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 ? 在二人互相講起過去的時候，兩人都表現(xiàn)出一副釋懷的樣子。

??? 從那天起，雪萊正式成為了黛莉卡的老師，鍛煉她打理生活的能力，同時也教授她讀寫與奧術(shù)。布萊頓人生來就對魔法有特別的天賦，因此簡單的障眼法與治愈魔法很快便被黛莉卡掌握——至于讀寫與家務(wù)，稍顯遲鈍的她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 黛莉卡那對沒有惡意的金紅瞳孔在幻術(shù)的遮罩下，對外顯示為一雙藍灰色的人類眼眸，雪萊也沒閑著，為他唯一的學(xué)生趕制著合身的棉布外衣。

??? 一個尋常的早晨，初學(xué)做飯的黛莉卡在其老師雪萊的指導(dǎo)下使用煎鍋準(zhǔn)備油炸切好的松雞肉。滾油在鍋中輕輕搖晃，等待鮮美白嫩的雞胸肉降臨。但是在食材抵達之前，一只迷途的蟲子飛過窗戶，栽進了鍋里。

??? 黛莉卡對這個不速之客的搗亂行為有些不悅，馬上伸手將不斷在油泊中起泡的甲蟲抓了出來。

??? 聽到黛莉卡把手指伸入煎鍋的油炸聲，雪萊一把鉗住她的手腕將其發(fā)白脫皮的手指從鍋里拔了出來。黛莉卡的手指在油煙味中仍然持續(xù)在被熱油煎烤，雪萊顧不上多想把她的手指塞進了自己嘴中應(yīng)急冷卻。

??? 雪萊成為吸血鬼之后，由于各種原因獨居至今。黛莉卡的遲鈍他其實略有察覺，但能把手指面不改色地伸進滾油里這種事，不應(yīng)該是個正常人做得出來的。而自己也因為這種出乎意料的意外事故失去了往日在她面前建立起來的穩(wěn)重形象，當(dāng)時他的腦海里只有“手指那么細(xì)嫩，不及時降溫傷到骨頭造成殘疾怎么辦？”這種極端想法——雖然是他將黛莉卡從那塊焦炭中“解放”出來的，但他自己從未真正因她那超人的自愈能力而忽視過她的安全問題。

??? 只是他這種想要保護他人的想法有些太過強烈了。

??? 雪萊舌頭被黛莉卡手指上的熱油燙得一時間有些麻木。黛莉卡看自己老師一臉驚慌，忍不住想用點俏皮話活躍一下氣氛，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

??? “老師是想吃掉黛莉卡嗎？”

??? 話音剛落黛莉卡就聯(lián)想了雪萊的慘痛過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時已經(jīng)遲了。雪萊滄桑的臉在聽到黛莉卡這句話的瞬間便扭曲起來，眼神渙散的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開始瘋狂地發(fā)抖。

??? 無論黛莉卡怎樣道歉跟呼喚都無濟于事，此刻的雪萊再次深陷自責(zé)的泥沼。

??? 雪萊他從來沒能走出九歲那年的悔恨，無論試圖做什么能令他有所救贖感的事情都是徒勞。雪萊現(xiàn)在只能聽到被自己殺死并吃掉之人的陰影在不斷向自己發(fā)問，每一個幽怨無比的聲音都如同鋸條在啃噬身體：

??? “哥哥，哥哥，你連自己的學(xué)生也要吃掉嗎？”

??? “雪萊哥哥，吃掉我們還不夠嗎？”

??? “雪萊，你是不是嫌我們煩了？”

??? “哥哥，你想忘記我們嗎？”

??? “雪萊？你這忘恩負(fù)義的壞孩子?！?/span>

??? “哥哥，我的生日怎么辦啊，哥哥有了這個女孩，就不要曾經(jīng)的家人了嗎？”

??? “兄弟，當(dāng)初對著我們的尸骨許下要孤獨終老的誓言不再算數(shù)了嗎？”

??? “我們不是家人嗎？為什么你還不來跟我們團聚……？你要大家等你等到什么時候？！”

??? “虛偽的背叛者，雪萊！你對不起任何人！”

??? “雪萊，你不配用我和妹妹的姓氏！”

??? “雪萊！雪萊……”

??? 徹骨的寒意壓榨著他的精神，保持著三十歲容貌的雪萊頹坐在地上捂著頭不停地向空氣道歉。褪下所有偽裝，在孤獨與悔恨中孤獨熬過六十年歲月的雪萊內(nèi)在仍是當(dāng)初那個抱著家人殘骸慟哭的小孩。

??? 沒有人會聽到雪萊夢中冤魂那喋喋不休地的詰問，也沒有人能理解雪萊對其一竅不通的從醫(yī)道路的堅持。

???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挑起您過去回憶的。對不起，黛莉卡下次會注意的，請不要丟下黛莉卡……”帶著哭腔的聲音突然闖進了雪萊的世界，宛如漆黑冬夜中的一段火光，雪萊從中找到了重新支配身體的力氣。

??? 自己唯一的學(xué)生用溫暖的擁抱驅(qū)散了刻骨銘心的陰寒，恢復(fù)意識的雪萊熱淚盈眶，用顫抖的手臂緩緩摟住了埋在自己懷里的黛莉卡：

??? “黛莉卡……不哭，抱歉嚇到你了……”

??? 聽到老師的回應(yīng)，黛莉卡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趴在雪萊身上的女孩緊緊地抱著她老師的脖子，用臉蹭著他那頭蓬松的黑發(fā)，發(fā)出令人心碎的聲音：

??? “黛莉卡，已經(jīng)不想再被人拋棄了。”

??? “老師我說什么都不會拋棄黛莉卡的，不要為此而擔(dān)心，也謝謝你把我從那么可怕的回憶里救出來。謝謝你，黛莉卡……”

??? 話未說完，灶臺上的油鍋就爆燃了起來，迅速變大的火勢順著油煙卷起熱浪，熟鐵做成的油鍋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

??? 而火焰肆虐的場面，又直接刺痛了黛莉卡的心臟。

??? 在時間都凝滯的一瞬間里，黛莉卡預(yù)見了油鍋在自己身后爆炸的場景，被熱油燙瞎雙眼的老師痛苦地在火海中翻滾，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憑火焰再次將自己珍視的一切摧毀……

??? “黛莉卡你快出去！我會用寒霜魔法凍結(jié)這口油鍋……”

??? 不等雪萊掙扎著站起身，黛莉卡就按著他的肩膀跳了起來，在猙獰的火海映襯之下，黛莉卡堅定的側(cè)臉寫滿了淡然。金發(fā)編成的辮子在火焰中散落，隨著爆炸聲響起，擋在油鍋面前的吸血鬼女孩飛回了雪萊身邊。

??? 火焰仍在順著熱油燃燒，雪萊感覺糾纏了他一生的陰影都被炸碎了。那種渴求外力懲罰自己的想法在看到血肉模糊的黛莉卡后煙消云散，這位落魄的老師背起了他唯一的學(xué)生，發(fā)瘋一般竄出了自己的小屋。

???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先拋下老師一個人……雪萊已經(jīng)接受不了更多死亡了……”治愈魔法的光輝包裹住了黛莉卡的身體，雪萊的眼淚融化在了這金光之中。他已經(jīng)被逼近崩潰，正如六十年前抱著遺骸慟哭時那樣祈禱命運讓奇跡降臨。

??? “不要哭……黛莉卡覺得自己做了對的事，感覺心里好溫暖……”

??? 鐵鍋碎片被新生的肌肉從內(nèi)臟中推了出來，熟透的皮肉脫離完全恢復(fù)的身體，黛莉卡重新睜開血紅的雙眼，慢慢褪下了被燒毀的衣裳。

??? 奇跡再次來到了雪萊身邊。

??? “黛莉卡……你失去痛覺了嗎……？”松懈下來的雪萊露出一抹苦笑，因力竭而喑啞的聲音差點被水流聲蓋過。

??? 這個沒及時將油鍋取下而差點釀成大禍的學(xué)生心懷愧疚地抱住了她的老師：

??? “是的……抱歉給老師添堵了，請原諒我……”

??? “老師沒有想過要責(zé)怪你，我們都沒有過錯。黛莉卡從什么時候起，就失去痛覺了？”

??? 雪萊輕輕安撫著他這位沖動而勇敢的學(xué)生，黛莉卡也從老師回答中得到了一絲心安：

??? “黛莉卡蘇醒后就已經(jīng)沒有觸覺以外的感受了，失去溫度感知的黛莉卡抱著什么其實感覺都一樣，無論是被子，還是老師……這種奇特的情況也不是說很讓人困擾，只是……它讓我覺得，生活單調(diào)了不少。”

??? 黛莉卡的聲音慢慢低沉了下去，雪萊的后背被溫暖的淚水濡濕了。

??? “我一定會幫你把你的感覺找回來的。”老師向他唯一的學(xué)生沉沉地許諾道。

??? “不必勉強。黛莉卡終究只是一個膽小的人，疼痛如果還在的話，或許黛莉卡就因為猶豫而讓后果變得更糟……我可是，經(jīng)歷了說不清的煎熬，才遇到了老師。能跟老師在一起生活，孤獨的黛莉卡真的很期待。所以老師，請在我還有觸覺的時候，把我抱得再用力一些吧。”

??? 雪萊緊抱著潔白無瑕的黛莉卡哭到不能自已，被命運寬恕的兩只吸血鬼依偎在春日的朝陽里，久久不愿分離。

?

??? “愿世間的一切苦痛都能應(yīng)我的祈求而消減，倘若世界一定要對我所愛之人施以殘酷的折磨，那請命運將苦難的源頭指向我，我以仁愛之名，愿為我所愛之人承擔(dān)所有痛苦?！?/span>

??? ——佚名《成為天使》此遺失之書書皆為殘頁，收藏至赫麥猶斯·莫拉位面：阿波科法內(nèi)。

（預(yù)計寫至十五節(jié)時完結(jié)~喜歡還請多多支持正傳·我不是貓）

往期相關(guān)作品都在文集：https://www.bilibili.com/read/readlist/rl316641

求留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