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了同一個夢。

大海，無邊無際，廣袤無垠的大海。

我的視角，從海面上方向前掠過。

眼前的景色單調(diào)得令人厭倦。

向四周放眼望去，也看不到任何目標和終點。

只有不斷向后移動的浪花，提醒著自己仍在一刻不停地前行。

隨著經(jīng)過的距離越來越長，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到最后，面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搖搖晃晃。

可就算這樣，我依舊沒有放棄。

我拼盡全力也要到達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唔」

我勉力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出現(xiàn)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雖然只住了半個月的時間，

但對我而言，外婆的屋子卻像是家里一般親切。

感覺已經(jīng)在這里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

「嗯……好困啊」

我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拿起床頭的手表。

「八點鐘？！」

上面的數(shù)字讓我一下清醒過來。

比起我和識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晚了半個小時了。

雖然沒有像上次一樣進到我的臥室里面來，但她一定已經(jīng)等得不開心了吧。

我急忙從床上翻身起來，把衣服套在身上，然后沖出臥室。

「對不起，識，讓你……」

「哎呀，羽依里起床了嗎？」

客廳里坐著的，只有笑瞇瞇的鏡子阿姨。

無論往什么地方看，都看不到識的蹤影。

「姬巫女大人還沒來哦」

像是看出了我的不解，她不慌不忙地向我解釋道。

「……識今天沒有過來嗎」

「是的」

「可能是神社那邊有事，所以來晚了吧」

「畢竟夏鳥儀式只有半個月了呢」

「……」

鏡子阿姨的話，無疑很有道理。

可不知為何，我的內(nèi)心仍然有些失落。

在沉默中，我勉強吃了點東西，然后就去倉庫里面了。

「……」

我站在一排雜物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當然，整理的動作很簡單。

把東西全部取下來，放在地上排好，貼上標簽，再按照更有序的方式放回去。

即使一個人做，也沒什么難的。

更何況，我一開始的打算不就是自己整理嗎。

遲疑了一下，我慢慢地收拾起面前的雜物。

輕手輕腳地把它們?nèi)∠聛?，放在地上?/span>

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不損壞物品，也是為了盡量減少噪音。

在一片寂靜中，我努力地傾聽著。

但腳步聲并沒有從玄關(guān)處響起。

識還是沒有來。

這間狹小的倉庫，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空曠。

「……好不習慣」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看著擺了一地的物品，嘆了口氣。

然后，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踏著大步走出了倉庫。

「鏡子小姐」

「嗯？有什么事嗎，羽依里？」

「……我想去找找識在哪里」

在客廳里，我一邊換鞋，一邊和坐著看書的鏡子阿姨對話。

她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又露出了微笑。

「去吧，羽依里」

「可不要無功而返哦」

「有您這句話就夠了」

「再見」

我快步走出了加藤家的大門。

與其在家里干等，倒不如主動去找她。

至少，讓我知道識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吧。

今天的天氣也十分晴朗。

澄澈的天空上，太陽肆意散發(fā)著它的熱力。

鄉(xiāng)村小道上的蟬鳴聲，一刻也沒有停息過。

「去哪里找好呢？」

在路上步行時，我思考起這個關(guān)鍵的問題來。

按照識自己的說法，她一般是住在神社里。

鏡子小姐也認為她是去忙神社那邊的事了。

然而我還記得歡迎晚會那天，藍對她說的話：

「……這段時間，直接住在我們那里吧」

雖然我暫時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識同意了，那么她就應(yīng)該是和藍住在一起。

而作為雙胞胎姐妹，蒼的住處也毫無疑問是同一個。

那么，只要找到蒼，就很有希望知道識的所在之處了。

至于蒼在什么地方……

我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來到了路口處。

稍微回想了一下島上的地形，我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個方向。

這是一條人氣越來越旺盛的路線。

走了沒多久，粗點心店的店面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了。

如我所料，蒼正站在打開著的店門口。

而在門口的長凳上，還坐著兩個正在吃刨冰的家伙。

是良一和天善。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不知道都在說些什么。

走到近處時，他們才發(fā)覺我的到來。

最先開口的是良一。

「喲，神主大人來啦」

「好久不見啊」

「……？」

面對這莫名其妙的稱呼，我一時摸不著頭腦。

「別隨便給人家起外號啊，良一」

蒼帶著責怪的語氣說道，隨后又看了我一眼。

「我有說錯嗎？」

良一滿不在乎地揮舞著手中的勺子。

「昨天晚上看電影的時候，羽依里不是和識手牽著手，親親密密地坐在一起的嗎」

「整個島的人都看見了」

「你們兩個的關(guān)系，肯定不一般吧」

「我明白的，羽依里」

天善也點著頭。

「看上去，你們是要建立雙打伙伴的關(guān)系了呢」

「……那是什么關(guān)系啊」

蒼和良一都一頭霧水。

「要成為雙打伙伴的二人，必須有著非同尋常的默契」

「要對彼此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到最后，還要追求二人一體的最終境界……」

「二人一體……羽依里和姬巫女大人嗎……」

良一用低沉的語氣重復著他的話。

「你……你在說什么??？！這對小識來說還太早了吧！」

蒼的臉在一瞬間就紅了起來。

「不是，你們等一下啊」

我好不容易，才插進這幾個人的對話當中。

「我們只是……」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想起野美希昨天的反應(yīng)。

看上去，這里的大多數(shù)人還不知道識一直在陪我整理倉庫的事。

如果貿(mào)然把它抖出來，恐怕會引發(fā)難以預(yù)料的后果。

所以我連忙編造了一個理由。

「……只是昨天在看電影的路上，恰好和識碰見了」

「然后就一起去了會場」

「而且根本不是什么手牽著手，明明是她拉著我去找座位的」

「是，是這樣嗎……」

蒼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

「說的也是」

天善接受得倒是很坦然。

「要成為一對雙打選手，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

「必須通過經(jīng)年累月的磨合，才能在彼此之間建立牢固的紐帶」

「羽依里你到島上來，也才半個月而已」

「對雙打訓練而言，這點時間實在是太短了」

「但不管怎么說，姬巫女大人還是格外青睞羽依里啊」

不服輸?shù)牧家焕^續(xù)說著。

「否則的話，她怎么會和一個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呢」

「她肯定對你有意思才是」

「……」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

「……呼」

「也不一定吧」

一旁的蒼終于恢復了平靜。

「別忘了，羽依里可是這里唯一一個從城市里來的人呢」

「與其說是有好感，不如說是感興趣更加準確吧？」

「……也就是單純的好奇心嗎」

我喃喃自語一般地說著。

的確，識的好奇心非常旺盛。

她對我表示出的好感，也是出于這一點才有的嗎……

「這樣說也有道理」

良一緩緩點著頭。

「畢竟，姬巫女大人不能離開鳥白島啊」

「對羽依里這樣的人，肯定……」

「你說什么？」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啊，一不小心……」

「識不能離開鳥白島的嗎？」

面對我的追問，良一舉起雙手，看了看旁邊站著的蒼。

「哎……你們這些男生啊……」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是這樣的，羽依里」

然后，蒼才回答了我的問題。

「島上的姬巫女大人，一步也不能踏出鳥白島」

「本來這是個只有島民才知道的秘密」

「但既然你是加藤奶奶的孩子，知道了也沒什么問題吧」

「……」

之前我以為識不能離開小島，只是單純地因為沒有合適的機會。

可結(jié)果，她竟然受到了禁足一樣的限制。

我的腦海中，猛然掠過歡迎會上的一個片段。

當我在講述自己的社團生活時，識那夾雜著向往和失落的眼神。

以及，天善對他們學校的描述……

「我沒記錯的話」

「這里的中學是在島外的吧」

「……是的」

「也就是說……」

「……識都不去上學的嗎？」

「……」

「是這樣的」

良一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們這樣的人，可羨慕她了」

「你想啊，沒有作業(yè)，也不必為考試發(fā)愁……」

「良一，你夠了」

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對勁，蒼出聲訓斥道。

我站在原地，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頭頂上涌。

而與此同時，我的心臟卻一陣陣地發(fā)涼。

我不得不閉上眼睛，才能勉強壓制住洶涌而來的情緒。

「……憑什么啊」

我從牙關(guān)里擠出了這樣一句話。

而與此同時，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識身上發(fā)生的事情。

每一天，她的同齡人們都一起聚在碼頭上，坐著擺渡船去上課，過著少年人的校園生活。

而她卻孤單地待在冷清的神社里，只有海風和落葉為伴。

……即便這是她自己的要求，又為什么要允許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擔負這樣的責任？

「看來沒有辦法了啊」

蒼搖了搖頭，隨即面對著天善和良一兩個人。

「你們兩個，不是要去秘密基地的嗎」

「可我們還有刨冰沒吃完啊」

「你自己看看，早就化掉了」

「??？我的刨冰！」

「唉……走吧，良一」

「唔……再見」

那兩個人很快就走遠了。

「過來，羽依里」

「到店里面來說」

把他們支開過后，蒼對我說道。

「……」

跟隨著她的腳步，我走進粗點心店的店門。

然后，蒼輕輕把大門關(guān)上，只留下一條透氣的縫隙。

「你們?yōu)槭裁匆?/span>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羽依里」

蒼平靜地面對著我激烈的質(zhì)問。

「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即使是一般的島民也不了解」

「我也是從藍那里，才知道還有這種事的」

「因為你這么關(guān)心識的事情，我才在這里把它告訴你」

「但你絕對不能透露給任何其他人」

「你能做到嗎，羽依里？」

我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稍微冷靜了些。

「可以」

「但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覺得這種事是不可接受的」

「如果，是會對識帶來危險的理由呢？」

「……？」

粗點心店里彌漫著一種不安的氣氛。

「這個島上的大部分人，都像羽依里一樣，以為識無法出島是因為姬巫女的身份」

「但其實，這只是用來掩蓋真相的托辭」

「我聽到的故事是」

「在小識八歲時候的暑假，也就是她成為姬巫女的那段時間」

「從島外面來了一位學者，專門考驗了她的知識」

「結(jié)果讓他驚嘆不已，以至于他想把小識帶到島外面的地方去，參加更多的研究」

「可當小識走到離開鳥白島的擺渡船上時，她突然就走不動路，直接暈了過去」

「在場的人都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把她送到島上的診療室」

「在那里，她卻又毫發(fā)無損地醒了過來」

「就這樣，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只要識離開鳥白島的范圍，就會立刻失去意識，陷入昏迷」

「而一旦放棄這個舉動，她又會不明不白地恢復過來」

「憑借著島上的醫(yī)療儀器，根本查不出任何可能的原因」

「于是，小識才不得不一直待在島上」

「……」

我無法理解。

一旦離開小島的范圍，就會毫無來由的暈倒。

在識這樣一個活潑的女孩子身上，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不講道理的怪病？

「……這是真的嗎？」

我問道。

「你覺得這種不合常理的事情，能夠被編造出來嗎？」

蒼坦然地看著我。

說的也是。

如此荒謬的理由，只可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

「……那識她，不上學真的沒有問題嗎」

「鳥白島上，還是有一座小學的」

「幾年前，她還能和同學們一起在學校里上課」

「而現(xiàn)在，則是由藍和水織學姐在輪流給她補習了」

「聽藍說，雖然沒有正式參加學習，但識的表現(xiàn)很不錯呢」

「……」

原來歡迎會上，藍和識不參加社團活動的原因是這個。

「話說回來，羽依里」

蒼突然向我問道。

「雖然這個秘密已經(jīng)交待給你了……」

「但我還是想知道，剛才你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

「說真的，我都有點被嚇到了呢」

「對不起……」

我不禁為自己的失態(tài)而感到羞愧。

但我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蒼的問題。

「……算了，羽依里」

「答案你自己慢慢想吧」

蒼搖了搖頭，算是揭過了這一篇。

「能幫忙把店門打開嗎？」

「現(xiàn)在畢竟是營業(yè)時間，也不能一直關(guān)著門啊」

「……好的」

我轉(zhuǎn)過身，打開閉著的店門。

「那個，蒼……」

「還有什么事嗎，羽依里？」

「你知道識在什么地方嗎？」

「……你真的很關(guān)心她啊」

蒼上下打量著我。

「我離開家門的時候，她還在睡覺」

「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醒了，在去神社的路上吧」

「你從粗點心店往我們家走，路上說不定能碰見她」

「這是具體的路線」

她又一次在地圖上勾勒出一條彎彎曲曲的路。

看來她的確不知道識在幫我整理倉庫的事情。

這樣說的話，識只是單純的睡過頭了而已。

「謝謝你，蒼」

「那我就走了」

「嗯……等一會」

「怎么說呢……」

蒼似乎在猶豫著要對我交待什么。

「你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羽依里」

「識的身上背負著很多東西」

「但是，千萬不要因此對她另眼相看」

「把她當成普通的女孩子就好了」

「……我明白了，蒼」

「行了，快去找她吧」

「再見了」

和蒼告別之后，我走上通往空門家的道路。

頭頂上的陽光無比耀眼。

面前的半個世界，都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而我的思緒，也和眼球上的光斑一樣，紛亂而模糊。

……識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她對我莫名的好感，真的只是因為我來自她從未踏足過的外界而已嗎？

離開小島就會暈倒的怪病，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既然她知道自己不能離開鳥白島，為什么昨晚又要和我許下那樣的約定？

……還有，我為什么會如此關(guān)心和識相關(guān)的事情？

因為她是受人尊敬的姬巫女大人嗎？

因為她和外婆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嗎？

因為她主動來幫助我整理倉庫嗎？

抑或是因為一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呢？

無數(shù)的問題，紛繁復雜，連頭緒都理不出來。

現(xiàn)在的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我根本不了解這個和我相處了半個月的女孩。

無論是她身上隱藏著的秘密，還是她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我都徹底地一無所知。

這種感覺讓人好困擾。

為了擺脫它的糾纏，

順著蒼指出的路線，我一個勁地往前走。

在中途，

我碰到了那個最想見，又最害怕現(xiàn)在見到的人。

「……識」

「誒？羽依里君？」

帶著一頭火紅色的長發(fā)，她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當中。

看到我之后，識飛快地走到我的身邊。

「……你是等得太久了，所以來找我了嗎」

她顯得有點沮喪。

「對不起了，羽依里君」

「今天睡過頭的，換成我了呢……」

「沒關(guān)系的，識」

「這下我們就扯平了不是嗎」

我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說得也是呢，羽依里」

識也笑了起來。

「咱們走吧」

「上午還有時間呢」

「……走吧」

跟隨著她的腳步，我們又回到了加藤家的倉庫。

然后，我們便繼續(xù)投入了整理的工作當中。

在中途，我裝作不在意地向她提起了那個問題。

「話說，識」

「怎么了，羽依里君？」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我們回家時候的約定吧」

「……你覺得我是睡一覺就什么都忘了的小孩子嗎」

她顯得有點不滿意。

「不是的」

「只是今天，在粗點心店里」

「蒼告訴我了一些事情……」

「說識一上擺渡船，就會暈倒什么的」

「那種事，果然是……」

「……你知道了啊，羽依里」

識把手里的東西放下，嘆了口氣。

「她說得沒錯」

「我的確沒辦法離開鳥白島」

「具體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這里的神明不想放我走吧」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

「為什么昨天晚上還要和羽依里君許下那樣的約定嗎？」

她抬起頭來，再一次和我四目相對。

「在那種時候，直接拒絕的話，會讓羽依里君很失望吧」

「……是這樣啊」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她其實說的很有道理。

看著我的臉，識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并且，我也說不好」

「……總感覺，羽依里君能想出辦法來呢」

「……我嗎？」

「沒錯哦」

為什么是我？

我本來想這樣問的。

但面對著識，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到最后，說出口的只是一句空洞的：

「……我會努力的」

「嘛，我已經(jīng)領(lǐng)會到羽依里的心意了」

識渾不在意地微笑著。

「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說吧」

「……」

在那一天剩下的時間里，我們都很少交談。

不過，即使沒有太多的對話，我們的工作也進行的很順利。

興許真的如天善所說，我和識已經(jīng)有了相當?shù)哪酢?/span>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棘手的狀況。

「冰箱已經(jīng)空了啊……」

看著空蕩蕩的廚房，我們面面相覷。

「那就只有去食堂了」

「說得沒錯，羽依里」

「走吧」

順著門口的小路，我們再一次來到了食堂。

迎接我們的是一個熟悉的人。

「你好啊，姐姐」

「晚上好，小識」

「……好久不見」

和白羽打過招呼之后，識便坐在了柜臺旁邊的位置上。

我坐在了她的對面。

看了我們一眼，白羽便走進了廚房。

「……怎么還沒到點菜的環(huán)節(jié)啊」

等了一會兒之后，我忍不住問識。

「沒有必要的」

識擺了擺手。

「因為識是熟客嗎」

「熟得不能再熟啦」

對，記得鏡子小姐說過識是鳴瀨家的養(yǎng)女。

既然這樣，她們之間應(yīng)該是好比親姐妹一樣的關(guān)系。

過了不久，白羽便端了兩盤炒飯上來。

……連我的那份也直接做了啊。

在識的盤子里，連炒飯都被做成了飯團子的形狀。

真想知道她對飯團的這種喜愛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很快，我們便把晚飯消滅了個干凈。

白羽的手藝一如既往地出色。

「我吃飽啦」

「謝謝款待」

「等我一會兒，羽依里」

「我去借用一下衛(wèi)生間」

識踏著輕快的步伐，繞進了旁邊的小門。

我坐在原位等待著她。

「那個，鷹原同學」

站在柜臺后面的白羽突然對我開口。

「……怎么了，鳴瀨」

不知為何，和她對話讓我有點緊張。

「你和小識的關(guān)系，很不錯呢」

「……還可以吧」

「我已經(jīng)聽說了」

「昨天晚上，在放電影的時候」

「你們倆，是一起去的吧」

……看來這件事真的已經(jīng)人盡皆知了。

「并且，野美希也對我說了」

「小識這幾天，一直在陪鷹原同學，整理倉庫的事情」

「啊……」

我不由得繃緊了身子。

「……」

白羽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我。

那雙藍色的眼睛中，似乎帶著一點憂慮。

「……羽依里」

她突然換了一個稱呼。

「……我在」

「假如我告訴你……」

白羽的語氣變得猶豫起來。

「……再過一段時間」

「小識她，會碰到一些危險……」

「到了那種時候……」

「……你會怎么做呢？」

「……你說什么？」

從白羽口中說出的話，像一桶冰水澆在我的頭上。

我猛地站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仍然沉默著，面對著我投向她的目光。

「……沒什么，羽依里同學」

過了不知多久，白羽輕輕搖了搖頭。

「……只是我，被噩夢嚇到了而已」

「你不必太過在意了」

「可是……」

「咱們走吧，羽依里君」

正在這時，識甩著手上的水珠，從小門里走了出來。

「多謝招待了，姐姐」

完全沒注意到我們兩個的狀態(tài)，她笑著和白羽道別。

「……不用謝」

「再見了，小識和羽依里……」

然后，白羽便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廚房里。

「……」

我緩緩從自己的位置上走開。

「走吧，識」

「慢點啊，羽依里……」

我快步走出了食堂，進入了門外的夜色當中。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被單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好長一段時間。

我沒有想任何問題，因為它們已經(jīng)幾乎將我的思緒壓垮。

就好像一大塊堅硬笨重的生鐵，塞在我的頭腦里面。

狹小的床鋪變成了一片斑駁的熱力圖，不是太熱就是太冷。

無論怎么躺，我都無法讓自己真正放松下來。

「……去外面走一走吧」

這樣想著，我麻木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披上衣服，穿好鞋子。

推開加藤家的大門，夜風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呼……」

我捏了捏手中的電筒，向前走去。

沒有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漫無目的地走在黑夜中的小路上。

同時，四處瞭望島上的夜景。

鄉(xiāng)下的夜晚，天空比地面要來得更加明亮。

漫天的繁星，鋪展出銀河淡淡的紋路。

在星空之下，便是山峰黑色的影子。

密集的山林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一點……

「……燈光？」

一個亮點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瞇著眼睛，朝那個方向眺望。

是一點隱約的燈火，在山中靜靜地跳動。

「起火了嗎？」

這是我的第一個想法。

可看了許久，燈火也沒有擴大的趨勢。

反倒在不斷地往山的更深處移動。

好像是有生命一樣。

赤紅色的，若隱若現(xiàn)的小小火光。

「……」

我出神地看著這盞茫茫黑夜中的燈火。

經(jīng)過了漫長的一天之后，

在這一刻，我第一次忘卻了心中的憂慮和不安。

與此同時，我開始不自覺地邁步。

朝著它的方向，朝著山的方向前進。

很快，我便來到了山腳下。

面前的樹林，黑得像一灘沒有摻水的濃墨。

我打開了手電筒，一步一頓地走進了山中。

「還在往上……」

那盞燈光實在太微弱，很容易被手電筒的光亮蓋住。

我不時需要把電筒關(guān)掉，辨別出它的方向，然后才能前進。

隨著我和它的距離越來越近，我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電筒也被我收了起來。

山上的蟲鳴無處不在，很好地掩蓋了我的腳步聲。

也正因為如此，直到我看清燈火的主人為止，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

「……藍？」

燈光的本體，是一盞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燈籠。

而在燈光的映照下，出現(xiàn)的人是我所認識的空門藍。

只不過，她現(xiàn)在的模樣和之前大相徑庭。

身上的穿著，變成了一套輕柔而古樸的和服。

和她那紫藍色的長發(fā)非常相配。

如果說之前的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的話，

現(xiàn)在的她，看上去儼然如同神圣的化身，

讓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就在我屏息靜氣地觀察著她的時候，

我的視野中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事物。

「那是……」

一個小小的藍白色光點，從草叢中慢慢地飛出來。

一開始，我以為是螢火蟲。

可當它飛近正舉著燈籠的藍時，我才看清它真正的模樣。

一只閃耀著光芒的蝴蝶，正向著藍手中舉著的燈籠飛去。

它拍打著翅膀，在黑夜的空間中留下無數(shù)閃爍的殘影。

隨著藍慢慢把燈籠舉到面前，蝴蝶也跟隨著飛舞。

「是這一只嗎？」

我聽見藍出聲詢問。

緊接著，從她身旁的黑暗中出現(xiàn)了另一個熟悉的面孔。

「識？！」

我差點喊出聲來。

藍旁邊的女孩，正是之前才和我在路口告別的神山識。

此刻，她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把臉湊近燈籠旁邊，仔細打量著那只蝴蝶的模樣。

然后，又失望地搖了搖頭。

「……不是」

「那就繼續(xù)走吧」

說完這句話，藍便提著燈籠向前走去。

識也緊緊跟隨著她的腳步。

兩人很快便走到了遠處。

直到這時，我才回過神來。

「……」

我猶豫了一下，然后抬腿跟了上去。

不靠電筒的輔助，我便只能靠朦朧的月光勉強認路。

每踩一腳，我都不知道會落在什么樣的地面上。

好在她們走的路線還算平緩。

兩人走走停停，和她們保持距離也并不難。

「那種蝴蝶……是這里的特有物種嗎？」

不論在什么地方，我都沒聽說過會發(fā)光的蝴蝶。

如果有相機在手邊就好了。

正想著，又一道光芒從我的眼角處掠過。

而它的真身，毫無疑問就是我剛剛見到的那種，發(fā)著光的蝴蝶。

「……」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它。

與其說是飛舞，它的軌跡更像是在空中漂浮。

由光線勾勒成的雙翼，薄得似乎沒有實體。

看它搖曳的身姿，好像一陣風都能把它吹散。

而現(xiàn)在，這只瑰麗的蝴蝶，正緩緩向著我靠近。

在我的身旁轉(zhuǎn)了一圈，而后懸停在我的面前。

我慢慢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它流光溢彩的身形。

就在我的手指即將碰到它的時候——

「住手，羽依里！」

熟悉的大喊讓我渾身上下一個激靈。

我連忙把手放下。

然后，準備往后退……

「嘣！」

從身后的地面上傳來什么聲音。

「嘣！嘣！」

「不要亂動，羽依里先生」

感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撞我的小腿。

我低頭向下看去。

「嘣！」

好像是一只小動物。

但這里實在太黑，看不清它是什么物種。

我轉(zhuǎn)過頭去，面前的那只蝴蝶已經(jīng)被吸引到藍手中的燈籠旁邊了。

而她們兩個也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在干什么啊，羽依里？」

氣沖沖地質(zhì)問我的，是識。

「都這么晚了，干嘛要跑到山上來??？」

「萬一一腳踩到懸崖下面去了，可是要等到天亮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俊?/span>

「……那你們兩個，就不危險了嗎？」

我反問道。

「這可是黑夜里的山誒」

「兩個女孩子，三更半夜來到這種地方散步，怎么看都……」

「所以這不是散步啊」

識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羽依里，識，多余的話明天再說吧」

一直站在旁邊的藍鎮(zhèn)定自若地發(fā)了話。

「今天晚上的儀式還沒有完成」

「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跟我來吧」

說完這句話，藍轉(zhuǎn)身往回走。

「羽依里君……」

看著站在原地的我，識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咱們跟上去吧」

「……嗯」

接下來的路程中，跟在藍身后的變成了我和識兩個人。

當然，還有那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在燈光的映照下，我看清了它的模樣。

「……藍色的狐貍？」

「嘣！」

像是聽得懂人話一樣，它跳躍著回應(yīng)了我。

好奇怪的小東西啊。

「它是從哪里來的啊」

我壓低了聲音，問身旁的識。

「它叫稻荷」

識同樣低聲回應(yīng)著我。

「是藍和蒼的寵物哦」

「可聰明了，我們說的話都能聽懂」

「……真的嗎？」

「剛剛就是稻荷發(fā)現(xiàn)你的呢，羽依里君」

「看到你一個人在山里瞎走，馬上就跑來告訴我們了」

「……」

能和人對話的狐貍，和會發(fā)光的蝴蝶。

這個島上的原生物種，和別的地方差別好大。

「那些蝴蝶又是什么東西啊」

「……」

識似乎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

而在這時，又一只會發(fā)光的蝴蝶飛進了我們的視野。

「不要去碰它，羽依里先生」

在它靠近之前，藍便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提醒了我。

然后，她才把蝴蝶引到識的眼前，讓她觀察。

「……也不是這只」

識再次搖了搖頭。

跟隨著識和藍的腳步，以及在我們身邊來回奔跑的稻荷。

不時停下來，察看著被燈光吸引而來的蝴蝶。

我們朝著山頂?shù)姆较颍徊浇右徊降厍斑M。

過了不知多久，我們終于來到了一片開闊的地方。

「這是……」

面前出現(xiàn)的，是一大塊圓形的草坪。

在草坪的正中間，佇立著一棵巨大的古樹。

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它濃濃的碧綠色。

樹上點綴著無數(shù)白色花朵，似乎在微微地發(fā)著光。

朦朧的神秘感籠罩著這片領(lǐng)域。

就連空氣，也顯得比外界涼爽許多。

我和識看著藍繞到古樹的背后，把燈籠放下，然后低下了頭。

「照著做，羽依里君」

「明白」

沒有多問，我模仿起識和藍的動作。

就連稻荷也做出了類似的舉動。

然后，我看見那些圍繞著燈籠飛舞的蝴蝶飛到了古樹周圍，在枝葉和花朵上停了下來。

「……走吧」

抬起頭，拿著燈籠的藍已經(jīng)站在了我們面前。

「今天晚上，還是沒找到呢……」

識的語氣中帶著一些遺憾。

「神樹的花期還有十幾天的時間」

「在夏天結(jié)束之前，還是有機會的」

面對著識，藍的語氣變得溫和了不少。

「……」

我本來想提問，但又把問題吞了下去。

因為我隱約意識到，自己剛剛目睹的是不應(yīng)該被看見的東西。

至少，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資格參與其中的。

在下山的路上，為我們帶路的對象從藍變成了稻荷。

由它先探出一條道路，我們再跟隨它的腳步前進。

「……為什么我們要跟著一只狐貍走啊」

我忍不住向識問道。

「因為現(xiàn)在我們必須避開七影蝶才是」

「七影蝶……是那種蝴蝶的名字嗎？」

「……是的」

七影蝶……

總感覺在什么地方聽說過它。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順利許多。

沒過多久，我們便站在空門家的外面了。

「羽依里先生」

直到這時，藍才和我對話。

「剛才你看見的，是空門家流傳已久的儀式」

「一般來說，在儀式期間，普通的島民都是不允許到山上來的」

「今天這一次，算是羽依里先生不小心」

「之后的話，希望你不要再在夜間上山了」

「即使撇開儀式不談，山里也是有危險的」

「您明白嗎？」

「……我知道了」

「那么，希望您今天好好休息」

「再見」

說完這幾句話，藍的身影便翩翩消失在了家門口。

門外只剩下我和識兩個人。

「那個，羽依里君……」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識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

「……但今天晚上，就先回去吧」

「之后，我會好好向你解釋的」

「明天見……」

「……明天見」

我揮手和識告別，看著她走進空門家，然后關(guān)上門。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我才往加藤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jīng)將近午夜。

在上床睡覺之前，

我打開窗子，再一次向山的方向眺望。

不知是錯覺還是幻象，

面前的山林中，剛剛看到的燈火仍然存在。

在無邊的黑暗里，

它不斷地飄搖著，顯得是那么微弱和纖細。

……

?

第二天清晨。

「唔啊……早上好，羽依里君」

當打著哈欠的識走進加藤家的大門時，我已經(jīng)在客廳里等待著她的到來。

「早上好，識」

「先去倉庫里吧」

「在那里面，感覺會好一些」

「……走吧」

我們又一次走進了外婆的倉庫。

在已經(jīng)被清理好的區(qū)域當中，識打開了一個大箱子，在里面翻找出了一本古書。

然后，她關(guān)上箱子，把它當成了自己的座位。

我則是站在一旁的過道上。

「昨天晚上……」

「先看看這個，羽依里君」

在箱子上，她把書攤開，翻到其中的一頁，把它展示給我看。

「……全是古文啊」

「看不懂……」

我撓了撓自己的頭。

「那就聽我解釋吧」

「這樣會快很多的」

識說的有道理。

于是，像在學校里聽課一樣，我專心致志地聆聽起識的講解。

「昨天晚上，羽依里在山里見到的那種蝴蝶，學名叫做七影蝶」

「當然，在生物書上是找不到它的名字的」

「因為從根本上講，七影蝶其實不是一種生物」

「它是，人的記憶殘片」

「說清楚一點，就是那些曾經(jīng)活在過這世上的人們，所留下的思念和情感的具象化」

「只是外形和蝴蝶類似而已」

「……就像怨靈一樣嗎」

「可以這么說」

「只不過，七影蝶當中的情感不一定只包含惡意就是了」

「當然，我知道這種事情是很奇幻的啦」

「要是羽依里不相信的話……」

「我信」

我點了點頭。

短短的半個月之間，我已經(jīng)見識了燈塔的少女守護靈，聽得懂人話的狐貍，以及面前這位不知為何出不了小島的姬巫女。

在這個鳥白島上，不管發(fā)生些什么，我都不會再感到奇怪了。

「……唔，這樣倒簡單了不少」

「總之它就是這種東西」

「每只七影蝶，都代表著一個人的記憶」

「假如和它發(fā)生接觸，那個人的記憶就會進入你的腦海之中」

「所以昨天我打算觸摸那只七影蝶的時候，你們才……」

「才會那么急切地去阻止羽依里君啊」

識抱起雙手，嘆了口氣。

「假如里面存放的是一般的執(zhí)念，也許并沒有什么問題」

「但要是特別消極的記憶，甚至包含了自我毀滅的沖動的話」

「后果就難以承擔了」

讓別人的記憶，占據(jù)自己的身體……

想想就知道，的確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是藍昨天跟你說過的儀式」

「它的正式名稱，叫做山之祭典」

「是由空門家掌管的」

「具體的步驟，你昨天晚上也看到了」

「先用燈籠，吸引足夠數(shù)量的七影蝶」

「然后，將它們引導到迷途橘那里」

「迷途橘……是那顆古樹的名字吧」

「對」

「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這些徘徊在人間的七影蝶，就會回到應(yīng)當歸返的地方」

「這就是空門家世代相傳的職責」

「為迷失的記憶，尋找歸去的道路……」

識的語氣慢慢低沉了下去。

「……感覺是很重要的職責呢」

我試圖接上她的話。

「是很重要的」

「只可惜，每年只有在夏天的時候，這項祭典才能進行」

「等到迷途橘的花期過去」

「空門家的那盞燈籠，就會失去吸引七影蝶的作用」

「山之祭也就結(jié)束了」

記得昨天晚上，藍也提到過這一點。

按照她的說法，神樹的花期還剩下十幾天的樣子。

在此之前，識必須要去完成一件事……

「那山之祭，既然是空門家的祭典」

「識又為什么要……」

「因為，有一個人的記憶，我無論如何都要找回來」

識抬起頭，用異常堅定的眼神看著我的眼睛。

「……尋找丟失的記憶嗎」

「沒錯」

「那個人，是誰啊」

「……」

識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用的是男性的人稱代詞啊。

「……是識的家人嗎」

「我希望，是呢」

她此時溫柔的微笑讓我心口一緊。

于是，我連忙把話題岔開。

「……識是靠什么來辨別七影蝶之間的不同的呢」

「我覺得，所有的七影蝶長得都是一個樣子」

「如果不觸摸一下，親自感知里面存放的記憶……」

「假如對七影蝶不熟悉，的確只能這么找呢」

她搖了搖頭。

「但像我說的那樣，接觸七影蝶就是讓別人的記憶占據(jù)自己的身體」

「即使能保證一時的安全，記憶也會慢慢累積在身體里」

「對大腦而言，這些多出來的記憶是很大的負擔」

「只有通過增加睡眠的時間，才能維持日常的運轉(zhuǎn)」

「而一直接觸七影蝶的人，睡眠的時間也會越來越長」

「到最后，甚至會陷入無法醒來的長眠……」

……倉庫里突然變得有點冷。

「當然，我是用不著去觸摸七影蝶才能分得清它們的啦」

「雖然羽依里沒看出來，但每只七影蝶之間，是有著不一樣的地方的」

「翅膀的顏色，光紋的數(shù)量，大小等等」

「并且，我對自己要找的那只七影蝶，有著很深刻的印象」

「不可能和別的搞混的」

識顯得對自己很有信心。

「但就算找到了，那個人也已經(jīng)……」

「在某些情況下，活在世上的人也會丟失自己的記憶的」

「……是這樣嗎」

也就是說，對識很重要的那個人還活著。

只不過，他丟失了自己的記憶，也許已經(jīng)忘記了識的存在。

而識的目標，就是把他的記憶找回來。

并且，識還希望和他建立家人一般的關(guān)系……

為什么，我的心像是被打了一個結(jié)一樣不舒服呢。

「差不多就是這些啦，羽依里」

她一下從箱子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嗯……開始今天的工作吧」

識抻了個懶腰，揮了揮手臂，然后就走到?jīng)]整理好的地方去了。

「……」

「……來了」

即使想太多，也沒有什么益處。

我跟上她的腳步，繼續(xù)開始了整理倉庫的工作。

和之前的幾天不同，

這一天里，識的干勁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在我的身后，不時傳來她打哈欠的聲音。

當我們翻出又一堆古舊的書籍時，她連翻開它們的興趣都沒有了。

「……直接放在那邊吧……」

她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你還好嗎，識？」

我一邊把東西搬出來，一邊試著和她搭話。

「要不要休息一會？」

「嗯……不用……」

她甩了甩頭，從我手中接過幾本書，把它們放在旁邊的箱子上，坐在地上翻了起來。

「這一本是……島上的風物志」

「這一本是……上一本的續(xù)篇」

「這一本……」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然后，寂靜便充斥了整個倉庫。

「……識？」

我轉(zhuǎn)過身，看見她已經(jīng)半趴著，像午休的小學生那樣睡著了。

這個姿勢，看上去都很不舒服。

能在這種狀態(tài)下睡著，只能證明她真的很累了吧。

「……要不要，把她抱到床上去啊」

對這個想法，我抱有很大的顧慮。

因為如果要動手抱她的話，不可避免地會碰到很多部位。

并且，實在很容易讓人誤會我的真正目的。

如果在這個時候，她醒過來的話……

「沒想到，羽依里君是這種人呢……」

「識，你聽我解釋啊……」

「不必多說了，羽依里」

「自己離開鳥白島吧，不要再回來了」

「否則，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對你做些什么……」

「已經(jīng)晚了，鷹原」

「竟敢對姬巫女大人動手動腳，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為你的膽大妄為而后悔莫及吧——」

……想到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我便打消了做出這一舉動的意圖。

到最后，我只是脫下了自己的襯衫，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同時，也停下了整理倉庫的動作。

因為即使再小心，在搬運的時候也難以避免會發(fā)出聲音來。

正好，我也順便休息一會吧。

「……」

在睡著了的識身旁，我不知坐了多久。

她把整張臉都埋在自己的臂彎當中。

用書墊在手臂下面，和箱子堅硬的表面隔開。

披在她背上的灰色襯衫，隨著呼吸而平緩地起伏。

我百無聊賴地翻看著那本講解七影蝶的古書。

上面的語法和文字都和現(xiàn)代差距甚遠。

憑我的古文水平，只能勉強看懂幾個詞語。

「七影蝶……記憶……靈魂……」

都是些識已經(jīng)告訴過我的信息。

從倉庫的小窗里投射過來的陽光，緩緩爬上了墻面。

「她要睡到什么時候啊……」

昨天晚上，我們不是一起回到空門家的嗎。

從我走回加藤家的時間向前推算，那時候也不過是晚上十一點左右。

按理說，她不應(yīng)該疲倦成這樣才是。

除非……

我突然想起半夜睡下之前，從窗子里看到的那盞燈火。

當時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現(xiàn)在回想一下，難道說燈火的來源是……

「嗯……啊」

我身旁的識總算醒了過來。

「……羽依里君？為什么你會在我家里啊……」

她看上去還有點迷糊。

「這里是加藤家的倉庫啦」

我提醒她。

「加藤……倉庫……」

她重復著我的話，突然瞪大了眼睛。

「啊，羽依里……」

「我是在干活的時候睡著了嗎……」

識四處看了看，很快發(fā)現(xiàn)了自己肩上披著的襯衫。

「這是……羽依里君的衣服吧」

「……謝謝」

她有些臉紅地把襯衫還給了我，看著我把它穿上。

……上面還帶著她的體溫。

「……那個，識」

我咳了一聲，又想起了自己剛才的發(fā)現(xiàn)。

「昨天晚上，我們分開之后」

「……你又偷偷溜到山上去了吧」

「誒？！」

看她的反應(yīng)，是不打自招了。

「我在房間里看見了」

「山上的燈火，在夜里真的很顯眼呢」

「……是這樣嗎」

識微微低著頭，顯得有些沮喪。

「……為什么，要這么拼命地去找呢」

我試圖用自己的方法去勸她。

「不是還有十幾天的時間嗎」

「再說了，即使這個夏天找不到，下一個夏天還是可以……」

「不是這樣的，羽依里」

她否定了我的想法。

「有些東西，不抓緊時間的話，就永遠找不回來了」

「就像那只七影蝶一樣」

「我感覺得到」

「如果在這個夏天，我和它失之交臂的話……」

「我就不可能，再見到那個人了」

我的心臟再次狠狠地顫了一下。

有兩句話，在我的腦海里反復回蕩：

「……假如識之后碰到什么危險……」

「……鳴瀨家的巫女，擁有著預(yù)言災(zāi)禍的能力……」

「不過，說到就要做到」

識的話再度把我拉回現(xiàn)實。

「既然說好了幫羽依里整理倉庫，就要做到底才對」

「要是之后再發(fā)生這種事情的話，直接把我叫醒就好了」

「……這樣好嗎」

「沒什么不好的」

「反正，也只有十幾天了不是嗎」

「……」

「來吧，羽依里君」

我們繼續(xù)整理起了倉庫。

吃完晚飯過后，我仍然在玄關(guān)處目送她離開。

看著識消失在小路上的背影，我不禁想到，

在整理了一整天的倉庫過后，她接著要和藍一起走進漆黑的山上，進行空門家的祭典儀式。

而在回家之后，她還要一個人偷偷溜出來，尋找那只不知藏在何處的七影蝶。

昨天晚上，為了不讓我失望，她還向我隱瞞了自己沒法離開鳥白島的事實。

識以前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才養(yǎng)成這種一切事情都靠自己去承擔的習慣呢？

如果可以的話，

我能不能，去為她分擔一點肩上的責任……

考慮了一會兒之后，我暗自下定了決心。

晚上，在關(guān)燈之后的房間里。

我坐在自己的床鋪上，不時看著手上的表盤。

指針走得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樣緩慢。

我不斷用手指拍打著鋪在地上的榻榻米，好像這樣就能讓時間過得快一些。

好不容易，終于讓我等到了十點半。

「出發(fā)」

我一下從地上跳起來，然后輕輕落下腳。

緊接著，盡量不出聲地來到門口，穿好鞋。

拿上放在門邊的手電筒，揣進衣服口袋。

在夜色的掩蓋下，我飛速穿行于鳥白島當中。

島上的一棟棟建筑物，此時盡皆籠罩在黑夜之中，顯得沉默而神秘。

沒過多久，我便來到了昨天去過的空門家。

里面亮著燈，看來藍和識還沒有回來。

「得找個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

這樣想著，我側(cè)身躲在了路口的拐角處。

要是被別人發(fā)現(xiàn)的話，肯定會把我當成預(yù)謀犯抓個現(xiàn)行的吧。

所以我不時打量著四周的情況。

好在這里的夜間相當寧靜。

除了一只好奇的白貓，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經(jīng)過我身邊了。

過了十幾分鐘，我才再次看見了燈籠的清輝。

「是識和……蒼？」

雖然長相十分相似，但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能看出她們之間的區(qū)別。

穿著和昨天晚上一樣的和服，蒼和識從旁邊的林間走到了路上。

在這個距離，聽不清她們交談的內(nèi)容。

只看到她們并肩走進了家門口。

看來空門家的祭祀儀式，是由這對姐妹輪流負責的啊。

很快，屋子里的燈光便暗了下來。

而我也聚精會神地觀察著門口的動向。

果不其然，

一個小小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輕輕把門關(guān)好。

隨即，她點亮了那盞燈籠，映照出自己紅色的長發(fā)。

然后，識便頭也不回地，朝著山上前進了。

我也在這個時候跟了上去。

通往山上的路，和昨天晚上一樣崎嶇不平。

好在識走走停停，我才能不斷拉近和她的距離。

而就在快要走到她身邊的時候，

我的腳下，卻突然踩碎了什么東西。

發(fā)出的聲音，在山中顯得尤為清脆明亮。

「咿！來者何人！」

不遠處的識猛地轉(zhuǎn)過頭來，做出一副要逃跑的架勢。

「……晚上好，識」

我裝出十分平常的樣子，和她打著招呼。

然后快步走到識的身邊。

「……怎么又是你啊，羽依里君」

識放松了下來，不大滿意地打量著我。

「藍不是昨天才告訴你，儀式期間不能到山上來嗎」

「要是被藍知道了，可是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的哦？」

「識現(xiàn)在到山上來的事情，不也沒有告訴藍嗎」

這是我一早就想好的對策。

「我們兩個的處境，應(yīng)該是相同的才對」

「所以咱們就互相隱瞞一下吧」

「嗚……羽依里你這個惡鬼……」

聽到我的話，她有些不大開心。

「但就算是這樣……」

「羽依里君，又為什么要來和我一起呢」

「夜里的山上，可是會發(fā)生各種各樣的事情的哦？」

「并且，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七影蝶的話……」

「所以我才想陪在識的身邊啊」

「看著一個女孩子自己走在黑夜里的山上，卻不想辦法幫忙」

「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

識把手背在身后，看著我的眼睛。

我雖然有些緊張，但還是鼓起勇氣和她對視。

「……羽依里君」

不知為何，識的語氣變得溫和了起來。

「你來到鳥白島上，是想找什么東西的吧」

「……是的」

「找到了嗎？」

「……還沒有」

「也就是說，即使自己丟失的東西還沒有任何線索……」

「……也想先來幫我尋找七影蝶嗎？」

「……我想要幫到識」

「不管怎樣都好」

這是我真實的想法。

我明白，自己的能力十分有限。

對阻攔她出島的怪病，我沒有任何頭緒。

白羽提到的危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

我唯一能為識做到的，也就只有在她努力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了。

「羽依里君，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呢」

她笑了笑，然后輕快地轉(zhuǎn)過身去。

這時我才發(fā)覺自己的臉已經(jīng)紅了起來。

希望在朦朧的燈光下，識沒有看清我的表情吧。

「跟我來吧，羽依里」

「記得不要走丟，也不要去觸摸七影蝶哦」

「明白了」

得到她的同意，我松了一口氣。

然后，我們便一同走進了漆黑一片的山中。

為了尋找那個，對識而言無比重要之人的記憶。

趕在這個夏天，畫上句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