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過程很順利。

和往常不一樣，透充滿干勁，狀態(tài)奇佳，無論是漫步在酒莊如古堡般的臺階前，還是駐留在大堂的巨幅油畫下，她高貴而自由的神態(tài)都恰如其分地融入了背景。

回想起來，這次的甲方也是很難對付的類型。

一座西式莊園酒店，附帶馬場和酒莊，核心受眾是中年成功男性，客戶意向是拍攝“陪伴女兒度假”的電視廣告來吸引家庭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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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我考慮的是果穗，第一稿企劃書的主題是“用純樸天真的笑容感動人生”，卻意外地被否決了，理由是上層精英的女兒，要更注重藝術和思想上的氣質(zhì)。

于是，第二稿企劃書我決定圍繞燈織設計，燈織優(yōu)雅端麗的氣質(zhì)贏得了廣告商的青睞，企劃順利通過初審，合同也是那時簽下來的。

試鏡環(huán)節(jié)，導演對靜態(tài)效果十分滿意，唯獨騎在馬上的時候，高大的馬匹始終不愿服從燈織的駕馭，讓她情緒愈發(fā)緊張，以至于導演最想拍的“在夕陽下陪父親策馬同行”難以實現(xiàn)，又重新提要求，出鏡偶像最好附帶一點探險者氣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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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犯愁時，雛菜在群里說，透前輩在玩滑板時摔倒了。我才想起了淺倉。

淺倉透，算是天生的探險者吧？沒準還能實現(xiàn)和動物的有效溝通。

至于原理，嗯，原理不明。

上馬環(huán)節(jié)，她像一陣旋風席卷全場，拍攝組跟得喘不過氣，導演也嗷嗷叫著，坐在拍攝車上用擴音筒指揮，累的滿頭大汗。我不禁懷疑自己再次搞砸了。

還是用第一版方案吧——腦海一度回響起甲方的千古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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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15秒的廣告，足足錄制了2個小時的視頻，這下剪輯要大干一場了?！?/span>

“淺倉她的表現(xiàn)還好嗎？會不會太張揚了些？”我緊張地追問。

“實話說，和最初想要的效果大相徑庭，不過，意外地很出彩，我會做兩個case，取舍就交由客戶來決斷了?！?/span>

“這樣就再妥善不過了，萬分感謝。說起來，您要的道具——”

“哎呀呀，283桑真是細心呢，明明只是受我口頭之托，卻把每一個道具都用泡沫紙保護起來，要是我身邊的助手也有你這么細心就好了?！?/span>

“說不定也會有那么一天呢，等導演您入圍映畫大獎時，想必做您的助手也會感到萬分光榮吧?！?/span>

“哈哈哈哈哈哈！做什么美夢呢，現(xiàn)在電影市場可遠不如偶像業(yè)務受歡迎啊！”

坐在片場臨時搭起的餐桌邊，彼此一番寒暄。

透在我身旁發(fā)呆，顯得乖巧又木訥。

毫無疑問，她無拘無束的表現(xiàn)，深深吸引了攝制團隊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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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淺倉小姐的騎馬鏡頭真的是太流暢了，難道說之前就有經(jīng)驗嗎？”負責馬場管理的Staff問道。

“有嗎？”我問透。

“有的吧，大概?！彼剡^神來，想了想，認真地答復，“騎得可好了。搖搖馬。公園里的那個。”

“哈哈哈哈哈哈！搖搖馬啊，對于大孩子來說，的確是有難度的挑戰(zhàn)吧?！睂а蓍_懷大笑。

“嗯……Yes?！睖\倉欣然接受了稱贊。

“為了慶祝拍攝一次完成，干杯！”

“大家都辛苦了！”

“Yeeee~”

“說起來，283桑還沒有交往的對象吧。”

導演一杯啤酒下肚，用餐巾擦了擦嘴，仿佛只是順便提了一嘴，我卻陡然感覺到了來自周圍好幾道目光的注視。

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能謙虛小心地應付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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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因為負責的偶像數(shù)量較多，業(yè)務壓力比較大，實在分不開心。”

“像這樣每天都要親自接送偶像，就算有了女朋友，也一定會抱怨對她的關心和陪伴不夠吧。果然，業(yè)內(nèi)人士還是要找業(yè)內(nèi)人士戀愛比較好呢。”

“啊哈哈，可能吧，對待感情方面，我確實還很不成熟。”

“其實，我這位表妹以前就是一位偶像經(jīng)紀人，后來我這邊忙不開，才招她來擔當片場助手的職務。283桑，要不要和愚妹交換一下聯(lián)系方式？”

“這個嘛，承蒙您的厚愛……”

“作為后輩，也請283桑多多指教！”

導演身邊的女性飛快站起身來，深深地鞠了一躬。

和葉月小姐類似的職務嗎……拋開相貌不談，著裝和氣質(zhì)倒是頗為相似。

圖窮匕見啊。

看來沒有拒絕的余地了，我感慨著放下碗筷。

“不勝榮幸……chain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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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烈的起哄氣氛中，我掏出手機。

與此同時，透的聲音像細流一樣悄悄流入耳中。

“吶~炸雞塊，請用?！?/span>

輕微而簡潔地，她往我碗里夾了菜。

“啊，謝謝?！?/span>

為了盡快消滅證據(jù)，我飛快地把雞塊夾進嘴里，沒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啊哈哈哈，那，我來加您！”

“我叫佳苗千穗，備注千穗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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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餅，請用~”透不依不饒，往我的碗里夾了第二筷。

這一次，好幾位staff的注意力都被她的打岔舉動吸引了。

“謝謝……額，ちほ是嗎？”我滿頭大汗。

“是的，千是千葉縣的千字?！?/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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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蘭花，請用~”透無所顧忌地夾了第三筷子。

“那個……透?！毖劭赐肜锒逊e如山，我遞出手機的胳膊僵在半空中。

“不吃嗎？普羅丟瑟?！?/span>

透的眼神很平靜，也很無辜地望著我，像只恃寵而驕的狗狗。

導演放下啤酒，沖著自家妹妹擺擺手，露出神秘的笑容。

“工作餐比較簡陋，現(xiàn)在慶祝也為時尚早，這樣吧，下次有機會我單獨請你們，千穗醬，這次就讓283桑好好吃飯吧?！?/span>

“實在不好意思！”見導演熟練地給了臺階下，我連連感謝。

女助手悻悻然坐下，眼神閃過一絲不快。

“看樣子，是工作關系很好還是別的什么嗎？淺倉小姐對283桑非常體貼呢。”她話中有話地說。

“啊哈哈，讓大家見笑了，其實……”

導演見狀，順勢接話道：“咳咳、雖說業(yè)界規(guī)矩是要制作人和偶像保持合理距離，但像noctchill這樣以青梅竹馬定位出道的組合，在個性特質(zhì)上的確更注重保持日常的親和力吧。沒關系沒關系，今天咱們就早點收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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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從懸崖上方走過鋼絲繩，我不由得擦了把冷汗。

像是暗示了點什么，又及時剎車打消顧慮，名導演說起話來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也幸好他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否則真不知道和淺倉會被傳出什么樣的謠言呢。

回到車上，我解下領帶，深深地吸了口氣，試圖平緩心情。

“生氣了？”她擔心地問。

“誒，為什么這么問？”

“干擾了普羅丟瑟的相親大事?！?/span>

“哈哈，不是那回事啦?！蔽冶M量讓語氣表現(xiàn)得輕松一點。

“而且，表情很失落啊，那個女人。有一點在意普羅丟瑟吧，大概?！?/span>

“透……想要靠近一個人，本來就是一種很奢侈也很殘忍的選擇?！?/span>

“我知道?！?/span>

“你知道？”我哭笑不得。

“比如，樋口對普羅丟瑟很殘忍?！?/span>

“哈？”

“但是，沒有關系，試著去靠近吧，我會站在你們中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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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態(tài)度的話，對于職場上摸爬滾打這些年的我來說，也算司空見慣了。

但円香對我流于表面的譏諷和排斥，那深深埋藏在心里的掙扎，卻不是那樣的。

她和小糸一樣是努力家，無法和透和雛菜那樣靠著天賦游刃有余，為了理所當然地站在發(fā)小的身側(cè)，她必須付出成倍時間鍛煉自己。

會感到辛苦，會感到落差。

更無解的死結(jié)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透的她，始終不曾明白透為什么要選擇去做偶像。

所以，對于円香來說，被迫追逐那么清澈耀眼的存在，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我。

我卻沒有辦法把這些想法坦誠地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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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心靈感應，手機震動了兩聲，打開一看，果然是來自円香的信息。

信息內(nèi)容很簡潔，意味著她需要同樣簡潔明確的回答。

“透住下了嗎？”

“嗯，導演那邊安排了酒店，先安置她住下了，明天一早我會去接她?！?/span>

“我知道了，那你呢？”

“我要順路回一趟奶奶家?！?/span>

“是嗎，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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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奇怪的直覺告訴我，這里不應該撒謊的。

可我不能告訴円香，私自把透帶回老家過夜了，這種關系是不被允許的。

円香并沒有做錯什么，她擁有著與眾不同的天賦，足以看穿商業(yè)社會的運轉(zhuǎn)規(guī)則和成年人的虛偽外衣。

就連平日那些譏諷，都倒映著少女想表達的真誠。

以至于每次對她撒謊，心臟都會有微微的刺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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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丟瑟？”見我半天不吭聲，透疑惑地問。

“抱歉，剛才在回短信。”

“誰的？”她的眼光追向這邊。

“啊……嗯，甘奈的?！?/span>

又一次撒謊了。

我以為自己對撒謊很熟練。

但顯然，透也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為什么？”

“哦，因為未來兩天都不會回事務所，那孩子總看不到我的話……”

“會寂寞？”

“嘛，所以回一下短信，就一條。”

我沖透眨眨眼，巴望著她的理解。

她嘟起嘴巴，將不快的小情緒掛在臉上，拿出手機按了起來。

嗡嗡兩聲震動，又有消息來了。

“現(xiàn)在在路上還好嗎？”

我揉揉眼，看見發(fā)件人清清楚楚寫著：淺倉透。

“透？”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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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理我，而是繼續(xù)飛快地按著手機。

很快，第二陣震動響起。

“請用短信回答~”

啊……

原來在這方面也不肯讓步啊。

了解了游戲規(guī)則，我低下頭，認認真真給近在咫尺的女孩打字。

“工作一切順利，托淺倉的福?！?/span>

“可以去奶奶家了嗎？現(xiàn)在?！?/span>

“嗯，系好安全帶，跟我回家?！?/span>

“……Nice.”

以這樣一條短信收尾后，透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閉上眼睛。

我伸出指尖，在透涂成淡藍的纖細指甲上輕輕碰觸了一下，她敏銳地一縮，沒有睜眼，嘴角卻露出了極淺極淡的笑。

我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轉(zhuǎn)動鑰匙，啟動了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