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來的第三場雨。 白骨瑩瑩如玉，扎在路邊，像沒了旗子的風(fēng)向標(biāo)。 “好久不見，小狐貍?！?“夫人哎，你要是不說話我真認(rèn)不出來你，你瞅瞅你這埋汰的，這綹兒，這泥，你不去搓澡真是可惜了了，哎，你這根骨頭咋裂開了……”我一邊說話一邊向白骨伸出了滴著水的爪子。 “你以前沒這么貧。” “十幾天沒跟妖說過話了，見諒哈。你咋擱這淋雨呢，想洗澡了??？這雨不行，酸的，我都臭了，你聞聞?！?“你也回花果山？”白骨泛著光的腦殼轉(zhuǎn)向我，幽藍(lán)的瞳火跳動(dòng)著跌入我的眼底。 “也？你不像在趕路的樣子，看看我，這才是風(fēng)塵，噗，仆仆?！?“我會飛?！?“嚯，了不起了不起。咱回你洞里躲雨吧我快風(fēng)寒了，阿嚏……” 白骨的洞跟千年前一樣，除了床啥也沒有。我癱坐在地上，用幾根人棍點(diǎn)起了火堆。 “重操舊業(yè)了?。窟@玩意兒。” “山里撿的，人類是上好的燃料。我不吃人了，你知道的?！?“你這山挺好，什么都能撿，”我掏出剛撿到的撞死在樹下的兔子烤了起來，“吃點(diǎn)不？” 白骨沒有動(dòng)，但是她確確實(shí)實(shí)瞪了我一眼。 傻兔子肥得滋滋兒冒油，油星子濺到火堆上噼里叭啦地響?；璋档幕鸸饫铮坠堑墓穷^更亮了，她的修煉又上了一個(gè)臺階?？植廊缢拱?，人類的修煉天賦即便死掉也是這么另妖羨慕。 吃光了肉，嚼碎了骨頭，舔著爪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饜足?；杌枞话腙H著眼，我聽到白骨的聲音。 “你不像以前那么快樂?！?“沒心沒肺的妖都快樂，小心眼兒才睡不著。不對，你讀我心了？” “我沒刻意讀，你太弱了。” “讀吧讀吧，以前在密諜司還有隱羃遮一遮，現(xiàn)在可是啥都沒了，旁的妖一看就曉得我是廢物。” “你學(xué)會流淚了。人類感情的滋味兒不好受吧?！卑坠恰班类馈钡匦α?，笑聲在漏著風(fēng)的胸腔里消散。 我烤著火，總能聞到燎豬毛的味道。第八次把腳丫子舉到眼前看，我終于確定，腳毛燒焦了。 白骨扔給我一雙鞋:“怎么不變成人形趕路，你這樣走得走到什么時(shí)候？” “維持不住人形，越接近花果山，造化流失得越快。感覺我腦子也越來越不好使了?！被璩灵g，我似乎聽到了白骨的嘆息。 我是被鳥鳴聲吵醒的，白骨已經(jīng)不在洞里了。放晴的天空碧藍(lán)如洗。 “好久不見啊太陽?！鄙熘鴳醒?，我踱到白骨身邊。她又恢復(fù)了風(fēng)向標(biāo)的樣子。 “我走啊，你還要等嗎？” 她沒回答我，只是指了指方向。 “他不會來了，走吧。我一個(gè)狐上路好孤獨(dú)了?！?“小狐貍，別總是這么悲觀?！?“我悲觀？他成佛了，他早就忘了我們這些妖了！他有大好的前程，光明的未來，世人頂禮膜拜，萬民香火不絕。我們吶？我們才是活在過去的妖，我們才是被拋棄的——” “那你還回花果山干嘛？” 跳著腳的狐貍忽然啞火了。 “他會來嗎？” “他會不會來，不會改變我要不要等?！?“那你等吧。我走了。哦還有，我不是一個(gè)悲觀主義者，悲觀主義者站在那里擔(dān)心下雨時(shí)，我早已淋得全身濕透?！?前面沒有西天，沒有極樂，只有永遠(yuǎn)無盡的長路，走著一代代不肯絕望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