看以前的班主任。 她說。 “季平春啊,其實你也沒聰明多少,大概也就是你比較老實,所以才考上了好初中吧?!?她把目光轉(zhuǎn)向同學(xué),笑意吟吟。 “要是你也再努力那么一小點,也不會差的。” 初中的時候,季平春化學(xué)不好。 她和朋友一起去化學(xué)辦公室。 “季平春,你一點都不自律,我可太了解你了,這就是你為什么根本學(xué)不好化學(xué),也不進步。你們不是關(guān)系好嗎,她的水平都可以當你的老師了,以后你的這些問題不要來問我,問她就行?!?她就是那個。 那個。 生來就討人嫌的麻煩鬼。 不值得任何東西。 也該好好感恩現(xiàn)在的生活。 是她永遠不知足,所以才不快樂。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有一件事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就是,想在這個世界,照著自己的圖紙走出軌跡,原來這么難。 高一上半學(xué)期的最后,季平春覺得自己的身上簡直是冒出一股死氣。 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困意滿滿,季平春好笑的感覺到,她那位同桌更加不愿意和她說話了。 一個毫無長進的寒假過后,新的學(xué)期。 這次季平春找到了和他人微妙的平衡。她學(xué)著迂回,學(xué)著留心眼,學(xué)著不這么執(zhí)著于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和誰都保持距離。 雖然依舊做的不好,但她在努力尋找生存法則,也做到有所長進。 于是距離上學(xué)期的那種絕望好像就遠遠的了。 三月,初春時節(jié),隆冬剛過,仍然寒冷。 午飯時間,操場上都是同年級國際班的學(xué)生。 季平春從來不關(guān)心學(xué)校的國際班,對著他們那些一看就特殊的面容,季平春知道自己從來不和他們是一路人。 班上的人倒還都認識一些國際班的學(xué)生,男生偶爾約著打籃球,女生交換零食,總之有很多理由交流。 國際部一年級二班有個小帥哥,和季平春關(guān)系不錯的前室友拉著她去看過,其實也就一般,季平春覺得,自己的審美不太好定義,也實在說不上自己喜歡哪種類型。 室友們經(jīng)常聊到這個話題,這種時候,是季平春最沉默的時刻。 人家的情史千千萬,追求者填滿長江黃河,她像個小白,偷偷暗戀過幾個人,無疾而終,還鬧過不少笑話。 季平春默默從操場走過。 身邊跟著她的前室友,兩個人關(guān)系好,這個學(xué)期成了飯搭子,也算是有個伴。 “一百年校慶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帥哥……” 前室友在旁邊說著話,卻突然頓住,季平春好奇的看過去,就發(fā)現(xiàn)前室友注視遠方,下一秒兩只手緊緊攥住她的胳膊,十分激動。 “哎!就是那個就是那個!” 季平春的視力最近又下降了,一年前配的眼鏡稍微有點不中用,以至于她只看見那個人偏黃的頭發(fā),身形不算挺拔,堪堪超過他旁邊的體育老師。 身高也就和她差不多。 可是前室友已經(jīng)把她往那個方向拽去,一點一點靠近的同時,季平春看清那人的側(cè)臉,建模一般的容顏,帶著濃重混血感的深邃眼眶,稍稍發(fā)粉的臉頰和高挺的鼻梁,淺褐色的頭發(fā)耷拉在眼前,發(fā)尾稍卷,端正的長相帶著俏皮,水潤的皮膚看著可愛。 像畫里跑出來的人,完美到?jīng)]有特色,神奇的就在于明明很帥,見第一次卻記不住他的臉。 于是季平春一整個午飯時間都沉浸在盛世美顏的攻擊之下,記憶里國際班男生的臉龐卻像是鍍了光圈,看不清晰。 “再陪我賭一把,拜托了!” 季平春趁著午休拉著前室友走到國際班教學(xué)樓,高一都在一層上課,所以她想碰碰運氣。 這是一種沒來由的沖動,然而其實那時沒有小鹿亂撞,只是沒記住臉的不甘心。 命運就在此,這么神奇。 “上個學(xué)期他沒來,校慶那天他才來的,我早跟你說了去當志愿者你不去,多可惜呀,那天國際班的女生和我們都驚了,唉不過要我說還是日系男生好啊……” 說著說著,不經(jīng)意般經(jīng)過幾個教室的窗戶,都沒能看見他。 走到音樂廳大門前,再左拐,就要回自己的班級了。 看來還是沒緣分。 就在此時,前室友說要看一下音樂廳大屏的告示,季平春陪她站在那里,無聊之下往學(xué)校的人工湖邊走了兩步,在接近水的臺階上看見一個人,淺褐色的頭發(fā),銀色的短款羽絨服,正拿著一本語文書蹲在那里,發(fā)絲肆意飛揚。 他獨身一人,身邊就有臟臟的泥土地,所以將腿縮的格外小心,整個人小小一團。 帶著清澈的愚蠢。 男生往這邊看過來。 季平春還是第一次反應(yīng)如此之快,她瞬間藏在大樹后面,隨后快步走回前室友身邊。 心跳在那時加速跳躍快要沖破上限,躲閃目光下描摹的側(cè)臉正式入住新房,即使依舊模糊,但最具象征意義。 后來季平春很久都沒有看到他。 記得有一次中午又經(jīng)過操場,那時他被夾在幾個人中間,笑得開懷,也很好看。 那回天氣不錯,太陽暖烘烘的,也燦爛耀眼,季平春看見他的頭發(fā)在光下熠熠生輝,像是金色。他越發(fā)像是另一個世界走過來的人。 月考之后,季平春的火苗迎來澆滅。 爸爸媽媽在高中之后不再指責她的成績,得知退步了之后也沒說什么,兩個人似是更加重視一個星期只回來一天半的季平春。 但季平春自己不能不在乎。 她很記得自己來高中是干什么的,她要考到一個好的大學(xué),要去實現(xiàn)理想抱負,不能一直停留在這里。 后來的一個月,她都沒有再想那個男生。 好像離了他也沒有任何不好,期中考試結(jié)束之后,一切回到正軌,季平春的成績開始在班里好的不容忽視,同學(xué)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變得更加融洽一些。 季平春根本不在乎。 假的東西,不能持久,她不需要爛關(guān)系爛人際,不想當和事佬,所以凡事能避則避,在一旁看看笑話比卷進去舒服一百倍,她不做蠢瓜蛋。 心情平靜的時候,能把事情都想得很清晰,季平春格外喜歡這種狀態(tài)。 她還是慫,還是心思淺,但沖著她來的壞事少了,也是一種進步。 那天老師拖堂,和高二年級吃飯的時間混到一起,人格外多,沒有座位,季平春和前室友就上了三樓國際班的食堂,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有點不自在,但不多,架不住一早上的勞累饑餓,所以兩人吃得很香,偶爾聊上兩句閑話,實在是一天當中最舒服的時刻。 “吃好了嗎?” “吃好了。” “那下去倒飯吧?!?季平春剛起身,前室友給了她輕輕一個肘擊,她側(cè)頭看去,旁邊那桌坐著黃頭發(fā),就他一個人,垂著眸,吃得實在慢條斯理。 餐廳里現(xiàn)在也就零零星星坐著幾桌,能磨蹭到這個地步,也是離譜。 他沒抬頭,好像沒注意到她,也正常,畢竟季平春剛剛在這兒坐了二十分鐘都沒看見這兒還有人。 季平春和前室友對視一眼。 匆匆下樓。 這件事像是捅了季平春的馬蜂窩,后來,她正式開始暗戀男生。 他是個混血,大概和國際班其他的學(xué)生一樣,畢業(yè)后會去國外,大抵是他自己的另一個故鄉(xiāng)上大學(xué)。 他有一個中文名字。 叫邢甚,跟他爸爸的姓氏。 季平春還偷偷看過他在學(xué)校公示欄上的信息,上學(xué)期學(xué)生自寫評語,大家都好好夸自己的優(yōu)點。 他寫。 “上學(xué)期我是在網(wǎng)上參加的考試,并不算是很理想,考了二十七名?!?后來季平春背后和媽媽說起他,都叫他二十七名。 媽媽從不攔著季平春追星,偶爾還幫她買買周邊,也不討厭季平春在學(xué)校里有喜歡的人,相反還格外好奇。 “你下次問問他,看他有沒有女朋友呀?” “干嘛啦,就是沒有也看不上你女兒。” “怎么可能?我生出來的就是最好的!我女兒多好呀?!?季平春沒有回答她。 媽媽說的不是真的,自己真的很糟糕,不會有任何人喜歡的。 曾經(jīng)媽媽也跟她說過這樣的話,那才是真實的。因為有很多人都說過,她自己也很認可。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季平春的喜歡瑟縮的厲害,暗戀,于她而言是更加遠離和暗暗觀賞,外加睡前一小段時間的幻想。 她是一個像臭蟲一樣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