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比如說這一代人受過巨大的一個創(chuàng)傷，這一代人體驗過集體的很大的力量，一個社會它怎么傳遞這些東西。

彭：這就是心理學(xué)家發(fā)現(xiàn)讓我們沮喪的地方，就是這種傳承下來的，不是時代精神，時代精神很難傳，傳承下來的是文化，幾千年沒有變的這個文化基因，時代精神它就是一代人，30年換一代。所以我們現(xiàn)在越來越意識得到，我們無法走向下一代的人，告訴他們應(yīng)該怎么做，因為他是要叛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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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而且他們是要反叛你，你越這樣我越要反過來。

彭：代溝永遠存在的。我都不指望，把我們80年代那種青春勃發(fā)的開放思想告訴下一代，他們不一樣的。沒有必要擔(dān)心下一代會受我們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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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這一點什么時候你比較明確地意識到？

彭：我是這幾年。我剛回國的時候還充滿了理想主義，我覺得我可以影響下一代，讓他們更加繼承我們的思想傳統(tǒng)對吧。雖然我的影響還在，大家也尊重我對吧，我將學(xué)術(shù)大家肯定是聽的，但是我講這些人生道理，其實已經(jīng)對下一代沒有任何的吸引力，也不能沒有任何，就是說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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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那你有挫敗感嗎？

彭：沒有，我現(xiàn)在有一種超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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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所以你的心里沒有高下之分

彭：我覺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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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那并不覺得有一代人他們更勇敢、理想主義更有闖勁，有的一代就更平常？

彭：咱們老一代的那些革命先烈，因為他們那個時代，就他們的責(zé)任，我們這一代人做我們的事情，下一代做下一代的事情，這個時代精神是已經(jīng)被很嚴格地證實了。但是有一些時代精神可能會慢慢地成為民族的精神，或者文化的精神但是也不要高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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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回到年輕時的，有哪些學(xué)術(shù)領(lǐng)袖，他們的思維對你會有一個最直接的刺激？

彭：我個人感覺社會心理學(xué)那些學(xué)者對我的影響是最大的，第一個庫爾特·勒溫，是猶太人，在德國受迫害逃到美國去，創(chuàng)建了團體動力學(xué)，就是人如何受到團體的影響，社會的影響。他用了很多物理學(xué)的場的理論，當下我們就生活在社會場，我們無時無刻地受到各種能量，社會環(huán)境的一個影響，所以他的學(xué)術(shù)觀點對我影響很大。第二個就是我的研究生導(dǎo)師尼斯貝特教授，他就發(fā)現(xiàn)人的思維的主觀性才是生活豐富多彩的地方，就同一件事情，為什么我們每個人看的不一樣。差異性，多元性，因為這個本身就是社會的本質(zhì)，也是人活著的快樂的地方。第三個我覺得就是塞利格曼，積極心理學(xué)家，所以他的一些思想、觀點，相信人心向善，人的積極的心理力量一定會戰(zhàn)勝邪惡的，齷齪的，庸俗的，消極的心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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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比如我們粗略來講，您作為一個社會心理學(xué)家來重新看，過去比如四十年中國這種變化，怎么用一些簡單的概念來講述這個社會心理的變化？

彭：我覺得我們中國社會心理的變化有點像一個人的成長，就是說青春期總是躁動的，總是開房的，總是充滿希望的，所以80年代中國就是一個躁動的青年；到了90年代就開始出現(xiàn)了一些開放、自信，中國可以走向世界；現(xiàn)在我們中國處于一個“方向在那兒，前進的目標在那兒，我們該怎么做，我們有點把握不了了，我得成熟成長，我們也不那么亢奮，尤其不要那么憤怒”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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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看日本那些新的年輕人看得那些劇，就每個人都很習(xí)慣在一個自己的小生活里面，現(xiàn)在最流行的愛是一種自愛，就特別愛自己，就是我都怕浪費一點東西給別人，同時又可能經(jīng)過疫情，我覺得大家又會自我收縮，怎么去重建人跟人更親密的一個關(guān)系？

彭：我覺得是很自然的，因為我始終相信這種社會天性是人類的本能，是一定要跟別人建立聯(lián)系的，某種意義上都不需要我們心理學(xué)家在那指指點點，提什么建議，因為現(xiàn)在老百姓最煩專家提建議，因為我們自己就有這樣的一種本能，我們要做的是盡量撤銷，各種影響我們交往的條件，把這個藩籬給它拆了，給他打開，所以我現(xiàn)在對我們這代人是有些意見的，就是說我們得好好的做點實實在在的對下一代有意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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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蔡元培他們這一代相信改變社會就從改變?nèi)诵拈_始。趙元任他教就是語言心理學(xué)，而梁啟超教的是佛學(xué)心理學(xué)，王國維教育心理學(xué)，你看他們都教心理學(xué)。

許：真沒有到他們是心理學(xué)的創(chuàng)建人，就回到心理學(xué)的最初開始，而且它是在一個巨大的轉(zhuǎn)折時期，然后進入中國，其實也是中國人上一次非常強烈的精神危機的開始，就是你始終要相信，人是在任何情況下，即使是看起來如此失控，或者無力的情況下，仍然有某種意外性，就是大家都很憤怒的時候，我們當然理解這個憤怒，我也可以歡笑，大家都歡笑的時候，我也可以批判，這些東西應(yīng)該始終并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