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奇談】篝火篇入圍作品13號《七等星的賭注》
七等星的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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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們的聚落,無神的眼睛行走著。有些灰濛濛的街道,還有一棟棟簡陋的茅草房。村莊的基調(diào)跟隨著律動半死不活,呼吸器像是必要一般,垂死的毫無生機(jī)。
“幹你小子!”
隨處可見的大門被突然打開,身形粗壯的店主左右手一用力,將帝從黑暗的屋內(nèi)丟出。
“連錢都沒有就想要賭博!”店主怒道:“你下次再來,我就剁掉你的那一對耳朵!”
木質(zhì)的大門甩上,箕踞坐姿的帝一臉不屑地盯著門,又吐了吐舌頭,往右手邊的口袋摸了摸,掏出香煙試著點燃。
“你在這里啊。”
帝抬起頭,看向一個高領(lǐng)身影時,被太陽的光弄出了眼淚:“天啊,早上啦。”她將視線移回破爛的小屋前,點起了香煙,輕輕哼了一聲:“你好啊,蠻奇。今天星期幾?”
“星期四。順帶一提,現(xiàn)在差不多中午啦。”赤蠻奇蹲了下來,看著帝的身上,衣服雖然完好,但是每一個口袋都被翻了一遍,左腳的襪子也被人扯了下來,不知去向:“輸這么慘,你玩了幾天?”
“不知道,應(yīng)該是從星期二玩的丁半?!钡巯肓讼耄骸岸“胪媪艘惶彀?,運(yùn)氣好的不得了。之后被拉著去玩了麻將,一下子輸光嘍?!?/p>
“那當(dāng)然啦?!背嘈U奇笑著:“跟你賭麻將的多半是玄人,他們出千的技術(shù)可高超啦!”
“玄人啊……”帝的眼角再次移向赤蠻奇:“你肚子餓嗎?我請你?!?/p>
“有些餓了?!背嘈U奇歪著頭,他找帝找了一個上午,總算是在差不多中午的時候找到了。不過她想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你身上還有錢?”
帝吐了一口痰,把香煙叼在嘴中,脫下自己右腳的襪子,拿出里面藏著的紙鈔:
“他們只脫了我的左腳。”
赤蠻奇和帝都笑出了聲。赤蠻奇一邊笑,一邊看著起身離開的帝。帝將抽完的香煙隨手一扔,轉(zhuǎn)過頭,看著沒有動作的赤蠻奇,伸了一個懶腰:
“蠻奇!你還愣著干嘛?吃飯啦!”
赤蠻奇盯了帝右腳的襪子一眼,便追了上去,心里默默地想著:
果然啊。帝真的是一個幸運(yùn)到不行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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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面戰(zhàn)爭結(jié)束的時候,赤蠻奇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四肢完整地活過了炮彈和子彈的轟炸,身上多出了一些傷痕,都不怎么致命。雖然妖怪們輸了,但有一種火在她的心中燃燒。感覺自己可以完成任何事情,而且完全不會失敗。
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xù),直到她回到地球,雙腳站在自己的家中,聽著整個妖怪村莊無比寧靜的夜晚,沒有平時那些喧囂的時候,那些炸彈武器給她的腎上腺素立刻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原本就有的渺小感。
赤蠻奇那一夜張著眼睛,一直張著到了天亮。她第一次聽見整個夜晚的聲音,還有他們戰(zhàn)敗的旋律。妖怪村莊時不時傳來低鳴聲,好像是肺部被刺中一刀之后,血水在咽喉之中吐出泡沫的場景。那些戰(zhàn)場上的回憶慢慢追上來:
她從戰(zhàn)場的中央醒來,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完了。她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撤退,看見一隊妖怪,就跟著那個隊伍緩緩走著。六七十人,不知道怎么走著的,口干舌燥與不安持續(xù)施壓著,幾乎要崩潰。直到大約三四個小時之后,她們奇跡似地走回了妖怪們的本營。
而這幾乎是赤蠻奇唯一開心的起來的回憶了。接下來的就是戰(zhàn)場上的殺戮。在寧靜的月球表面上,妖怪們幾乎沒有掩蔽物,就像是活靶子一樣被月兔軍隊屠殺。那幾乎是第一次,帶給人恐懼的妖怪集體害怕的起來。踩踏,趴下,完全放棄著抵抗的。就如此持續(xù)著,炮彈落下,赤蠻奇覺得自己被震飛到了天空上,然后昏迷。
恐懼的回憶越來越近,試圖將她帶回月球上,赤蠻奇一開始想要逃,但越是逃跑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越是躲不掉。最后,她坐起身子,而整個妖怪村莊包圍了她。也就是那個時候,一種奇怪的寂靜包裹住她,赤蠻奇領(lǐng)悟了一個道理:
“我不是最強(qiáng)壯的妖怪,也不是最聰明的妖怪,我卻活了下來。并不是因為自己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單純是自己的運(yùn)氣不錯罷了。
富可敵國的財富,舉起千斤的力量,算盡一切的智慧,玩弄世界的權(quán)力……這些都是成功的附屬品罷了。運(yùn)氣如果消失了,這一切東西都會灰飛煙滅?!?/p>
也許那些帶領(lǐng)她走出死地的運(yùn)氣尚未用完,也許她可以掌握手中的運(yùn)氣。
她咬著下唇,太陽從東方升起,夜晚的聲音還在持續(xù),赤蠻奇呼吸著。
運(yùn)氣。她要抓住自己的運(yùn)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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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運(yùn)氣這兩個字上,也許沒有人比因幡帝來得更加在行,這也是為什么赤蠻奇會跟著這個家伙的緣故。兩人的結(jié)識是在一次丁半的游戲中。帝連賭了十幾二十次,都沒有賭錯。眾人跟著她賭,莊家輸?shù)脩K,老大不爽叫眾人散去。那一家場子從此拒絕帝來賭博。帝倒也無所謂,這一家不給她賭,就去下一家賭。反正妖怪村莊這么多賭場,下次去的時候不要贏這么多就好了。
說來妖怪村莊,原本不是一個村莊,只是八云紫為了侵攻月球而將各路妖怪集結(jié)的場所。由于月球運(yùn)行、進(jìn)攻方針之類的緣故,進(jìn)攻的時間一延再延,各地前來的妖怪覺得無聊,就在這里開設(shè)市集,帶來自己的妻小……久而久之,這里就變成了類似村莊的存在。妖怪們在這里生活,聚集,逐漸越來越多妖怪,意味著更多可以登上月球的戰(zhàn)力。八云紫也就沒有介入,某方面地默許了這樣的存在。
在月面戰(zhàn)爭過后,大量的妖怪在月球上死亡。善于茍且偷生的妖怪們灰頭土臉地回到地球之后,尚可自力更生的就打包行囊離開了妖怪村莊。剩下的大多為一些不入流之輩。
不入流所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會存在賭博。林立的賭場在一間又一間無主的茅草屋中竄起,賽狗在木樁和鐵籠組成的地方撕咬;丁半的榻榻米上往往煙霧繚繞;株札的賭徒在街上擠成一團(tuán);麻將桌上桌下都、則是玄人們的天下……就連枝頭上的鳥會飛向東還是西,狗兒會吃左邊還是右邊的肉,哪怕是再無聊的事,都可以聚集成一堆紙鈔和硬幣的小山。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賭什么,他們只知道如果不繼續(xù)的話,就會有什么東西追上他們。那個時候,他們就會無比痛苦。所以,他們繼續(xù)賭,賭輸了就傾家蕩產(chǎn),賭贏了就揮金如土。沒什么好說的,大概就是一直賭,直到賭不動了而已。
也因此,赤蠻奇才覺得帝有些不可思議。帝不談?wù)撟约旱倪^去,只知道她也打過月面戰(zhàn)爭。帝喜歡賭博,而且運(yùn)氣極佳,她一樣在賭場廝混,賺的滿盆,或者被賭場踢出去,耍賴說自己沒有錢。不論輸贏,帝都是同一副面容。
更加令赤蠻奇不理解的是:帝不論賭什么,都從來不出老千。一方面來說,可以不出老千還能把賭博當(dāng)做唯一財源的家伙,不是瘋子就是白癡(遺憾的是,帝兩者都不是);另一方面,帝的運(yùn)氣之好,一直讓赤蠻奇認(rèn)為她用了一種無人知曉的千術(shù)。
總之,赤蠻奇決定要跟著帝一段時間。如果她真的運(yùn)氣這么好的話,那么一定是使用了什么方法掌控了她的運(yùn)氣;如果最后發(fā)現(xiàn)是千術(shù),那么倒也沒差,多學(xué)一招是一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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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入常去吃飯的烏冬面店,生意照樣冷清。老板面無表情地詢問了兩人的餐點。他們坐的位子靠近窗戶,帝拿出香煙,點著之后,便默默看著窗外。赤蠻奇不確定該如何搭話,也就看向窗外:
“所以呢?你這幾天有賭嗎?”帝吸了一口又吐出來,空曠的小店與蕭條的街道成了正比。街上有幾個面黃肌瘦的人,看見帝坐在店內(nèi)吸煙,靜靜盯著她。
“我嗎?”赤蠻奇笑了笑:“我賭麻將,贏了不少?!?/p>
“你又把腦袋放在房子的橫梁上了嗎?”帝沒有什么表情,窗外的人們越來越多,竊竊私語著,不知道在干嘛。
“你知道啊?!背嘈U奇的這招,是讓自己的一顆腦袋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到房屋的橫梁上,用來觀看對手的牌。只要能夠看見對手的牌,赤蠻奇就能夠避免放銃。原本成績平平的她,也因此躍遷一線。至于其他什么換牌啊,左手技,堆牌的技巧,雖然不是最強(qiáng),她也都精熟。也算得上是半個玄人了。
“隨意猜的。”帝沒有打算談下去的樣子,她看著窗外的那群人,已經(jīng)將銅板分成兩座小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帝。帝看看自己手上的煙,再看看那些人,雖然只抽到一半,帝還是右手一甩,將煙丟到街上。
那群人馬上一陣騷動。有的拿錢,有的則碎念:“明明店家有提供煙灰缸的……媽的害我賭輸……”
帝和赤蠻奇將一切都看在眼里,赤蠻奇笑了笑:“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賭煙灰缸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帝歪了歪頭:“因為我們坐在窗邊嗎?”
“因為你啊。”赤蠻奇指著帝:“你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沒有一次肯好好地把煙蒂熄滅,更沒有一次是好好丟在該丟的地方?!背嘈U奇一臉驕傲:“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開什么玩笑。”帝晃了晃腦袋,窗外的人似乎因為賭金的分配上產(chǎn)生了一些口角,“他們怎么可能認(rèn)識我?!?/p>
“但是我的意思你了解了吧?”赤蠻奇湊近身子:“你看,今天他們會輸,是因為他們沒有具備足夠可以掌控的力量啊?!?/p>
“我以為你覺得運(yùn)氣是最重要的東西?!?/p>
“當(dāng)然重要啦?!背嘈U奇正色:“但是運(yùn)氣是會溜走的啊。如果今天我可以用力量來將我的運(yùn)氣把握住的話,我為什么不這么做呢?”
“運(yùn)氣……運(yùn)氣……”在帝喃喃自語的同時,窗外的一群人中,有一個獨眼的妖怪突然大叫一聲,一拳向蹲在地上抱著硬幣的瘦小妖怪一頓猛揍。接著,在場的妖怪們不少都加入了戰(zhàn)局。赤蠻奇與帝馬上被吸引了目光。
“哦!打起來啦!”赤蠻奇笑了笑,帝還是沒有什么神情,輕輕說了一聲:
“運(yùn)氣到底是什么啊……”
“運(yùn)氣就是我們坐在這里,他們在那里啦。”赤蠻奇笑了笑,店主正好端上兩碗熱騰騰的烏冬面。赤蠻奇迫不及待地掰開筷子,吃下一口。
“我說蠻奇啊?!钡郯欀碱^:“你說用力量去掌握運(yùn)氣,可是可以用力量掌握的,那個還叫做運(yùn)氣嗎?”
“怎么不叫呢?”赤蠻奇咬下烏冬面中的豆皮:“用麻將來說,所謂運(yùn)氣,就像是拿到了一大堆好牌。力量則是將他們組合,從而變成可以胡牌的形式。這兩個加在一起,就是勝利。贏了不就是好運(yùn)嗎?”
“這聽起來像是兩件事啊?!钡垡豢诿娑紱]有動,有氣無力地講著。赤蠻奇有些不爽,又吃了幾口面,想到了一個解釋:
“這樣吧。假設(shè)你今天翻開你的麻將牌,發(fā)現(xiàn)里面幾乎都是對不在一起的幺九牌,正常來說,你會覺得運(yùn)氣很糟糕吧?但是如果你具備麻將的知識,就知道你這副牌可以胡國士?!背嘈U奇將筷子指向帝:“也就是說,如果不具備基本的知識,不具備手牌的觀察,那再厲害的運(yùn)氣,也沒用啊?!?/p>
“蠻奇,”帝抓了抓腦袋:“什么是國士?”
本來已經(jīng)端起面碗在喝湯的赤蠻奇,聽到這句連忙將湯碗放下,以免自己嗆到:“搞什么!國士啊!國士無雙你都不知道?”
“你的口水噴到我了?!钡郯櫫税櫭碱^:“不要用麻將比喻啦?!?/p>
“不不不!”赤蠻奇平復(fù)了一下情緒,“你知道,麻將里面有十三種幺九牌嘛。將他們?nèi)慷技R,再隨便拿到其中一張幺九牌,就可以胡國士無雙啦。”
“幺九牌感覺都沒什么用啊,我一般都玩斷幺九?!钡蹖醵娑似穑嬉呀?jīng)吸飽了湯汁。明明從賭場出來的時候很餓的,現(xiàn)在的帝也沒什么心思吃東西了。
“拜托!這可是役滿?。 背嘈U奇雙手抱頭,差點將腦袋扯下來:“你這家伙,到底是怎么賭到現(xiàn)在的啊?”
“所以說我麻將很糟啊。”帝漫不經(jīng)心地喝了一口所剩無幾的湯,一面想著國士無雙這個詞。想想也真好玩,明明是十三種無用的牌,當(dāng)無用到了一個極致居然也可以胡成役滿。帝不禁笑了一聲,赤蠻奇抬起頭,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有什么好笑的啦——我不知道你打了多少冤枉牌,輸了多少錢啊。”
“無所謂啦?!钡鬯坪跏遣幌胍粤?,不在乎地點了一根煙:“我不認(rèn)為那是所謂的運(yùn)氣。你說的只是勝利的組成,那是需要力量沒錯。不過那個不是運(yùn)氣的定義啊。”
“可是不勝利的話,運(yùn)氣有什么用啊?”赤蠻奇有些不爽:“好啊,不然你告訴我什么是運(yùn)氣啊?!?/p>
“運(yùn)氣嗎……”
帝將筷子浸入面中,在桌子上寫下“運(yùn)”字。
“運(yùn)就是運(yùn)行啦?!钡矍昧饲米雷樱骸昂唵蝸碚f,什么該發(fā)生就會發(fā)生,沒有辦法去理論,沒有必要去理解,更加沒有必要去干涉。運(yùn)氣好就會贏,運(yùn)氣不好就會輸。就是這樣啦”
“你這樣說,還不是癥結(jié)在勝利這兩個字上嗎?”
“嗯……”帝抓了抓腦袋,盯著桌上的字好一段時間,最后像是懶得思考地雙手一攤:“可能我也不清楚吧。畢竟我從來就不去多加干涉這種事情?!钡垭p手一攤:“反正我搞不懂啦?!?/p>
帝的眼神告訴赤蠻奇,帝沒有在說謊,這讓赤蠻奇很不開心。一方面她搞清楚帝那個好到不行的運(yùn)氣不是什么高超的千術(shù),另一方面,赤蠻奇絲毫不認(rèn)同帝的說辭。
看來,是沒有必要繼續(xù)呆在帝的身邊了。赤蠻奇不免有些失望,這三個月的觀察,就連這個神奇的兔子都沒能讓她知道答案。
他們結(jié)了賬,走出去的時候,赤蠻奇看見剛才那群妖怪賭博的地方,此時已經(jīng)散去了大多數(shù)。幾只妖怪倒在地上,似乎死去了。
“運(yùn)氣啊……”
帝嘆了口氣:“蠻奇,你接下來要去賭嗎?麻將以外的東西我都奉陪哦?!?/p>
赤蠻奇看著那幾個死去的妖怪,突然覺得有些冷。他們會死,是因為沒有力量掌握運(yùn)氣嗎?還是不論再多的力量,都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呢?
如果是后者,那可就太冷酷了。赤蠻奇討厭這樣的想法,于是她決定停下腳步。帝發(fā)覺了,轉(zhuǎn)過頭。
赤蠻奇對著帝揮了揮手:“還是算了,我今天累了?!闭f完,蠻奇就轉(zhuǎn)過身離去。帝沒有多說什么,又走了幾步,走進(jìn)了一家賭丁半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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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說起來,丁半也是一種很無聊的賭博。
兩顆骰子放在骰盅里面搖一搖,要大家猜單雙。猜中就有錢拿,沒猜中就把錢都丟出去。
出老千啊,詐賭之類的方法都有,但手段也就那么幾個。帝也用不著抓,他們多半不影響帝的賭資。
帝一直有一種感覺,所謂的丁半,其實就和街上那些人的賭博是一樣的。賭其中一邊,另一邊輸了你就拿錢,贏了你就丟錢。
沒有差別的。單純地。毫無技術(shù)可言。
這就是運(yùn)。該在骰盅里面發(fā)生的事情就會發(fā)生。相信自己的直覺去下注,拿到錢或者拿不到。就這么簡單,不用去思考。
中盆是一位裸著上半身的瘦高妖怪。找慣例,他將壺皿內(nèi)部與骰子舉起,向著所有人證明這場賭局的公正性。接著,他交叉雙臂再舒展開。下一個瞬間,左手自然地將骰子甩入右手的壺皿之中,再將其蓋入地上。
“來啦!來啦!”
帝周圍的人像是發(fā)了瘋似的,開始將錢放在自己面前的區(qū)域?!昂冒?!要放‘丁’嗎?‘半’有人要放嗎?這位先生如何?要放‘丁’嗎——”
帝的手上揣著幾張鈔票,她知道自己要押注在“丁”上。就一如往常,她就是知道那些東西。
但是……
“如何啊,這位兔子朋友,要下在‘丁’上嗎?”
帝的手已經(jīng)準(zhǔn)備將鈔票放在“丁”的區(qū)域了,但她想到赤蠻奇的那些話。表面上她一點都不在意,也不應(yīng)該在意,但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也許是人群?也許是燈光?還是蠻奇離開時候的神情?帝呆了一陣子。
這一路上,自己都是靠著運(yùn)氣活過來的。這件事情突然讓帝有些顫栗。
帝將鈔票放下。
“這位兔子賭在‘半’上??!還有人要下在‘半’上嗎?那么‘丁’呢?有人——”中盆繼續(xù)跑去招呼其他人,帝盯著那個蓋著的壺皿,手心滲出一些汗。
不是腦中的聲音,也不是什么不可抗力的力量。帝只是覺得應(yīng)該如何做,就去做了。那么,如果去違抗那個力量呢?
“下好離手!下好離手!”中盆支開所有人的手:“都下好啦!那就,一決勝負(fù)——
“四、五,九。半——”
金錢被推到帝的眼前,帝盯著那些錢,覺得自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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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啊。”
帝將腦袋抬起,才發(fā)現(xiàn)烏冬面的老板突然坐到了他的對面。
“上次妳這家伙,一口我的面都沒動就走了?!?/p>
經(jīng)過上次的丁半,帝在家中躺了幾日。她總覺得在那一局丁半之后,有些東西改變了。一直到覺得身體餓得不行了,家中也沒有可以果腹的東西,才搖搖晃晃地走到街上覓食。迷迷糊糊走進(jìn)了上次與蠻奇吃過的烏冬面店。
店內(nèi)沒有別人,老板似乎也懶得攬客了。他將門簾收起,搬了一張椅子坐到帝的身邊。帝盯著那碗面,明明肚子餓得很,卻不想要動筷子。
她在思考,如果跟隨著自己的感覺,在“丁”下面下注的話,壺皿中的骰子會因此改變成“丁”嗎?不,絕對不可能。即使是再厲害的運(yùn)氣,該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是絕對不可能改動的。
那么,她那個心血來潮的將“丁”改成“半”的行為,究竟是自身的力量所驅(qū)使的?還是也被計算為運(yùn)氣的一環(huán)呢?
“老板啊?!钡蹞沃橆a:“到底什么是運(yùn)氣啊?”
“有您這樣子肯來這地方吃東西家伙就是我的運(yùn)氣啦——這樣您滿意了嗎?客人老爺。”老板翻了翻白眼:“現(xiàn)在這里都什么鬼地方,誰都沒錢吃東西,我這店哪里活得下去啊?!?/p>
帝笑了一下,有氣無力。老板從口袋拿出香煙,點了點才想到,說了下去:
“不過我倒是遇到了些好運(yùn)的事情啊。”他晃了晃手中的那盒香煙:“這東西可是掉在路上我撿到的,這就是運(yùn)氣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帝稍微有了力氣。抓了抓腦袋,吸了一口面,覺得肚子有些東西被喚醒,就一邊吃著,一邊回答:“我在想一些更加基本的東西,運(yùn)氣究竟是一種力量還是……還是……”
“還是……?”老板歪著腦袋:“客人老爺啊,你就快點把答案說了吧?”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要問什么?!钡蹖⒚嫒砍酝辏骸拔乙恢庇X得運(yùn)氣不是我可以操控的,但是我……”
“客人老爺啊,你問我這么難的東西,我哪里給得出答案啊?!崩习鍑@了口氣:“你是賭徒吧?職業(yè)的那種嗎?”
“職業(yè)?我不確定。不過我蠻喜歡賭博的,也靠著這東西生活……”
“靠著什么生活就是干哪一行的啦?!崩习逭酒饋?,拿起了隔壁桌上的煙灰缸,將香煙熄滅:“你的命倒是蠻硬的,有膽子拿賭博當(dāng)生計。我這爛命啊,拿去賭可能早就死光啦!”
“運(yùn)氣不好的家伙才會死……”
“是啦。所以我不敢啦?!崩习逍α讼拢骸拔疫\(yùn)氣差,就做我的面;你運(yùn)氣好,就跑去賭博。”
“如果運(yùn)氣不好跑去賭博……”帝的腦海浮現(xiàn)出蠻奇的臉。
“就會變成蠻奇吧?”帝小聲說道。
“對啊,就會變成赤蠻奇?!崩习妩c了點腦袋。
帝點了點腦袋,突然回過神:
“等等,老板你也認(rèn)識的蠻奇???”
老板一臉疑惑地看著帝,好一會才說下去:
“你和赤蠻奇見過面?”
“就是上次坐我對面的家伙啊?!?/p>
“哦……”老板的腦袋點得停不下來,好一會才停下來說下去:“所以你是完全不知道她要被黑蛇賣去外界的事情嘍?”
帝點著的腦袋停了下來:“黑蛇是誰?”聽到這句,老板把煙熄滅,再點上一根之后才說下去:
“我也是聽說啦,那個黑蛇是一個賭麻將的玄人。似乎牌技和千術(shù)都不算得上高超,但是抓敵人老千的技巧卻是一流。”老板說著將帝的空碗收走:“最近沒什么玄人敢跟他打,結(jié)果那個叫做赤蠻奇的家伙卻跟著打。具體情況不知道,總之是被抓到出老千了?!?/p>
“……那什么叫做賣到外面?”
“黑蛇一伙人說會把被他抓到的家伙賣到外界。具體不清楚,不過被抓到的家伙都消失了——你要去哪里啊?”
老板對著正要出門的帝問道,帝轉(zhuǎn)過頭皺著眉頭:
“蠻奇那家伙的運(yùn)氣很差,一定會死的?!?/p>
“你要去救她嗎?”老板靠在柜臺上:“用賭的?”
“誰知道啊。”帝走出門,“錢我放在桌上,不用找了?!?/p>
“真是瘋子?!崩习蹇粗垭x開,又檢視了桌上的紙鈔,看著面額不禁笑了一下:
“幹,老子真幸運(yù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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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在街上游走了一陣子,沒有耗費(fèi)什么功夫便打聽到黑蛇的所在。那時候已經(jīng)入夜,小小的茅草屋中卻還是有著沉沉的燈光,里面?zhèn)鱽砺閷⑴泼械穆曇?。帝在外面抽著煙,不一會,就聽到有人將牌重重甩出?/p>
“榮啦!清一色!滿貫!”
“哪有這種事……!”
接著里面就是一些沉悶的聲音,爭執(zhí)聲到了一半,一群人似乎撕扯著什么。最后,一個身影撞開大門,狼狽不堪地將他的身上衣物稍微整理,就飛奔向漆黑的大街。帝看著那個背影,突然想起上次自己打麻將的時候,最后被丟出去的樣子。帝將煙蒂隨手丟了出去,走進(jìn)黑蛇所在的茅草屋。
破敗的小屋中,正上方吊著一盞煤油燈。煤油燈的下方就是一張麻將桌,桌上有著三個人,正在放聲大笑。
“哎呀!老大,沒想到這次這么成功!”坐在帝的左側(cè),一個脖子很細(xì),腦袋卻很大,正在嚼著檳榔的妖怪,正對著中間的妖怪舞著手:“還以為那個家伙多強(qiáng),結(jié)果還不是被殺得哇哇叫!哈哈!”
“哼。”坐在右側(cè),身形肥胖,臉幾乎是一個圓形的妖怪,鼻子不斷吐著氣:“哼、哼,真沒勁,真沒勁?!?/p>
“那也是沒辦法啊。老三啊,你這么想要找厲害的人打牌,結(jié)果你輸了不就都把他們給‘咔嚓’了嗎?”
“哼!他!他們出老千!又不是我的錯!”老三的鼻子撐大,吐出的氣更多了,“哼!哼!而且老大在這里,我怎么敢亂殺人???”
“好啦好啦?!弊谥虚g的家伙,仔細(xì)一看居然是一個人類。身子不算太瘦,也算不上多么壯碩。呼哧呼哧地點上了煙斗:“老三別亂殺人,老二也別在那兒瞎搞老三了。明個兒還得把貨運(yùn)到外邊去,你們要斗嘴到時候再說罷?!闭f完正要起身,卻看見門前站了一個人。
“嘿喲,客人嗎?真不好意思。”那中間的人類晃悠悠地站起身子:“今個兒天色晚了,我和幾位哥們可能沒法奉陪啦?!?/p>
帝倒也不慌不忙,就著麻將桌靠門口的位子坐了下來。雖然心中早有準(zhǔn)備,但看到麻將桌還是讓她有些不愉快:
“我來找蠻奇。”
“蠻奇?蠻奇?”老三摸了摸鼻子:“哼,沒聽過,沒聽過。”
“你個白癡。蠻奇就是昨天出老千給我們抓住的那個轆轤首啊。”老二對著老三嘻嘻笑了一聲,又將視線移回那個人類身上:“老大,我們該……”
“哦……”被稱作老大的男人對著老二舉起了手,示意他停下。再沖著帝笑了笑:“既然這樣,你應(yīng)該知道我就是黑蛇了吧?”
“不知道。”帝撐著臉頰:“可以把她放了嗎?如果她還沒死掉的話?”說完,迅速地瞥了坐在她右邊的老三一眼。
“哼!妳這眼瞥得什么意思……”老三正要發(fā)作,黑蛇用煙斗敲了老三的腦袋一下,讓老三再將他的肥肉又?jǐn)D入了椅子一些。黑蛇笑道:“那是當(dāng)然嘍。蠻奇小姐可是上好的貨物,明個兒就要運(yùn)到外界的赫斯頓馬戲團(tuán)的怪人秀里頭,當(dāng)上頭牌呀!這樣的好貨,我們怎么敢傷她個一分毫哩!”
黑蛇的方言不知道是什么地區(qū)的,他吸了一口煙斗,緩緩地問道:“你可知道,你的朋友是怎么著地給我們抓了?”
“詐賭嗎?”帝盯著黑蛇,黑蛇歪著腦袋,看向一旁的雜物堆:
“我生平最恨兩種人,其中一種就是出老千給抓個正著的。”他將殘存的煙草倒入一個黃銅制成的煙灰缸:“一般玩輸牌的,贖金給一給就完事了;出老千給我抓著的,我可不想放人。但念在妳心心系系,加上我剛才總覺得沒玩夠,我就給個機(jī)會吧。
“我說妳兔子啊,會不會搓麻將???”
帝沒有答話,只是開始洗牌。黑蛇見到,也不說話,只是笑得更濃,忍不住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帝的余光看得清楚,那黑蛇的舌頭是分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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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蛇的來歷,帝并不清楚。他的方言似乎混雜著多處地方,身上的物件也是拼湊著各地特色而來的。紅黑相間的瓜皮帽下有著細(xì)小的眼鏡,拿著銅制長煙管的手上有著一顆西洋的紅寶石戒指,上半身是羽織,下半身卻從翹起的腳看來是皮鞋和西裝褲。至于里頭穿的衣服似乎不是小袖,而是一件簡單的襯衫。這樣的不和諧產(chǎn)生的滑稽感卻沒有讓帝大意,她謹(jǐn)慎地將手上的牌整理完畢,便看向黑蛇。
“換位子什么的就算了吧,那就從老三開始做莊。”黑蛇的聲音沒有質(zhì)疑的余地,煙管指了指老三,老三點點頭,從桌上拿起了骰子。骰出一個六,便開始摸牌。帝的手碰到桌上的牌的一瞬間,突然感覺到全身都在顫動。好像是有什么電流在體內(nèi)來回躍動。這一刻的帝才真的明白,自己現(xiàn)在賭上的不是金錢,而是性命;賭上的也不單單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自己與蠻奇的兩條生命。
帝緩緩跟著他們打,肩膀每一次都因為拿牌時候的伸展而向著大腦發(fā)出酸痛的訊號,要不是她剛才吃了一些食物,否則她肯定會連牌都拿不穩(wěn)吧。
嘴唇內(nèi)側(cè)的齒痕,黑蛇煙斗吐出的煙,綠色桌布上整齊排列的牌。蠻奇的性命,自己的性命,不熟悉的賭博,煤油燈搖晃的光暈,一切的不利讓五感之外的東西遲鈍了起來。帝的手指摸過手上的每一張牌,卻感覺不出來自己該丟出什么。
“咋了,快丟啊。”黑蛇沒有立直,但是從那一副從容的姿態(tài),就讓帝覺得現(xiàn)在不能隨意舍牌。但沒有現(xiàn)物可打,只能打一張相對安全的筒子。黑蛇開口大笑,分叉的舌頭舞動起來:
“胡了!”黑蛇開心得拍手:“三色同順,一寶牌。2000點而已,小姐可別難過啊。”
“那是精彩!”老二骨碌著大眼睛:“我早看見老大這里丟的四筒,就知道老大在吊這小兔子的七筒——沒想到這小子還真的一點腦子都不使,也不想想——”
“哼!哼!哼哼哼哼!”老三雙拳敲著牌桌:“贏了!贏定了!”
帝沒有多說,卻感覺有些異樣。她交出點數(shù)棒的時候,身子向前傾,趁著老二老三在拍著黑蛇的馬屁,偷偷看了一眼老三敲落下的牌。只見老三手上的牌雜亂無章,舍牌也只是在打帝打過的安全牌而已。帝再往老二那里看去,也是一樣。
“換牌嗎?”帝輕聲說道,三人原本喜氣洋洋的樣子,在一瞬間就將臉拉挎了下來。黑蛇收斂起來,微微笑著并且裝出一副受傷的樣子:
“嘿!空穴來風(fēng)的攻擊,我可經(jīng)受不著唉!”老二老三在一旁看黑蛇的表演看得笑出來,“你這樣污我,是不是該道個歉???”
“我還以為你說你討厭出老千的人?!钡劾湫σ宦?,卻沒法淡定下來。放在嘴里的煙好像壓力計的指針抖動。黑蛇還沒等帝拿出打火機(jī),便劃開火柴,湊近幫帝點燃。
“我說的是‘出老千給我抓著的人’?!焙谏咴诘鄣拿媲暗驼Z:“那種沒有力量卻硬是裝作玄人的冒牌貨,我看了就惡心——就像是你的朋友赤蠻奇?!?/p>
帝沒有辦法動作,就好似一條巨蟒纏住她的身體,兔子的身體,死死綁住。黑蛇湊近帝的耳朵,又說了一句:
“你知道我生平最恨的另一種人是什么嗎?”
帝可以很清楚地聽見黑蛇吸了一下口水,分叉的舌頭舔過牙齒的聲音:
“我最恨的另一種,就是賭博不出老千的白癡?!?/p>
黑蛇“唰”地一聲,縮回座位上,伸出手指了指牌桌:
“小姐,快洗牌吧。接下來可是我當(dāng)莊家,我可還沒玩夠哩。”
連吸煙的力氣都消失了,帝只覺得很沉很沉的東西在她的全身,無法掙脫。
?
也不知道是經(jīng)過了幾局,帝的感官也有些麻痹了。原先三萬點的點數(shù)棒被慢慢地消磨,幾乎要失去一半。帝自知是黑蛇不愿意將她太快殺死,就像是被毒蛇咬住的白兔,毒蛇放著讓兔子慢慢掙扎罷了。
黑蛇左手整理了一下瓜皮帽,右手在牌桌下,一旁老二接到暗號,左手也伸了下去,不一會,兩人的手一同縮回,各帶著三張牌。帝看得清楚,黑蛇似乎也毫無遮掩的意思,還沖著帝笑了一下。
“其實我還頗中意你朋友的?!焙谏邔⑷龔埮品湃胧峙疲种冈谂粕舷袷菑椫撉伲骸拔液芫脹]遇著敢跟我打的老千了?!?/p>
說完,黑蛇丟了一張西。慢悠悠地說了下去:
“問題就在那小子太相信運(yùn)氣那一套了?!焙谏邠u搖頭:“如果沒有把握就在那里隨便叫囂,誒呦,那可是大大地不好啊?!?/p>
帝沒有對話的意思,跟著打出西。黑蛇見帝沒有反應(yīng),也沒有停下自言自語的意思:“你知道你朋友問我什么嗎?他問我究竟是為什么我的運(yùn)氣可以這么好。所以我就給她交上了課。
“我要她知道,我可不是什么運(yùn)氣好不好的。我的一切都是我掙來的。我掌握我的力量,用我的力量去得到更多的力量。就是如此。運(yùn)氣?那是沒有能力的鼠輩用的,僥幸的、爛泥打滾的東西罷了。
“媽了個,現(xiàn)在想想,我黑蛇還真的沒什么運(yùn)氣。我在月球的戰(zhàn)場上不知道差點死過幾次,最后卻還能滾回這破茅屋。我知道的,我擁有那些白癡都沒有的力量,我的力量讓我站起來,我的雙手讓我贏得我自己的生存。就是如此。我可以在一片陌生的戰(zhàn)場,跟著一群無頭蒼蠅亂竄,最后還走回營地,那就是我的力量。
“不去擁有力量,只依靠運(yùn)氣的家伙,遲早都會死。死得很難看。”
帝摸上一張牌,卻覺得血液都沖到了腦中,霎時間,居然看不太牌上面的圖案。大拇指一抖,牌落到了桌面上。黑蛇沒有放過,奮力一推:
“胡啦!發(fā)、白、混全帶、混一色、寶牌三張!16000點!”黑蛇大笑:“哎呦喂啊,今個運(yùn)氣可是夜來香的呦?!?/p>
在老二老三的拍馬屁之中,帝喘著粗氣,稍微平復(fù)了一下。將點數(shù)棒付清之后,只看見盒子里剩下孤零零的一千點?!拔页鋈コ楦鶡??!彼鏌o表情地向外走去,才發(fā)現(xiàn)門不知道什么時候上了鎖。
“你要出去啊?”黑蛇拿出鑰匙,丟給了帝:“行啊,要溜之大吉也可以?!闭f完,黑蛇的煙斗又拿了出來,看都沒看帝一眼:“隨你的便。”此話一出,老三立即轉(zhuǎn)過了腦袋:“大哥!這兔崽子如果……”
“沒差的,沒差的?!崩隙α诵Γ骸罢f到底兔子啊,外界也多的要命啊。與其花錢下去買一只寒酸的妖怪兔,養(yǎng)在手心的普通兔子也算可愛,真的想要一些好貨,干脆給個大奶子美女裝上一對兔耳朵,再裝上一只尾巴……嘻嘻,唔嘿嘿嘿……”
帝沒有再聽下去,用鑰匙開了門。
?
妖怪村莊搬出去的人,已經(jīng)七七八八了。夜晚沒有什么燈火,也因此,星星看得很清楚。
當(dāng)然,要問帝天空中到底有哪些星星,他們的名字叫什么,帝都是不清楚的。天河上的他們閃著難以分辨的光,如果將他們?nèi)窟B起,那就是一張錯綜復(fù)雜的網(wǎng)。
似乎沒有什么東西是網(wǎng)得住帝的。
她是漏網(wǎng)之魚,不論何時都一樣。有時候,帝覺得不是什么運(yùn)氣不運(yùn)氣的問題,單純地就是這個世界覺得她不重要而忘記了自己。她盯著月亮,一切就是從那里開始的。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一直到上了月球的戰(zhàn)場,她才明白自己的運(yùn)氣:
子彈沒有一發(fā)碰到她;走過滿是地雷的荒地也什么都觸發(fā)不了;直直對著坦克的炮管,盯著那一輛巨獸整整四分鐘,最后才發(fā)現(xiàn)坦克故障了,什么機(jī)能都停擺;敵軍從坦克竄出,拿出刺刀正要攻擊帝,卻被坦克上一個沒有鎖緊的螺帽絆倒,反而刺中自己的眼睛。那個人尖叫著對著帝說他好痛,希望帝給他一個痛快,帝聳聳肩,表示自己沒有很想要干掉他。
倒不是主動尋死,也不是積極的求生??傊谀且粓鲅謳缀醣蝗珨?shù)殲滅的會戰(zhàn),帝全程躺在戰(zhàn)場中央的月球表面上,盯著漫天的星星,她發(fā)現(xiàn)這些星星有些很亮,有些很暗,還有些發(fā)出的光如果不是用力盯著的話,就會失去蹤跡。帝依稀記得以前聽人類村落的老師說過,這個世界上的星星很多,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只是大多是距離我們太遠(yuǎn),光亮映照不到我們的眼睛而已。
那我一定是那種看不到的星星吧。
什么厲害的事情做不出來,偏偏在這種不入流的事情上特別厲害。帝閉上眼睛,她想著她就是那些看不見的星星之中,最大最亮的一顆星星。聽起來很矛盾,但是這一種無用感,卻讓帝感到興奮。
原來如此,我是沒有用的東西啊。
正是因為我如此沒用,我的運(yùn)氣才會如此的好吧!
帝用力將思緒從月球上抽回。她對著自己傻笑,原本就覺得自己很無用了,現(xiàn)在卻比起以前更加無用了一些。
“那就看看我到底可以沒用到什么地步吧!”
她將煙蒂丟出一個華麗的拋物線,走回茅草房之中。
?
“居然回來了?!崩先行┎豢芍眯诺卣A苏Q劬?,“哼、哼,你他媽死定了?!?/p>
帝倒也無所謂,將椅子拉開,待到坐定,才發(fā)現(xiàn)桌子上的牌已經(jīng)堆好。老二笑了笑:“唉,我們看你太久,就先堆了。如果你怕我們做牌……”
帝仍然沒有理會,她感覺輕飄飄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她沖著黑蛇傻笑了一下,“開始吧?!?/p>
黑蛇反而有些搞不懂帝了,但無關(guān)緊要。因為他們剛才已經(jīng)在牌堆里面埋下大三元爆彈了。只要黑蛇這里投出一個二點,他應(yīng)該就可以拿到中、發(fā)、白各三張,以及配好的對子。接著只要隨手一摸,他的天胡手到擒來,就可以回去睡覺了。黑蛇拿好骰子,正要丟出。那老三不知道是鼻子換氣太過于頻繁還是如何,忽然吸入什么細(xì)細(xì)的灰,“哈啾!”一聲震得茅草房都搖晃。那黑蛇的骰子被嚇得失了準(zhǔn),滾出一個九。這下可好,原本埋伏好的大三元沒了,反而拿到一堆不三不四的狗屁倒灶。就在黑蛇滿頭大汗,想著這局該如何打的時候,突然感覺對面一股視線殺到。
黑蛇猛地抬起頭,看見帝連牌都沒有整理,直直盯著黑蛇傻笑。黑蛇感覺肚子里有一股火差點沖出來,但再把帝看得仔細(xì)一些,只覺得有一股說不清的怪異。肚子里的火到了舌頭上也給凍著了,冷冷地咧開嘴巴,吹了口氣:
“你可搞清楚嘍?!焙谏叻植娴纳囝^舔了舔嘴唇:“你現(xiàn)在賭的,可是你朋友的,還有你自個兒的一切哦。”
“抱歉。”帝笑了笑:“你搞錯我的目的了。我不是為了蠻奇來賭博的。”
這句話讓黑蛇有些吃驚,但他可沒有停下手。他摸摸鼻子,摸摸戒指,整理整理瓜皮帽,試著將暗號傳遞給手下,就這樣跟著老二老三來來去去換了好幾回牌,好容易把牌整理得有些姿色。黑蛇抬起一根眉毛,敲了敲煙管的第二節(jié),要老二或老三給他一張四萬或七萬,兩人一個摸胡須,一個摸右眼,表示“沒有”。
“其實不只是你,一開始就連我也搞錯我的目的啦?!钡壅碇约旱呐?,微笑著:“我從以前到現(xiàn)在,就沒能夠真的憑借自己的實力去完成什么事情……真的,所以我從來不出老千。反正我出了也會被抓到啦?!钡鄱⒅鴿M臉鐵青的黑蛇,又一派輕松地看了看三人無牌可換的樣貌,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管不著這個瘋子了。黑蛇看著傻笑的帝默默想到,向著老三摸了摸左耳耳垂,又咳了一聲,要他送個順子好讓他直接胡牌。哪知道老三看錯了暗號,以為黑蛇要的是一個對子,硬是將兩張牌送到黑蛇手上。黑蛇一看不對,心里暗罵幾句,卻也懶得與老三再講,便將兩張牌又還了回去。想說也懶得與這幾個沒用的手下溝通,自己等著四七萬就可以胡了。
“我知道啦,我之前一直以救出蠻奇為目的,所以我才會這么不用心在賭局上。”帝摸上一張牌,不知道為什么,摸上來的這張七萬讓帝想要留下來。于是她隨手打了一張牌,繼續(xù)說下去:
“我這個人啊,真的是一個沒有用處的家伙。工作做不久,打仗也沒辦法贏,學(xué)習(xí)能力很差,但就是運(yùn)氣好得不得了。”黑蛇懶得理會,隨手抓起一張牌,看見不是七萬便丟了出去。
“像我這樣的運(yùn)氣啊,只能拿來賭博了?!钡壅f著拿起黑蛇丟出去的三筒:“這張是我要的。”
說完,帝將牌推倒。
“可以幫我算嗎?”帝抓抓腦袋:“我實在不確定要怎么算點數(shù)。”
茅草房陷入一片死寂。大約半分鐘之后,老三第一個有反應(yīng)。
“哼、哼!你小子他媽作弊!”
老三怒站起來,那肥肉差點把椅子也帶著起來,讓他重心有些不穩(wěn)。待到站定,老三一把拔出腰間的短刀?!澳闼麐尦銮?!”
“我沒有?!钡劾潇o地?fù)u搖頭:“我只是榮和了?!?/p>
“哼!我聽你放屁!”老三正要一刀砍向,卻聽見黑蛇大吼一聲:“給我罷了手!”老三錯愕:“大哥,這小子盡然是來救那個轆轤首的,必定是用了一樣的招式,給哪兒安插了她的腦袋!”說著,就把腦袋在茅草房里咕溜咕溜地轉(zhuǎn)。
“哎呦我的媽耶,老三啊,這是一只兔子啊,哪來多的腦袋給她放???”老二的聲調(diào)一樣輕浮,但是此刻的眼神似乎是一刻也不打算離開帝了:“不過確實奇怪,這小子敢連打幾張大哥的危險牌,偏偏這剛剛進(jìn)張的七萬卻沒有……”
“罷了。”黑蛇將煙草倒入煙斗,手下的人都閉上了嘴:“既然沒有抓著,就是沒有作弊?!?/p>
“我真的沒有作弊,我根本不會出老千的技術(shù)?!钡巯粗疲骸拔抑皇沁\(yùn)氣好而已。”
黑蛇沒有說話。卻已經(jīng)被搞得心煩意亂。他試著告訴自己不過是丟了一局,根本沒什么好在意的。只要再像是上次一樣換牌就好了。他把骰子交給老二,便大力吸起了煙斗。
再笨如老三也知道,老大現(xiàn)在可是生了氣,何況是善于拍馬屁的老二。他不敢怠慢,這次一定要好好看著這只兔子,把她的老千抓個正著。于是就連抓牌的時候眼神都不曾離開過帝。也不知道帝是真的沒看見還是無視,臉上完全沒有一絲緊張。
老二將全身的感官都放在了帝的一舉一動上,不論是摸牌還是剩余牌的數(shù)量,老二都算得清清楚楚。沒可能有什么作弊的嫌疑。老二不知道的是,這一局黑蛇與老三的牌運(yùn)奇差無比,不論費(fèi)了多少功夫,都沒法聽牌。兩人不斷向著老二打著暗號,他都沒注意到。黑蛇那是又踢又搖,老二就是沒有反應(yīng),直勾勾地盯著帝。黑蛇無計可施,拿出一根粗針,就往老二的大腿上刺。誰知道老二正好摸牌,這么一刺,全身的感官都往大腿上的傷口集中。他大叫一聲,摸上來的牌就這么丟了出去,到了舍牌里面。
“哦,我要這張。”帝輕松拿走,“我又和了?!?/p>
老二還捂著傷口,老三不斷換氣。但是黑蛇可不再冷靜了。事到如今已經(jīng)不是一個轆轤首的問題了。
帝給他的感覺,自從她抽了一根煙之后,就似乎完全改變了。就好像帝不是在這里打麻將一樣。照理來說,不論是聽牌還是摸到好牌,都會有一些蛛絲馬跡可遵循。但是帝給他的感覺,就是完全沒有感覺。
就像是看不見的東西一樣可怕。
“你到底是……”黑蛇的大拇指開始抖動,他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一種“我會輸”的感覺。
舍牌也罷,和牌的役也可以,摸上牌的感覺也一樣,眼前的兔子毋庸置疑,是一個麻將的大外行。這樣的一個大外行,黑蛇卻贏不過嗎?
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所謂“初學(xué)者的運(yùn)氣”。黑蛇將牌整理好,提醒著帝道:“該你做莊,給我扔骰子?!焙谏叩谋且聿粩喑閯又瑢⒋罂谖氲臒煴瞥?。哪有這樣的事情?他好不容易掌握的換牌法,好不容易找到兩個愿意與他一同實行計劃的妖怪,好不容易練就一身敏銳的感官來將那些無能的出老千的家伙抓住,自己用盡一切方法努力,怎么可以輸給所謂“初學(xué)者的運(yùn)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太不公平了,怎么可以有這么不公平的事情?
“老實說蠻扯的。”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因為我玩的賭博一般都很簡單,麻將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困難了。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啊。”帝拿走第一墩牌:“麻將這東西,到底是靠著力量還是運(yùn)氣。老實說,一直到剛才,我都覺得是力量啦。畢竟玄人技練好,不論是天和還是什么……總之很大的牌之類的,都可以做出來不是嗎?”
黑蛇疑惑地看著帝,莫非自己所想的事情被帝發(fā)覺了?帝拿起第二墩:
“可是我又想到啊,這不是就和我活著差不多嗎?有些家伙天生下來就是強(qiáng)大的妖怪,再加上他們后天的努力,我想要追趕也追不上吧?難道我要一直鍛煉,變成一只全身長滿肌肉的兔子嗎?哈哈……”
老二和老三分別看著帝的左手和右手,沒有任何可疑的動作。黑蛇的煙被燈光照著,昏暗的煙霧,他看不清帝的臉。
“你說的沒錯,運(yùn)氣的確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光光是因為我們無法掌控他何時發(fā)動,更是因為我們無法在當(dāng)下知道運(yùn)氣的好壞吧?”帝將第三墩牌拿起,打開來,直接放在最右側(cè)。
“所以我剛才想通了。說不定我輸給你也是好運(yùn)的一種啊。對吧?外界有很多地方我還沒去過誒,蠻奇也沒有吧?如果被賣到馬戲團(tuán),是不是可以去很多地方呢?”
帝拿起一張牌,黑蛇呆呆看著,他得出答案了。原來如此,怪不得啊。原來眼前的這個兔子已經(jīng)瘋了!所以自己才看不出帝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解釋為這只兔子發(fā)了瘋,那么似乎說得通???剛才胡的兩副,也不過是運(yùn)氣好罷了。
如此一來,沒什么好怕的了。黑蛇拿走他的那張牌,指示著手下,準(zhǔn)備給他什么牌。他摸了摸后腦勺,要他們給他一張“東”。
但是不論老二還是老三都沒有回應(yīng)。
黑蛇只聽到沉沉地將牌倒下的聲音,帝檢視了一次自己的牌,抬起眼睛,好像胡牌的不是她:
“天胡是16000點對吧?”
黑蛇只覺得那一瞬間,腦袋中有一根神經(jīng)永遠(yuǎn)地斷掉了。他倏地站起身子,什么力量,什么運(yùn)氣。他只知道這只兔子出了老千。
“老三!老二!給我把這只兔子抓起來!”
“老大……”
“不管了!這兔崽子肯定出了千!抓來冷吃!”黑蛇越是怒目看著帝,帝的臉上神情就是越放松。
“老大……”
“你們在慢吞吞地干什么!”
“老大!著火啦!”
“什……”黑蛇驟醒,向左一看,房間的一個角落不知道什么時候燒了起來。眾人趕緊想要滅火,卻四處找不到水。老三看著角落的一個瓶子,也沒管里頭,順勢潑向火堆。那火卻燃起更旺,老二手抱頭:“老三我的天?。∧鞘俏艺洳氐木瓢。 ?/p>
“哼!你把酒放在火災(zāi)現(xiàn)場干啥??!”老三吸著濃煙換氣,臉上早就青一塊紫一塊?!斑@地方怎么會突然著火??!”
“啊?!钡刍腥淮笪?,輕嘖了一聲:“可能是我的煙蒂沒丟好,抱歉?!闭f完,帝將牌推倒,開始洗牌。
只有黑蛇聽到了這句,老二老三此時打算從門口逃出。他們用力轉(zhuǎn)動門把,卻打不開?!皨尩?!是哪個瘋子鎖的門!”
“鑰匙呢!老大!鑰匙??!”
黑蛇連忙摸著身上,卻找尋不到。帝將牌整理好,見他們活蹦亂跳,連忙招呼:“快來啊,我連莊哦?!?/p>
“媽的!”老二一拍腦袋:“剛才鑰匙給了這個兔子!”老三壓低身子,趕忙沖上去將帝的口袋翻出來。帝被拎起來,語調(diào)還是平穩(wěn)“你們不排的話,我?guī)湍銈兌雅茋D?”
“哼!幹!干他媽的!瘋子!”老三肥胖的身軀盡可能向下彎,嘴巴張開,用力呼吸新鮮的空氣,同時將帝口袋中的鑰匙拿出。打開大門,與老二奮力沖向外頭。
黑蛇真想要跟上去,帝卻攔下了他。
“等一下,我好不容易連莊,我們總得把東風(fēng)打完吧?”
“你他媽瘋了嗎?”黑蛇打算撥開帝的手,卻不知道為什么使不上力氣。焦急的看著周圍的景物都被火焰吞噬,“他媽的,再待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不?!钡蹐远ǖ目粗谏撸骸斑\(yùn)氣不夠好才會死?!?/p>
帝單手拿出一根香煙,叼在嘴里。一顆火星從木頭中迸出,跳到帝的香煙上,帝輕輕一吸,便點著了。
“我說過的,麻將和生命真的很像啊。很多人一直以為力量才是榮和的關(guān)鍵,但其實只要運(yùn)氣夠好就可以和,不是嗎?
“黑蛇先生,我也經(jīng)歷過生命遭受威脅的時候,而且那時候,我?guī)е氖且蝗簜T谖覀兲幵诓恢膽?zhàn)場的時候,漫無目的的走著,最后我很幸運(yùn)地找到營地,把大家從月面帶回這里?!?/p>
黑蛇驚訝地看著帝:“什么——你在說的是月面戰(zhàn)爭嗎?是你帶著我——不可能——”
“我干了什么不是重點。”帝把四個人的牌都堆好:“重點是運(yùn)氣,運(yùn)氣才是重點。如果運(yùn)氣夠好,那我們都會毫發(fā)無傷地回家,對吧?”
帝將骰子投出兩個四點,從牌堆拿了一墩牌,再拿一墩放在原本老三的位子上,才轉(zhuǎn)過頭:
“好了,黑蛇先生,該你了吧?”
黑蛇看著帝,此時不論身前還是身后都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了。那一對兔耳在火焰的照射下,居然像極了一隊尖角。終于,黑蛇崩潰了。
“你是!你是賭博的惡魔嗎?為什么!為什么要來這里懲罰我!”
“你給我冷靜一點?!钡壑噶酥概粕剑骸霸撃懔??!?/p>
“神明大人!佛祖大人??!”黑蛇雙腿一軟,也不管地板上的火焰和燒紅的釘子,跪了下來:“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詐賭、不,我不會再賭博了!”他將腦地往地上用力一砸,木頭地板給砸出一個洞:“求求您大發(fā)慈悲,今后不要再糾纏我啦!”
“什么佛祖大人?”帝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覺得這人一下惡魔,一下佛祖的真不知所云。帶著火焰的木屑落到麻將桌上,帝將他們掃到地上:“我只是要你摸牌?!?/p>
“不賭了!不賭了!對不起!對不起!”黑蛇什么也管不著了,雙手一撐,就往門外沖去。帝朝著黑夜里狂奔的他大喊:
“那我?guī)湍忝锌梢园?!?/p>
黑蛇沒有回答,他的褲管似乎著火了。但他還沒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勁地往黑夜跑去,越遠(yuǎn)越好。
?
帝將四個人的牌都分好了。
他現(xiàn)在沒有感覺到什么火焰,也沒有感覺到什么死亡。她知道,自己的運(yùn)氣真的很棒。她不希望有什么打擾。
木制的書架卡啦一聲,裂開一塊,將上面的裝飾品跌下來。帝看著眼前的牌,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種感覺。
她摸起第十四張牌,頓了很久,才把那張牌放下。
“天和。
“國士無雙。”
茅草屋里面靜悄悄的,只有火燒的聲音。帝看著這十四張無用的幺九牌,國士無雙、國士無雙,這個詞在帝的腦中念了好幾次,她呆呆地對著他們笑。
一直到掛著的煤油燈砸了下來,牌桌著起火,帝才收起笑容,嘆了口氣??磥硎菦]辦法賭了,真可惜。帝心想,自己才剛剛開始喜歡上麻將呢。
帝站起來,應(yīng)該開始找赤蠻奇了。她想到黑蛇在自己第一次提起赤蠻奇時,眼睛移向的那個雜物堆。帝走過去,發(fā)現(xiàn)有一個大桶子。她將蓋子打開,赤蠻奇的眼睛直直盯著帝。全身被綁住,嘴巴也被塞住,腦袋還特別用繩子與身體纏在一起。幸好是在比較低的地方,才沒有吸入太多煙霧。
帝將繩子解開,赤蠻奇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了,“你他媽居然贏了麻將?”赤蠻奇雖然還能笑,但是身體已經(jīng)使不上力氣了,“真的太沒有天理了?!?/p>
“走吧?!钡蹞纹鸪嘈U奇的身體:“小心火?!?/p>
“幹,我是不會看哦。”赤蠻奇用身體抱住腦袋:“不好意思啊?!?/p>
他們緩慢地向著門口移動,赤蠻奇有些疑惑:“帝,你說你帶著那些人從月球的戰(zhàn)場回到營地,那是真的嗎?”
“大部分吧……”
“那群人也包括我,對吧?”
“……嗯?!?/p>
“你一直都知道這件事件嗎?”
“……大……大概吧?!?/p>
帝喘著氣,門口只剩下一點點了,但應(yīng)該是吸入太多廢氣,此時的她有些頭昏腦漲。赤蠻奇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帝,你還好嗎?帝?”
但是帝已經(jīng)無法回應(yīng)了。她覺得肺部好難受,她聽到赤蠻奇又說了什么,但她只覺得自己要爆炸了。在爆炸的前一刻,她失去了意識。
?
帝覺得自己所在的應(yīng)該是星空。
她記得有一個老師說過,這個宇宙是在爆炸之后誕生的。帝猜想她剛才在哪棟屋子里,一定是爆炸了,所以才會在這里。
宇宙的情況與帝記憶中的不一樣。似乎沒有很冷,也不怎么血腥。唯一相同的,就是無數(shù)的星星。
他往前過去,看見無數(shù)在她面前閃耀的東西。但那不是帝的目標(biāo)。
她盯著黑色的虛無,
她盯得很用力,
然后她看見了,
很細(xì)微的,好像有著什么,但沒有打算讓任何人看見。那個什么對著帝閃了一下,然后消失。
帝心滿意足了,她閉上眼睛,她不用再看了。
?
“……帝?”
感覺不到不適,只感覺像是睡得很飽。帝一聽到聲音,就坐起來。赤蠻奇差點撞到帝的腦袋,嚇了一跳。
“幹!你醒來啦!”赤蠻奇用力抱住帝:“哦哦哦!我的天啊……”
“冷靜點啦?!币慌皂懫鹇曇?,帝轉(zhuǎn)過腦袋,才發(fā)現(xiàn)那是烏冬面屋的老板。
“老板?你在這里干嘛?”
“是我叫老板的?!背嘈U奇說道,老板笑著點起煙:“這小子的腦袋飛過來叫我?guī)兔?,念在你給的面額不少,我就去了?!?/p>
“真是多謝啊。”帝點點頭,老板起身:“既然你醒來了,那我也該啟程啦?!?/p>
“啟程?什么東西?”帝皺著眉頭,老板和蠻奇互看一眼,“也許你應(yīng)該看看外面……”
帝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帳篷里,她跟著老板和蠻奇離開帳篷,才看見已經(jīng)是早上,而妖怪之村全部變成了黑色與灰色的余燼。
“沒什么人發(fā)現(xiàn),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不可收拾了。附近都是茅草屋,不難想象延燒得多么慘烈?!崩习鍑@了口氣:“我的店也沒了?!?/p>
“老板……”帝低下頭,老板笑了笑:“無所謂啦。我的店也不是多珍貴,再說我早就不是很想繼續(xù)呆在這了。
“誰知道呢?!崩习逍α诵Γ骸斑@店燒了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他說完,就瀟灑地將香煙往地上一扔,打了個手勢,道別了兩人。
廢墟之中站著帝與蠻奇兩人。周圍的焦味讓兩人都打算點煙。吸了一口,赤蠻奇先開口:
“接下來呢?賭場也沒了,人也差不多跑光了,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钡坌α艘幌拢骸澳阋€我會去什么地方嗎?”
赤蠻奇知道是笑話,但還是說了:“我覺得是時候少賭一些了。”
“對啊?!钡埸c點頭,赤蠻奇有些驚訝:“真的?我還以為你會繼續(xù)下去?”
“算了啦。這樣子的事情一生一次就夠了,我可沒有打算再去冒險犯難?!钡蹞u了搖頭:“倒是你,蠻奇,別賭了吧?”
“我知道啦!”赤蠻奇眨了眨眼睛:“我的運(yùn)氣真的超糟糕的?!?/p>
“你知道就好。”帝伸展一下身體,想著自己的下一步。赤蠻奇坐在地上,輕輕說著:“但是我還沒放棄。我想過了。雖然可能沒辦法抓住自己的運(yùn)氣,但是努力去變強(qiáng)的話,即使不幸運(yùn),還是可以一定程度自保,對吧?畢竟我沒有你那樣子的強(qiáng)運(yùn)?!?/p>
“誰知道啊?!钡鄄恢佬U奇的做法對錯,但她只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是不會有誤的。
“總而言之,我應(yīng)該會去一趟竹林吧?兔子們也都在那里。到了之后再決定要干嘛。”
“竹林嗎?”赤蠻奇想了想:“最近似乎有一些奇怪的家伙住進(jìn)去,把那里改成迷宮了,搞得很多人迷路了……小心啊,帝?!?/p>
“哈哈。你以為我是誰?”帝笑了:“迷宮靠運(yùn)氣就走得出去啦?!?/p>
“你這家伙……”赤蠻奇笑著搖搖頭。兩人看著一望無際的景色,將香煙抽完。
“那就該走了吧?”赤蠻奇指著西方:“我要去人里。”
帝指向東方:“竹林在這個方向。”
“那就……”
“嗯,之后再見吧?!?/p>
“哦!”
他們揮了揮手,轉(zhuǎn)過身子,走了幾步,帝突然猛地想起一件事情,轉(zhuǎn)過頭去:
“喂!蠻奇!”
“怎么啦?”赤蠻奇也轉(zhuǎn)過頭,看見帝抬起一只手,叫住了她之后,微微思考了一下,最后不好意思地說:
“有件事情我要坦白。
“其實當(dāng)時在月球上,我不是靠這運(yùn)氣回到本隊的。我把軍隊行進(jìn)的路線記了下來?!?/p>
赤蠻奇皺著眉頭,一時之間沒反應(yīng)過來帝說了什么。帝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大聲說道:
“我沒有靠運(yùn)氣啦!我靠的是我的記憶!”
說完,帝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就回頭離開了。
她走了一段時間,就要走出妖怪村莊的廢墟的時候,一個村口的妖怪突然攔住了她。
“喂?!蹦莻€妖怪瞪大著眼睛,指著一間屋子僅剩的兩根直立的焦黑木條:“賭一把吧?你覺得這兩個木條哪一個會先倒下?”
帝看了一眼那個焦黑的木條,然后聳聳肩:
“抱歉啊,我不感興趣?!?/p>
她繞過那個妖怪,出了村子。
身后傳來木頭倒塌的聲音,帝沒有回頭看,直直走向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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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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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單以麻將這方面所說的玄人,指的是在麻將游戲上的行家。后來幾乎都指為會使用一些麻將技巧的職業(yè)麻將賭徒。玄人技就是他們使用的技巧。后面提到的什么換牌,大三元爆彈等等,都是作弊的技巧。
幺九牌指的是數(shù)字為一或者九的牌,加上字牌
丁半就是賭雙單,丁是雙,半是單。中盆算是這個游戲的荷官。如果大一些的賭場,中盆旁還會有人負(fù)責(zé)炒熱氣氛。
“胡”、“榮和”或者“和”都是同一個概念,就算是贏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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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題目:剎那輝煌
加分項(任務(wù)型):方寸之地——>枯枝敗葉——>厝火積薪、死燼、離別、針鋒相對、星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