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動了動了，是不是要醒了？”

床鋪上的人手指微微動了動，有一女聲急匆匆的開了口，旁邊須發(fā)皆白的老者上前來搭上傷者的脈門。

“若是真的醒了，便沒什么事兒了…”

……

要說最近這姑蘇王府的事啊，可是比話本上還要精彩上那么三分，直叫聽到的人不停的咂舌。

先是姑蘇王大公子在獄中畏罪自盡，到姑蘇王世子妃因故流產(chǎn)，姑蘇王剛抬進(jìn)府中的外室剛為他誕下子嗣，便聽聞那小公子被王妃下令活活摔死。

你以為這就完了嗎？可不是。還有那姑蘇王世子外出遇襲，墜落山澗死生不知。而王妃元淳在罪狀被揭露之后被一紙休書休棄，一生汲汲名利，死得卻極其潦草。

這高門大戶的事啊，真是叫一個錯綜復(fù)雜，姑蘇王府真是流年不利，死的竟只剩下了老弱婦孺。

那元淳死了之后被送回元家，元家竟是閉門不開，只說嫁出去的女兒不可回家停靈。

藍(lán)啟仁也是厭惡極了她，最后那車架轉(zhuǎn)了一圈愣是無處可去，直接送進(jìn)了城郊的義莊之中，最后竟連一片草席裹身都沒有。

失了幾個兒子和未出生的孫子，藍(lán)啟仁精氣神也有些散了，一下子臥病在床顯見著是活不了幾日了。

偌大的姑蘇王府，如今能主事的竟只剩下了那個還在未央苑休養(yǎng)的姑蘇王世子妃，長樂郡主金愫。

金愫縱然是個萬事不沾的性子，但事及至此，也只能強(qiáng)撐著整理近日王府內(nèi)的各項事務(wù)。

藍(lán)啟仁明顯的是用藥吊著一口氣了，藍(lán)忘機(jī)的葬禮還正在籌辦，府內(nèi)不能沒個主事的人。

……

魏無羨自床鋪上陡然睜開眼，正讓床前為他換上降溫帕子的阿凌一個激靈，熱意也迅速充盈了眼眶。

“公子，您總算是醒了，我…我這就去叫大夫。”

阿凌說出口的聲音似乎還帶著幾分哽咽，剛要起身卻被床上的人迅速抓住，冬日的室內(nèi)被炭火烤的滿是暖意，可魏無羨的手還是冰冷的嚇人。

似乎是做了一場極其恐怖的噩夢，魏無羨的全身都抖的厲害，干涸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幾乎是費(fèi)力的從喉嚨出擠出了兩個微弱的字眼。

“他…呢？”

暗淡的眼眸似乎不敢與阿凌對視，在阿凌看過去的時候猛地移開了眼，只有衣擺上微弱的力道才能證明對方仍舊想要去了解真相。

看著面前面色慘白卻固執(zhí)的不肯放開手的人，阿凌又想起如今姑蘇王府的門上掛滿的白皤。

“公子…你昏迷了小半個月，我先去幫你尋大夫來。”

大概是金凌的顧左右而言它，魏無羨幾乎一下就捕捉到了對方的意思，掀開被子想要下床，卻因為多日的臥床而腿腳發(fā)軟。

幾乎是半趔趄的跌在阿凌身上，他聽到阿凌有些急切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公子，您還在發(fā)熱呢，昏迷了這么些時日，您也愛惜愛惜自己吧?！?/p>

……

到底是沒有攔住，哪怕最后驚動了虞紫鳶和江晚吟。魏無羨并非是執(zhí)拗的性子，可偏偏在這件事上就是要得到一個真相。

真相往往傷人至深，本身虛弱的魏無羨聽到姑蘇王府在為藍(lán)忘機(jī)舉辦葬禮之時便像瘋了一般，說什么都要去看上一看。

洞開的王府只得三三兩兩的聲音傳出，藍(lán)忘機(jī)本就沒有幾個好友，眼看這偌大的王府馬上就要衰敗下去，又會有幾個人來吊唁呢。

許是剛下了場雪，王府高大的院墻內(nèi)透出幾分素白，映襯在那掛滿的白布之下，更顯得荒涼非常。

魏無羨回了姑蘇王府的消息傳到的時候，金愫頗有幾分無助的捂住了自己的臉，藍(lán)忘機(jī)啊藍(lán)忘機(jī)，真是連死了都不忘給她留下這么大一個難題。

肅靜的靈堂，一身素白的金愫只一轉(zhuǎn)身就能看到緩緩踏入的魏無羨，江晚吟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有些靜默的看著他。

魏無羨沉靜的小臉上似乎看不出表情，只盯著中央的牌位怔怔的愣神，一步一步踏到近前，遠(yuǎn)處幾個來吊唁的人正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蒼白的毫無血色的手指拂過棺身，然后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想要推開了尚未合死的棺蓋。

眼瞧著一場鬧劇就要拉開帷幕，金愫急忙喚人想將魏無羨拉住，江晚吟也沒想到魏無羨居然要大鬧葬禮現(xiàn)場。

彎曲的手指卡在棺材的縫隙中，江晚吟本想上前將他拉開，卻在看到劈裂的指甲以及縫隙中流下的血跡時陡然松了手。

“他告訴我他不會死的…他說了…他死不了的…”微弱的聲音自魏無羨口中傳了出來，而他手上的動作卻是與聲音毫不相同的決絕。

“他沒有死…你們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們都要害死他…那水多涼啊…你們?yōu)槭裁床痪人瓰槭裁床痪人?/p>

被喚來的下人立在側(cè)旁，不知如何是好，而靈堂內(nèi)原本就無關(guān)緊要的人也急忙散了個干凈。

金愫看著那個大抵上因為生病失去力氣而對著沉重的棺蓋束手無策的人，幾乎在秦思的幫扶下才能站住。

無數(shù)的情緒噴涌進(jìn)金愫的腦海，最后只猛然大喝了一聲：“夠了！”

巨大而沉重的棺木發(fā)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所有人都仿佛被這聲音一瞬間鎮(zhèn)住般呆立成了一片。

秦思自懷中掏出一個信封，將之交到了金愫的手心里，那上頭的字體不同于女子的玲瓏娟秀的字體，一瞧就是出自男人之手。

金愫將信封遞至魏無羨的眼前，趁著對面人看清字跡那一瞬間的恍惚，秦思將人猛地帶離了棺邊。

“此乃世子親書的放妾書，你已經(jīng)不是王府的人了，此后嫁娶皆與王府無關(guān)，速速離去吧。”

金愫將手上的信封甩到了魏無羨身上，瞧著對面的人恍惚的模樣，面容嚴(yán)肅只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冰冷。

“若是知道掌權(quán)無望，元淳定會魚死網(wǎng)破，若我無法全身而退…請你幫我安排好他?！彼{(lán)忘機(jī)的話語兀自在耳邊響起。

店面鋪子田莊…藍(lán)忘機(jī)為魏無羨準(zhǔn)備了那么多，離了王府以后他應(yīng)當(dāng)是會過的很好的吧…

金愫突然覺得心口堵得厲害，藍(lán)忘機(jī)到死都覺魏無羨應(yīng)該是討厭極了他的吧，聽說當(dāng)時藍(lán)忘機(jī)問魏無羨還愿不愿意回來的時候，魏無羨是狠狠的搖了頭的。

可怎么就變成這樣？魏無羨…怎么會變成這樣了呢…

秦思在后頭緊緊的抱住了她，牽住的手傳來的溫暖給了金愫一絲慰藉，她聽到秦思對她說…我們不會如此的，永遠(yuǎn)不會，我發(fā)誓。

本以為這場鬧劇會因為魏無羨的安靜而止息，已經(jīng)有人想要著手收拾這凌亂的靈堂現(xiàn)場。

但那個看似安靜下來的人忽然扔下手中的信紙，直朝著棺材沖了過去，快得仿佛出現(xiàn)了殘影般的撞在了棺蓋上。

巨大的沖擊終是頂開了那個已然被折騰的不堪忍受的蓋子，魏無羨幾乎顧不上疼痛的想要看一眼棺材中的人。

“人呢？”棺中的情景讓魏無羨一愣，下一刻便迸發(fā)出了一股狂喜：“他沒死對不對，他一定沒死…一定…”

金愫看著眼前的人，不禁重重的捂住了嘴唇，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將已然含在喉嚨中的悲切統(tǒng)統(tǒng)咽回去。

魏無羨現(xiàn)在的樣子實在是太過于凄慘，外袍因為幾次撕扯而沾染上許多塵土，十根手指已然變得鮮血淋漓，散亂的頭發(fā)映襯的蒼白的臉更是完全沒有了血色。

棺中的衣物發(fā)冠俱都被他扔了出來，牌位供果紙燭零零散散散落了一地，那人正坐在其中又哭又笑，不知在囈語著什么。

“藍(lán)湛…你快來救救我…這里好黑…好冷…阿嬰好害怕…”

……

……

……

五年后

幾乎是所有人都需要自己摸索著如何長大，前人的經(jīng)驗也只不過是你人生路上的一個不算太正確的方向標(biāo)。

這些年魏無羨年歲漸長，可那身子還是單薄的像一陣風(fēng)就能吹到，甚至比五年前更差了，畢竟再沒有一個人低聲輕哄他吃藥了。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燃著的是灼灼烈火，臉上卻掛著病態(tài)的潮紅，所有人看見他第一印象都是精神狀態(tài)堪憂，像是在透支生命…

也許他應(yīng)該如同所有人設(shè)想的那般，守著那一方良田幾個店鋪，等哪天忘記了那個人再尋一門美滿的婚姻，魏無羨想著。

可是沒人見到過尸體不是嗎？當(dāng)年下葬的也只不過是一個衣冠冢罷了，他的夫君還在等他去尋呢。

遙遠(yuǎn)的河線，幾乎遍布了魏無羨的足跡，每到一處他都會住上那么一段時間，幾乎與過往的漁民混了個熟。

可還是沒有，五年了…什么都沒有。

魏無羨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也許最開始是真的在找，后來…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這件事還能做什么。

遠(yuǎn)處的河岸邊，幾個漁夫看到他會大笑著朝他打招呼，然后會扔給他幾條賣不出去的魚蝦。

看著素衣的青年走到遠(yuǎn)處，有人許是看到漁夫暗嘆著搖頭，不禁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公子是什么人??？看你們還挺照顧他的？”

那漁夫忙著手上的活計，抽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也是可憐人，死了丈夫腦子不太好使，總是拉著人家穿白衣的公子不撒手，你要是哪天被他拉住了，可千萬別怪罪?！?/p>

又是毫無所獲的一天，魏無羨倒是渾不在意…他也知道這幫人暗地里會說他些什么。

無非就是暗嘆他死了男人還如此癡心，或者就是可惜他一張漂亮的臉蛋活生生被額角的一個疤給毀了。

呸，他們的男人才死了呢，藍(lán)湛一定還在等他。更何況有這疤有什么不好的，能少掉不少的麻煩呢。

……

遠(yuǎn)處，一個推著輪椅的少女矮下身子，看著輪椅上的人目光定定的看向河岸邊，不禁有些疑惑。

“安之，你看什么呢？”

那輪椅上的人忽然捂住了頭，閉著眼睛晃了晃，直看得那少女一陣驚呼：“你怎么了？頭疼了嗎？是不是想起來什么了？要不要趕緊回去？”

輪椅上的人睜開眼，朝著她搖了搖頭，但蒼白的面容還是讓對面的少女緊蹙著眉頭：“爺爺都說了你還不能出來這么久…天色不早了，再晚要錯過吃藥了?！?/p>

那人朝著少女?dāng)[了擺手不再言語，木質(zhì)輪椅因為坐在上面的人的動作發(fā)出一聲吱嘎的脆響，引得不少人朝著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天地仿佛一瞬間失了色，魏無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身體早已不受控的朝著對方跑了去。

他就知道藍(lán)湛沒有死的，所有人都在騙他…一定是他們把藍(lán)湛藏起來了，看吧…還是被他找到了…這次不會錯了…不會錯了…

藍(lán)湛…終于回來了…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