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人物志（6）李淑

西漢末年新莽時期，有一個叫李淑的豫章郡人士。他在新莽年間的戰(zhàn)亂之際，投奔更始帝劉玄，擔任更始帝的軍師將軍。

在新莽末年，更始帝劉玄也堪稱一方豪杰。劉玄是漢室宗親，但在劉姓皇族被外戚王氏取代后，其家族地位一落千丈。然而，由于王莽改制擾亂了當時的社會經(jīng)濟秩序，引發(fā)民眾不滿，再加上天災頻仍，百姓紛紛起兵反抗朝廷。作為破落宗親的劉玄就是在這一背景下加入了新莽末年的義軍大潮中。

當時天下大亂，群雄并起，南方地區(qū)又不幸發(fā)生饑荒，百姓成群結(jié)隊逃入山野林澤之間。當時，新市人王匡、王鳳聚眾起兵，擁眾數(shù)百人，并聚集了馬武、王常、成丹等諸多亡命之徒一同起事。

新莽地皇三年（22年），該支起義軍內(nèi)部出現(xiàn)大瘟疫，死者大半。為了求生存，義軍部屬各自散去。王常、成丹引兵西入南郡，號為下江兵。王匡、王鳳、馬武及其支黨朱鮪、張卬等北入南郡，號稱新市兵。同年，平林人陳牧、廖湛又聚眾一千余人起兵，號為平林兵。劉玄就于此時前往投奔陳牧等人，擔任陳牧手下的安集掾（yuàn，古代屬官的稱呼）。

地皇四年（23年）正月，起義軍擊敗王莽派出的征剿大軍，并擁戴劉玄為更始將軍。不久，義軍為了統(tǒng)一號令，同時借助劉玄漢室宗親的身份整合各路人馬，于是大家擁立劉玄即皇帝位，建年號更始，是為更始帝。

同年，更始軍攻下洛陽。與此同時，長安城中也有人作亂，東海人公賓在長安城的漸臺斬殺王莽，并將王莽之頭連同朝廷璽綬一并送到宛城。身在宛城的更始帝劉玄大喜，于次年，也就是更始二年（24年）二月，率鑾駕由洛陽西入長安。定都長安后，劉玄認為天下大勢已定，就開始大封功臣。他將劉姓宗親與助他打天下的下江兵、新市兵、平林兵將領一并封王。

劉玄封劉祉為定陶王，劉賜為宛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大將軍劉嘉為漢中王，劉信為汝陰王。接著，又將義軍功臣王匡封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衛(wèi)尉大將軍張卬為淮陽王，廷尉大將軍王常為鄧王，執(zhí)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申屠建為平氏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大司空陳牧為陰平王，驃騎大將軍宋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

由于朱鮪以漢高祖“非劉不王”的誓言相推辭，于是，劉玄改封朱鮪為左大司馬，又封劉賜為前大司馬，命他們與李軼、李通、王常等一同鎮(zhèn)撫關東。隨后，劉玄又封在長安政變中有功的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同主持內(nèi)政。

然而，劉玄所封賞的功臣將領，很多是底層出身的“泥腿子”。打仗尚可，治國則不夠。因此，更始一朝典章不行、內(nèi)政紊亂。

此時，身為軍師將軍的豫章人李淑上書諫言，稱，三公九卿應該如天上星宿、地上江海一般，為政需要總攬萬機，任命必須莊嚴鄭重。所以，三公九卿等朝廷官職的任命，必須按照固定章法，任用恰當之人身處各個職位。

接著，李淑告誡更始帝，雖然陛下借助下江兵、平林兵等義軍的威勢奪取了天下，但這些如大老粗一般的義軍將領只可作為朝廷臨時過渡之用，不可讓他們作為治理天下的人選。朝廷必須改革現(xiàn)有制度，因才任人，根據(jù)才能大小授以官職爵位。只有做到這些，才能讓天下安定。

隨后，李淑指出當今朝廷的弊病。如今，朝廷大位都被出身行伍的義軍將領所把持。如果讓這些人出任亭長抓捕盜賊都可堪一用，但讓他們治國理政就顯得才能不足了。

在李淑看來，國家公器必須交予飽讀圣賢之書的讀書人?，F(xiàn)在，朝廷將國家大政交給這些行伍之人，就好比一個人爬上樹去捕魚、到深山里去采珍珠，必定讓天下士人失望，從而不與朝廷合作，影響國家的長治久安和陛下的江山社稷。

最后，李淑再次向更始帝表明，他說這番話，并不是詆毀那些幫助陛下打天下的將領，嫉妒他們的功勞，也不是憤世嫉俗，想求得高官顯位，而是為陛下?lián)鷳n，擔心更始帝這樣做會挫傷天下才子士人的積極性，讓朝廷失去人心。

更始帝看了他的諫言奏章，大發(fā)雷霆，認為李淑是在挑撥他與那些從龍功臣的關系，因而下令將李淑收捕入獄。

這段記載出自《后漢書·劉元傳》，歷史上關于豫章人李淑的記載只有這一段。然而，僅就這一段記載來看，李淑洞察世事的眼光和才能也展露無遺。后來的歷史表明，拒絕與世家大族合作的劉玄很快戰(zhàn)敗，被赤眉軍擁立的漢室宗親劉盆子也旋即被滅，只有依靠南陽大族和河北士人起家的劉秀才笑到了最后，最終登基稱帝，開創(chuàng)東漢，讓漢祚再延四百年。

其實，李淑在這篇奏章中所說的情況，并非僅僅只是一個貶斥武將、任用士人的問題。西漢開國之時，樊噲、曹參、周勃這些沛縣功臣，均是出自行伍，他們在劉邦得天下后轉(zhuǎn)型文官治國理政也很成功。再說唐初，跟隨李世民起兵的大量武將，如李勣、程咬金等，也全是行伍之人，然而他們在隨后的太宗、高宗朝也出將入相，成為締造大唐盛世的一部分。因此，并不是說，行伍之人就一定不能治理天下。

我想，李淑之所以說這番話，是因為新莽末年到東漢開國之時，社會大環(huán)境已經(jīng)與秦末漢初大為不同。秦末漢初，是戰(zhàn)國百年舊貴族大量凋零、新興地主階級大量登臺之時。那時，社會經(jīng)歷巨大變革，各階層力量得到充分洗牌，有大量發(fā)展空間騰給這些新崛起的人士。

但新莽末年到東漢初年則不同。此時，經(jīng)歷整個西漢時期的發(fā)展，特別是西漢后期的發(fā)展，整個社會上土地兼并問題已經(jīng)日益嚴重，大地主獲得了大量社會話語權。王莽的改革正是因為挑動了舊有的社會秩序，才遭到天下人的集體反對。而依靠平民力量崛起的更始帝以及綠林赤眉勢力，終究也入不了大地主大貴族的法眼。

只有像劉秀這樣出身南陽，并與南陽士族和河北士族進行深度合作的軍閥，才能最終在大地主大貴族已經(jīng)崛起的背景下取得政權。這些大地主大士族需要劉秀這樣的統(tǒng)治者來鞏固保障他們的利益，承認他們兼并獲得的土地。這位豫章人李淑，只不過是這些大地主大貴族推出的一個代言人，幫他們在更始政權內(nèi)撈到好處。結(jié)果，更始帝不接這茬，這些大地主勢力只得轉(zhuǎn)而與劉秀合作，并助劉秀取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