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食蜂告別之后，上條很快來到公司。雖然想著食蜂大概是繞路不少，但是假如說出來，感覺她一定會生氣，上條只好默默裝作不知道。

一早上明明還沒做任何事，卻已經(jīng)有點疲倦。上條打著哈欠走進公司，身材高大的老板正抱著紙板墊著的表格檢查物品和車輛。曾經(jīng)因為有事早來過一兩次的上條每次都會見到同樣的景象，大概他每天都在做吧……真是小心謹慎。上條默默感嘆，帶著公司定制鴨舌帽的老板看到上條走進來，抬手跟他打招呼，“早。”

“早上好?！?/p>

明明帽子都是同等尺寸的，老板戴起來卻像是拿錯了幼兒園孩子的小款。多少有點滑稽的意味，不過上條對這位總是暗地里盡心付出的老板打心底敬佩，所以基本上怎么樣看著他都覺得很了不起。

或許可以找他商談一下……

“那個……”

上條剛要組織語言開口，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問好聲。向著身后看去之前他的大腦就將聲音和臉對上了位置——山田垂頭喪氣地走進公司大門，陰暗的樣子好像就他所在的那一小塊區(qū)域下著冷徹刺骨的冬雨。

“你怎么了，山田，家里失火了嗎？”熊一樣龐大魁梧的老板若無其事地放下正在做的工作，只聽聲音很難發(fā)覺他是在開玩笑，而且普通人也不會認為熊的惡作劇是玩笑。

聽到老板平淡的聲音，山田的表情更加欲哭無淚，真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女朋友……把我甩了……”

不知道山田是已經(jīng)哭過了，還是因為老板和上條在面前所以要硬撐，他那比哭還要痛苦的扭曲表情讓上條很想吐槽。

“這樣啊，這個月是第幾回來著？”老板的話語里毫無同情的表現(xiàn)，然而山田卻讓他完全找不到中心，像是挖苦的對話得以成立，“第四回……”

“哦，加油啊，就要破紀錄了。”

老板晃著手里的簽字筆，輕笑著說道。

還好沒開口……上條以前從沒跟老板討論過關(guān)于感情的事情，但他一直覺得老板既然心思細膩，又有一個美貌動人的妻子，應(yīng)該是個隱藏的高手，可現(xiàn)在看來，他也許只是個偶然在海邊撿到美人魚，卻從來不懂大海美麗的幸運兒。

山田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因為意料之外的反應(yīng)愣住了。沒有表現(xiàn)出憤怒，或是不滿，只是一個人繼續(xù)憂郁。上條當然不認為弄不清楚自身道路的自己能指點別人，躊躇幾秒他得出惆悵這種情感跟山田不符合的結(jié)論。

“哦，對了，今天事情挺多的，我可不會準假。還有出錯我一樣扣你的工資?！?/p>

“喂，你有點人道主義精神好不好，我現(xiàn)在正受傷呢好不好！”

一經(jīng)聽到要跟自己的個人經(jīng)濟掛鉤，山田馬上像是坐到了釘子一般從椅子上彈起來，大聲抗議。

“行了，你那顆心早就被扎成篩子了，不差這一兩次?！?/p>

“這一次我可是認真的！”

“你哪次不是認真的……”

“我每次都是認真的……但這次我真的以為我們可以白頭偕老的，為什么啊，嗚嗚……”

“那就下一次加油吧。”老板走到山田身邊用寬厚的手掌請拍他單薄的肩膀，“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吧……上條也一起吧?！崩习遛D(zhuǎn)頭叫上上條，似乎沒打算詢問他。上條也差點習慣地就答應(yīng)，不過腦海中馬上響起約定的聲音。

“抱歉，我今天……有事。”

上條看著老板說明理由，不過在戰(zhàn)場上鍛煉出來的神經(jīng)馬上察覺到一股惡寒，上一秒還沉浸在悲傷中的山田不知為何會露出惡鬼般的眼神看著上條。

“是女人嗎？”

很快上條就知道了理由……山田不僅表情漸變成傳統(tǒng)舞臺上的鬼面具模樣，行動也變得如同飄忽不定的鬼魅，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來到上條面前的。

“不……那個……”

冷汗瞬間如同瀑布般密布上條的脊背，他從未想象過平日里總是悠然自得的山田可以如此具有壓迫力。

“有女人的味道?！?/p>

山田如同一條不斷吐著紅信子探索路線的毒蛇，彎曲綿軟的身子繞到上條背后，伺機給他致命的一擊。

上條對山田所說的味道沒能立刻反應(yīng)過來，其實山田說的應(yīng)該是直覺感知到的關(guān)于事實的一種猜想，完全出于主觀，并且沒有辦法用客觀進行證實?？上蠗l立刻聯(lián)想到的是食蜂身上特別的香味，他過去的人生中一直跟香水之類對氣質(zhì)進行提升的物品無緣，自然沒有想過香味會通過接觸留在身上這種需要小心的細節(jié)，此刻被山田誤打誤撞地指出來，上條馬上覺得無所遁形。

要是讓剛失戀的山田知道自己和那位他可望不可及的女孩在一起，他非得起殺心不可。

“說起來上條身上今天確實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味道呢……好像還在哪里聞到過。”

老板默默下巴，用硬紙板敲著肩膀，仿佛絲毫沒發(fā)覺自己的添火行為。

“果然是嗎！給我老實交代，你勾搭上那個女孩了！”山田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宛若上條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要用怒火將上條燒盡。

“沒……”上條沒想到這么快他就變成了那個欲哭無淚的人，趕忙給老板使眼色，好在這個人總是在特別的地方比較敏銳，立刻讀出上條的呼救。

“好了，山田，快去換衣服，一會兒就要出發(fā)了?！?/p>

老板如同拎小雞仔一般從領(lǐng)口處將山田帶離開上條身邊，正當他準備呼出長長的安心，老板卻驀然轉(zhuǎn)過頭，上條也不知道今天為什么他能讀懂唇語——等下跟我解釋清楚。上條一下又把嘆息給咽回去，看來不幸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不過要一直憋在心里也不太好，上條是希望他們的未來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老板和山田當然在這個范圍里。然而從今天的情形來看他還是太天真了，換成過去的他一定也不會打心底祝福這樣夢幻、不合常理的情侶，不對，就算是現(xiàn)在，他換個位置大概同樣不會贊成。

安心的嘆息在肺葉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變成感傷的味道——為什么他會覺得前進的道路不僅是艱難，更有可能是錯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