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不曾遺忘我，我便不算真正死去?！敝赡鄣耐粼V說著與年齡不相匹配的話，女孩抬起頭，黑色的長發(fā)一直垂到腰際。她從腳邊撿起一朵白色的薔薇，輕輕的遞給我：“就把這當(dāng)做臨別的禮物吧，該說再見了?！?
“我……”我用同樣幼小纖細(xì)的手將其接過，“我不會忘記你的！等我長大了，會當(dāng)個醫(yī)生?！?br>“嗯。”她勇敢而又有些哀傷的笑笑，“我相信你，百年之后再見吧?！?br>女孩的身體開始消逝，像是狂風(fēng)卷起的灰燼。年幼的我似乎根本不知道恐懼，只是呆呆的看著她隨風(fēng)而去。然而在最后一刻我又像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伸出手去：“等等，不該是這樣的！我……”
從夢中脫離的瞬間，女孩外貌便已模糊不清。我瞪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眼角掛著一滴淚珠。希爾薇的一只手放在我胸口上，另一只手緊緊地抱著我的手臂，發(fā)出平靜而安心的呼吸。我抬起另一只手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到底……忘掉了什么？希爾薇又讓我……記起了什么？

早晨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開始下雪了，目之所及的地方幾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能見度很低。我坐在餐桌旁凝視著窗外漫天的大雪，將手中擦干凈的瓶子放在餐桌上。瓶中裝著一朵枯萎的白色薔薇。這個瓶子一直放在書架的角落，感覺從很久以前它就在那兒了，從我搬到這里開始。可……我為什么要帶著它呢？
“主人?！毕栟睖厝岬亩Z傳來，她輕輕的吻了吻我的臉頰，“早上好?！?br>“嗯，早上好?！蔽矣行┬牟辉谘傻拿嗣念^，“坐下來吃早餐吧?！?br>“是?！毕栟痹谧肋呑?。小希和小薇從門外溜了進(jìn)來，在路邊角落的地方找到他們的碗，無聲地進(jìn)食。希爾薇拿起刀叉，猶豫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我：“主人有什么心事嗎？”
“嗯……?。颗?，不必?fù)?dān)心?！蔽一剡^神來，略帶歉意的笑笑，“我走神了?！?br>“不必?fù)?dān)心……嗎？”希爾薇有些擔(dān)心的樣子，但還是聽話的低下頭去。
細(xì)微的敲門聲從診室中傳出。聲音很小，不過與我而言已經(jīng)足夠?！斑@樣的天氣也會有人來嗎？”希爾薇似乎是有些失望的問。“不知道呢。”我起身離座，希爾薇也跟在我身后。我伸手拉住門把手，將木門拉開，風(fēng)夾雜著雪花呼嘯著卷進(jìn)屋內(nèi)，門外站著一個小小的女孩，看上去非常稚嫩。帽子、斗篷和黑色的發(fā)梢上落滿積雪，瘦小的身體微微的顫抖。我能感覺到希爾薇默默的退后了一步。在工作之外要求她主動和別人打交道還是太難了。“哎呀，這孩子是……”我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外面的雪下得又急又猛，“你先進(jìn)來吧，外面太冷了。”我向她身后看了看，白色的世界里并沒有其他身影。
我站在診室里幫小女孩掃掉身上的積雪，這時她終于抬起頭來，是一張毫無瑕疵的天真的孩子的臉，被凍的發(fā)紅，眼睛是湛藍(lán)色——和希爾薇一樣。我不自覺的回頭看了看她，她還是躲在后面，怯怯地觀察著這個突然的來客?！澳氵€好嗎？要不要吃東西？”
那女孩也是很害羞的樣子，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跋栟保覀兓厝コ栽绮桶?。”我拉著小女孩穿過診所，順便牽起希爾薇的手?！鞍　牵魅?。”希爾薇俏臉微紅。
那女孩和希爾薇相對著坐在餐桌邊，隔著一段距離好奇又羞怯的相互凝望。都是不擅長與人相處的性格嗎？我一邊想著一邊將自己幾乎原封未動的早餐推給小女孩，取走她的帽子和斗篷掛到壁爐旁邊烘干。小希與小薇依舊待在那里，只不過已經(jīng)站了起來，不安地望著小女孩。貓這種生物到底還是怕生……
“主人?！毕栟陛p聲呼喚著我，“過來一起吃點(diǎn)吧，不吃早餐可不行?！彼迤鹨恍K香腸，用手護(hù)著舉起來。誒，這樣直接吃嗎？她的眼里有淡淡的一絲羞澀，但更多的是渴望。我順從地彎下腰去。是間接接吻。我有些慌亂的直起身子，拖過椅子在希爾薇旁邊坐下。雖然已經(jīng)是戀人了，但要在別人面前做出親密的動作，與我而言還是還是太……盡管唯一在場的第三者只是一個安靜的小女孩。
她好像很餓的樣子，一個人吃掉了我平時的分量，然后把手規(guī)矩的放在桌子上，看著我和希爾薇紅著臉分享完早餐?！爸x謝……大哥哥和大姐姐。”最后她小心的開口。這是我聽他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柔軟又帶點(diǎn)沙啞。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什么的，你為什么會在這種天氣跑出來？外面在下大雪呢?！?br>于是小女孩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小孩子的故事，雖然用詞略顯幼稚，但其中的邏輯卻意外的清晰。她似乎是與母親外出探親，想趁雪大起來之前回家，卻在驟然猛烈的雪中走散了，于是按母親平時的教導(dǎo)敲門求助。
“你家在這附近嗎？”我思考了一下問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睜著漂亮的藍(lán)眼睛盯著我。也對……這種問題對小孩子來說太復(fù)雜了。
“大哥哥，那個是什么？為什么要把枯萎的花放在瓶子里？”小女孩突然指著餐桌上的玻璃瓶問我。
“那個嘛……”我實在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大概是一份禮物吧，來自一位故人?！?br>希爾薇微微一怔?！岸Y物……”小女孩低聲重復(fù)，一時間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笑意。錯覺吧？那樣的笑容……我壓下心中的不祥：“那就在這里等一會兒吧，雪小一點(diǎn)你媽媽說不定就來了?！?br>我們坐在候診室的沙發(fā)上，壁爐里的火焰劈啪作響，房間里安靜而溫暖。我將好不容易翻出來的一本兒時看過的繪本遞給小女孩，自己和希爾薇坐她在對面翻著小說。小希和小薇縮在廚房不肯出來。真奇怪，就像害怕這個小女孩一樣。小說中的男主正在趁女主睡覺的時候偷偷量她的無名指……哦，天哪。我不自覺的抬頭，正對上希爾薇的目光，她好像和我看到了同一個地方，臉頰有一些紅紅的，我們像觸電一般移開目光。
她/他應(yīng)該不知道我也……

小女孩似乎沒有在看書，一直用那雙純潔的藍(lán)眼睛觀察著我們，臉上帶著好奇。我們在寧靜中度過了一會兒，診室的大門再次被敲響。
這次門外站著的是個女人，滿臉焦急，雨傘、頭發(fā)與斗篷上落滿積雪。“請問先生您有沒有看到……”她拋掉了所有客套與寒暄急切的問道。我退后一步，小女孩出現(xiàn)在她視線之內(nèi)?！芭?，謝天謝地！”女人疾步?jīng)_了進(jìn)來，緊緊擁抱住小女孩?！皨寢專　薄斑@是您女兒？”我問道?！啊恰！彼綇?fù)了一下心情，松開胳膊站起來，“多虧您接納了她，我該怎么感謝您？”
“那不必了?！蔽疫B忙說，感覺自己簡直笨嘴笨舌，“外面還在下大雪，不如歇一會兒再走？”
“勞您費(fèi)心，但不必了?！迸溯p輕鞠了一躬，“我認(rèn)得路，這樣就不會再走散了?！闭f著她彎下腰用布條將小女孩的手腕與她的手腕系在一起?！澳敲础飞闲⌒?。”我不便挽留，只能這么告別。小女孩突然開口：“大哥哥和大姐姐是戀人嗎？”
“啊……”希爾薇愣住了，“嗯，我們其實……”“是的?！蔽椅站o希爾薇的手，她顫抖著長出了一口氣：“嗯，我們是戀人?！?br>“真是很可愛的一對呢。”女人微笑了一下，拉著小女孩轉(zhuǎn)身再次拉開木門，消失在漫天的風(fēng)雪中。
小女孩最后朝身后看了一眼，那個小木屋已經(jīng)徹底沒在風(fēng)雪中不見了。她暗自輕笑了一聲，打了個響指，身邊的女人像是被火焚燒過一般化為片片灰燼，消散在風(fēng)雪中。然后她足尖點(diǎn)地優(yōu)雅的旋轉(zhuǎn)，瘦小的身子逐漸變得高挑而窈窕。最后一位成年女子站在漫天的白色里，雪花自動避開了她，她身上干干凈凈。
“那朵花……”她輕語道，“果然沒法讓那家伙徹底忘記啊……倒也無妨，反正他的奴隸也是很好的素材呢?！迸訌堥_手掌，掌心跳動著一團(tuán)火焰，布條發(fā)黑碳化?！暗€是再過一陣子吧，等那女孩的靈魂被他凈化的足夠純凈的時候……真是奇怪，幾個月前他們兩個的靈魂還是破爛不堪的呢。這便是……愛嗎？”
“愛呀……呼呵呵。”她抬頭看見天空，藍(lán)色的瞳孔轉(zhuǎn)化為狂熱的火紅。

蒸汽在身周生騰，我嘆了口氣，默默把自己沉的更深了些。

到底忘了什么不能忘卻之事？

一位不能忘卻的人，不想忘記的人，不應(yīng)忘卻的重要的人……

我的記憶……到底是怎么了……

說起來今天那個小女孩……眼睛像是希爾薇，頭發(fā)是黑色的……可能以后我們有了孩子也會像那樣吧。

我任憑自己的心思四處延展，心亂如麻。

一陣有些猶豫的敲門聲，我下意識地喊了聲進(jìn)來，隨后猛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這里是浴室，按理來說只能容納一個人，不是……等一下……

希爾薇推門而入，身上裹著一條浴巾。不知是不是在升騰的水汽中看不真切，我感覺她的臉紅紅的……這不是重點(diǎn)。“等一下……我還在里面！”

“希爾薇只是想幫主人擦背……”希爾薇移開了視線，聲若蚊吶，我感覺她簡直要暈過去了，“因為今天主人看起來充滿心事，希爾薇只是想讓主人放松一下，不可以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很惹人憐愛，我再次心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吧，但請等我穿上短褲?！?/p>

我在水中套上短褲，爬出來坐在浴缸邊。希爾薇紅著臉將毛巾潤濕：“那我……開始擦了哦，主人?！薄班拧?，請便?！蔽覐?qiáng)作鎮(zhèn)定，心跳一點(diǎn)點(diǎn)加速，感覺自己快要昏過去了。我感覺到希爾薇的小手隔著毛巾溫柔地?fù)崦业募贡?，柔軟的的身子幾乎貼到我身上……我低下頭深呼吸排除邪念，拋開別的不談，這種感覺很舒服。

“請主人抬頭，要……要沖水了?！毕栟毙咔拥卣f。我順從地抬起頭來，她將水從我頭上澆下。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吧？雖然還是感覺有一點(diǎn)遺憾……“接下來……”她坐到我面前背對著我，慢慢地褪下浴巾，露出白皙而遍布疤痕的的肩膀與脊背，“我也要，拜托主人了……”

我咽了口口水，猶豫地伸出手去。

我們并肩泡在浴缸里，這個浴缸對于兩個人來說顯得有點(diǎn)小，我們幾乎呼吸相聞。我克制不住地回想剛才的手感，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爸魅恕毕栟陛p聲說，“現(xiàn)在，要不要和我嘗試一些其他內(nèi)容呢？”

其他內(nèi)容是指……我的疑問還沒出口便得到了解答。希爾薇驟然撲向我，雙手摟住我的脖子，雙唇在我耳邊吐出溫暖的氣流:“主人……請和希爾薇做一些舒服的事吧！希爾薇好嫉妒，好嫉妒那些可以暢快地和主人交流的家伙，我好害怕主人被別的女人搶走，只要這么做的話……只要這么做的話，只要希爾薇還在您身邊，你就會一直注視著我的，對不對?”

她是不是……失控了？但我已經(jīng)無法清晰地思考，少女的體香縈繞在鼻尖，我不由自主地回應(yīng)她的擁抱?！爸魅耍乙选瓱o藥可救。”她熱切地呼吸著。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熱烈的姿態(tài)。

我驟然回過神來，打了個冷戰(zhàn)。

我是不是……又越過了禁忌線？

這樣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好像不是我想對希爾薇做的事情。我還沒搞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待在她身邊，永遠(yuǎn)守護(hù)她，現(xiàn)在……還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剎那間我對自己的感覺惡心的想吐?！安弧栟?，等等。”我輕柔但堅決地將她推開，希爾薇難以置信地坐在那里看著我?！拔疫€沒想對你做那樣的事……”我猶豫著，“我愛你，我只想守護(hù)你，但我想如果我回應(yīng)你的期待，恐怕只會傷害你。對不起，我……”

我咬了咬牙起身邁出浴缸，幾步奔出浴室，將希爾薇的期待與失落都關(guān)在身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唇邊彌漫，淚水劃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