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108年10月2日

地點：中國河南省洛陽市

作者：八云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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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我還是忘不掉吧，哪怕明明是自己為了逃避，不惜否認自己曾經(jīng)聲名鵲起，禍國殃民的過去？或許就和紫大人說的那般，意識是超越時空的，深刻的記憶，哪怕歷經(jīng)千年的時光都難以消除。

在眾人的注目中，對自己未曾任何掩飾的我，此刻正行走于洛陽的街道上。漫長的時間過后，古老的宮殿和祭祀場所已經(jīng)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散發(fā)出炫目亮光的高樓大廈，以及旁邊汽車的轟鳴。

但是，深深和這片土地融合在一起，三千年從未斷絕的無數(shù)人類的感情依然清晰而強烈，在未經(jīng)現(xiàn)代化改造，刻意保留的古建筑中，我仍然可以聽到那些來自過去，夾雜著刀劍和魔法相互碰撞鏗鏘，以及人類和非人類受傷倒地的聲音。

“是饕餮！快請賢者來！保護大王！”

“你們這些人類，自古都是我們的食糧！”

恍惚間，我又一次看到了曾經(jīng)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饕餮，肆無忌憚的在這片土地上破壞，掠食和奴役的景象。在那個文明初始的時代，我和她似乎一直都在做著這樣的事情，以虐殺和支配人類取樂……直到“那件事”之后，這樣逍遙自在的好日子，便徹底結束了。

“油豆腐，一元一個哦?！?/p>

可惡，這難以拒絕的香氣，正在從路邊的攤位上傳來……妖怪對于人類恐懼的渴望，就是類似我此時難以拒絕油豆腐的沖動一樣難以克制，但是，自從被紫大人給予了“藍”這個名字之后，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卻從未再有過任何的食欲，是因為式神的運作，導致作為妖怪的本性被封印了嗎？

不……我來到這里，并非是因為那段往事，但是現(xiàn)在卻難以割舍了。至少，紫大人是絕對不會讓我吃人的，至于在外面花點錢去滿足點別的欲望，她則是從不關心。不過，這里的人類難道就不知道我的哪怕一點過去嗎？還是說，對于那些久遠到已成為傳說了的歷史，已經(jīng)沒有人愿意認真對待了？至少，在我買豆腐這件事上并未遇到任何的麻煩。

等會，為什么有人會在這里賣油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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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注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早就已經(jīng)走出去很遠，充斥著各種叫賣吆喝的集市早已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在歷史博物館前對于參觀迫不及待的孩童的喧鬧。

紫大人說，外界早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沒有過去和未來，所有人都只是在現(xiàn)在渾渾噩噩活著的幻想的荒漠……然而，我見到的現(xiàn)實并非如此，至少中國和日本并非是這般。我能夠感覺到的，是這些熙熙攘攘的參觀游人當中對于歷史的深厚興趣，以及對這片土地幾千年前的神話的想象力。

“還原各位參觀河南省歷史博物館！”

甚至論其建筑本身，無論是外形的設計到內(nèi)部的裝潢，無一例外的是我記憶中這里的模樣……而陳列在嚴密保護的防彈玻璃背后的各種青銅制品，則是在述說著那段至今刻骨銘心的歷史，利用銘刻的方式具現(xiàn)于抽象的圖案上。

“饕餮，是傳說中上古時期禍害四方的災獸，外觀既有羊也有虎的特征，依靠四處掠奪，吞噬人類為生……”

機器朗讀的解說，讓旁邊聚集的游客們?yōu)橹v足，看上去，像是在思考面前的青銅器上雕刻的扭曲形體，在真實里會是何種模樣。然而，此時他們已不再恐懼，剩下的也只有對于這段神話傳說的無限遐想，如果能夠給予足夠的條件的話，想必這個時代的人類真的會直接前往幾千年前，冒著生命危險也要追求真相吧。

“藍大人，快看這個！”

橙似乎是找到了什么，興高采烈地向展廳的另一邊飛快跑去。她看到的是一塊寫有古老文字的動物甲殼，雖然歷經(jīng)時間的洗禮早已風化模糊，但是我多少還能讀出部分。

“武王時商有妖狐妲己，以其姿色誘惑商王橫征暴斂，失去民心，最終國破身死，妖狐亦被賢者驅(qū)逐，向東逃竄?！?/p>

“這里面說的妖狐，難道是……”

在好奇心這點上，橙和周圍的人類可以說不相上下，但是這些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還是別讓她知道為好。

“可能是我的某個朋友吧，大概……”

不過，外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還能將過去事無巨細地保留下來，想必這背后不僅是無數(shù)學者的努力，大概也有親眼見證過歷史的人存在……這會是紫大人所說的新人類嗎？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紫大人就站在我的身邊，在一言一行當中，將自己的理想娓娓道來……不對，這個紫色的人影，是實在的，此時她就站在我的左側(cè)，像是在用手中的筆記本記錄著什么。

“紫大人？！你怎么會在……”

“誰是你說的紫大人呢？”

是我看走眼了嗎？一位金發(fā)的女子，穿著紫色的洋裝和蓬松的白色荷葉邊帽……只是沒有和紫大人一樣的紅色絲帶。要是不細看的話，還真的會將她認錯。

“我叫瑪麗貝爾·赫恩，最近和朋友宇佐見蓮子在中國調(diào)查各種遺跡發(fā)生的異變……你應該也是一個對歷史感興趣的人吧？據(jù)說北邊的商周遺址群最近很熱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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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是人類的時間，而夜晚，則是各種非人類的怪異活動的時期，雖然紫大人安排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但是再多等一會也無妨。

太陽西落，自古被稱為逢魔之時，而此刻，逐漸陷入黑暗和沉寂的遺址群開始散發(fā)出一些與眾不同的彩光。那些在科學家里被叫做“伊奘諾物質(zhì)”的存在，似乎在最近大量的活動起來了。不僅是散發(fā)出特殊的光和聲音，其中一部分甚至像是陰差陽錯之下，回到了生活的故地的亡魂，靜靜地在斷壁殘垣間徘徊。

或許是并不覺得會有當年的親歷者還活著，所以對我的到來，人類并沒有多少戒備。然而，當我隨手拾起了其中一片發(fā)光的碎片，那些原本平靜的亡魂，卻立即騷動起來，從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恐懼，就和以前我在這里時別無二致。只是不知為何，本應該對我如同甘露的情緒，現(xiàn)在只讓我感到針扎一般難受。

先派橙出去偵察吧，也不曉得這里會有多少熟人在蹲我。

“你還真的是，徹底變成了那賢者的工具啊?！?/p>

“饕餮……？”

“怎么，習慣了外界幾近干枯的靈力流動，現(xiàn)在突然重新活躍起來，就一時間難以適應嗎？”

她并沒有說錯，上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欲望波動，是在這片遺址還不是遺址的時代。在一處用于定位和標記的土堆上，我見到了等待我已久，或是我早有預料的饕餮尤魔，看起來是在借助著天空中灑下的清澈月光端詳著描繪自己的一個青銅器皿。

“看起來，我們當時做的還挺不錯的，不是嗎？至少被放逐到了地獄之后，起碼還有人記得。”

“你還真的是死性不改啊……”

“那你現(xiàn)在又是什么事物呢？不像是純粹的妖怪，又不像人類，也不知道那位賢者給你做了什么？”

在人類眼里價值連城的青銅器，被饕餮尤魔毫不憐惜地隨手扔出，如果沒被我接住的話恐怕已經(jīng)四分五裂。這處遺址并非是普通的宮殿或是城鎮(zhèn)，而是當年駐扎了大量特種軍隊，用于“封神”的要塞。紫大人派我前來，是為了調(diào)查這里人類獲取上古技術的進度，而饕餮，大概只是因為我這個借口，所以回來敘舊的吧。

我想起來了，“封神”就是讓我和饕餮的好日子告一段落，從曾經(jīng)的無法無天到低聲下氣，最后只能逃進地獄里，建設所謂的“畜生界”的人和妖的大戰(zhàn)。伴隨著王朝傾覆，政權更替，“受命于天”的周王室，實際上也就是天人扮演的政治集團將人治時代在中國正式開啟了。

“我只知道，紫大人給了我一個更加有遠見的視角，能夠讓我看到你一直都不明白的事實?！蔽一卮鸬馈?/p>

“讓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為了這些依然貧弱愚昧的人類不斷的妥協(xié)，然后一無所獲嗎？”

“我并不這么覺得，尤其是，你品鑒靈魂和欲望的能力大概更加清楚我說的才對?！?/p>

“哦？有意思?！?/p>

看起來是引起了對方的興趣，而且，在饕餮從土堆上一躍而下，在我面前落地的時候，她那帶有鋸齒的巨大湯勺在地面上激起了一陣靈魂的漣漪。

“你當初是受不了畜生界的骯臟，選擇去八云紫那兒當式神了，覺得人家的庇佑可以讓你獲得安寧對吧？”饕餮帶著嘲笑的意味詢問，“但是你難道沒注意到嗎？構成我們這些“骯臟”的畜生的東西，難道不是來自于人類身上那些幾乎都要破體而出，甚至有些凝聚成了實在的怨靈的各種欲望嗎？在地獄的這段時間，人類在現(xiàn)實里做的事情，殺戮，欺騙，腐敗，貪婪，仇恨……可是從來沒有變淡哦，而且，我也品鑒了做出極端事情的人類的記憶，技術的進步，無非只是讓他們整的活越來越抽象罷了?！?/p>

“但是他們也有反思過去，避免災難重演的存在??？”

“你是說，那個給紫打下手的巫女嗎？”

“至少我相信她是和這些骯臟的欲望不一樣的人?！?/p>

作為公認的“特別的人”，博麗靈夢確實讓還在氣頭上的饕餮稍微平靜了些，只是，在空中飛速掠過的兩架噴氣戰(zhàn)機的轟鳴過后，她卻傳來了比這還要更加震耳欲聾的笑聲。

“連自己的力量都不相信了，去將一切的希望托付給一個標榜人類，但是實際上根本不是人類的巫女嗎？我怎么從來沒覺得你會做這種蠢事呢？妲己？”

這是我曾經(jīng)用來禍害人類所用的名字……雖然讓老相識說出來沒什么，但是就有一種莫名的羞恥感，讓我分外臉紅。紫大人創(chuàng)造的式神，似乎并非只是有別于妖怪的道德倫理，也不只是人類所具備的完全的人格……但是，到底還有什么呢？

在這些散落的伊奘諾物質(zhì)碎片里，我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是一種類似于地獄當中實體化的欲望，然而，并不像那里的無法捉摸，而且惡臭難聞，與之相反的，它們是一種純粹而且冰冷的結晶……任何一點的想法，都可以通過它成倍的放大，或許，讓其他人直接聽見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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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感覺到了嗎？這些東西的特殊之處？我吃過其中的一部分，我敢說，這些玩意對比石油而言簡直純度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p>

來到地面上卻又能夠保持平靜，想必也是因為吞食的欲望暫時得到滿足了吧。雖然我是做出整個吞掉的操作，但是這樣的純度，我只有在妖夢所用的樓觀劍，或是輝夜的蓬萊玉枝這樣的傳說級法寶中才能夠找到相似……但是現(xiàn)在，經(jīng)過那一場地震之后，能夠提煉出同樣神器能力的原材料現(xiàn)在幾乎隨處可見。

“畢竟這可是能夠煉制出神兵的存在啊……達成了‘封神’的戰(zhàn)爭里才能夠用到的東西……”我忍不住感嘆。

“這么說，這些被叫做‘伊奘諾物質(zhì)’的玩意，或許都是提煉到純粹的人類靈魂的結晶呢，用于純粹的毀滅為目的的戰(zhàn)爭也是天作之合，比什么核武器還有細菌毒素之類的都更加徹底啊?！?/p>

“賢者們要做的就是避免那種事情發(fā)生?！?/p>

“然而又是他們決定了你我，還有所有的妖怪的命運不是嗎？那些巨大的機器人不就是賢者的手筆？當初把我們打到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怎么沒見他們手下留情呢？”

是啊……為什么呢？在幻想鄉(xiāng)里圈養(yǎng)人類，作為維持夢中世界的燃料，又在現(xiàn)實里推動技術，讓恐懼無處安身……

然而，答案不是早就在我們熟知的過去出現(xiàn)過嗎？擁有了實現(xiàn)幻想能力的人類，曾經(jīng)和非人類和平相處，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而且，現(xiàn)在不也有試圖追求這樣未來的新人類存在嗎？好像她這段時間就在這附近來著。

“所以，你還是愿意相信八云紫對你說的嗎？相信那所謂的‘幻想的和平’嗎？”

“至少比大家因為相互遠離失去信任，只能依靠純粹的力量相互孤立直至死亡好吧?！?/p>

事到如今，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會動搖這種事大概早就心知肚明了，我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一個生來就是為了掠奪和施暴的魔獸產(chǎn)生人性嗎？她大概也終于明白了這一點，也沒打算再繼續(xù)浪費時間。

“算了，隨你便吧……如果讓月之都的那些神經(jīng)病得手的話，最后怎么樣也都沒意義了呢?！?/p>

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饕餮，在一聲哀嘆之后，就靜靜地消失在了無聲的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