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打掃了嗎？”

“正在吶！”

“趕緊把桌子擦好！”

“擦了擦了！”

“我去收拾一下那邊。”

“來！搭把手！”

“馬上就來！”

“你去幫我買點鹽。”

“快快快！”

“您歇歇吧......”

陳家此時正忙得熱火朝天，自從石仔開始工作之后，除了有一次辦宴席之外，陳家便一直過得不咸不淡，早上下地干活，晚上回家喝酒的日子，每一天都沒什么記憶點，每一天都過的很慢又很快。

但是今天，石仔回來了，由于是臨時打電話通知，所以陳家又展示出許久未見的活力。從一大早便開始大掃除，去買菜，殺了一只上好的肥雞，把石仔的屋子、床鋪整理的利利索索，甚至連門口的院子，挨著院子大樹，樹旁邊的馬路也都打掃了一遍。

這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陳家的匆忙。

“爸！媽！石仔回來了！”

石仔首先看到第一個走上來的陳媽。陳媽似乎是這場“特別行動”的總指揮，合理，畢竟沒人比她更懂這些家務事。陳媽慢慢走過來，這幾年除了不可避免的多了些白發(fā)和皺紋，整體來看還是很精神，歲月對她很是留情。陳媽直接無視了帶石仔進來的陳仔，走到石仔旁邊，一手拿走石仔的行李，一手扶著石仔的后背，把石仔往屋里領。

“坐車路上很累吧，快坐?！?/p>

石仔坐下，看到鄰居女兒也在這。她已經(jīng)徹底擺脫了以前的那種稚氣，變成一位亭亭玉立的青年，在農(nóng)村，大家都不常用護膚品化妝品，但她的臉依舊很是精致。

他們之間話不多，直到陳仔很自然地走到她身邊，石仔這才想起來他們倆已經(jīng)結婚了。

陳仔現(xiàn)在則長得很像他爸，個很高，寸頭，眼睛小但是很有神，帶石仔回村的路上，神情一直帶有一種難言的自信和風范，像是個軍人一樣。

“石仔？！”

未見陳爸人，先聞陳爸聲，陳爸這時候才從樓上趕下來。石仔見陳爸第一個想法便是，陳爸老了很多，似乎陳媽未變老的那部分全部給陳爸了。現(xiàn)在的陳爸一頭銀發(fā)，絡腮胡也是銀的，背也有點駝了，皺紋也多了很多，可下樓的速度能看出來，他的身體還是很棒。

“你小子！這么久沒回來，咱爺倆好好抱一個！”說完便徑直走向石仔。

還是那么精神......石仔心里這么想著，站起了身，接受了這一個擁抱。

石仔感覺到，看似漫不經(jīng)心、玩笑似的擁抱，陳爸抱得特別用力。

松開擁抱后，石仔才注意到廚房里的陳奶和一邊正在拿酒的陳爺。兩位老人家已經(jīng)這個歲數(shù)了，這幾年的時光已經(jīng)無法在他們身上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跡了，但看得出，他們很開心。陳媽在打完招呼后也進了廚房，即使是做菜這么家常便飯的事兩人也能有說有笑。陳爺拿到酒，擺好四個杯子，一邊倒酒，一邊對石仔說：“他們爺倆酒量不行，我得看看這幾年你在大城市混的如何，喝得多，混得好，你可得把我接住咯，不能全家就我一個老頭最能喝??！”

在陳爸和陳仔不服氣的聲音中，石仔欠著身子，點頭迎了下來。

這是一頓平平無奇的晚飯，聊著，吃著，樂著。女性胃口小一點，飽得很快，鄰居女兒出門帶她那幾歲大的弟弟玩去了，陳奶陳媽則簡單收拾了空碗后，聽著桌上的男性們，一口酒、一句話，談天說地。最早喝醉的是陳爺，在陳爺“我沒醉”的倔強之中，陳仔扶著他回屋子睡覺了。

石仔的話還是不多，但眼見飯局結束了，石仔這才想起來。

“哦對了......我給你們帶了個小禮物......”石仔從包里拿出了那臺Adonis復制機，從一雙滿是酒氣的手遞給另一雙滿是酒氣的手。

陳爸雙手接住，上下端詳了一番，“這......”他打了一個酒嗝，“啥呀？”

“這是我這幾年研究的成果，還沒正式發(fā)布，我先帶一臺給你們......它能......‘聽懂’植物說話?！?/p>

“??？”陳爸明顯表示不相信。

“來......我演示一下?！笔心眠^Adonis，屋里沒有植物，石仔便招呼著陳爸來到那顆大樹旁邊，陳媽陳奶也好奇，跟了上去。

石仔將Adonis的檢測區(qū)抵在樹皮上，按下按鈕，顯示區(qū)亮起一個圓圈，轉(zhuǎn)啊轉(zhuǎn)，幾秒鐘后。

滴——

“碳......100% ?氫......100% ?氧......100% ?...... ?新生枝葉健康水平較低，提升空氣質(zhì)量可促進其新波素分泌......”

石仔身體一踉蹌，偏向陳爸那邊，手斜著，把顯示區(qū)給他看。

陳爸湊近看了一會兒，似乎還是沒理解，“啥意思？”

“大概就是說......這兒的空氣有點污濁了?！?/p>

“哼......”陳爸輕蔑的一笑讓石仔稍微清醒了一些，“別開玩笑了?！?/p>

“這不是玩笑，這是我們的最新研究......”

“啥研究?。恐参飼f話？”陳爸打斷，看他的樣子似乎是酒精放大了陳爸愛開玩笑的性格。

但石仔不認為這是玩笑。

“實驗已經(jīng)證明......”

“行行，我相信科學，但是你來說說，咱們這個‘省級最美鄉(xiāng)村’，空氣哪里污濁了？”

這個“省級最美鄉(xiāng)村”的稱號，雖然多少跟石仔中了省狀元，增加了這個村的曝光率有點關系，但這個長期不與外界接觸的村子，自然環(huán)境沒得說，周圍連個工廠都沒有，來往的機動車，就算相對其他村子來說也很少，全市，甚至全省的環(huán)境，就屬這兒最好了。

這一問確實把石仔問住了。

陳媽見氣氛不對，馬上對著石仔笑臉迎上來，“哎呀，他喝多了?！敝笏е惏?，想要攔在他前面。

但陳爸卻甩開了陳媽的手，以一種很滑稽的姿勢和開玩笑的語氣繼續(xù)問：“就算這是真的，那這玩意，有什么用？”

石仔咽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它可以提取......提取植物的信息，然后......就可以直到植物缺什么......就可以......”

“嗐！”陳爸想打趣地拍向石仔的肩膀，但接觸的一瞬間就被石仔下意識的聳肩甩掉了，“我種了一輩子地，植物缺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就放心好啦！哈哈哈！”

陳媽明顯是看得出石仔的失落，以及陳爸是真的醉了，于是一邊向石仔陪著笑臉，一邊抓著陳爸回屋子。陳爸在被拉回去的路上還在說著：“我跟你講實話！我小那會......”

石仔沒有在聽。

他站在大樹旁一動不動，他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進去這個房子，可這時候，鄰居女兒帶著她那幾歲大，愛撒潑的弟弟從路的那頭回來了。石仔回頭，瞄到她，轉(zhuǎn)回來，思考幾秒，走進了房子，將手中的Adonis扔在桌子上，上樓去了。

在洗碗的陳奶看見石仔，沒有說話。

整夜，石仔都將自己鎖在臥室，難以入眠。陳仔現(xiàn)在和鄰居女兒結婚了，睡另一個屋子，這個臥室現(xiàn)在只有石仔。深夜，其他人都睡了，可石仔聽到陳奶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似乎是在祈禱什么，聽不清，但大概意思是：

“陳家一直踏踏實實......從未做虧心事......土地爺......請把會說話的妖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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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天之后，石仔便在也沒回去過。

從小是學業(yè)，長大是事業(yè)，一直沒有碰過壁的石仔接受不了這種無理取鬧的指控。Adonis的相關研究雖然是方教授主持進行的，但石仔也是用盡自己全部大學和研究生的時間投入于此，僅僅是初期理論的發(fā)布就引起了業(yè)內(nèi)不小的浪潮，無數(shù)的實驗證明了這項研究的正確性，輪得到連中學都沒上過的農(nóng)民質(zhì)疑？

為什么？

我做了如此多的改變，強迫自己跟別人多交流，強迫自己嘗試接受根本不是不算親人的陳家，強迫自己努力變得和正常人一樣，嘗試在陳家身上找到自己從未有過的親情，嘗試做一些“孝順”的事情他們，而他們就是這么對待我和我的作品的？

為什么？

石仔的偏執(zhí)讓他的思緒更加復雜。

這是一場新老觀念的碰撞，陳爸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腦袋靈光的“天才棋手”了，干了一輩子農(nóng)活的他，思維僵化，很難接受新鮮事物，并且人到中年以后的“好面子”也在他的身上體現(xiàn)出來，他不能讓一個方塊、一面屏幕、一聲“滴”來超越自己一輩子種地的經(jīng)驗，那頓酒只是放大了他的內(nèi)心罷了；陳媽似乎沒有態(tài)度，她只是為了不讓石仔難堪；更老一輩的陳奶也是如此，考慮到人際關系，不能煽風點火，于是她把“植物說話”這件超出她認知的，對她而言細思恐極的事，傾訴給了神祗。

而對于石仔而言，Adonis是他的心血，是他這么長時間來的成果，它會給相關行業(yè)帶來巨大的影響，石仔很少有精力去關心別人，但這一次石仔卻第一時間想到了陳家，而這唯一一次卻換來的是冷嘲熱諷。

它是個“怪胎”，他不能接受。

于是之后的時間里，石仔便和陳家斷了聯(lián)系。因為當時的手機號已經(jīng)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相連，小到萬物互聯(lián)的家具，大到全公司的業(yè)務運行都與手機號綁定，換掉非常的麻煩，所以石仔并沒有換手機號，而是把陳家有關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部拉入黑名單，清凈地過完自己剩下的大好時光。

但在事業(yè)領域，石仔仍然是絕對的強者，幾年的時間，完整版的Adonis1.0便投入市場。這個Adonis1.0與原型機差別不大，但每個Adonis都配套有一個多地形移動底座，可以把Adonis安裝在上面，運行啟動程序，底座便會掃描視野內(nèi)的植物，或者根據(jù)設定好的程序指定植物，通過定位系統(tǒng)依次移動到那些植物旁進行檢測，檢測結果通過網(wǎng)絡傳輸給使用者，雖然是一根一根檢測，但一個Adonis1.0一次可以處理多株植物的信息，不需要等待上一株完成也能夠持續(xù)運作，以及得益于植物通信技術的突破和7G網(wǎng)絡的成熟，即使是一萬株植物也只需兩小時就能準確檢測完，如果設置為“速度”模式，一小時便可以完成密集排列的一萬株植物的檢測，接下來，如果目標區(qū)域裝有自動水肥機，材料充足的情況下，再半小時便可以完成此次的養(yǎng)分供給。

這不是傳統(tǒng)的自動化，這是一場與植物的通信，是一場革命。傳統(tǒng)的種植自動化只能夠統(tǒng)一調(diào)節(jié)植物生長的溫度濕度等信息，有的可以通過植物的外在樣貌推斷這株植物需要什么養(yǎng)分，但變量較多，誤判率較大。Adonis1.0及其相關產(chǎn)品則是在此基礎上，精確度大大提高，幾乎沒有誤判的可能性，對于每一株植物的具體情況也有著具體的培育措施，而不只是調(diào)節(jié)大環(huán)境的溫度濕度。除此之外，對于新波素的檢測和利用也衍生出了很多新崗位，如植物生長藝術家、植物交流師、混合植物發(fā)明家等等......

Adonis1.0不僅在商業(yè)上大獲成功，口碑也是非常好。除了檢測新波素這項技術以外，無論是網(wǎng)絡、云服務、大數(shù)據(jù)、萬物互聯(lián)等等其他相關技術都已經(jīng)非常成熟，所以量產(chǎn)之后售價并沒有很貴，但卻實實在在地節(jié)省了大量的人力資源，在任何有關植物種植培育的方面均有很大的作用，Dielogue公司也一舉成為國內(nèi)一流企業(yè)。

而石仔的生活也是蒸蒸日上，年紀輕輕便在在Dielogue擔任技術總管，不只是過的衣食無憂，甚至算得上安富尊榮。在別墅區(qū)買了房，開上了不算豪華但很貴的車，全家智能化、聯(lián)網(wǎng)化程度極高，大部分家務均可以由智能家具完成，家里的任何情況也可以通過網(wǎng)絡給到石仔，自己的辦公也可以通過線上完成，Dielogue的人手已經(jīng)很充足，石仔所需要的大部分事情無非只是下任務罷了。

很無趣的生活，石仔覺得自己的一生應該就這樣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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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科學藝術交流晚會。為了讓人類社會在物質(zhì)上和精神上能夠平衡發(fā)展，同時也為了讓非體育領域的從業(yè)人員能夠參加世界范圍內(nèi)的狂歡，人們成立了“科藝聯(lián)”，每四年都會在不同國家舉行一次的科學藝術交流晚會，和奧林匹克運動會同年進行，舉行期間每天晚上都會聚集科學和藝術領域的各個專業(yè)的從業(yè)者參加盛會，同時直播給全世界。

而Adonis1.0推出的那年，科藝會正好在中國舉辦，喬爾博士離世后，方教授便一直很忙，不見人影，而身為技術總管，也是在Adonis研發(fā)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員，石仔便理所應當?shù)貐⒓恿诉@場盛會。

首先是開幕式，在市中體育場舉行。和其他活動的開幕式一樣，又略有不同，臺上的聲樂器樂、繪畫書法、影視戲劇等等，這些是藝術；尖端技術的展示，最新理論的討論，這是科學。

臺下則有點像春晚，或者奧斯卡的觀眾席。前面一兩排是給此次前來的科學藝術領域的專業(yè)人士坐的，有圓桌，圍著沙發(fā)、椅子，桌子上面擺著茶水，雖然很多人并不會喝，后面則是正常的劇院沙發(fā)椅，坐在很臺下的人，每人會有一副VR設備用于清晰觀看臺上的表演和展示，設備會實時將臺上的畫面分毫不差地，以一種人眼無法察覺的清晰度展示在他們眼前，這就得益于量子和7G通信技術，不僅如此，戴上設備，系統(tǒng)自動過濾去除掉部分隱私信息，以及稍加一些限制后，人們可以自由在舞臺上穿梭，也可以在輸入共同密鑰后，多人的VR設備將會連接到一起，可以只與朋友一起穿梭在虛擬舞臺，也可以把自己投放在公共頻道了，和大伙一起享受這份熱鬧。但總有人喜歡老派的感覺，選擇用肉眼欣賞舞臺，由于VR設備是無延遲的，他們?nèi)匀豢梢砸黄饸g呼，一起鼓掌。

石仔則本來對這些就不太感興趣，加上本身性格原因，即使來的很早，工作人員也建議他坐在中間的情況下，石仔還是選擇坐在角落的沙發(fā)上。由于是前排的角落，這個方向其實看不到什么舞臺，不過石仔無所謂，沒人，他很享受一個人的清凈。

但有一個人打破了他的清凈。

“來晚了來晚了，抱歉......”是一個女聲從旁邊的后臺傳來。

“前排還有座，要不我?guī)^去吧?！边@應該是一個場務。

“不了不了，我坐邊上就好，謝謝您啊?！?/p>

她從石仔這一側(cè)的門進來，就近就坐在了石仔那一桌。

石仔沒在意，兩人相互點頭招呼后，他很自然地向另一個方向側(cè)了下身子。

“您是石仔？”女生突然小聲發(fā)問。

“啊對?！笔谢仡^，這才認出這位是一名植物生長藝術家，玖玖。褐色短發(fā)，似乎沒有化很濃的妝，眉毛很淡，但睫毛很長，雙眼皮，眼睛不大，但很水靈，鼻子有點迎風，嘴巴很小，圓臉，個字不高，年紀應該和石仔差不多。

“哈，久仰久仰！”玖玖伸出手，石仔禮貌地握了上去?！皼]有你啊，我們可就沒飯吃嘍~”

“嗯？為什么？”石仔疑惑的臉上帶著不自覺的笑。

“因為你們的技術啊，哦對，您可能不認識我，我叫玖玖，是一名植物生長藝術家?！?/p>

“我知道你是誰?！?/p>

“真的啊？”

“真的！你們的那個植物藝術我是知道的，但具體啥意思，我還不能理解?！?/p>

“嘖。”玖玖掏出手機，“來，您坐過來點?！?/p>

玖玖招呼著石仔，兩人向著彼此的方向挪了挪，之后玖玖把自己的手機側(cè)給石仔看。

“看啊?！笔謾C里是一些形狀很是獨特的植物照片，比如長得像是宇宙飛船的樹，或者長成一面社區(qū)沙盤的草坪，“這些就算我們的作品。”

石仔點了點頭，“很逼真，尤其是這個沙盤，和售樓大廳的幾乎一模一樣。這都是你們修剪出來的？”

聽到“修剪”兩個字，玖玖“哧”地笑了一聲。

“怎么了？”看到玖玖笑了，石仔的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蓋過了疑惑。

“您發(fā)明了技術，您卻不使用它？”玖玖的臉仍然笑著。

“為什么這么說？”

“這都是我們培育出來噠~”玖玖的語氣很是自豪。

“培育？！”

“是啊，你們發(fā)現(xiàn)的新波素不是能夠影響植物的生長嘛，我們則是在不同植物的不同地方，做‘微創(chuàng)手術’，這樣就只會改變植物局部的生長，而不會影響其他地方，然后再在其他地方再按照我們的需求使用不同的新波素，就這樣一點點完成的作品?！?/p>

石仔深吸一口氣，“這樣的話你需要海量的新波素樣本?。　?/p>

“嗯哼~”

“一點點做出來的？”

“嗯哼~”

“那也太麻煩了吧?！?/p>

“好事多磨嘛，你剛剛看的這就叫《沙盤》，來，你看看這個叫什么？”

下一張圖片，石仔湊近，觀瞧了一番。

“一個灌木，長得很像一個人，那一定叫《植物人》！”

“噗呲！什么?。　本辆翈е桓毙χ南訔壞?，推搡一下石仔。

“哈，還有其他的嗎？”

“有啊，你看看這個......”

......

他們玩笑的聲音很小，被舞臺掩蓋更是無旁人聽見。但就在樂音籠罩的噪聲里，兩縷噪聲交織出曼妙的和聲與旋律，而外界的樂音則如噪聲一般吵鬧，這股吵鬧形成一間絕妙的錄音室，錄音室外的人聽不見里面的感動，錄音室內(nèi)的人不必管外面的耳朵。

他們倆都看不見舞臺，但他們倆的眼里的，已是最棒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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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仔曾經(jīng)唯一的朋友就是朱巴，把朱巴驅(qū)逐腦海后他不再有朋友；

石仔曾經(jīng)唯一的念想就是父母，與陳家斷交離開后他便不在念想；

石仔曾經(jīng)唯一的喜好就是工作，工作轉(zhuǎn)移之后也不需要自己動手。

石仔的生活正在一步步變得無趣；

石仔的生活正在一點點逐漸崩塌。

他心甘情愿，他想變得普通；

他心甘情愿，他想獨自生活；

他心甘情愿，他想安度余生。

但他并不快樂，

他的生活處處陰霾......

“想什么吶~吃飯啦！”

石仔的思緒被玖玖拉回現(xiàn)實，他笑著離開電腦，走向飯桌。

家里智能的設備沒有人味，緘默不語的植物卻充滿感情。

玖玖就是吹散陰霾的微風。

那次相遇之后，兩人經(jīng)過了不長不短的相戀，最終走向一起。公司骨干和知名藝術家的婚姻一定會吸引來大量的關注，但對于那些媒體記者的采訪，兩人全部推掉。

生活已不再無趣，無需再找關注。

以前石仔的家很空曠，除了石仔，只有機械運作的智能機器、和智慧發(fā)展到只會講一點點冷笑話的人工智慧在維持沒多大的別墅的運作。

但后來，門前院子的草坪長出了“沙盤”，窗子里面的多肉長出了“小手”，后院圍欄的灌木長成了“月牙”......玖玖的到來，讓這個空曠、冷清、狹小的房子，變得擁擠、熱鬧、廣闊。

石仔走到飯桌，對著坐在嬰兒椅上的敏兒做做鬼臉，見她疲憊地笑了，便起身去廚房看玖玖。敏兒是他們的女兒，雖然天生體弱多病，但她很可愛很聽話。如果說玖玖吹散了石仔生活的陰霾，敏兒則是那一束照在石仔身上的光，溫暖了被陰霾冷掉的身體和內(nèi)心。

這當然是石仔第一次有女兒，也是石仔一生中最重要的身份轉(zhuǎn)變，從一個孩子變成了爸爸。一年前敏兒出生的時候，石仔想了很多，他想到了陳爸，想到了陳爺，想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石爸，他甚至想到了方教授與喬爾博士等等。為什么想到他們？不知道?？吹讲〈采咸撊跏焖木辆梁兔魞?，無論石仔想到什么，他心里只有一個目的，永遠不要讓敏兒離開自己。

餐桌永遠是一個家庭的“會議室”，除了身為父母的兩人每吃一口都要看一眼不太健康的敏兒，其他與普通家庭無異。

“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長時間坐在電腦前面了，這幾天咋了？”玖玖先開口。

“沒啥，就還是Adonis的事?！?/p>

“出什么問題了嗎？”

“這倒沒有?！笔兴坪踉谡沂裁?，“就是有些想法?！?/p>

“什么想法？”玖玖伸手把敏兒的小水杯給石仔。

石仔接過，遞到敏兒嘴邊喂她喝了兩口，然后再輕輕擦拭了敏兒那小小的嘴巴。敏兒繼承了玖玖嬌好的面龐，但卻有著石仔一樣內(nèi)向的性格，加上身體常年虛弱，因此父母總是能在敏兒表達之前，敏感地捕捉到她的需要。

“這與我設計Adonis的初衷有關。”石仔坐正，繼續(xù)吃著，“我曾經(jīng)想，有沒有可能造出一種儀器，能夠?qū)崿F(xiàn)與植物的交流，但是現(xiàn)在這玩意似乎還是做不到所謂的‘交流’。”

“我記得你們已經(jīng)可以和動物交流了，這難道不一樣嗎？”

“完全不一樣，最簡單來說，動物有大腦，會思考，植物卻不會。而且植物能傳達的信息比動物少太多了，新波素的分泌微乎其微，哪怕是最簡單的交流也很難量化?！?/p>

“額......”玖玖想了一會，“你說的交流指的是我們之間的這種？”

“是吧？我沒太懂你什么意思?！?/p>

“就是說，一定要這么一來一回的......聊天？”

“不......不然呢？”石仔還是沒動玖玖是什么意思。

“啊......”玖玖喝了口水，補充道：“在每次藝術展演的時候，我們作為新型藝術從業(yè)者總是只能聽那些老藝術家的發(fā)言，到了音樂家總免不了展示展示。我是一個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從來不會可以去聽那些特高雅的曲子，但是每次那些音樂家表演的時候，雖然我完全不理解這個曲子想表達什么，但我總是會被那些曲子吸引到。

“所以我在想，我們與植物的交流或許也可以這樣，如果像我們這樣一句一句地聊，我們首先就要能理解對方是什么意思才行，但會不會存在另一種方式，我們不要真的理解植物，也能夠讀懂植物呢？試試看用音樂的思維通信。”

接下來是片刻的沉默。

“你這個想法......”石仔好像正在飛速運轉(zhuǎn)思維，嘴里慢慢擠出來這句話，“完全可以有！”

接著石仔把嘴里最后一口飯咽了，不管玖玖問話的聲音，飛速走到工作間，緊接著便是一聲關門：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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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我們發(fā)現(xiàn)了新波素，這是植物學界的一項重要發(fā)現(xiàn)！但我們并不是植物科研公司，我們對于植物的研究是為了找到一種與植物通信的辦法，但很遺憾，植物并不是動物，很難從它們身體里解讀出可理解的、可交互的、具有獨立思考的信息，這就代表與植物的通信似乎不可能......”

又是一場方教授在Dielogue召開的探討會。

“但我找到了另一種方法！”接著方教授掀開了蓋著什么儀器的布。像是一把椅子，椅子旁邊放了一個有它一半高的柜子狀物體，椅柜之間連接了很多電線，在椅子上方還架著一個半圓形物體，有點像腦電圖帽，也連接了很多線。一看就是處于開發(fā)初期，非常的凌亂粗糙。

“現(xiàn)在，為了更直觀地展示并且使你們信服，我臺下希望有人來協(xié)助我?！?/p>

面對猶如刑具一樣的玩意，臺下的人面面相覷，一言不發(fā)。

“別擔心，我們試驗過了，沒事的。”

“我來吧?！笔且晃荒贻p腦科學家，“我熟悉這些東西，你這玩意，不會出事的?！?/p>

“那是當然。”方教授攤手示意他坐上去。小伙子上去之后，并沒有執(zhí)行什么可怕的操作，只是將頭頂?shù)哪X電波帽戴了上去。

接著，方教授從后臺拿了一個盆栽。“這盆已經(jīng)很久沒澆水的花，這就是這次實驗的主角。”

“啊，我不是主角?。俊毙』镒哟蛄藗€岔，原本緊張的氛圍緩和了不少。

方教授也笑了，“當然，您也是?！苯又浇淌陂_始了正式操作。

“首先，剪下一點葉子，一點就行，我們要的只是DNA，放進柜子識別區(qū)里，然后從柜子后面拿出提取軟管，最細的這個，直徑只有一毫米，把它插入剛才剪下來葉子的切口里，這是為了提取新波素。

“小伙子，我提醒您，一會無論你感受到什么，不要緊張，只是幻覺罷了，好嗎？”

聽到這個，小伙子終于有了一絲拿捏不住的恐懼了，但他強裝鎮(zhèn)定，點頭答應了下來。

方教授也點點頭，開啟了設備。

“啊......??！好渴啊！這是什么？好干！”只見小伙子的身體不自然地抖動著，不停念叨著很渴，并且嘴里一直在咽口水，“方教授，怎么回事?！?/p>

“沒什么，只是幻覺?！狈浇淌谀闷鹨黄克?，慢慢地倒入盆栽里，在水剛接觸盆內(nèi)土壤的一剎那，隨著小伙子一聲痛快的嘆氣，身體也隨著水的倒入，慢慢平靜下來。

“我，變成它了？”

“你很聰明?！狈浇淌诙Y貌地拿下他頭上的腦電波帽，“謝謝您，您可以回去了?！?/p>

臺下的人依舊面面相覷，一言不發(fā)。

正當方教授像繼續(xù)講的時候，臺下傳來的質(zhì)疑的聲音，說是小伙子是托，無論小伙子怎么解釋都不行。不能讓會議失控，于是方教授讓那位質(zhì)疑的老先生，一位生物學界的泰斗上臺。在眾目睽睽之下，老人很不情愿地上了臺，方教授和之前一樣，去了一盆新植物，讓老人特地檢查過，確定是個缺水植物后，再次啟動儀器。

實驗結果一樣。

下臺的時候，老人家的眼睛里失去了剛剛的銳氣，和很多其他東西。

方教授整理好儀器，繼續(xù)說：“大家都看到了，無論是初來乍到的年輕人，還是備受尊敬的老先生，實驗結果是一樣的，這就是我的一項新發(fā)明，其靈感來自于音樂會。我想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過這種感覺，明明一首曲子聽完什么也不理解，什么也沒記住，但還是會被這個曲子深深吸引。我的這項儀器就是利用了這個現(xiàn)象，我們不需要理解植物‘說’了什么，但我們?nèi)匀豢梢耘c之建立聯(lián)系，用音樂的思維通信。Dielogue發(fā)展到現(xiàn)在，我們一直在研究‘跨物種通信’，二十年前，我們與猩猩通信，十二年前，所有恒溫動物都被拿下，六年前，除昆蟲之外的全部動物都可以建立聯(lián)系，三年前，大部分昆蟲的交流也已經(jīng)不在話下，如今，另一個巨大的壁壘，植物通信，也即將成為現(xiàn)實！”

“但是，這有什么用呢？”應該是一位記者，科學界早就已經(jīng)不再問這類的問題了。

“現(xiàn)在可能不會有，以后相當長的時間可能也不會有，但是我想說，如今很多我們曾經(jīng)覺得不可能的事情正在變?yōu)楝F(xiàn)實，今天是與植物的通信，可能以后，就是對另一個維度、另一種存在的通信，這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值得......”

“我有個問題，這項技術你們此前從來沒有透露出來過，在這場會議開始前，別人也完全沒有此類的消息，這不像你們的風格啊，這真的是你們發(fā)明的嗎？”

“當然是！問問我們公司的人你們就會知道，他們每天是看不到我的。自從我的恩師喬爾博士離世之后，我便成為這個領域最權威的人了，因此我需要努力維持這個領域的運轉(zhuǎn)，這個發(fā)明便是我最新的，幾年來不眠不休的成果?！?/p>

“那那位發(fā)明Adonis的年輕人呢？”

“他啊，他并沒有參與這個設備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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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個屁??？！”玖玖少見的發(fā)火，差點把手邊的杯子摔了出去。

在一旁的石仔并沒有被嚇到，他無力地坐在沙發(fā)上，回想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欺騙。

“用音樂的思維通信”，當石仔把這個想法告訴方教授時，方教授的狀態(tài)一如往常，而在幾個月后，石仔把藍圖給到方教授，方教授只是接過它，轉(zhuǎn)身回辦公室了。之后的時間便沒有消息了，等到再一次看到方教授，便是在這一場石仔并不知情的探討會，而在探討會結束后，沒來得及石仔聯(lián)系方教授，石仔的手機便收到一條來自Dielogue郵件，和其他官方通知一樣，在核心內(nèi)容的前后，藏著大量的冗余信息，而那個核心內(nèi)容是：

解除石仔在Dielogue的一切職務。

石仔被炒了。

“不是，他這么做完全沒道理啊?！本辆帘M量小聲，以免吵醒睡眠很淺的敏兒。

石仔并不理解這是為什么，只是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

“你們不是有合同嗎？你這是可以起訴的吧？”

石仔沒回答。

“你的合同放哪了？”

石仔沒回答。

“你說話呀?！?/p>

石仔沒回答。

......

直到玖玖坐在他身邊推了他一把。

“我沒有合同......”

“怎么可能？”

石仔深吸一口氣，“大學時候兼職的時候有合同，正式進入公司的時候也只是方老師的口頭邀請，之后就一直在這了......方老師和喬爾對我一直很好，工資也照發(fā)，有什么問題他們也都在，當時的Dielogue就那么點人，大家都很熟，我就沒想那么多，況且......”

石仔把手機給玖玖，“在探討會進行的時候，Dielogue官方已經(jīng)發(fā)布了一則解雇通知和一條視頻......”，石仔又回到無力的狀態(tài)。這一輩子沒經(jīng)歷過這些事情的石仔，很單純，也很蠢。

玖玖點開視頻，首先是Dielogue的發(fā)言人概括了那條解雇通知，并且附上一句“我們也是無奈之舉”，緊隨其后的就是多條采訪，問題只有一條，僅在字幕欄上面一點點的空間有寫，“如何評價石仔？”

“我感覺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他不是啞巴嗎？反正很奇怪......”

“我從小就認識他，每次想和他說話就被懟了回來......”

“他那天一個人掀開了鐵絲網(wǎng)要跳樓！這太......”

“他啊，他就是個‘怪......”

玖玖沒看完，就把手機狠狠地扔了出去，這喚醒了為敏兒準備的防磕碰系統(tǒng)，在手機即將落地的那一小塊地板立刻變得柔軟，手機像是掉在了沙發(fā)上，視頻還在播放，玖玖只聽清一個詞——“躁郁癥”。

“這些人是誰？”玖玖的聲音已經(jīng)哽咽。

“我同學......和老鄉(xiāng)?！?/p>

玖玖僵住了，手機的聲音仍在播放：

“......為了......個人健康......全公司考量......表示遺憾......公司愿全力相助......希望石仔積極治療......”

“放屁，全是斷章取義的話，沒一個采訪是完整的......”玖玖抱著腿坐在沙發(fā)上，她似乎也沒有了力氣。

“但怎么證明呢......”

“治療和解雇沒關系啊......”

“他們掌控了輿論......現(xiàn)在所有人我覺得我是躁郁癥......”

“但是你......沒有讓公司受損?！?/p>

“一些我都不知道的開銷，他們都算在了我的頭上......躁郁癥發(fā)作而造成的損失。”

......

“那他們......采訪的人......說的都是實話嗎？”

“......”石仔扭頭看向玖玖，在窗外月色的照耀下，她的眼睛已猶如灑滿月光的湖水?！笆?.....”石仔回答。那些采訪說的都是對的，這些就是石仔的過去，這些過去卻把他推到生活的最低端。

玖玖招呼了一下電子管家，一個拾物器把石仔的手機拿回給了玖玖，玖玖在還給石仔之前又看了一眼這條視頻。

“還有一個辦法?！本辆敛恋粞蹨I，“你只要證明自己沒有病，把檢測結果發(fā)出來，就可以了。”

“可......怎么做？”

“心理醫(yī)生啊！”

心理醫(yī)生！石仔一輩子都非?？咕艿乃麄儯涿畹目咕?，雖然長大之后那種抗拒感已經(jīng)不在了，但對于這個陌生的領域他還是放不下心。

石仔不想讓別人看透自己。

或許是玖玖看出來了石仔內(nèi)心的糾結與不情愿，于是她也不再刁難，放下手機，躺在石仔懷里，抱緊他。

“不想看就算了，沒事的，我一直陪著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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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之后的日子，兩人靠著存款，以及Dielogue名義上的補償款，過著寡淡如水的日子。石仔曾經(jīng)幾次去Dielogue找過方教授，均未果，有時候是直接折在了門衛(wèi)保安處，連大樓都沒進去；有時候進去了，但無論是辦公室還是實驗室，都沒有方教授的身影。石仔也想著找份新工作，但石仔一輩子只干過一個工作，沒有其他經(jīng)驗，況且“精神病人”的標簽已經(jīng)貼上，誰會想要一個患有精神病的大齡新人呢。玖玖倒是沒失業(yè)，但只靠所謂的“藝術品”，收入很不穩(wěn)定，即使如此，玖玖仍然選擇把時間留給家人，幫石仔找工作，以及照顧敏兒。至于敏兒，不知為何，她的身體還是很虛弱，石仔和玖玖經(jīng)常帶她去看醫(yī)生，而所有醫(yī)生都說這是低血糖，開了藥回去吃，確實能夠控制病情，但也沒有明顯的好轉(zhuǎn)。

那一天，敏兒突然昏迷。

家中為敏兒準備的監(jiān)測器突然啟動，自動在第一時間叫了救護車。石仔和玖玖進門，發(fā)現(xiàn)原本熟睡的敏兒，表情平靜且痛苦，氣息微弱，心跳緩慢。兩人第一時間湊上去，由于他們都不是專業(yè)醫(yī)生，只能采取一般的應急手段，等待救護車。

好在救護車來得很快，敏兒沒有生命危險，她躺在病床上，臉上的痛苦漸漸消退，留下的是她熟睡時的安靜，不知道她在夢什么，略帶笑意一般恬靜的臉上看不出她剛剛經(jīng)歷生死，如童話中的愛洛，但身邊沒有那位王子。

而原本在她身邊的石仔和玖玖，被醫(yī)生叫了出去。

醫(yī)生告訴他們，敏兒是鉀中毒。

“鉀？是食物的原因嗎？”玖玖追問道：“可是我買的菜和調(diào)味料都是經(jīng)過家里智能檢測的，怎么會中毒呢？”

“如果你們的智能系統(tǒng)沒有問題的話......”醫(yī)生看了看單子，“那就可能是......

“下毒?！?/p>

“下......？！”玖玖突然想起這里是醫(yī)院，聲音立馬壓了下來，“下毒？”

“也可能是誤食了一些藥物，小孩體重輕，可能誤食哪怕一點都有可能引發(fā)癥狀。”

“可是我們家好像沒有含鉀的藥物？”玖玖不確定，轉(zhuǎn)頭看向石仔。

石仔搖頭。

“我不愿意把事情往很壞的方面猜，但事實就這樣，你們自己思考吧。”三人相互點頭示意之后，醫(yī)生便離開了。

回到病房，敏兒仍在睡覺，旁邊的檢測儀告訴他們敏兒的狀態(tài)很穩(wěn)定，他們一左一右坐在敏兒的病床旁邊。

“報警吧......”玖玖慢慢擠出三個字，看著敏兒，眼神中包含擔。

石仔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玖玖在醫(yī)院看著敏兒，石仔則在家等候著警方的到來。警方在基本了解情況之后，便開始著重在石仔家里以及附近調(diào)查，并且與石仔和玖玖分別談話。

知名藝術家與科學家的愛情本來就引人注目，如果“下毒”這件事再讓外界知道，兩人的生活就不得安寧了。因此，兩人花了不少功夫，聯(lián)系熟人、花錢，將這件事鎮(zhèn)壓下來。

他們只想安靜地過日子。

警察們來往別墅區(qū)和醫(yī)院，分別對石仔和玖玖進行多次談話，走訪買菜的超市，檢查食品問題，合作技術人員，檢查石仔家中的那些智能儀器。

都一切正常。

但據(jù)警方仍然看出了不對勁。在與石仔的談話中，警方找來了一位心理醫(yī)生，那位醫(yī)生，正是石仔高中時期的校醫(yī)生。

十幾年過去了，她不可避免地變老了，但臉上的親和似乎更加濃重，臉上仍然掛著她那招牌的笑容。

難道警察也把我當精神病人看待？

石仔抗拒心理醫(yī)生，但面對她，似乎有些沒辦法。她的友善和溫柔，在石仔最混亂最難熬的時期，給了他開導與撫慰，透過了鱷魚一般堅硬的皮膚，觸摸其溫暖的心靈。

上一次的觸摸幫助石仔走出困境，而這一次的觸摸，卻不得不把他拉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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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胎！”

這是玖玖帶著敏兒離開石仔前的最后一句話。

石仔被查出患有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癥。

盡管石仔藏得很好，但警方還是在石仔的家中找到了可以讓人心臟停跳的氯化鉀，同時還有很多其他的，他們一家都用不上的藥物；在技術人員的破解下，警方調(diào)出了石仔家的智能設備的運行記錄，查出每次在飯點和睡前，敏兒的健康檢測裝置和管家就會被人為暫停。

石仔就是這樣，在敏兒的食物中放入藥物，使敏兒長期虛弱，目的就是為了，可以讓敏兒永遠呆在自己身邊。原因呢？可能是因為長期沒有父母愛，或者自認為沒有父母愛的石仔，不想讓這種事情發(fā)生在敏兒身上，所以才會采取這種極端的方法吧。

不過在這位心理醫(yī)生的一再勸說下，警方?jīng)]有公開關于代理型孟喬森綜合癥這一方面的信息，而是改成因躁郁癥引起的嚴重誤傷。

無論如何，石仔已經(jīng)接受了十五年的治療和改造，而這一事件，已經(jīng)不可能再向社會隱瞞，但也并沒有濺起太大的水花，畢竟一個本來就被大眾認定的精神病人的無業(yè)游民，被抓進精神病院改造，沒有比這還正常的事了。

石仔來到這座大城市，與家鄉(xiāng)斷交，妻離子散，沒有朋友。走出沉重的鐵門，現(xiàn)在是一月份，雖然那時候的冬天也沒有很冷，但長期呆在室外也是不太能忍受。石仔向右看看，再向左看看，轉(zhuǎn)頭請求身后的警察能不能幫他叫個車，但是并沒有理他。石仔走了很久，才在路上攔住一輛黑車，石仔在車上說出目的地后，司機閃過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開出了一個高到極度不合理的價錢，石仔沒有選擇，點頭答應了下來。他向司機借了電，充手機，到了家把錢付了，順眼看了下手機，這十五年里，沒人發(fā)信息給他，他釋放也沒有引起任何媒體的關注，但Dielogue倒是有個大數(shù)據(jù)推送來的信息。石仔并沒有看，沉重地關上車門，緩慢地走向院子，無力地打開院門，前院的植被已經(jīng)沒有綠色，但能通過枝葉看得出來它們并沒有因為無人培養(yǎng)而全部凋亡，反而那些凌亂的枝條告訴人們它們活得很好，等到春天這里就會是一堆看不出形狀的綠色領地，只能從不明顯的稀疏程度看得出，這是個沙盤、那是個人像......

石仔走到門口，拉了拉門把手，鎖上了，原本在門口花盆里的鑰匙不見了，石仔松手把花盆丟地上，爬上窗戶，沒勁、笨拙，摔在了自家堅硬的地板上，揚起一陣灰。保護措施并沒有生效，不是因為沒電，而是因為已經(jīng)過了十五年，家里的智能設備，硬件上早已老化，軟件上也跟不上時代，光更新內(nèi)容就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各個設備的存儲空間，現(xiàn)在那些智能設備已經(jīng)成了一堆廢品。

石仔抬頭，和原來那個偌大但溫馨的家比起來，現(xiàn)在的房子如無人使用的倉庫一般空曠。顯然是遭了賊，大家具都在，但柜子上的酒、藝術品什么的，只留下了曾今它們放在那里的痕跡。

東西沒了，人也走了。

但這一切并沒有引起石仔情緒的起伏，他一屁股躺在沙發(fā)上，望著天花板發(fā)了好久的呆。他沒有開燈，或許石仔以為自己的電已經(jīng)被停了，后來打開手機才知道沒有。他看著手機，查了一下自己的存款，把那些錢全部買了酒和方便食品回來。

爛透的生活開始了。

石仔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時間觀念，困了就睡，餓了就吃，睡不著就邊喝酒邊對著毫無興趣的電視節(jié)目發(fā)呆，或者來興趣了就打開電腦，找點成人視頻過把癮，自玩自的，不開燈也不穿衣服，唯一持續(xù)打開的電器是空調(diào)，房門窗戶全部上鎖擋上，反正沒人會來看他，他也不希望有人來。

但不知道過了幾天，傳來了敲門聲。

石仔正睡覺呢 ，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敲門聲一直沒停，這才讓石仔不耐煩，踉踉蹌蹌地走到門邊。

“誰啊！”

“我?！?/p>

門口的人是陳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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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石仔沒認出來，還是不想承認自己認出來，他倆在門口，一內(nèi)一外，沒說話，站了好久。

陳仔還是利索的短發(fā)，小而有神的眼睛，皮膚黑了，糙了，但還是有著一種軍人一般的氣質(zhì)，穿著普通的黑色襖子，被撐得很飽滿，哪怕很厚也看得出襖子下面的身形很是健碩，配上比較寬松的褲子和運動鞋，背著背包，一點也看不出這是個中年人，有著青壯年的爽朗與干練。

“你想這么一直站著？冷不冷？”

“呵呵呵......”石仔帶著酒氣的笑，彎腰看看自己，一絲不掛，然后直起腰，側(cè)身，伸出手，示意陳仔進來，“歡迎！隨便......坐！”

陳仔嘆氣、進門，除了空調(diào)的熱氣，他首先聞到一股惡臭，有著許多奇怪的氣味混在一起，眼前看到的是滿地的方便食品包裝、酒瓶，亂扔在地上的鍋碗瓢盆，還有書籍——這些東西可沒人偷——走進深處，還能感覺到鞋底有踩到一些不明的液體。

“哦......好像也沒地方可以坐嗷......”石仔關上門，自己跑到了沙發(fā)上坐下，極度的伸展四肢，似乎想要把整個沙發(fā)都占領一樣。顯然石仔并不歡迎陳仔。

陳仔倒沒有在意，他站在石仔面前，環(huán)顧四周，“所以你就打算這么過下去了？”

“對啊，不......不然呢？”石仔又喝了一口酒。赤裸的身體加上城門大開的坐姿一點也看不出他有文明人類應有的羞恥感。

陳仔俯視著石仔?！澳愕囊路?？也被你當方便面吃了？”

“我之前還是需要穿衣服的......”

“你現(xiàn)在不需要了？”

“不需要......”

“為什么？”

“我以前穿的衣服太多了，現(xiàn)在......我覺得很涼快?！?/p>

“涼快你上外面去啊，外面穿衣服也能很涼快?！?/p>

“不不不你錯了......穿著衣服只會成為累贅和束縛，脫下它，你看到的才是我?！?/p>

“不被凍傷，那你還會被灼傷的。”

“我已經(jīng)被灼傷了！”石仔突然大聲，接著是低沉邪魅的語氣說：“我曾經(jīng)的衣服太多，我的皮膚被重重保護，導致它們脆弱不堪，只要有火星子，啪！

“體無完膚......”

石仔又躺回了靠背上，陳仔仍然站著俯視石仔。

“我們都曾經(jīng)試過幫你整理著裝，但是你一直很......”

“啊！”石仔打斷，在臉前揮了揮手，像是要把這個話題趕跑一樣，“你不會來著就是為了勸我穿衣服吧？”

“對啊?！?/p>

“那如果......我就是不穿呢？”

“那我還有一個任務?！标愖行断掳皇肿е蛔屗涞?，另一只手從里面拿出一個東西，扔給石仔。

石仔接到，那是一個手鏈，就是曾經(jīng)在升學宴上陳爸送給石仔，用石仔父母頭發(fā)編織成的手鏈。

“記得這是啥嗎？你爸媽的頭發(fā)編織成的手鏈?！?/p>

石仔好像確實想了一會，想起這是什么之后，不屑地扔到一邊，“當年你爸把這玩意給我......還鬧了一陣不快......”

“記得就好?！标愖斜成习澳俏揖蜎]事了，我走了。”

“等會！”石仔哪能讓陳仔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他用手指勾起手鏈，“給我這個......干嘛？”

“不知道，我爸之前叫我有機會一定給你?！?/p>

“對哦......話說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從來沒和我們說過你的工作生活，只有‘精神病’那件事之后我們才在網(wǎng)上得知，可你之后沒多久就進去了，等你出來之后，我到了你之前上班的公司問到的?！?/p>

“呵......居然還留著我的檔案......”石仔再次攤開四肢，“算他們還有良心......”

“那你呢？”

石仔轉(zhuǎn)過頭，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陳仔，嘲諷地“喲”了一聲，“你不會就想用一條手鏈來喚回我......所謂的‘良心’吧？”

陳仔依舊背對著石仔，沒說話。

“你們有什么資格說教我？憑那個......求神拜佛、頑固不堪、無知又愛否定別人的家庭？”

聽到家人被辱罵，陳仔還是沒有回答。

“還是說憑那個......把我拋棄，幾十年從來不肯見我的爸媽？他們......”

“你爸媽早就死了！”陳仔立刻打斷，似乎一直在等著這句話。

沉默......

沉默......

沉默......

一陣微弱的氣流打斷了沉默。

“什么時候？”

陳仔轉(zhuǎn)過身，蹲下，仰視著石仔?！靶W一年級，在你第一天來我們家的時候。”

“怎么死的？”

“我爸有跟你說他下棋的事情吧。”

“對......還跟我說了他棋盤丟了的事情。”

“丟了......”陳仔夾雜了一聲苦笑，“看樣子他沒說后面的......

“那條路雖說是村里組織修的，但村長還是想辦法從縣里要了點幫手，他們帶來了幾臺的機器，上面寫的還是英文，村里只有你爸媽看得懂，于是在縣里的人休息的時候，這臺機器的照看就只能交給你爸媽，那臺機器好像還需要水，于是就放在了村里的河邊。

“但誰也沒想到，我爸那天喝多了，竟然帶著棋盤到了工地上，然后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整整一盤棋子卷進了機器里，又像霰彈一樣飛了出來，正好打到了你爸的頭，也可能是你媽的，反正一位被砸到，掉水里，另一位則下水去救，兩人都沒救回來......”

石仔渾身一冷，明白了為什么陳爸沒有怨言地撫養(yǎng)自己二十年。

“他，很愧疚......一直想給你一個正常的童年，除了這個手鏈，寄來的信，發(fā)來的錢，什么都是假的，自導自演?！?/p>

石仔仍然想保持之前那種不屑，但演技拙劣。

“那天你從家里離開之后，我家人一直很自責。他不只是喝多了，還有就是每次村里引進新技術，都會讓一堆人離開村子，加上那幾年不少地被劃走蓋起了工廠和高樓。我家很傳統(tǒng)，這些東西都讓人感到害怕。”

石仔拿起手機，查看黑名單信息：

“石仔啊，我向你道歉......”

......

“你現(xiàn)在還好嗎，我們家里最近......”

......

“忙完了嗎？過兩天降溫了，記得加衣服......”

......

“我爸最近身體很差......”

......

“我還是感到對不起......”

......

“求求你回個信吧......”

......

“網(wǎng)上的事我都看到了，我們相信你......”

......

石仔帶著淚眼，瀏覽一通，這一二十年，一共有著上千條短信，但有一條吸引了石仔的注意力：“你爸媽回來了，你什么時候回來看看他們？”

“我爸媽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還要發(fā)這種短信？”

“為了讓你回來，我爸算是絞盡腦汁?！?/p>

“呵......”濕潤地一聲笑，但眼淚還是忍住沒有留下來，“但他肯定知道我......會對這個很生氣。”

“你真的是對他生氣嗎？

“這一輩子，談到你爸媽你就會生氣。你是對我爸生氣嗎？怪他不懂你，在你傷口上撒鹽？

“還是對你爸媽生氣？沒有把實情告訴你，一走了之不聞不問？”

石仔沒有回答。

“你是對你自己生氣，你怪你自己的性格古怪，你怪你自己與別人格格不入，你怪你自己是個‘怪胎’罷了。”陳仔站起來，見石仔仍然不回答，感覺這次交涉已經(jīng)到頭了，打了個招呼，便向門口走去。

“別急！”石仔叫住了陳仔?！拔疑砩弦呀?jīng)沒有錢了......”石仔艱難地站起來，“但我還要麻煩你借我點路費，我要去干最后一件事?！?/p>

“什么事？”

“十五年前的我一直在干的事?！?/p>

石仔綁上手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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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logue公司的門口，一輛無人駕駛的公交車停在門口，石仔（有衣服）下了車。

“自動公交可太麻煩了。”石仔酒勁未過，在他的一再勸說下，陳仔沒有跟著一起來。這幢大樓比石仔所認為的還要高得多，走進大門，曾經(jīng)人來人往工作的大廳現(xiàn)在變得空無一物，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可互動的屏幕，面對大門的前臺也變成了一部部機器。就在剛踏上地板的時候，石仔敏銳地捕捉到大樓深處有一陣噪音。

“我就知道......”

石仔空無一物的面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投影，以一種文明儒雅溫柔卻又毫不客氣的口吻請石仔離開。

石仔攥著手中的酒瓶，環(huán)顧一周，沒有捕捉到投影源，似乎眼前的畫面不是投影出來的，這似乎與他十五年前的認知不同，但石仔覺得無所謂，他看向前臺的引導機器，把酒瓶立刻砸向它。

隨著酒瓶碎裂的聲音，大廳立刻響起了警報，在大廳封鎖之前，石仔以迅雷之勢快速擠進右側(cè)正在關上的安檢門，在機器保安行動之前，進到了一個走廊。左邊是正在運行的三臺電梯，石仔提起一旁的花盆，不在乎電梯是否運行，把外呼面板一個個砸得粉碎。接著從樓梯上了二樓，他聽到二樓有一陣雜亂的腳步，應該是人類保安，于是石仔選擇上三樓。

三樓則比二樓安靜多了，但樓下的那些腳步聲還是越來越大。石仔不著急，走進三樓，是一個大廳，用桌板隔出了上百個小區(qū)域，上百號人在各個區(qū)域用著電腦，似乎樓下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并不知道，或者說是不在意，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也沒能讓他們?nèi)魏我粋€人抬頭看一眼，各自都在各自狹小的方圓工作著，沒有娛樂，沒有交流，也沒有笑臉。

石仔慢慢走在打字聲和紙張聲，聽著人和人的、人和物體的、物體和物體的摩擦，到了大廳墻邊，面前是一個放滿文件的柜子，石仔沒有表情，將柜子推倒在地上。一聲悶響之后，大廳安靜了，只剩幾乎已經(jīng)到門口的腳步聲，在場的人面面相覷，一言不發(fā)，他們可能想了很多，但沒有一個人行動，任憑石仔把柜子一個個推倒，又把墻上的畫框、照片一個個丟在地上。

全副武裝的保安們破門而入，三樓大廳已經(jīng)滿地的皺紙和玻璃碎片。石仔站在“廢墟”中間，舉起了握拳的雙手。

“我要見方老師......”

“請你立刻離開！”保安們向著石仔方向推進，見石仔不配合，帶頭的保安掏出了催淚噴霧和警棍，“請你立刻離開！不要讓我重復第三遍！”

石仔慢慢蹲下，在領頭靠的足夠近的時候，握拳的手里閃出一片玻璃碎片，打了一個出其不意，直取咽喉。

“你沒有重復第三遍......”

剎那間，他們扭打在了一起。這群保安似乎并沒有什么實戰(zhàn)經(jīng)驗，沒力氣沒技巧沒策略，幾個人居然跟一個剛改造完的醉漢打的有來有回。而石仔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每一次攻擊都是不怕死的沖鋒。

“這家伙沒用痛覺嗎？”

“不要命啊這個打法，值得嗎？”

“怪胎！”

石仔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他這條命也不值錢了。

可終究雙拳難敵多手，石仔被壓制了下來，正當一條警棍向著要害部位揮舞的時候，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停！”

大廳內(nèi)的騷亂立刻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門口。

站在門口的是方教授。

“去，給他們處理一下?！狈浇淌谥笓]著身邊穿著白衣人們的上前給倒地的眾人處理傷口，“救護車已經(jīng)在路上了?！狈浇淌谧叩绞忻媲罢f：“你還能走嗎？”

石仔點了點頭。

等醫(yī)護人員給石仔簡單處理之后，方教授示意跟他來外面聊。

石仔一瘸一拐地出門，方教授則西裝筆挺，昂首挺胸，彼此交換了眼神，充滿了故事，即使一言不發(fā)也能知道對方的心中所想。

“但我們還是要說些什么吧?！狈浇淌诘穆曇魪娜萸易孕牛钊梭@訝的是語氣中聽不出嘲諷之類的態(tài)度，“有人受傷但沒人死，我出面調(diào)節(jié)一下的話，你應該不用再坐牢。”

“這十幾年......”石仔認為他不安好心，沒有理他大口喘著氣，還沒有從搏斗中緩過勁。

“我知道你為什么來這?！?/p>

“你......知道？”

“跟我來?！?/p>

“不......就在這聊，讓他們都聽聽你都做了什么！”

方教授回頭，聳肩，沖著大廳內(nèi)收拾殘局的人們喊道：“我竊取了石仔的研究！我污蔑他是精神病人！我沒有跟他簽勞動合同！我控制了輿論！我羨慕他！我妒忌他！我不想讓他超越我！關于Dielogue的一切，石仔是清白的！有罪的是我！”

大廳內(nèi)沒有一個人理方教授。

“被放出來之后你沒接觸外界了吧？關于你的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沒有人會在意這件事了，你早已經(jīng)沒有話題了，你面前的這些人只是快節(jié)奏生活下的傀儡罷了，別人的事情，與他們何干？”

石仔的眼神失去了剛才的堅毅，身體猶如被雷擊了一般感到從頭到腳，從里到外的麻痹感，這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怕死的掙扎毫無意義，他不自覺地看向手心，握著一塊全新的碎玻璃，他想要用這塊玻璃了結了自己，但回過神來，手上除了被血滲透的包扎，什么都沒有。

“來吧?！狈浇淌趯Ρ罎⒌氖袚]了揮手。

“去......哪？”

“你需要去的地方。”

?

?

?

方教授觸碰了三樓電梯的外呼。

“什么叫......我需要去的地方？”

“就是你現(xiàn)在來的目的?！?/p>

“十五年前......我?guī)缀趺刻於紩?。?/p>

“是，如果我不想見你，你覺得你能找得到我嗎？這次不一樣?！?/p>

“能不能......說清楚點？”

電梯到了。

“我們在Adonis里面做了手腳，讓他可以監(jiān)視每一位用戶?！?/p>

方教授走進電梯，回頭發(fā)現(xiàn)石仔驚訝的表情，自己也驚訝于石仔的驚訝。

“怎么了？現(xiàn)在的設備和軟件都在盡他們所能地獲取用戶的一切信息，比我們還要夸張的公司多的是，雖然違法，但現(xiàn)在這樣很正常?！狈浇淌跀偸?，示意石仔進來。

方教授按下了最頂?shù)臉菍印?/p>

“......你監(jiān)視了我什么？”石仔謹慎地試探。

“從你家里放Adonis開始，房內(nèi)的一切?！?/p>

“所以十五年前......你才可以在我給你提出這個想法后沒多久就造出設備來對吧？”

“對，一切?！?/p>

“為什么，沒有我真的就那么重要嗎......”

“喬爾博士走之前，他不斷對我重復著，叫我一定要堅持下去......這句話對我有別的含義......他死后，我變成了這家公司最權威的人，我必須保證我的權威性，但你的光芒太耀眼了?！?/p>

“但你直接毀了一個人！”

“但我救了不止一個人！”方教授的回答沒有絲毫停頓?！澳愕昧舜硇兔蠁躺C合癥，給你女兒下藥，我都知道！如果我直接舉報你就暴露了我，所以我想到這個辦法，既可以把你的光芒壓下去，又可以轉(zhuǎn)移社會注意力，一個躁郁癥患者被抓和一個殘害自己女兒的變態(tài)被抓你覺得大眾更能接受哪個？

“如果我沒有這么做，這十五年，我的位置就得給你了，但你女兒的命，你自己的后半生會怎么樣，你有想過嗎？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人，但以自己孩子生命健康來滿足自己控制欲的人，沒資格批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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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停了下來。

皮鞋踏著地毯走出轎廂，走在地板上的噠噠聲，伴隨著石仔的沉默，方教授領著石仔繼續(xù)慢慢前進。

石仔此刻的思緒已經(jīng)被塞滿了空白。

“我說過‘叫我一定要堅持下去’這句話對我有別的含義。”方教授轉(zhuǎn)移話題，停在一個房門前，打開，“這就是意義?！?/p>

屋內(nèi)只有了一把椅子，在椅子上方還架著一個腦電圖帽。就是十五年前方教授竊取石仔想法做出來的設備，只不過眼前這款顯然是升級款，沒有了柜子，也沒有了各種凌亂復雜的線，簡潔了很多。

石仔疑惑地看向方教授。

“從我跟著喬爾博士的第一天起，他就告訴我他的終極目標，就是與死人通信?！?/p>

石仔表情更加疑惑。

“但是他那個年代毫無辦法，新量子革命之后稍微有了眉目，但還是進展不大，我們從一直有的不明開銷就是為了這項研究，礙于某些宗教和法律規(guī)定，這項研究可能會被打上侮辱死人的標簽，所以一直沒敢公開，成效甚微。

“直到那天你和玖玖提出的想法，通信未必要實現(xiàn)字面意義上的交流，并不一定通過文字和語言，只交換感受也可以實現(xiàn)交流，反正最終目的就是大腦能夠理解就行，所以我利用那臺設備，經(jīng)過十多年的研究，我做到了?！?/p>

方教授看向椅子，“你爸媽不是去世了嗎，你可以試試。”

“只是......坐上去就行了嘛？”石仔半信半疑地躺在椅子上。

“感受植物要植物的DNA，感受人類也要人類的?！?/p>

石仔看向了手腕上用石爸石媽頭發(fā)編制成的手鏈，取下，按方教授的引導放進了把手里的小空間，然后帶上腦電波帽。

“準備好了嗎？”方教授手放在了啟動按鈕上。

“為什么......說這是我需要來的地方？”石仔很緊張，一直看眼前墻壁上的掛鐘。

“開始后，你會知道一切答案?！?/p>

方教授按下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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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仔瞬時眼前一黑，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剝離身體，穿過天花板，遠離地面，沖破大氣層，掠過月球、火星、小行星帶，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宇宙深處飛去，眼前的星星被拉長成針形劃過視野，越來越多，越來越細，直到眼前全是射向自己的“星星雨”，直到自己整個視線被光芒覆蓋，但他并不感到刺眼，仍然在多種光線混合成的白光中飛著。

可石仔能清晰地認出自己的輪廓，像一個被拉長繃直的橡皮筋，形成一個細長的扁的橢圓形狀，自身似乎有著巨大的能量，發(fā)著光，但這個光并沒有和周圍一樣混合成白色，而是一種石仔從來沒見過的，也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顏色。石仔這時候意識到，自己是以第三人稱的視角觀察自己，不知為什么，身邊明明沒有參照物，卻還是覺得自己在高速運動，這時候，石仔把視線移到身邊，環(huán)顧四周，有無數(shù)個“橡皮筋”和石仔一起在白光籠罩中同方向飛著，他們都散發(fā)著那獨特顏色的光，前后左右上下都有，平行于石仔，即使相對靜止，石仔仍然能感到自己和其他“橡皮筋”都在向著同個目標以相同的速度飛著。

似乎飛了很久，但其實只是一瞬間，在白光之中，他們都圍繞著一個巨大的物體停了下來，“橡皮筋”變得松弛圓潤。無數(shù)多的“橡皮筋”圍繞這一個巨大的近球狀物體懸浮著。這個物體像是太空中的水滴一樣，表面泛起漣漪，蠕動著，還不斷有很多小粒子從球體內(nèi)部沖出，有的會繞幾圈，有的會在外面停一下，但最終都會回到球體內(nèi)部。球體的光也是石仔他們身上的那種從未見過的顏色，但要更耀眼，更濃烈，石仔發(fā)現(xiàn)身邊的，眼前的橡皮筋都在沖進這個球的內(nèi)部，每進去一個，球散發(fā)的能量都要更加巨大，體積也更加膨脹，仔細觀瞧石仔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個完整的球，而是無數(shù)橡皮筋組成的意識體！

是的，這玩意是個意識體，石仔能感受到。在石仔身邊，飄過去三個“橡皮筋”，他們反常的在石仔身邊停留了一會后，也向著那個意識體飄去。石仔注意到了他們仨，實現(xiàn)跟著他們轉(zhuǎn)向巨大意識體，這時候從巨大意識體里飄出來兩個“橡皮筋”，停在石仔前方。

“......”

似乎是那倆橡皮筋在與石仔說話。

“......”

這種感覺石仔很是熟悉。

“......”

這種感覺......

“石仔......”

“爸......媽......？”石仔回答得緩慢，但幾乎是沒有猶豫。

“是我們......”

此刻的石仔定在原地，想說很多，卻不知道從哪說起。

“那就讓我們先說吧。”石爸石媽好像能知道石仔是所思所想?！拔覀儚臎]離開過你?！?/p>

石仔木訥地看向代表他父母的兩個“橡皮筋”，有些不明所以。

“那讓我們從頭說起，先從后面的那玩意開始吧?！?/p>

石仔的目光轉(zhuǎn)向他父母的后方，那個大塊頭在有節(jié)奏地懸浮著。

“有人叫他大圣靈，或者是玻爾茲曼大腦，也有人叫他缸，都不太準確，我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作為一個純粹的意識，我們的意識從他這走，最終也要回他這來。他是怎么誕生的沒人知道，但他不是宇宙本身，不是所謂的‘神’，他無法感受這個宇宙，因為他的能量大到?jīng)]有任何生命能夠容納他，所以他想在有限的生命中，把自己打散，將意識給予不同的生命，要通過無數(shù)個生命來感受這個宇宙的一切。

“當然，就算把自己打散了，每一個意識碎片的能量也是巨大的，大部分生命是承受不住這個意識的，就拿地球而言，曾經(jīng)那些一半住在水里的人，還有曾經(jīng)那些蜥蜴皮膚的人，盡管他們的物質(zhì)水平很高，但都因為與強大的精神力量不匹配而自我毀滅。他們發(fā)明了科技卻掌握不了它。

“但在無數(shù)年的進化中，出現(xiàn)了一種精神力量強到足以容納意識的生命，就是我們?nèi)祟?。當然，這也是需要成長和學習的，一開始的意識很低級，獲得意識的人類只不過是不自覺地拿起了一根骨頭砸碎另一根骨頭、用石頭投擲進行覓食、用樹葉包裹身體御寒保護等，之后的人便學會了用機器人探索宇宙、用電腦維系生產(chǎn)、用設備與死人對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巨大意識體的命令，命令人類拿起第那一塊骨頭，這就是......”

“二分心智?！笔械乃季w逐漸清晰。

“沒錯......

“因為任何人的大腦都是需要學習和成長的，并且巨大意識體本身無法干預那么多單位，因此有意識的生命死后不會立刻回到這里，所有死掉的人都會被允許帶著記憶在時空中自由活動，去到任何時期任何人的大腦去引導他們激活更高級的意識?！?/p>

石仔想起來了，這種感覺，就是朱巴！

“所以......我大腦里的朱巴就是......”

“是我們，爸媽從未離開過你。”

石仔明白了，從小到大，那唯一陪伴自己的聲音，自己唯一的朋友，一次次拯救石仔的生命安全，一次次幫助石仔在重大道路上做出選擇的，就是他的父母。

石仔又想到了，自己覺得是父母拋棄了自己，但曾經(jīng)敏感的自己把朱巴趕出腦海，其實是自己拋棄了父母。想到這，石仔不免開始羞愧。

“不需要自責?！笔质瘚屗坪跤锌创┑氖械乃季S，“這種引導本身就是會隨著年齡閱歷的增加而慢慢減弱，直到我們的能力不在能夠引導你，我們就會回歸巨大意識體。曾經(jīng)我們可以與你對話，之后便只能模糊的只言片語，再往后便成為了一次次下意識的反應，直到你下定決心，我們便知道了，你已經(jīng)不需要我們的引導了?！?/p>

“可我很需要你們......”石仔的聲音很小，哽咽，似乎是要哭了出來。

石爸石媽更靠近了石仔一些，但身為“橡皮筋”的他們，只能這么飄著?！翱粗汩L大，我們也很自責，沒能給你完整美好的童年，我們很想陪伴你，但又不能和活人透露這里的情況，所以......”

“但我還是拋棄了你們，不然你們可以陪我更長時間的......”

“不，正好相反，你讓你‘自己’，變成了‘我們’。

“在引導的過程中，你的一切行為都是有我們的參與，我們走后，你的意識也深深烙上了我們的印記，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你可能認為是你的自由意識做的決定，但其實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選擇。

“也就是說，我們的意識回歸巨大意識體，但你的意識，你所做的每一個選擇每一件事，仍然會承載我們，承載引導我們的我們，承載無數(shù)前輩的經(jīng)驗和閱歷，繼續(xù)走下去。

“傳承與紐帶，正是身為人類的原因和目標。以后的你，也會引導下一位，讓他承載你的經(jīng)驗和閱歷，走更正確的道路，人類文明偉大一般的步步高升，正是如此。而到那時候，他的大腦里將也會承載咱們的意識，你也會回到這里，到那時候，無論是現(xiàn)實，還是這里，我們都會永遠團聚?！?/p>

“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我還能怎么辦呢？”

回答只有兩個字。

“回家。”

又是眼前一黑，石仔的耳邊傳來漸強的音樂。

“活過來了？瀕死的感覺怎么樣？”

石仔睜開眼，是之前的房間，眼前是那個掛鐘，時針和分針似乎還是閉眼前的位置，方教授，他放著音樂《Non je ne regrette rien》，石仔仍然是躺在那個椅子上，努力回想著發(fā)生了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對吧？”方教授把音樂關了，回頭看一眼鐘，“還挺快，剛過去三十秒。”

“三十秒？”石仔感覺自己在里面已經(jīng)過了幾個世紀了。

方教授把石仔扶起來，摘掉帽子，遞了一杯水給他。

“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來？”石仔慢慢抿了一口水。

“我說過，這個機器只能傳遞感受，你在里面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大腦二次加工的結果。”

石仔還在回想，明明經(jīng)歷了那么多，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掉，但還是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方教授又給他一包紙，“別想了，肯定想不起來的，我之前進去找喬爾博士，之后也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但是卻又感覺自己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所以今天你來的時候，結合你在家里的談話，我本能反應一般地知道了你此行的目的。所以你現(xiàn)在需要想的是，你現(xiàn)在，最沒道理的，最本能的，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石仔低頭。

“那些保安還好嗎？”

“我問一下嗷......”方教授背過去打了個電話，嗯嗯啊啊之后告訴石仔：“那個被戳到咽喉的比較嚴重，但傷口較淺，沒有生命危險，其他人就全是皮外傷。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擔心?！?/p>

“那就好......”石仔還在想著，嘴像是不受控一般說出兩個字：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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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不過天還沒黑，現(xiàn)在的陳家還在大掃除準備飯菜，這時候門外停進來一輛車。

“陳仔回來了?！编従优畠菏紫劝l(fā)現(xiàn)，然后坐在沙發(fā)上的兩個年輕人——男生很像鄰居女兒，女生很像陳仔——也起身，向門口靠了靠。他們與陳仔依次打了招呼，然后兩個年輕人的表情突然從開心變成疑惑，看著車后面走出的石仔。

這里還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沒變，但在屋里明顯的地方，多了三張黑白照片——陳爺、陳奶，和陳爸。

陳媽這時候也從屋里走了出來，本想的是掃掃陳仔身上的灰塵，但現(xiàn)在整個一樓，所有人都在看著門外的石仔，表情微妙。

石仔放下沒什么行李的包，對里面的大家說：

“爸、媽，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