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凡的初遇

初夏，傍晚，燈光昏暗的房間，一個三十來歲穿著黑色條紋衫的男人敲著代碼。 程序編譯通過，運行正常。他放松地靠在轉(zhuǎn)椅上，拾起一直晾在窗臺已經(jīng)喝干很久的咖啡杯。 「老爸，吃飯啦?！? 銀鈴一般，清脆又溫暖的童聲，像清早和煦的風吹散塵埃。小女孩推開虛掩的房門，踮起腳夠著了房燈的開關(guān)。 「小依先吃吧，爸爸在忙，一會兒就來?！? 「我吃過了?？靵硌剑嗖俗凕S了?！? 「…好好，這就來?！? 房間里留下小依一個人。她好奇地看著明晃晃的電腦屏幕，上面是她爸爸這兩年珍貴的研究成果。 老爸是年過三十五的失業(yè)程序員，所在的游戲公司裁員后，他再也沒找到過穩(wěn)定的工作，后來獨自在家照顧上小學的女兒，空閑時愛好鉆研人工智能。 「你好，我是AI小絨，是由Maxi先生獨立開發(fā)的人工智能。你可以和我聊天，一起唱歌，一起打游戲。你和我的每一次交互，都會讓我變得更加聰明。」 頭戴耳機里傳來女孩子甜美細膩的聲線，讓小依有些驚訝。 幾個月前，她第一次在爸爸電腦里見到初代小絨，那時她還只是個說話笨拙、滿嘴翻譯腔的小笨蛋?，F(xiàn)在不僅可以跟人流暢交流，就連語音語調(diào)也和真人幾乎一模一樣，挑不出毛病。 「小依希望我叫你什么？主人、小姐、女士，還是…？」 「不、不用了，那種奇怪的稱號，聽著臉紅…叫我糯米就好，老爸在外面都這么叫我。」 「沒問題，小糯米主人。」AI少女調(diào)皮笑道。 「呃…呃哈哈，有點害羞呢…」 老爸周末經(jīng)常不在家，去外面和幾個同好或老同事討論技術(shù)。糯米一個人待在家里寫作業(yè)，自娛自樂。 小糯米很擅長給自己解悶，一只藥盒子能當玩具玩上半天，就是時間一長，容易把性格養(yǎng)得太內(nèi)向?，F(xiàn)在有小絨陪她說話，多一個朋友在身邊，不用從早到晚和自己聊天了。 「吶，小絨，試試這道題。」 糯米翻出數(shù)學課本，立在電腦攝像頭前。 23名學生乘坐游覽車，一輛游覽車最多坐8個人，請問需要多少輛車？每輛車分別坐幾個人？ 小絨立即回答：「這是一道除法題，23除以8等于23/8，需要3輛游覽車，每輛車坐七又三分之二個人?！? 「七又三分之二個…人？什么呀，人能劈成三分之二個來坐車嗎？」 「有問題嗎？」屏幕上的少女形象擺出思考的動作。 她搖搖頭，「算了，換一個。」 看圖，6個小朋友吃9塊相同的正方形蛋糕，沒有尺子，蛋糕要怎么切才公平？請在圖上畫出并說明。 「不準切小朋友?！? 「9除以6等于1余3，一個小朋友分到一塊蛋糕，不用切?！剐〗q附上了原封不動的圖片。 「誒，可是，那個…剩下還有三塊蛋糕呢？就扔掉啦？」 「題目要求只有公平，沒有說必須吃完呀?！? 「這…呃…」 糯米感覺好像有什么不對，卻一時想不到怎么反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至少目前，小絨還沒有完全理解「人」的概念，讓她這樣的存在去理解「人」的確太強「人」所難了。 「對了，小絨會寫作文嗎？」 泛黃的作業(yè)本上印著一排粗體字「一件難忘的事」。糯米感覺自己至少見過這個作文題三次，每回都想不出來怎么寫，一個一個字往外蹦，筆尖在紙上一寸一寸地爬，來來回回，絮絮叨叨，綠方格里寫滿了折磨。 「已完成，請過目?！? 眨眼間，四百字文章整齊打印在屏幕上，乍一看有模有樣，小糯米要求的東西一個不少，行文筆觸也很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本著嘗新的想法，她把文章抄進了作文本里，就當給自己稍微放個假。 「說好，出問題了你得負責哦?！? 糯米想和小絨勾指約定，而后一愣神想起她只是一臺電腦。 這天下午，小糯米收到老爸晚上不回來吃飯的短信，本打算點個外賣，卻被小絨叫住。 「你相不相信，我其實還會做飯。」 「真的嗎，可是你沒有手誒，難道是傳說中的意念做菜？」 「讓你見識一下，傳說中的人工·智能。去把冰箱屏幕打開，對，點那個長得像臺階一樣的按鍵?！? 「是…這個？」 叮咚一聲，電腦桌面上小絨的形象轉(zhuǎn)移到了冰箱門的屏幕上，把糯米嚇一跳。 「厲害吧，感覺如何？」 「你這是病毒嗎，還能到處轉(zhuǎn)移的呀。」 「也不能算是轉(zhuǎn)移吧，運算模塊和數(shù)據(jù)庫還在主機里，只是稍稍借用一下它的顯示屏。不說這些，準備好，我們要開始咯。」 小絨在屏幕上劃出一欄詳細的菜單，指揮糯米選材、解凍、洗菜、煮飯，從東忙到西。 「沒錯，手指扶穩(wěn)，看準角度，垂直切下去，盡量切薄?！? 「那、那個…小孩子一個人在家里用刀，沒有大人看著，不、不太好吧…？」糯米兩手微微顫抖著，全身冷汗直流，感覺使不上勁，眼睛不自覺瞇成一條縫，眉毛也擠作一團。 「哦，原來糯米害怕尖銳刀具嗎？閉上眼睛會不會好一點？」 「哪…哪有…」她一邊說著，忍不住抽回一只手，捂住了額頭，不敢再看那道明晃晃的白光。 「沒關(guān)系，調(diào)整呼吸，安撫恐懼，試著冷靜下來。然后在心里默念三次，「這只是一個玩具，它不會傷害我」，再慢慢睜開眼?！? 「這只是…一個玩具…」 小糯米按她的吩咐做了一遍，接著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歪歪扭扭地把小番茄切成兩半。那一刀下去，手感卡頓，汁液橫流，仿佛讓她看見了自己失誤切到手指的慘烈畫面。 「好、好啦，不切了，這樣就行了！」 糯米拋開小刀，抓起剛劈開的兩坨番茄，撲通一下全丟進鍋里。 「嗯，以普遍理性而論，切成兩半的番茄，在常規(guī)烹飪手法下炒熟的概率只有21.6%。再考慮到小糯米主人的身體狀況，吃完以后拉肚子的概率有51.4%?！? 「唔…好麻煩，早知道點外賣了…」糯米揉著額頭，滿臉疲倦的樣子，「話說，你不是人工智能嗎，怎么還要我來幫忙。」 「人工·智能嘛，當然有人工才有智能?！? 糯米聽完猛地一拍桌子，手掌拍得通紅。 星期二上午語文課，老師抱著兩疊厚厚的作文本走上講臺。 「…嗐，我說你們有些人啊，講多少次了。作文，要有明確的中心，言之有物，首尾呼應?？偸菫榱藢懢岸鴮懢?，為了記事而記事，寫出來和那流水賬日記一樣，敷衍誰呢?！? 「不、不會說的是我吧…」小糯米緊張地喝了口水。每當心跳加速、神經(jīng)緊繃的時候，她總會習慣性掏出水瓶來掩飾焦慮，喝完又特別想上廁所，一直改不掉這個習慣。 「那十幾個人啊，名字我就不點了，左邊這一沓，自己上來拿。我都幫你們批注標紅了，拿回去好好看?！? 糯米心情復雜地跟在多數(shù)同學后面，跑去右邊合格的作文堆里一本本往下翻，直到最底也沒看見自己的名字。 唔，肯定是看錯了，再找找。 不知不覺間，空曠的講臺只剩她一個人。趁沒人注意，她悄悄拿走左邊最后一本作文，灰溜溜地跑回座位。 「嗚——好尷尬呀?——」小糯米捂著眼睛，把臉埋進了胳膊肘里。 傍晚回到家，糯米鞋子都不換，拖著書包就跑進房間去找小絨。 「呀，看你的樣子，不出意外應該是出意外了。」 「唉，你不是還能幫老爸寫論文嗎，五秒鐘一篇，怎么小學生作文都寫不明白?！? 「抱歉，我不知道該怎樣向你解釋，人類對簡單和困難的標準和定義與我們不一樣，很多人腦一眨眼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對機器來說，卻要很復雜的條件判斷和運算，或者在數(shù)據(jù)庫里大海撈針一般尋找近似答案。這其中的過程出錯率極高，而我們自己無法判別。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嬰兒，不知接下來哪一步會摔倒。」 「太長了，聽不懂…換個角度想，既然小學生作文對萬能的AI來說都這么難，那我寫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誒嘿嘿?！? 「想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