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暖洋洋2&蔓越莓曲麒】蔓聯(lián)雪中捍麒行(中)

『? ?? 攻守雙方明暗拉扯進行時? ?? 』

程家今晚的炕頭上,裹著被子翻來覆去的馬春梅久久沒有入睡,心里一直在反復念叨著白天兩家發(fā)生的爭論。
孔慶杉雖然一副笑面虎的嘴臉,可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大部分都是事實,只是各人理解的方向不同而已。
孔令麒再怎么沒出息,至少做到了不靠父母拒絕盲寵,這一點程菽是真的比不了。
要論門當戶對的講究,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說也不無道理,一幫聊不到一塊的窮親戚打起交道的確難度很大。
但是這么多年了,程蔓和他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彼此都認可的人,說放棄就放棄,誰又舍得呢?
發(fā)愁的她聽到里屋隱約傳來程三民的呼嚕聲,暗暗罵了一下這個沒心沒肺的老家伙居然還睡得挺自在。
田爽翻身過來,有點疑惑地看著她。
“姥姥,您還沒睡啊?”
“睡不著啊……正擔心你媽和孔叔叔這樁事還能不能成……”
“我也很擔心……我媽說他已經脫離危險了,可是認識他以來,都沒有見過他失態(tài),今天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好怕他回不來了……”
“別說傻話,他這么好的人,老天都不愿意讓他走的……特別是你媽,居然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了。姥姥肯定會同意他倆在一起的,放心吧!”
“明天我們去醫(yī)院看看他吧……”
“好啊,一起去。早點睡吧……”
相繼重新合眼的倆人,卻依然懷著各自的心思牽掛不已。
這一晚上,別說她們睡不著,程蔓也沒好到哪里去。
意識混亂的孔令麒大半夜在自己的夢里不停掙扎,費勁的喘息感覺輸送的氧氣下一秒即將耗盡。
拼命用雙手捂著腦袋躲閃著什么,扎針的手背已經開始滲出了血珠。
程蔓想壓住他不安分的軀體,然而力量上的懸殊屢戰(zhàn)屢敗,好幾次差點被他踢著。
印象中她只記得他在路邊斷片的瘋狂,現(xiàn)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趕來的醫(yī)生迅速檢查了一下,幾個人聯(lián)手半天使勁控制住,給他打了一針鎮(zhèn)靜劑才勉強結束了這場激烈的對抗。
高燒還沒有完全消退,看著醫(yī)生擦去溢出的淡血重新埋好針頭,還沉浸在擔心受怕的程蔓詢問起了具體情況。
“根據(jù)病人白天遭受的刺激,現(xiàn)在是在潛意識里產生了反抗的想法。還是得注意靜養(yǎng),盡量安撫好情緒,先等肺部的炎癥解除退燒再做其他治療?!?/p>
送走醫(yī)生的程蔓強打精神給他擦去燒紅的臉上掛著的汗水,突然聽到面罩下響起了低沉的嗚咽聲。
他另一只沒有扎針的手一直在往前面注射鎮(zhèn)靜劑的地方摸,估計是藥物吸收引起不適了。
“別動,小心感染,讓我看看……”
微微泛青的針口倒是沒有浮腫,她擰了一小張熱毛巾,疊好敷在了那塊區(qū)域上。
“睡一覺起來就不疼了……”
剛想替他拉好衣服,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褲腰附近一些淺淺的疤痕上。
這些都是小時候遭受暴力的殘酷記錄,剛才那些下意識的防御表現(xiàn),會不會是以前的噩夢又重現(xiàn)了?
她不忍心再去回憶了,固定好毛巾后蓋上被子,在他呼吸有所平穩(wěn)的側臉輕輕拭去滑落的淚滴,也滿含憂慮地在一旁躺了下來。
第二天接近中午時,退燒的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血絲未散的眸中暗淡無光,對程蔓的問候也只是敷衍了事。
除了喝下一些溫水服藥,他的嗓子里僅剩未愈的咳嗽,什么話都不肯說。
馬春梅和田爽帶著熬好的營養(yǎng)粥和補品前來看望,他最多是抬起頭揮揮手,其余時間都在昏睡。
見他狀態(tài)實在不行,馬春梅也不再打擾,把上山干活的程三民委托的語音給他聽了一遍,表明了程家同意接納他的意愿后想帶田爽離開,她卻執(zhí)意要留下幫忙。
盛了半碗熱氣騰騰的粥,迷迷糊糊的他在程蔓的呼喚中醒了一會。面對香味撲鼻的食物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反而差點嘔吐出來。
倆人手忙腳亂地給他收拾著,無奈看著他簡單飲了幾口開水又倒頭睡去。
走廊上,田爽托著下巴靜靜地盯著捧起飯盒的程蔓在干飯。
“你老看著我干嘛?”
“在想過去你生病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照顧你的……”
程蔓愣了一下,回頭瞅瞅屋里,又繼續(xù)嘴里的動作。
“現(xiàn)在得照顧他了……醫(yī)生說,他是肺部感染加上輕微腦震蕩,現(xiàn)在情緒也不穩(wěn)定。等到能下床了,還要看看有沒有影響到什么地方正常活動的……”
“我知道,我能理解他?!?/p>
“你又沒有受過這樣的傷,怎么理解的?”
“為什么要受同樣的傷才能理解?他是家庭暴力的長期受害者,現(xiàn)在連成年之后的事業(yè)感情都還要受到家長的干涉。他為了我們用自己的愛心付出多少,我們也有責任去給他擁抱,幫助他擺脫精神上的束縛。”
“我們兩個這么多年雖然相處得并不算很快樂,至少我還能心甘情愿叫你一聲媽;他是被迫維系這段形同虛設的親情,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卻還要被殘忍地擊碎夢想,而且是親口拒絕,強行把我們從他的世界里推開。這種得而復失的感覺才是更痛苦的……”
思索中的程蔓也漸漸吃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想放手,是在那個大戰(zhàn)前夜拽住了欲擒故縱的自己。
明知孤軍上場會輸?shù)靡凰?,仍然不愿意麻煩連累她。
這一次是對整個程家婉拒止損,一旦兩家正式結為一體,孔慶杉就會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團隊去同等對待。
至于是領域上的鉗制,還是輿論下的壓力,就不得而知了。
當務之急,和孔慶杉二次談判依然是最重要的事。
不僅僅是為了治愈孔令麒的頑疾,也是保護程家免遭暗算的措施。
“豆豆,媽媽問你,不管孔叔叔以后會怎么樣,你都愿意讓他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愿意。他想讓我叫哥哥,我知道他可以叫叔叔??傆幸惶?,我會名正言順地叫他爸爸!”
程蔓忍住眼淚,把田爽攬在了肩頭。
“媽媽也是這么想的,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那么容易……就像你說的那樣,孔叔叔替我們付出了太多,他值得被尊重和愛。為了他和我們,還有姥姥姥爺他們幾家人的名譽,你可能要陪媽媽去打一次仗了……”
“我不怕,為了這場捍衛(wèi)幸福的戰(zhàn)斗,我也不允許別人欺負他!”
“咱們拉鉤,誰都不準認輸退后!”
一大一小的兩只手緊密相連,母女倆難得的默契在對方的眼中閃閃發(fā)亮。
倆人沒有猜錯,孔令麒確實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拒絕善意,只想讓她們厭惡自己到放棄離開。
但是身體上的病情是裝不出來的,眩暈的腦袋偶爾會出現(xiàn)幻覺,折騰得他坐臥不安。
情緒一激動又導致呼吸節(jié)奏紊亂,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半天停不下來,胸口內外反復震得又麻又痛,宛如滾油煎熬一般難受。
食欲嚴重受到影響的他已經好幾頓沒吃了,只能改吊營養(yǎng)液來維持體能。
盡管春節(jié)期間有吃過不少東北的硬菜提前大補了一番,可也架不住身心內耗又斷絕外源流逝的分分秒秒。
他大部分時間是在床上躺著,可真正能安然入睡的階段少之又少。
時常被往事驚醒的他有了神經衰弱的跡象,勉強支撐著看一段時間多比近期的運營反饋,擱下手機又老是想起父親的惡言惡語,卡殼的大腦變得比之前更遲鈍了。
田爽回去做作業(yè)了,有時會和二老過來送個飯看一下情況。
不過鑒于倆人目前的進展,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地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擺爛的孔令麒已經不指望此事有任何轉機,每次懵懵懂懂地醒來,都是機械地配合程蔓服藥,簡單活動活動手腳。
當她坐在床邊時,他總是不知不覺靠在她肩上。
全程仍然是一言不發(fā),只是單純地貼近打盹。
即使是輕微腦震蕩,恢復也需要保底臥床休息一周,何況他時斷時續(xù)的易醒體質早已經不起折磨,所以她沒事都選擇陪伴在床頭,哪怕是什么也不說,給予他足夠的精神守護就很好了。
她表面上是在靜坐,實則在策劃梅開二度的談判方案。
怕被他看見內容加重心理負擔,她有意把書寫的語言換成了俄文。
果然伏在她耳邊的他不時朝屏幕上偷瞄一眼,但滿屏的天書只讓他本就迷離的腦子亂上加亂。
還在鉆研流程的她,被一陣從背后傳來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他不斷揉著眼睛和額角,緊蹙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怎么了,頭又疼了嗎?”
她趕緊存檔擱了手機,轉身去扶他躺下。
還暈著的他突然被放倒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揪緊了她的衣袖。
伸手托住他后腦盡量保持穩(wěn)定,護著他慢慢仰臥回了枕上。
剛才看見的字母都變成了蒼蠅一樣盤旋在腦海中,耳邊嗡嗡作響的轟鳴吵得他無法平靜。
“沒發(fā)燒,給你敷個涼毛巾吧?!?/p>
略帶重量的抑制感稍微減輕了眩暈,腦殼里還是不太舒服。
“放松點,我?guī)湍惆匆幌隆?/p>
掌心撫平了有些雜亂的發(fā)頂,指頭抵住太陽穴由輕到重均勻畫圈。
“力度不合適的話可以說……”
他拼命咽下喉嚨里翻滾的反感,配合著她的頻率調整呼吸,喘急了還會帶起幾聲無力的咳嗽。
看著他想咳又不敢用勁,她明白了住院這兩天他其實一直在克制自己,清醒的時候是一副冷暴力的面具,脆弱的瞬間才暴露出渴望親密關系的本性。
此時此刻愿意把視為首要防護的腦袋交到自己手里,久違的信任可算又回來了。
前兩天她把這顆墜落弱水的孤心捧回正軌,現(xiàn)在也該將游蕩三界的散魂召喚神位了。
比起之前給田爽做的香薰按摩,這里只有經久不散的消毒水味,加上無法保持規(guī)律的飲食,他的全身幾乎都虛到了一定程度,還真不能下手太重。
他的思緒貌似沒有那么飄忽了,歪歪斜斜地降落在了哈爾濱的俄餐廳。
從自己手中流淌的舒緩琴曲,褪去了爵士樂酒吧里的瘋狂發(fā)泄,默默與現(xiàn)場食客融為一體。
指尖從耳畔至眉眼的彈奏,一段特殊的催眠旋律傳達入骨,替代了縈繞神經角角落落的鐘聲。
疲憊不堪的臉上灑滿了凝神的音符,前面痛苦的神情也逐漸緩和,直到完全卸下情緒。
終于,他進入了安穩(wěn)的深度睡眠。
已經回暖的毛巾被取下,溫潤的唇輕輕拂過他微涼的額頭和鼻尖,最后是透白的嘴角。
將被子小心蓋上他肩膀,隱約聽到棉布下幾聲肚子饑餓的低吟。
她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重燃對一切美好事物的熱情,當初在酒店自助餐桌前多管閑事被胖子揪住,他無意間透露了自己也曾經是個兩百多斤的虛漢,會不會是遭受打擊暴飲暴食產生的不良影響?
而現(xiàn)在幾乎等于絕食的狀態(tài),同樣不是一個好的發(fā)展。東北目前天寒地凍的條件,他這體格哪是幾瓶點滴能滿足得了的,必須要盡快移走壓在他心頭的重負,幫助他真正補充身體和精神上的必備營養(yǎng)。
晚上田爽和黃毛來探望,送來的飯菜依舊是程蔓在吃。
面對削好遞到嘴邊的水果,他還是沒有張口的意思,勉強睜著無神的雙眼在瀏覽多比和相關資方的動態(tài)。
程蔓吃完飯以后,把田爽帶來他的那只手環(huán)放在了枕邊。
“孔令麒,我今晚需要回家一趟,你自己在這邊呆著,有事給我打電話?!?/p>
他緊盯手機的眼皮顫了一下。
替他貼好手背上有點翹邊的膠布,她彎下腰摸摸他的胳膊。
“今晚讓黃毛值班陪你,別太擔心多比的事了,不舒服就盡量睡會……”
他愣了好半天,還是沒有任何言語,望著她帶著和自己道別的田爽消失在了門外。
屋里陷入了尷尬的氣氛,被安排的黃毛坐在對面,想看他又不太敢。
“黃毛,是不是覺得現(xiàn)在的感覺很熟悉???”
沉默兩天的他居然吭聲了,但音調沙啞又氣弱,聽著更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頭。
黃毛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你……能說話了?”
“我又不是啞巴……”
“那你怎么不和程蔓說話???她那么照顧你……”
“我沒那個本事給她和她家里幸福和安全感……”
“她家都認可你了,怎么能打退堂鼓?你就不怕傷她的心?”
“我不能現(xiàn)在把程家拖進來受罪,讓他們走我媽和我前兩次愛情結局的老路……”
“但是按程蔓的脾氣不可能放棄的,她決定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怕你爸使手段。這么多年來她在投資圈靠自己努力到今天,跟誰低過頭啊,就別一直糾結那些和資本認輸?shù)耐铝恕?/p>
他沒答話,只是拿起了她留下的手環(huán),黃毛上前幫忙戴好。
重啟的窄屏上顯示出身體監(jiān)測的各項指數(shù),心率偏快,血壓略高,幾乎清一色的淺睡期令人擔憂。
“哥,要不起來走走吧,你這不吃不喝不睡覺的,身體都要壞了!”
“我一動就頭暈……”
“要不給你切點凍梨?今天剛買的……”
“不行,我喉嚨堵……”
他的聲音越來越黏糊,又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咳了起來。
黃毛趕緊扶他躺下,扯過被子匆匆蓋好,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醫(yī)生聽完心肺量了血壓,認真查看著體溫和咽喉情況。
“感染期還沒完全度過,現(xiàn)在開始有痰了。他有下過床嗎?”
“沒有,剛才他還說頭暈……”
“目前是和腦震蕩的癥狀疊加了,這兩天休息得怎么樣?”
“全是淺度睡眠……”
醫(yī)生瞄了一下手環(huán)上的數(shù)據(jù),順帶檢查了近期的營養(yǎng)輸液清單。
“先幫他把痰吐出來?!?/p>
然而拍了半天背,什么也沒清理出來,胸口悶得堪比那晚的復蘇一樣劇痛。
探進舌根的吸痰管差點被他咬折,胃里和喉嚨的雙重排斥險些把酸液擠壓噴出。
幸好醫(yī)生速度夠快,抽取完成后立刻撤出設備,并用生理鹽水沖洗了口腔。
眼前缺氧發(fā)黑的他,只模糊聽見醫(yī)生掛上新吊瓶的動靜。
“多休息,做好通風保暖工作,該起來還是得活動一下,盡量吃清淡高蛋白的食物。你現(xiàn)在體質下降得厲害,精神狀態(tài)也不好,這對恢復都有負面作用。家屬要幫助疏導一下心理,等痰的化驗報告出來再看看病情變化……”
醫(yī)生離開很久了,消毒了雙手的黃毛還在給側臥的他揉著肩背。
房間里紫外線殺菌后的氣味尚未散盡,大半個身子酸疼無力,他只剩下頻繁咳喘的勁了。
衣服下浸透了虛汗,反復震顫的腦子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整個人猶如扔進炒鍋一樣翻滾撞擊,和不久前摔落雪坡的感受合成了冰火兩重天的體驗。
“黃……黃毛……”
“哥,咋了?”
“別把……今晚的情況……跟程蔓說……”
話音未落,他攢足僅有的體力猛地一咳,差點從床上栽下去。
嚇得不輕的黃毛拼命把他拖回被窩,抄起小桶給他接住。
肺部爆裂一般的窒息感似巖漿貫穿入髓,耳膜仿佛不復存在,周圍的一切化成了竄起烈焰的熾熱熔爐。
“找醫(yī)生……再開一針鎮(zhèn)靜劑吧,我真不行了……”
抽骨虛脫的他捂著猶如刀片纏絞的胸口放棄了,耷拉在床邊針頭移位的左手浮腫明顯,明暗不定的手環(huán)屏幕上閃過動態(tài)嚴峻的最新記錄。
夜深人靜的亞布力,一間房子拉著簾幕的窗口里,還透著朦朧的燈光。
趴在炕桌上背誦的田爽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是在咬牙堅持。
剛剛洗漱完的程蔓撩簾進來,見此情景一愣。
“不是說今天就到這了,明天再復習一遍嗎,怎么還不睡?”
“我睡不著,剛放下就忘了,必須要再看看!”
她不由分說,把攤滿一桌的紙張全部劃拉走。
“睡覺,這是命令!”
田爽沒轍了,只好開始整理鋪蓋。
熄燈后的倆人,對著彼此若隱若現(xiàn)的眸子仍在交流。
“媽,我們倆真的能打贏這場仗嗎?”
“現(xiàn)在已經沒有退路了,為了所有人的尊嚴,必須得贏!”
“我太心疼孔叔叔了,他是怎么長大的,吃的苦比我想象中多太多了……”
“他說得沒錯,和他爸比起來,你絕對是個天使……”
“行了,我都快把你逼瘋了,還天使……”
“真的,那天你來參加同學聚會,他私底下親口很認真和我說的?!?/p>
程蔓頗感意外,也有些心酸。
“今晚他自己在醫(yī)院,不知道病情有沒有好轉……看他這兩天精神上已經有類似創(chuàng)傷性應激障礙復發(fā)的癥狀,肺部又凍傷感染,不是短時間內能痊愈的……”
她擔心地打開手機又看了一遍,都沒有收到孔令麒和黃毛的未讀信息。
手環(huán)檢測的APP界面,居然顯示著他已經進入深度睡眠了。
“他睡著了……”
“真的嗎?”
“手環(huán)幫我們記著呢……我們也睡吧,明天的任務難度可不小!”
“好的,晚安了!”
“晚安……”
田爽不一會就沒聲了,內心躊躇不決的程蔓捧著手機想了半天,還是擱下閉上了眼。
天快亮時,他還是被咳嗽刺激醒了。
一個晚上沒動彈,感覺從頭到腳連骨帶肉都攤在砧板上剁散了。
鎮(zhèn)靜劑的過度抑制讓身體愈發(fā)沉重,腦子像高壓燉過一樣融成了漿糊。
黃毛在另一邊睡得正沉,他用盡肌體剩余的力量摸過手機,僵硬的指頭滑出那個熟悉的聊天頭像,極其艱難地打出了幾行文字,卻始終沒有按下發(fā)送的勇氣。
直到盯著屏幕完全熄滅,他還是下不去手。
內心雪上加霜的他只能先把手機擱回去,顫抖的掌心沒抓穩(wěn),手機哐當一下砸在了床頭柜上。
驚醒的黃毛揉著打架的眼皮循聲望去,見他斜趴在桌子上搖搖欲墜,趕緊跳下床過來攙扶。
他憋在嗓子眼里變調的哀嚎嚇到黃毛差點撒手,不顧一切把他抱回原位。
“哥,怎么了?!”
“我……后背疼,腰也是……”
黃毛這才想起來,昨晚睡得太死,忘記給他翻身了。
等到醫(yī)生復查體征時,他虛弱得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鎮(zhèn)靜劑不能用了,盡量自然入睡……肺部張力還是不夠,體內毒素堆積太多,多給他活動身子,讓他深呼吸把痰吐出來……”
黃毛小心按著他近乎報廢的軀體,愧疚的道歉他半個字也沒聽進去,胸腔里傷痕累累的肺拉成了超負荷的鼓風機,依然只有烙鐵般滾燙的灼痛在持續(xù)輻射。
與此同時的母女倆,還在抓緊出發(fā)前最后的時間在復盤。
“媽,不練了,咱走吧,打鐵要趁熱,孔叔叔還在等你消息呢!”
她其實早就想動身了,只是擔心備戰(zhàn)不足的悲劇重演。
要是這次再失敗,別說是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怕是連人都保不住了。
“好,馬上收拾一下,五分鐘后出發(fā)?!?/p>
臨行前,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環(huán)的監(jiān)測情況,再次跌落常規(guī)值以下的各項屬性令人揪心。
“小東西,再堅持一下,這一仗打完馬上就回去看你……”
酒店的復古書房里,孔慶杉再次見到了二次談判的程蔓,對田爽的出現(xiàn)稍有意外。
“程小姐,小麒沒有一起來嗎?”
“他身體不舒服,暫時歇著?!?/p>
“如果他又炸了不肯來,你直說就行了。這小子的脾氣我太了解了?!?/p>
摸不清孔慶杉是真不知情還是裝傻,程蔓沒有過多解釋,鎮(zhèn)定地正式開了腔。
“今天約您見面,主要是先代程家表態(tài),只要是孔令麒愿意,我們不會拒絕他的到來?!?/p>
“或許他在您眼里一文不值,但在我這里,他是等候多年的無價之寶。上次我也說過,他就是我的未來。我絕不會因為前進路上阻礙的各種人和事,放棄追求看好的目標?!?/p>
孔慶杉打量著她堅定的目光。
“他當著你和父母的面就那樣走掉,甚至貿然提出要倒插門。這樣不把自己作為一個成年人和男人尊嚴認真對待的廢物,你們還打算接受?”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事業(yè)上為了讓更多用戶獲得美好家庭而努力,感情上全程體貼照顧我和程家人。無論是不是倒插門,都不影響他在這個家里的位置。”
“他是在一些方面還不夠成熟,也不夠完美,但是他有著我半輩子領悟不到的思想境界,是我可遇不可求的良師益友。這是我認定他的原因,也是共度余生的核心競爭力。”
“他能讓你對自己一見鐘情,我不否認眼光敏銳??伤亲永锏纳屏寂橙?、心軟浮躁,不是做大事成大器的禁忌嗎?想想你當初寫的那份行業(yè)報告,哪個字是冤枉他和多比的?就憑他到東北的這幾天,對你卑躬屈膝百依百順,讓你瞬間覺得可以托付終身了嗎?”
程蔓淡淡一笑。
“您的這段話前半部分是事實,但具有片面性。他做不到資本凌駕于感情之上的確是硬傷,可那是在普通事業(yè)上的缺陷。他選擇的事業(yè)恰好是要用感情孕育出來的,最終的目標仍然是優(yōu)先建立溫暖的家園,所以這次不能一概而論。他如果真的遺失了那顆赤子之心,才是完成夢想的大忌。”
“我的行業(yè)報告確實沒有描述錯誤,只不過是一次管中窺豹的階段性記錄。您的布局也正是讓我只能看到他紈绔子弟的包裝,誘導我視而不見他純真自強的本性?!?/p>
“他起初懾于我的氣場,去學習二人轉討好和擔任司機為我忙前忙后??墒菑闹牢液团畠旱年P系不好開始,他主動分析其中的原因,不惜揭開傷疤現(xiàn)身說法。面對這些我做母親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料到的發(fā)展趨勢,他是預言家,也是活樣本,而且能反思、會解決,打心底里為減少一個和他同樣遭受精神折磨命運的孩子著想,而不是以這個事情脅迫我松口。這些千金不換的品質和寶貴的閱歷,拯救了我隨時可能失去的親情?!?/p>
“他也許沒有達到你我級別的優(yōu)秀,但在追逐自己規(guī)劃的成功路上一直拼搏。我曾經以為他是靠家里的富二代,直到他告訴我所有的生活費都已在畢業(yè)時打回,創(chuàng)業(yè)也是沒拿過你們一分錢,奮斗多年不卑不亢。雖然成長環(huán)境對他的性格依然有明顯影響,但是靈魂的底線他做到了堅守不移?!?/p>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既然已經認定他,當然不會說他不好。他在你跟前應該不止一次發(fā)脾氣了,這種無論是在事業(yè)還是感情上都極其不穩(wěn)定的風險,你真的會無條件默許嗎?一個男人連大局觀都意識不到,每天顧慮的只是一些兒女情長,這是干大事的人該有的表現(xiàn)嗎?”
“既然您如此看輕感情的意義,為何在拋棄他們母子后還要操心他的前途?你們明面上是父子,實際上是仇敵。而且您早已另組家庭,也擁有了一個全新的家業(yè)繼承人兒子。他在創(chuàng)業(yè)上不觸犯您的集團,戀愛中沒損害孔家門面,可您堅持打壓至今,不還是因為他在心里始終是您兒子想收歸原位嗎?如果僅是單純避免遭到報復,您完全可以斬草除根,何必等他低頭回歸內部高層的那一天?”
“您是討厭他、嫌棄他,一旦倒插門讓孔家名聲折耗,潛藏在思想深處的地位矛盾立馬爆發(fā),證明您依舊重視所謂的臉面,要挽回就必須啟用你們之間藕斷絲連的關系。”
“您想操縱他、對付他,認為兒子就該服從父親的意愿,為此不惜一切代價去奪走他的所有成果。但是他除了輸?shù)羰聵I(yè),其他寸步不讓,這難道不屬于投資損失的情況嗎?您向來不做虧本生意,干嘛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去搶他的公司?根據(jù)前兩次的談判,之前的人工智能公司經濟效益良好,多比也是拆分重組以后利用價值不小,假如這些都是沒出息的產物,您操作結束之后全盤收入囊中又是為什么?”
孔慶杉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了,一直在旁邊聆聽的田爽,默默給嗓音略啞的程蔓倒了杯水。
“程小姐,孔家的事你沒有深入?yún)⑴c過,其中的細節(jié)問題不便具體透露。你護著他我是沒法反駁,可是程家各人在事業(yè)成就上良莠不齊,你也在順利落戶上海后沒有考慮返回出手相助,包括接觸多比時你也是執(zhí)完全不看好的言辭?!?/p>
“拿程菽來說,她是你們家里最大的感情與經濟黑洞,連你母親都想通過苦情計逼你幫她,盡管她明白這個老幺從小被寵壞很作,一切后續(xù)投資換來的只有打水漂的結局。”
“她和小麒一樣都是理想主義者,倘若她也伸手到我這邊要錢支援,你打算怎么解除這個口碑墊底的危機?”
“您也到過幾次民宿了,摒棄主觀因素,用一個房地產企業(yè)家的眼光來評判,覺得她這個事業(yè)內容目前到底有沒有發(fā)展的空間?”
“要說單純的評判,就這段時間我的考察來看,環(huán)境確實不錯,內外裝修都有雪鄉(xiāng)的特色。以前廖然沒來時,連個基本的餐品質量都保證不了。后面稍微有點轉變,但進度極其緩慢,客源數(shù)量和承載量都非常有限。照這樣下去,關門也不會等太久?!?/p>
程蔓頷首著遞上了一份材料。
“沒錯,一開始我媽讓我去給她送錢還債時,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我在家?guī)滋欤榭蘸土稳涣牧岁P于民宿日后運營的思路。這里是其中一部分,您可以過目一下。”
孔慶杉接過大概翻閱了幾頁,調整的措施有涉及到通過直播和短視頻的實時宣傳,還有一些旅行社的打卡景點合作申請。
甚至有同黃家屯之后籌備的生態(tài)農場、老鴉嶺狩獵場和亞布力滑雪場組合東北自然體驗游樂區(qū)的計劃,或者為影視城提供拍攝取景資源的備案。
各種方式邏輯清晰,前景明朗,就等進一步贊助實施了。
程蔓的行業(yè)實力,孔慶杉是不會過多懷疑。他重點是從程菽身上看到了寧折不彎的孔令麒那份倔強,不肯再給自己的家族里徒勞增添不光彩的失控陰影。
見他并沒有挑刺的意思,和程蔓對視過眼神的田爽,終于也拋出了積攢多時的心里話。
“孔爺爺,我能也和您談談嗎?”
不知道為什么,孔慶杉感覺田爽的大眼睛里,有幾分童年孔令麒的影子。
只是怨恨的火苗沒有那么旺,但堅定的光芒幾乎一致。
“你是程小姐的女兒?”
“是的,我叫田爽,小名豆豆。”
“你之前的爸爸,聽說是藝術家?”
“對,他畫畫很厲害的。”
“這次你媽帶你回東北,是你自己的主意?”
“我把她去三亞度假的機票改了?!?/p>
“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想回來找我爸生活,不和她回上海了。”
“現(xiàn)在怎么又改變主意了?”
“因為我媽強迫我學習很久了,我承受不下去,她覺得自己是為我好也從來不認錯,是孔叔叔幫助我們理解了彼此重歸于好?!?/p>
“你的成績怎么樣?”
“不好,很差。”
“巧了,我兒子也是這樣?!?/p>
“她覺得我是白癡,換了多少個老師都教不會。相比她的王者級別,我就是那個底層的青銅,讓她臉上無光??墒俏覍W得好有興趣的地方,她基本不當一回事?!?/p>
“你在哪些方面學得好呢?”
“我的手游玩得好,鬼畜視頻也能剪……”
程蔓瞥了一眼底氣稍有回落的田爽,卻沒有發(fā)作。
“沒有其他特長嗎?”
“我學過鋼琴、架子鼓、芭蕾舞,對音樂有敏感度,以后想當漫畫家?!?/p>
“看來你還是像你爸多一點,可是現(xiàn)在有多少藝術家能吃得飽飯?沒有扎實的文憑技能,終究還是要被市場淘汰?!?/p>
“孔爺爺,這個觀點我不完全同意。也許你們大人喜歡關注用物質去換取精神的富裕,這些是常規(guī)的事業(yè)模式。可是在一些年輕人的世界里,二次元所有實體和虛擬的東西,可以讓他們獲得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的樂趣。”
“一個好的文創(chuàng)IP,就是一座有待開發(fā)的金山。電影電視動漫游戲的流量效益,在今天的新媒體時代已經成為一支魅力巨大的潛力股。一段選材剪輯點評恰到好處的短視頻,可以換來多少曝光量和熱度收益,相信您對媒體公關的力量也有所領略吧?”
“不愧是風投人的孩子,談話的思路論據(jù)真清晰啊。這么說你以后有想從事這個領域的想法?”
“有可能。不過我現(xiàn)在還小,知識基礎還在積累,但是我的興趣和能力不一定和家長的期望匹配。我們作為孩子,是他們在世界上的血緣延續(xù),并不是克隆體,彼此獨立存在,可以類似,但極少復制。人生有夢,各自精彩,為什么一定要抹殺閃光點,不能求同存異呢?”
“您不否認孔叔叔的聰明,也接受他原來公司的價值,他要真的那么不堪讓家族引以為恥,您早就剝奪他姓孔的權利了?!?/p>
“正如前面我媽說的那樣,他對于自己鐘意的事業(yè),必要的核心理念和三觀都有了,這是他游戲世界里的規(guī)則。既然你們標準不同,就互相遵守,按部就班,讓孔家的事業(yè)地圖鋪得更廣闊不好嗎?”
孔慶杉靜靜地聽完這番話,有點欽佩地笑了。
“小姑娘還是有繼承了你媽媽的地方啊,夠沉著懂條理?!?/p>
程蔓也給田爽遞了茶,頓了頓做了最后的總結。
“過去的我萬事皆以利益為前提去處理,包括家庭氛圍的營造。孩子的教育我處處考慮實用優(yōu)先,親情憑法律捆綁維持。假如沒有血緣關系的束縛,我很有可能會放棄自己生養(yǎng)的骨肉,轉而去選擇編寫操作順應內心方向塑造的機器。十個手指尚且長短不一,但功能無法取代。我在事業(yè)的巔峰上產生高處不勝寒的落寞,孔令麒則在家庭的海面下散發(fā)潤物細無聲的溫暖?!?/p>
“一個家里既要有事業(yè)的支柱,也要有感情的裝飾,二者完美結合才能誕生認同感和歸屬感。我相信孔家江南的溫熱與程家北國的冷峻匯聚在一起,會像動靜脈的血液一樣互相滲透交融,置換掉新陳代謝的產物,培養(yǎng)出最優(yōu)狀態(tài)的碩果?!?/p>
既然程蔓有能力兼顧兩家大小層面的事業(yè)平衡,且是用自己的余生來投資,那么這只僅待破體而出的混血獨角獸,將來會很有望帶領族群走向脫胎換骨的輝煌。
“行了,等我重新研究完兩家的合作可行性再和你們聯(lián)系,先回去休息吧?!?/p>
這算是二戰(zhàn)鳴金收兵了?雙方還需要洗牌對壘嗎?
但能聽到孔慶杉不再說一不二的言語,已經是很知足的進展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