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芽之旅特典小說翻譯】搖蕩的水面——芹澤的故事


阿阿,說起來我也沒有錢阿。
?
向著住商混合大樓間的停車場走去,
腦子里又在重復著那無意義的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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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曝露在雨水及鳥糞下的停車場,每月收費只要2萬4000円,
在市中心可說是相當罕有的存在。
不過,再算上汽車保險和油錢,每月光汽車的維護費用就要5萬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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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廉價SIM卡的智能型手機每月賬單要3400円,
水電費在使用的相當節(jié)省的情況下可以壓在6000円以下。
屋齡40年的公寓租金每月5萬6000円。
此外還要支出伙食跟教科書的費用,也想要每月都能買幾件好看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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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我同時打兩份工,但收入完全不夠用。
所以我首先應該要處理掉這輛與我毫不相稱的紅色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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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發(fā)動引擎,系好安全帶
雖然我一直在思考著這樣的事情,
但我知道自己完全沒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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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住打哈欠的沖動,轉動沉重的木制方向盤,
將車開出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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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知道為何起的特別早,現(xiàn)在才早上六點。
自從昨天發(fā)生的事件之后,
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在肋骨內部縈繞不去,
我沿著位于雜司谷的一座大寺廟旁的小道上緩緩開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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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
就像將銀色粉末層層地灑落在四周,
紅色的愛快羅密歐在柏油路上滑行,
一位象是在上班通勤途中的年輕女性,
用羨慕的眼光看著駕駛座上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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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我喜歡東京。
一邊開著這輛漂亮的車,
一邊望著對我完全不友善的這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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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身處在任何地方相比,
在駕駛座上獨自一人度過的這段時間更能讓人感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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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認為就是為了應付今天這種狀況,
還是有輛車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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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那個叫鈴芽醬的少女,應該會知道草太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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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要再次見到她,向她問出草太的下落。
草太那家伙總是讓我很擔心,這次不好好罵他一頓的話,
我可沒辦法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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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向行人的同時,我踩下油門朝著御茶之水的方向駛去。
??

我跟宗像草太的相遇是在一年半前的春天,
那是在教育心理學專題研討會的首日。
?
「吶,我說你阿?!?/p>
自從進了大學以來的兩年間,
一直都是在線課程,那天是我第一次到教室里的面對面授課。
那種興奮與渴望與人交際的感覺,促使我在下課后就向坐在一旁的男生搭話。
「你在教育實習時也要用這個發(fā)型嗎? 」
「誒?啊啊。」
那個男生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比179公分的我還要高上幾公分。
?
只見那家伙把手伸向及肩的黑發(fā),
用著有些困惑的表情看著我。
他細長的睫毛在狹長的眼睛下產生陰影,
左眼的淚袋下方有一顆淚痣。
簡直就是個美男子。
?
「不剪頭發(fā)就不行嗎? 」
聽到他天真且驚訝的回答,不禁笑了出來。
本來是為了讓人吐槽我的金發(fā)和耳環(huán)而開的玩笑,
沒想到他卻相當認真。
「那個...嘛,應該會很引人注目的,到時一起去剪頭發(fā)吧?!?/p>
「是這樣阿,那就拜托了。」
他帶著溫柔的微笑,一邊伸出右手。
「我叫宗像草太,請多指教?!?/p>
「芹澤朋也,我們就直接叫名字吧?!?/p>
?
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我竟然毫不遲疑就握住了他的那雙大手
不知為何有些感動。這是我上大學所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
從鄉(xiāng)下的高中畢業(yè)后,我來到東京上大學的第一年,
就碰上了新型傳染病的大流行,難以置信,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這種會引起類似重感冒癥狀的未知病毒瞬間席卷了全世界,
日本的小學、國中及高中全都停課,街上的餐飲店也紛紛歇業(yè)。
我所上的大學,連入學典禮都沒有舉辦,
在延后了一個半月后才開始上課,但全都變成在線授課。
?
就在這種如同二流科幻小說的故事一般,莫名其妙的展開下,
我開始了在東京的獨居生活。
?
在只有在線授課的大學里,當然交不到朋友。
在那段期間,不要說在外面吃飯了,我連出門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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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了生活,我不得不排滿打工。
在家中,我下面還有三個弟妹,
爸媽根本沒有余力寄錢給我這個大兒子。
有將近十個月的時間,
我必須拼命熬過在線授課、便利商店和外送打工的無盡循環(huán)。
在便利商店的打工只是在執(zhí)行防疫對策,
例如量體溫、消毒,其實來店的客人很少,也沒有交流的機會。
而跑外送也是一份寂寞的工作,在人煙稀少的大城市中
騎著自行車被時間趕的到處跑。
不過我還是撐住了,因為這不只是伴隨著夢想和希望,
還有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才得以來到東京。
我有著成為一名教師的夢想,也相信世界的情況總有一天會好轉。
但隨著新的一年來到,看著感染人數暴增,
我內心中有什么東西斷了線,
有次打工結束后,我將Strong Zero灌入那疲憊不堪的身軀時,
產生了某種想法。
這種荒唐的日子不可能再過幾個月就結束了,
或許還會持續(xù)數好幾年。
自從來到東京后,我瘦了將近十公斤,
不存在可以一起談論未來的人,
所謂上課,就跟上網看影片一樣,
當然也不可能談戀愛。
當整個社會都在沸沸揚揚的談論奧運是否該舉行時,
對我來說那根本無關緊要,
拼命賺來的錢就這么消失在高昂的生活費中,
根本找不到在這城市生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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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行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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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量到現(xiàn)在打工cp值的情況下,我換了工作。
當時有很多不顧東京都政府要求而繼續(xù)在深夜經營的夜店,
這些夜店的時薪通常很高。
所以我在池袋繁華的街區(qū)中找到一家酒吧,在那擔任助手。
嘗試干了一陣子之后,發(fā)現(xiàn)深夜的工作其實很適合自己。
在住商混合大樓五樓中的一間小店內,
我可以說是整天都在倒酒,
不久就學會調簡單的雞尾酒,
象是Gin Fizz(琴費士)和Moscow Mule(莫斯科騾子),
也逐漸習慣品嘗酒和菸的滋味。
這邊有很多對防疫政策感到厭煩的客人。
然后對我來說,不是隔著手機或計算機熒幕,
而是直接和別人面對面喝酒,
真的是相當快樂的事。
?
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一直以來是多么渴望與別人交流。
后來,我開始主動陪女性顧客喝酒,
學會了怎么引導對話、讓對方產生期待,還有當對方失望的時候要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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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有一個不錯的打工你聽聽看?!?/p>
一個叫大石的前輩對我特別關照,
他有著如同格斗家般的魁梧身材,
看起來將近三十歲。
他介紹我去當牛郎俱樂部和會員制賭場的接待、幫別人簽名之類的。
雖然這些打工感覺都很可疑,但對我這個被大學課題弄得焦頭爛耳,
無法確保正經打工時間的時候,真的是幫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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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我便將黑色的短發(fā)染成了金色,打耳洞帶了耳環(huán),
眼鏡也是配戴有色的。
單純只是因為這樣的造型在打工的地方才會不顯得突兀。
當我注意到的時候,來到東京的第二個秋天已經過去了。
奧運也在不知不覺中舉行、然后閉幕了。
但在我的生活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彷彿一開始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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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京茫茫然然的冬天過去后,櫻花開始萌芽的春假期間,
大石問我要不要買車。
這時傳染病的流行已經進入了第六波還是第七波,
但我周遭已經沒人在意了。
?
「你去年不是也有親身經歷過嗎?
喂喂,就是那個在歌舞伎町的區(qū)公所后面的那個朋友阿,
他無論如何都要來回收欠款。
只要40萬円,不,35萬円就可以了,
這可是意大利的敞篷車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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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比市價便宜很多,
但那是一輛有著11年車齡的手排車。
雖然是這樣說,但我最終還是花了30萬円買下了。
因為這輛華麗的紅色跑車,
或許可以讓我更能感受到在東京生活的實感。
不過還需要付額外20萬円的車檢費用,
所以向大石借了些錢救急。
?
我需要賺更多的錢。
?
不久后,春假結束,我升上了大學三年級,
至今為止那許多的在線授課終于變成了面對面授課,
我就是在專題研討會中與草太相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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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這些日子里都在干什么阿?!?/p>
此時正逢夏天。
草太時隔三周后再次出現(xiàn)在專題研討會上,
我不禁大聲說道。
不光是這個研討會對出勤的要求很嚴格,
而且每周一次能無拘無束地跟草太的交談,
對現(xiàn)在幾乎成了夜之城居民的我,是不為人所知又健康的樂趣
?
「阿阿...我要幫忙處理些家里的事情,你是在擔心我嗎? 」
「不是這個意思?!?/p>
我沒有成功掩飾我的不悅。
所謂的幫家里忙是草太常用的借口,
但我總是沒能了解實際的情況,
草太也是帶著一身『不要問』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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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三周課程的PDF檔案給了他,
草太說著看我要吃什么,他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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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到底,就是學餐吧?!?/p>
我在餐廳桌子的另一邊坐下,笑著說道。
此時窗外滿溢著夏日的陽光,
蟬鳴聲此起彼落就像在為生命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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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太也苦笑著說道,
「我們都沒錢,下次來我住的地方吧,我做點更好吃的讓你嘗嘗?!?/p>
「真的假的!」
大學里有不少打扮時髦看起來有點錢的人,
常被金錢所困的我在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待在有著同樣經濟狀況的草太身邊無疑也是一種解脫。
在兩人一同吃著學餐著名大份炸豬排飯時,
我偷偷看了草太一眼。
大概是舊衣服吧,
寬松的米色長版襯衫,
跟他高大的身材很相配。
即便是已經舊了、褪色的衣服,
穿在草太身上就像一幅美麗的肖像畫。
那假如再讓這家伙穿上新出的高級襯衫,
恐怕那些模特兒都想辭職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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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錢的話?!?/p>
我隨口說道,
「我有一個走后門賺大錢的方式,
是我打工的前輩介紹的,你有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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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草太的回應中感覺不到任何感情。
我稍微有點火大,一定要用這個珍貴的情報嚇你一跳。
「你知道虛擬貨幣嗎? 現(xiàn)在漲的可兇了,所以即便只是投入少少的錢,
也一定賺的到錢。我有認識一個老板,只要在這個月付款,就可以開到四倍杠桿。」
??
「芹澤?!?/p>
「阿?」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阿?」
?
那雙略為帶著藍色的深邃眼睛直盯著我,
我突然覺得就像看著水底深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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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草太好像放棄了,只見他嘆了口氣。
「那是詐騙。」
他低聲說道,站了起來。
「你最好是辭掉那份工作,你太不重視自己了?!?/p>
說完話后,草太轉身離開了學餐,
再也沒回頭過。
他的餐盤上還剩著超過一半的豬排飯。
我只能呆愣著目送他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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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車停在一個每小時收費800円的停車場中,
然后往草太住的地方走去,
那是在有著便利商店的小型建筑物里面,位在三樓角落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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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太在嗎? 鈴芽醬? 」
我一邊敲著門一邊喊道,但果然沒有回應。
轉動門把,薄薄的木門輕易地被打開了。
房間里沒有任何人,
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書房里一片狼藉,
三個書架中的其中一個倒塌了,
大量的書籍散落在榻榻米上。
為什么會這樣──稍微想了下,
阿阿,對了,我想起來了,昨天發(fā)生了地震。
?
鈴芽醬突然跑了出去,我也離開這個房間,過了一會兒就發(fā)生了。
只有發(fā)生一次的劇烈縱向搖晃。
那是很奇怪的搖晃,想必就是書架倒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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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脫下鞋子走進書房,
將書架放回原位,收拾散落的書籍。
除了大學的教科書和教職的參考書外,
還有好幾本古老的傳統(tǒng)書籍。
其他書架上也滿是這種書籍。
大概就跟他的家業(yè)有關吧,但我從未詳細問過。
里面全是用歪歪扭扭的字寫的,我完全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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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停下手。
收拾這里的工作不是應該讓那個和草太有著相似眼睛的少女來做嗎?
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只是突然這么想到,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我站起身環(huán)顧房間。
??
我來過很多次,對我來說是相當熟悉的地方。
在這個被書籍包圍,就象是秘密基地一樣的小房間里,
一起吃著他做的料理,一邊喝著酒,
不知道聊了幾次我們那微小的夢想。
一起準備教育實習(最終我們兩個人還是沒剪頭發(fā))。
實習結束后在這個房間干杯,然后一起為教師甄試做準備。
明明做了那么多,那家伙卻──
「......你給我等著阿,草太?!?/p>
就像為了將突如其來的無以名狀的寂寞感推開,我小聲說道。
只收拾了一半就離開房間,這邊這樣就行了。
為了再次回到車子上,我快步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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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餐與草太尷尬分開的隔天,
我謊稱『身體不太舒服』,跟打工的地方請了假。
「喂喂開什么玩笑阿?!?/p>
大石在電話的另一頭大喊
「你該不會做了PCR還是抗原快篩吧?...阿阿,就這樣吧。
就算做了篩檢,也不要跟告訴店里任何事,
總之兩個禮拜別來這里了?!?/p>
「阿,還有那個說好要存入買虛擬貨幣的錢,你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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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呼吸困難?!?/p>
我一邊假裝咳嗽一邊掛斷了電話。
之后的兩個禮拜,我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房間,
過著自甘墮落的生活。
不斷地看著網絡上的各種影片,
餓了就隨便吃點飯跟罐頭,
在上在線課程時就將畫面聲音都靜音,
然后偷偷玩游戲。
需要出席的課程跟研討會我都翹掉了。
雖然打算繼續(xù)上大學和打工,但現(xiàn)在的我不知道怎么樣都提不起勁來。
不過身體是很健康的,所以我在手機上抓了個交友軟件來打發(fā)時間。
明明不斷給看上眼的自介按贊,但幾乎都沒有配對成功。
當我開始感到厭倦的時候,收了一個女性的回覆。
約好在澀谷一家漂亮的意大利餐廳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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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對面的那個女性有著低垂的眼睛,溫柔的氣質,無疑是個美女。
「芹澤君,感覺很年輕呢,你幾歲?」
「21歲?!?/p>
「不會吧,我們差了一輪吧?!?/p>
「誒,真菜小姐已經三十幾歲了嗎?完全看不出來!」
我們兩個人喝了許多紅酒,都有些醉意。
到了第二家店續(xù)攤又喝了些雞尾酒和威士忌,
醉得更厲害了。
「你啊,這么輕浮,怎么當的上老師呢?!?/p>
「輕不輕浮跟能不能當老師沒有關系阿?!刮倚χf道
在她的要求下,我出示了寫有『教育學部』的學生證。
「我有不少弟弟妹妹,所以教小孩子做些什么還是很擅長的。
就算做的不好我也不會介意,倒不如說,我更喜歡這種情況。」
「喔喔,意外是個好人喵──朋也君?!?/p>
真菜小姐的用語開始變的奇怪,一邊摸著我的后背一邊笑著。
「可是,最近好像有點喵... 」
「喵感到不安的時候...寂寞的時候,真菜小姐你會怎么做呢?」
「誒?」就像往天花板吐氣,她低聲笑了出來。
我也開始口齒不清了。我對著好像近在咫尺,朦朧發(fā)著光的白色臉頰問道。
「我啊,從來沒有感到寂寞過?!?/p>
好厲害,我是真的那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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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草太就再也沒聯(lián)絡過我。
發(fā)送的LINE訊息沒有已讀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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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從不感到寂寞的人存在,好厲害。
難道是我比較奇怪嗎?
只有我會毫無理由地感到寂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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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店員用力搖晃我的肩膀,
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趴在吧臺上睡著了。
除了我以外,店里已經沒有其他客人。
店員淡淡地告訴我,帳款已經由跟我同行的人結清了。
我必須跟她道謝還有道歉。
我打開APP,才發(fā)現(xiàn)已經被她封鎖了。
但關于她的真名或其他聯(lián)絡方式,我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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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是宿醉引起的頭痛,但好像身體真的不太舒服。
我覺得身體特別燥熱,測量了體溫后,發(fā)現(xiàn)燒到38度了,
喉嚨也隱隱作痛。
隔天體溫計出現(xiàn)的數值上升到39度,我想這不是普通的感冒。
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傳染病了。
雖然不是要遵從大石的指示,但我現(xiàn)在也不想去醫(yī)院。
透過Uber訂購了大量的運動飲料、果凍飲料和沖泡粥。
就這樣待在房間里不出門。
現(xiàn)在雖然是盛夏,但我覺得很冷,
從壁櫥里拉出毛毯,將自己縮在里面閉上了眼睛。
在淺眠的間隙喝了點果凍飲料,又隨便吃了在房間的退燒藥。
可是兩、三天過去,燒還是沒有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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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自己太不重視了?!?/p>
遠處好像有人在說話。
「從來沒有感到寂寞的時候?!?/p>
遠處好像傳來了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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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是懲罰,雖然是不知道針對什么的。
但這肯定是懲罰。
我沒有錢,沒有未來,不會為他人著想,也不是一個誠實的人,
所以也沒有朋友。
當明明寂寞的人說他不感到寂寞時,我也沒有察覺到。
當看到不正確的行為時,我也沒有勇氣發(fā)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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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來到東京后為了生存拚了命,到頭來得到的只有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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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輕松點吧,我這樣想到。
神也好、佛祖也好、總理大臣也好,還是誰都可以。
已經夠了吧,早點讓我解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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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響起了敲東西的聲音。我從毛毯中探出頭來。
聲音來自玄關。
有人在敲門。
「芹澤,你在嗎?我是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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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公寓的門,就看到草太背著一個大背包站在那里。
「怎么了,芹澤,感冒了嗎?我要進去了?!?/p>
草太一邊驚訝地看著我,一邊脫下沾滿泥土的工作靴。
自顧自地走進了我的房間。
「得讓空氣流通一下?!顾f著便打開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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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等一下──」
「你看起來有點憔悴。去睡會。我來給你做點好吃的?!?/p>
「喂,草太,快出去。會感染新冠肺炎的?!?/p>
草太笑了笑,將手放在了我的額頭上。
「沒事的,你這只是夏天的感冒?!?/p>
「蛤?」
「就說沒事的,芹澤。這我都明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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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太用著帶點傻氣卻掛著十分溫柔的表情對我說道,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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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草太將我趕回床上,
在抱怨完空空如也的冰箱后,
就出門去超市買東西,
回來之后就開始做起料理。
?
「草太,你怎么會...... 」
「我有試著聯(lián)系過你,但你都沒有回覆?!?/p>
?
早已沒電的手機就躺在我的枕頭旁。
「我要幫忙家里的事情。」
草太一邊切著蔬菜和肉,一邊說道。
「所以沒能回覆你的LINE,讓你擔心了,抱歉?!?/p>
「這沒什么... 」
我一時間也說不上話。
菜刀敲擊在砧板的聲音、熱湯沸騰的聲音,
就像溫和的背景音樂,
漫布在整個房間。
?
「來吧,一起吃吧?!?/p>
在已經收拾干凈的桌子上,
草太放上了冒著白色熱氣,以丸子做基底的火鍋。
夏天吃火鍋阿,我苦笑著伸出了筷子。
火鍋里放入了許多青蔥,
雞肉丸子里有微辣的姜味。
盡管沒有食欲,開始吃了之后就停不下來。
大概有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講話,只是吃著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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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不斷地冒汗,一不注意連眼淚跟鼻水也流了出來。
我一邊用毛巾擦臉,看向草太,發(fā)現(xiàn)他也是滿身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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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后,我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換上新的內衣和襯衫。
草太給我遞了杯冰涼的檸檬水。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我連續(xù)喝了兩杯。
草太說,「借個浴室沖下身體?!?/p>
就走進了浴室,出來的時候,他就穿上了我的T恤。
「不好意思,這個稍微借我穿一下。
我的襯衫可以放進去一起洗嗎?」
即便我要他住手,但草太還是丟到了洗衣機中。
?
從窗外吹進來的風,舒服地輕撫著我的肌膚。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喉嚨也沒那么痛了。
一直昏暗的視野也慢慢變得清晰。
即便不使用體溫計,我也知道自己的燒已經退了不少。
這家伙難道會用魔法嗎,我有一瞬間真的這么想。
?
「火鍋還有剩下一些料,晚上拿來煮粥也不錯。
就算喉嚨有比較好了,也不要抽菸。
明天我還會再來看你?!?/p>
草太在玄關綁鞋帶時這么對我說道。
?
「阿...那個阿...草太?!?/p>
「恩?」
我看向穿著我的紅色T恤的背影,
鼓起勇氣問道,
「你一直在背負的,究竟是什么?」
草太站起身來,看著我的表情,眼神流露出些許迷茫。
我又再說一遍。
「你那個所謂的家業(yè),不能跟我說嗎?」
?
「......有一天,你會聽到我說吧?」
草太說話的聲音充斥著悲傷,
彷彿隨時都要落淚一般。
?

我把車停到了御茶之水車站前的車道旁,
此時正值通勤尖峰時段,進出檢票口的人絡繹不絕,
站臺上的發(fā)車鈴聲以及電車滑動的金屬聲,混雜著清晨的鳥叫聲連綿不斷。
我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下巴托在上面。
注視著來往行人的面孔。
?
去年夏天要結束的時候,我終于燒退,身體也康復了。
我缺勤了將近一個月,雖然有點尷尬但還是去了池袋的酒吧看看。
發(fā)現(xiàn)那家店已經不見了。
門上沒有任何告示,透過焊死的玻璃窗向里面望去,
狹小的店內已經沒了酒和餐具。
仔細觀察周遭之后,
我發(fā)現(xiàn)不只這棟住商兩用大樓,包含周圍的建筑物,
多了非常多正在招租的店面。
?
之后,我去大學的學務處找了個家教的打工,
再加上以前常做的外送打工,總算能勉強維持生活。
但盡管如此,還是常常沒錢可用。
?
突然間,好像看到后視鏡的邊緣閃過一個白色的東西。
───那是尾巴?
?
貓嗎?
在這種地方?
我不禁四處張望,但沒有看見任何動物的身影。
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剛抬起頭,就看見后視鏡中映照著一位少女行走的身姿。
?
雖然她穿著制服,與昨天穿的不一樣,但那絕對是鈴芽醬。
她挺起身,以堅定有力的步伐朝著這邊走來。
?
從她的表情跟步幅來看,我敢保證她打算要去草太所在的地方。
雖然我不知道詳細情況,但她也很有可能跟那家伙的家業(yè)有關。
?
等著我,草太。我在口中重復唸道。
想起那一天,他用悲傷的聲音說道,
「有一天,你會聽到我說吧?!?/p>
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就像水面瞬間產生的搖蕩一般,
那家伙的眼瞳中也閃過了一絲寂寞。
?
「鈴芽醬!」
我提高聲音喊道。
有著與草太相似的那雙眼睛,似乎在注視著我看不見的東西。
綁著馬尾的少女停下腳步,狠狠地盯著我看。
??-----------------------------------------------------------(芹澤的故事全文完)
?

后記
?
這部短篇小說,是以我導演的鈴芽之旅中登場
名為芹澤的男性為主角的衍生小說。
其實一開始我是沒有想過要寫芹澤的衍生小說,
當然,芹澤在故事中是一個重要角色。
在接近電影的中點時登場,
(中點(midpoint):電影時間軸中心點的位置,在此進行主題的轉換。)
帶著鈴芽前往東北,
這趟旅途也因此變得有趣,會讓人不自覺笑開懷。
?
然而,芹澤是電影中唯一不是「當事者」的角色。
鈴芽有需要面對的過去、
草太有需要承擔的使命。
千果和瑠美等角色也都有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
只有芹澤仍處在雖然身體已經成年,
但精神狀態(tài)卻銜接不上的狀態(tài),
所以在人生的下一步上踟躕不前。
某種程度上有點輕浮的角色。
因此,我認為沒有特別要在電影以外的地方刻劃他的必要。
?
但是在電影公開上映后,芹澤的人氣相當不得了(在某些地方)。
我認為要歸功于擔任配音的神木隆之介君的精彩演出。
為了對那些想要更加了解芹澤這樣令人開心的感想做出回應,
我才決定寫下這部短篇小說。
?
仔細想想,不是「當事者」的芹澤作為一個旁觀者,
是最接近我們的人物。
這正是為什么他扮演了將那片風景描述為『美麗』的角色。
但不僅如此,他的善良和堅毅是我們也都向往的寶貴特質。
能夠描繪出育成這種特質的一部分過程,是一次愉快的經驗。
?
希望大家今后也能繼續(xù)享受鈴芽之旅的故事世界。
?
2022年12月 新海 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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