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怠心客
封面：《企鵝公路》

改編自森見登美彥科幻小說的動畫電影《企鵝公路》，用精美的畫面表現(xiàn)和大膽的想象力，講述了一個懷念和新奇同在的暑假冒險，描寫了一個日常與非日常疊加的奇妙世界。電影自于去年夏季在日本上映以來，得到了許多影評人和普通觀眾的好評，并獲得加拿大奇幻電影節(jié)今敏獎。

制作《企鵝公路》的 Studio Colorido 成立于 2011 年，專注于數(shù)字作畫，集結了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創(chuàng)作者。《企鵝公路》是他們的第一部長篇動畫電影。而本作監(jiān)督石田祐康，雖然電影上映當時只有 30 歲，在 Studio Colorido 內(nèi)部也算是年輕的，卻早在高中時代便開始自主制作動畫，已經(jīng)是屢屢獲獎的資深動畫作家。

資歷尚淺、規(guī)模較小的 Colorido 成立之初以制作短篇動畫和 CM 為中心。但在 2015 年，完成工作室另一位核心人物新井陽次郎執(zhí)導的中篇動畫電影《臺風的諾爾達》結束之后，他們決定挑戰(zhàn)長篇動畫。

如果第一次的長篇電影就做原創(chuàng)，會讓 Colorido 有些心里沒底?？伤麄冇窒胍皇茉魇`、自己從零開始來設計畫面。再加上他們還可能會調(diào)整故事細節(jié)和時代背景，所以，石田監(jiān)督在尋覓候補原作的時候，專挑小說讀——還得是連插圖都沒有的小說。

石田監(jiān)督在以少年為中心的少兒文學和冒險活劇中尋找候補原作，想把讀過的作品分別分解出要素做成圖表。然而，讀到《企鵝公路》原作小說時，他當即把這些分析拋到了腦后，心想：“就是這個了！”

小說中，主人公青山君和同班同學內(nèi)田君一起追尋企鵝，在城里四處探險。這讓石田監(jiān)督想起了自己兒時同樣有過這樣的“探險”經(jīng)歷，雖然不曾像青山君他們一樣認真地制作地圖。他覺得，孩子讀了《企鵝公路》，會純粹地當做追逐企鵝之謎的奇幻作品；而大人讀了，卻會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感到懷戀。

原作小說是以日記的形式寫成，在主線故事之外，作品的信息量也非常之大，而且每一個小故事都具備著閃閃發(fā)亮的魅力。再加上主人公青山君的形象也很惹人喜愛。他把自己新學會的詞句、身邊發(fā)生的事情，全都記在筆記本上，明確成語言。石田監(jiān)督看著，重新體會到了“求知的喜悅”。

《企鵝公路》表面上是一個惹人喜愛的少兒冒險活劇，但同時具備著多層的魅力：兼具酸甜的心理描寫、科幻式的劇情、接觸到未知事物時的恐懼和喜悅、暗藏死亡譬喻的主題……這一度讓石田監(jiān)督感到猶豫，不知道如此復雜的作品對第一次執(zhí)導長篇電影的他來說會不會太難；但作品實在太讓他著迷，再加上小說講得也是主人公青山君逞強裝大人的故事，他也想要逞強挑戰(zhàn)一下試試看。

從作品中期開始登場的神秘球體“?！?，也同樣令石田監(jiān)督非常中意。這個命名便非常巧妙，對這個現(xiàn)象的解說也引人入勝。他一邊讀原作，一邊想象：“表面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呢？透明度是多少？粘性是多高？”越讀越是好奇。而且，這么不可思議的東西是孤零零地漂浮在草原的正中間的。石田監(jiān)督非常想要畫這個場景。

不僅僅是“海”，《企鵝公路》里還有許多惹人好奇、激發(fā)想象的場景。石田監(jiān)督逐一試著用畫表現(xiàn)出來，不知不覺中，就已經(jīng)畫了一百多張概念圖了。

石田監(jiān)督寫完企劃書，送給原作森見登美彥，卻吃了閉門羹。在制片人的介紹下，編劇上田誠加入劇組，一起重新打磨企劃書，這才得到了森見的首肯。

上田本人和森見過從甚密，曾經(jīng)和另一位動畫監(jiān)督湯淺政明攜手，兩度將森見登美彥作品改編成動畫，分別是 2010 年播出的 TV 動畫《四畳半神話大系》和 2017 年上映的《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兩部作品都獲得了日本國內(nèi)外的高度評價。

他不僅僅是深得森見信賴的“關系戶”，而且態(tài)度柔軟，思維明晰，體恤制作團隊。上田能夠把原作中的森見成分吸收到自己內(nèi)部，代替他寫出“森見節(jié)”來。再加上上田本人也喜愛科幻，提出了不少點子。是他巧妙地把故事錯綜復雜的原作整理壓縮到 2 個小時的時長，使得制作這部電影成為了可能。

石田監(jiān)督自己也深度參與了劇本會議，從整體結構到臺詞細節(jié)，毫無保留地提出自己的意見。由于上田住在京都，他們平時通過郵件交流，也定期請上田來東京直接開會。在會議上，上田在白板上畫出充滿幽默感的圖表，提出自己對劇本結構的想法，令石田監(jiān)督印象深刻。

《企鵝公路》的魅力，在于日常生活突然遭到非日常侵蝕的動搖。所以，電影的作畫和演出也非常注重強調(diào)二者之間的差異。制作組一邊描寫少年眼中日常的美和歡樂，又時時顯露謎題的只鱗片爪，想要謀求“表”與“里”之間的平衡，帶給觀眾在這種往復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便將頭伸向深淵的感覺。

前文提到的“?！?，一開始只不過是少年們暑假自由研究的對象，卻逐漸成為了人類世界的威脅。原作中用文字將它的意義逐漸變化的樣子描寫得神秘瑰麗，到了畫成畫時要怎么表現(xiàn)，就非常令人頭疼了。

《企鵝公路》背后雖然隱藏著豐富多層的魅力，但直接出現(xiàn)在畫面上的，還得是青山君和大姐姐等人物。石田監(jiān)督也非常用心塑造他們的形象。

自信一定會拿到諾貝爾獎的小學男生青山君，是一個過于把萬物都用語言明確表達出來、有邏輯地思考的少年。有些時候，他會理解不了同學內(nèi)心的微妙之處，提出“為什么要欺負喜歡的女孩”“既然喜歡，說喜歡不就行了嗎”的疑問。但這也是出于他純真直率的性格。

青山君比別人加倍努力，懂的知識比同齡的孩子稍微多一點；而反過來也有沒有學到的東西，和有點笨拙的地方。比如說他會說出“如果要發(fā)火了，想想胸部就行了。這樣一來心就會變得非常平靜了”這種乍看莫名其妙、卻又好像有其道理的話來。石田監(jiān)督認為，這種毫不猶豫的行動模式是青山君的魅力所在，必須細致地描繪出他的內(nèi)心世界。

而另一位主要人物大姐姐，既是青山君的國際象棋老師，又是他的牙醫(yī)，和青山君保持著不即不離的巧妙距離，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對青山君來說，她是日常生活中理所當然會存在的人，但實際上似乎卻又和企鵝之謎有所關聯(lián)。在性格善良的同時，又有著神秘的氛圍。這樣的大姐姐、還有自己對大姐姐的心意，也是青山君的研究主題。

熟悉石田祐康的觀眾，不難在《企鵝公路》動畫中感受與他過去作品的關聯(lián)。實際上，石田監(jiān)督為這部作品著迷的理由之一，就是預感到可以在電影里裝下自己一直以來畫的東西的集大成。這讓他覺得，自己做這部作品是命中注定，一定可以做出一部好作品來。

他有意加入自己色彩的，有兩個場景。一處是被制作組內(nèi)部稱為“企鵝游街”的一幕，主人公一行騎著企鵝飛馳。由于本作平靜的日常戲較多，石田監(jiān)督想要加入這樣一段有動感的戲份。所以，在這一幕，他們不是讓企鵝一味奔跑，而是時而稍微扭曲空間、時而交織進去高低起伏，從而讓動作更有樂趣。

另一處則是一行人進入“?！敝兄蟆⒈环Q作“世界盡頭”的一幕。石田監(jiān)督把這里做成了他的畢業(yè)設計短篇《rain town》的發(fā)展形態(tài)，人物孤零零地佇立在廣袤無垠的景色之中。石田監(jiān)督非常重視這種靜謐的空間。他在作中色彩繽紛的街道等風景間偶爾交雜進這樣如夢似幻、曖昧不明的場景，讓觀眾覺得就像能觸碰到青山君的深層心理一樣。

這兩個場景都是原作和劇本中都沒有的要素。但石田監(jiān)督覺得，既然自己要做這部作品，這樣的場景就是必不可少的。也多虧本作編劇上田誠是舞臺演出出身，在劇本中對畫面直接描寫不多，留給了他自由設計畫面的空間，可以不用勉強，自由調(diào)整出自己的色彩。

石田監(jiān)督的上一部作品、2013 年上映的短篇動畫電影《陽光中的青時雨》，同樣以鳥為主題。在制作《陽光中的青時雨》的時候，他喜歡上了鳥，幾次跑到上野動物園去看鳥，覺得在動畫里畫出來一定效果不錯。

石田監(jiān)督自己雖然恐高，卻早在上初中時便沉迷于戰(zhàn)斗機，每天都在畫世界各國的軍用飛機。到了上大學的時候又迷上了可愛的東西。而鳥飛起來像戰(zhàn)斗機一樣帥氣，動起來又可愛，可以說是世上最有魅力的東西了。所以他在《青時雨》里大量使用了鳥。在制作完《企鵝公路》之后，他覺得自己又要迷上企鵝了。

前文已經(jīng)提到過，在《企鵝公路》之前，已經(jīng)有多部森見作品改編動畫珠玉在前。石田監(jiān)督自己在京都讀大學，當年的《四畳半神話大系》他也看得非常起勁。對鬼才不二的湯淺監(jiān)督，他更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敬。當自己著手改編森見作品時，他一方面有意向湯淺致敬，另一方面也注意擺脫湯淺的影響。

先從擺脫影響說起。原作小說是以主人公青山君的第一人稱寫就的，青山君妙趣橫生的獨白也是小說的魅力之一。所以在創(chuàng)作電影時，石田監(jiān)督一開始也使用了大量的獨白。然而到了一半，他發(fā)現(xiàn)，這么做不僅會與“四疊半”雷同，同時也會折損青山君小學生獨有的純樸。于是他在中途改變方向，盡可能刪除了獨白。

而在致敬方面，“四疊半”講述的，歸根結底，是主人公“我”用自己的“四疊半房間”這個標準來衡量世界。而在石田監(jiān)督看來，這和青山君的“方格筆記本”有相通之處。

作品中，青山君隨時帶著方格本，把一切都細致地記述下來。這是他看待、整理這個世界的方式。這么思考的話，青山君認為自己只要在方格本上整理事項，就能理解這個世界。這種“自負”也和“四疊半”中的“我”一脈相承。再加上不管是四疊半房間還是方格本的格子都是正方形，在石田監(jiān)督心里，二者就逐漸掛上了鉤。

實際上，青山君最終解開了自己的自負，明白了世界上有方格本的格子里裝不下、自己不明白的事物。而“四疊半”里的“我”也是一樣，明白了四疊半世界之外也有自己需要的東西。

所以雖然觀眾可能不容易察覺，但在《企鵝公路》最后，青山君在筆記本上寫東西的那一幕，用的已經(jīng)不是方格本，而是空白的筆記本了。

參考資料：

- ダ?ヴィンチ 2018 年 9 月號
- アニメージュ 2018 年 9 月號
- キネマ旬報 2018 年 9 月上旬號
- INTERVIEW｜映畫『ペンギン?ハイウェイ』公式サイト（http://penguin-highway.com/interview/）

本文僅供Anitama發(fā)表，任何單位或個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刊載本文的部分或全部內(nèi)容。
原文地址：http://www.anitama.cn/article/5fd17b895eaee053
官方網(wǎng)站：http://www.anitama.cn/
合作郵箱：bd@anitama.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