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lán)航線長篇【燃燒吧!艦】第十四章 金陵變(一)

路邊的茶樓里,說書人風(fēng)蕭撩大褂上臺,字正腔圓,念出定場詩來:“
道得三皇五帝,功過夏后商周。
五霸七雄鬧春秋,興亡頃刻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shù)荒丘。
前人播種后人收,說甚龍爭虎斗!
前文書咱們講了西陸的三國紛爭以及重櫻艦?zāi)锏膹?fù)仇故事,今天咱們要聊一聊,這大東煌的,亂世風(fēng)云!”
『故事』
若說江陰之戰(zhàn)中的功臣,當(dāng)屬定遠(yuǎn)姐妹二人以及逸仙,然而鎮(zhèn)遠(yuǎn)已亡,天大的功勞就由定遠(yuǎn)逸仙二人平分,不過,這卻只是外人以為的結(jié)果,實際上,江陰血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等待逸仙的卻不是什么獎賞,而是來自朝廷的仇視。
如今的東煌朝廷,已經(jīng)是最為人鄙視的存在,逸仙和定遠(yuǎn)帶領(lǐng)著數(shù)量稀少的東煌艦?zāi)锎驍×藬?shù)十倍于己的敵軍,朝廷竟然責(zé)備逸仙打贏了,說這樣會招來白鷹的報復(fù),屆時又如何應(yīng)對,逸仙面對著朝堂上那幾個陰陽怪氣的老東西,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辯駁,而且,朝廷里面不少的官員都和商會有利益往來,逸仙她們屠殺了商會,這一刀無異于砍在了這群大官的大動脈上,整個朝堂之上,無數(shù)雙眼睛跟惡狼一樣瞪著逸仙,恨不得食肉寢皮以解心頭恨,逸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保家衛(wèi)國竟然也成了過錯。
那是碧藍(lán)歷一八八七年的四月份,那一天是清明節(jié)。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逸仙拎著一壺花雕酒,一邊走一邊飲,此時顯然是酒勁上來了,腳步已經(jīng)開始漂浮,她沒有打著自己平時總帶著的白傘,就那樣淋著雨,在連綿的江南雨中狂飲著,眼角流下來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逸仙狂喊一聲,重重地把已經(jīng)空了的酒壺摔在地上,砰的一下,陶瓷做的酒壺被摔得粉碎,逸仙栽栽愣愣地扶著墻,仰頭看著天空,陰郁的天空,鉛灰色的云朵,一切都是那么陰沉,根本看不見希望。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這些人,枉讀圣賢書!孟子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你們!你們?yōu)榱俗约旱陌矘?,置東煌于何地啊!我,逸仙,不知流了多少血,我的姐妹們,不知流了多少血,為了什么???為的難道不是東煌嗎?難道你們要跪在白鷹的腳底下當(dāng)奴隸嗎?跪著能換來安樂嗎?站起來!難道你們膝蓋生了根嗎?站起來,東煌人是龍的子孫,東煌人,只跪祖宗!除了祖宗,連天上的神都可以踩在腳下!你們這些人是怎么了?為什么要跪著,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逸仙的咆哮變成了嘶吼,路過的人只當(dāng)她是借酒撒潑而已,看了一眼就走了,離她很遠(yuǎn)之后,才開始議論著:“那不是打敗了洋鬼子的大英雄逸仙嗎?怎么落成那般境地了,天天借酒撒潑?!?/p>
“咳,你還不知道呢吧,逸仙大人啊,被朝廷給貶了,直接開除了軍籍,艦裝都被沒收了?!?/p>
“什么?艦裝被沒收了,那會怎么樣?”
“艦裝一沒,她就會變成普通人,再也沒辦法征戰(zhàn)天下了?!?/p>
“可惡啊!逸仙大人是好人,好人為什么會有這下場?!?/p>
“嘁,歷史上這下場的大英雄還少啊,你看看李牧,蒙恬,祖逖,楊家將,岳武穆,戚繼光,誰不是國家的大英雄,別人不說,就說岳王爺,那可是天大的英雄,可結(jié)果呢,莫須有啊,再說戚繼光,那戚家軍百戰(zhàn)百勝,為大明朝滅倭寇征蒙古助朝鮮,最后又如何啊?因為討要應(yīng)得的軍餉被人家給滅了,我跟你說吧,得罪誰,別得罪這群文官,一肚子壞水算計自己人,走吧,走吧,咱們這屁民,也就剩個口嗨了。”
逸仙倚在墻角,潸然淚下,雨水打濕了她的白色旗袍,本來就有些薄的布料濕透之后緊貼著肌肉,透出了幾分皮膚的顏色來,這一幅景象實在太美妙自然會惹來一些登徒子。
一個混混看著逸仙,直嘬牙花子,眼見得逸仙因為酒勁醉倒在雨巷之中,就急忙忙地跑過來,迫不及待地要扛起她,剛一上手,就聽到有人喊到:“住手!”
混混回身,看到一名溫潤如玉的豪門公子,撐著一把古樸雅致的紙傘,身邊還有一名美艷動人的姑娘,看模樣打扮也是個名媛,混混見這公子錦衣華服,知道這人必不一般,心想不太好招惹,但是又一看,這巷子里除了他和他身邊的姑娘之外就沒別人了,心一橫,心說把這男的做了得了,倆女的一起擄走,賣到畫舫去還能多撈點銀子,就把腰里的片刀抻出來了,說道:“小子,識相的滾一邊去,敢多管閑事老子剁了你!”
公子微笑道:“你要是不想死呢,就把那名白衣的姑娘放下。你知道她是誰嗎?”
“老子管她是誰呢,反正今天老子要定她了!”
“真是無知者無畏,你肩膀上扛著的可是擊退了白鷹大軍的英雄??!”
一道人影飛出了巷口,路過的人一看,竟是那混混,只是他的已經(jīng)死了,他的頭蓋骨被那公子給踢碎了。
翌日清晨,逸仙醒來,見周圍的一切很陌生,便知道自己昨天喝醉之后,被什么人給帶走了,再一看自己身上,原本的白色旗袍掛在屋里的衣架上,自己身上套著的則是一件白色的漢服,心想遇上了好人,不但沒有非分之舉還照顧了醉酒淋雨后的自己,等會兒一定要好好的謝謝他。
這時,門推開,昨天救了逸仙的公子走進(jìn)來,見逸仙正坐在床上捋頭發(fā),便問好道:“逸仙大人,您醒了,怎么樣,有沒有頭痛之類的不適?”
“沒事,沒事,這位公子,是你救了我嗎?謝謝你。”
“逸仙大人不必客氣。”
“你認(rèn)得我?”
“逸仙大人是東煌的英雄,東煌人都認(rèn)得?!?/p>
逸仙眼神微微閃動,她把臉轉(zhuǎn)到一邊,用已經(jīng)啞掉的嗓子從喉嚨中擠出一句:“我才不是英雄,英雄都埋在江陰的水面下?!?/p>
“赳赳烈士,天地難泯?!?/p>
“對了,還未請教公子姓名?”
“哦,在下復(fù)姓公孫,單名一個文。”
“文公子,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說來慚愧,文一無官職,二無產(chǎn)業(yè),全靠祖上蔭庇,時而寫幾幅丹青,拿去換些錢,到畫舫里狎樂一番,或者為這畫舫歌女寫一些詩詞,用這些字抵了酒錢?!?/p>
“公子還真是風(fēng)流瀟灑,不拘一格啊。”
“文,放浪形骸,讓大人您見笑了?!?/p>
“不見笑,不見笑?!?/p>
逸仙心里的落寞感再度襲來,公子文察覺到了她眉宇間的一縷愁絲,于是開口問道:“大人您若是想喝酒,在下這里有各個地方的佳釀美酒?!?/p>
“你這家伙,還真是異于常人,若是換了其他男子,見一姑娘宿醉初醒,必然是溫柔呵護(hù),勸誡再三,你可倒好,既不勸我少飲酒,也不弄些醒酒的湯藥,反而問我還要不要喝酒。”
“在我老家,第一天喝酒如果喝難受了,第二天得再喝些烈酒透一透?!?/p>
“你老家在塞北吧?”
“對。”
“原來如此。那你有你們?nèi)钡牧揖茊幔拷o我來一壇。”
“得嘞,逸仙大人既然肯賞臉,那還等什么。”
一張小桌上,兩壇子塞北烈酒,兩盤小菜,一男一女面對面坐著。
逸仙的臉已經(jīng)被酒勁漲得通紅,吃花生米也從用筷子夾變成了用手抓,她說話連舌頭都有些大了,但還是滔滔不絕地倒苦水,而公子文則是安靜地聆聽著。
“我啊,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朝廷了,洋人騎在你頭上,你甩不掉他,你就覺得自己跪得低一點他就能下來了,可能嗎?真是的。朝廷把九龍城割給了皇家,把滬城的一大半讓給了鳶尾,當(dāng)初,當(dāng)初怎么說來著?祖宗之地寸土不可與人,他們都忘了!現(xiàn)在還要自斷雙臂,他們那些老東西,把我給強制退役了,拿著我的艦裝,去跟白鷹示好,乞求她們不要為了江陰的事而報復(fù),我真的不懂,我真的不懂,他們在怕什么?我們只有那么一點人,我們打贏了,該害怕的是白鷹!”
“逸仙大人,東煌有些人是精神白鷹人,他們見不得東煌贏,因為這不僅是打疼了白鷹,還打腫了他們的臉,這些人會想著法的改變這段歷史?!?/p>
“他們?yōu)槭裁匆@樣?”
“因為他們蠢唄?!?/p>
逸仙不再說話,抱起了酒壇子,噸噸噸噸噸噸。
“逸仙大人,這塞北的酒,口感涼薄,味道苦辣,您這么喝,胃會很痛苦?!?/p>
“胃痛好過心痛,胃痛能解,心痛無解。”
酒過三巡,逸仙又一次醉倒,公子文把她扶上了床,喃喃道:“傳說中仙女一般的女人,本以為是個涼薄之人,沒想到竟是這般至情至性,有趣,有趣啊?!?/p>
公子文回到自己的書房里,心說:“東煌的英雄,不該被如此對待,今日,就以我之名,成就你的功業(yè)!”
“不就是一套艦裝嗎?朝廷沒收了你的艦裝,我再為你買一套就是了!”
就憑他的一張紙,一支筆,一碗清水一硯墨。
筆鋒在紙上掃出變化萬千的線條,水墨交融暈染碰撞,中鋒側(cè)鋒,窮盡其妙,一夜之間,十里秦淮之景躍然于紙上,這一卷,竟是從他的書房一直鋪到了院門口。
整整二十米!
“來人!”
兩名侍女款款而來,他把這畫卷交給二人說:“你倆拿上,跟我到老地方賣了去。”
“是?!?/p>
公子文說的老地方,是金陵城里的一家拍賣行,交易的都是上古的文物,名人的字畫,以及天南海北的珍奇異寶,近年來社會動蕩,亂世不休,這里又開始有人賣珍奇的武器,其中就有能夠制造艦?zāi)镉玫男闹悄Х?,不過價格及其高昂,來源也不明,因此沒人敢買,眼下這里就有一枚心智魔方,所蘊藏的艦裝更是罕見,聽說是一艘鳶尾的船,至于怎么來的,并不清楚,有好幾種說法,一種是鳶尾的工程師為了謀取私利,從一開始就瞞報了魔方數(shù)量,偷摸藏了一枚用于制造艦?zāi)锏哪Х?,想要賣個好價錢,第二種說法是這并不是鳶尾的船,而是從撒丁帝國來的,說是撒丁帝國養(yǎng)不起艦隊,于是把還未研發(fā)的魔方買往了世界各地,其中一枚不知為何就流入了東煌,也許中間是經(jīng)過了好幾手交易,還有一種說法是這枚魔方本來是要給東煌添置新艦?zāi)锏?,但是老佛爺修園子沒錢,就把這個給賣了出去,買家也轉(zhuǎn)了手,才來到了這里??傊P(guān)于這枚心智魔方的來頭,可以說是眾說紛紜,公子文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把自己的畫賣掉,然后買這個魔方給逸仙。
這個魔方,標(biāo)價一個億,不過亂世之中,鈔票已然成了廢紙,真金白銀才算貨,就這一枚兩寸見方的淡藍(lán)色小晶塊,黃金要七千兩,這還是起價,真拍起來指不定得到什么程度呢。
然而當(dāng)公子文的這幅十里秦淮拿出來時,滿座皆驚。
這張畫簡直不是人畫的,仿佛是天神握住了筆,在紙上繪出人間好河山。
“這幅公子文的《十里秦淮》,起價七千兩。”
“我出七千五百兩!”
“我出八千兩!”
“一萬兩!”
“一萬兩一次,一萬兩兩次,一萬兩三次,成交!”
賓客一起看向開了一萬兩天價的那個人,那個人竟是一個西洋女人,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穿著描著金邊的白色旗袍,頭發(fā)盤著,場面插了一朵紅色的牡丹發(fā)飾,肩膀上站著一只鷹,那鷹眼神銳利如刀,那女人的眼神,卻有一種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的超脫,她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這張畫,我要了,有了它,即使在大海的另一端,也能看到這一片煙花盛地?!?/p>
公子文覺得這個銀發(fā)女子不一般,卻又說不出來是哪兒,正當(dāng)他想著呢,一位下人拿著個箱子來了:“文爺,這是您賣畫的錢,里面正好是能兌出一萬兩金子的銀票,在東煌任何錢莊都能用,您拿好,這是那西洋娘們兒付的,她還說,您要買的東西,絕對不是一般貨,她愿意助您一把?!?/p>
“這個女人……似乎在哪兒見過?!?/p>
“想起來了,是在清明節(jié)那天的雨中,我扶著逸仙時,她正好與我擦肩而過……莫非,她和逸仙認(rèn)識?”
公子文這邊想著,臺上的商品是一件接一件的出來,雖然其中也有被買走的,不過大多數(shù)都是無人問津,一直到心智魔方被拿出來。
“這壓軸的東西怎么就那么個小方塊???”
“這你就無知了吧,那玩意能造出艦?zāi)飦?!?/p>
“是嗎?可是,誰會啊?你會嗎?”
“我不會?!?/p>
“咱更不懂這個了,這玩意兒,說是能造艦?zāi)锍鰜?,可是咱們說白了就是個有錢的老百姓,哪兒來的那些東西造艦?zāi)锍鰜戆??再說了造出來干嘛?。窟@艦?zāi)锇?,說到底還是國器,咱們要是有啊,指不定攤上多大事兒呢?!?/p>
“那看樣子,今天是不會有人買嘍?!?/p>
“心智魔方,起價七千兩?!?/p>
公子文站起來大喊一聲:“八千兩!”
與他想象中的不一樣,沒人競拍,最后他就用八千兩買了這枚魔方。
“呦,這公子文剛剛天價賣出一幅曠世巨作,這轉(zhuǎn)手就拿了八千兩去買那么個小玩意兒,他這是豬油封了心吧?”
“就是說啊,他要那個東西有什么用處呢,八千兩黃金,那可是普通人幾百年都攢不出的財富,他這說扔就扔了?”
“嗨,這您不懂了吧,俗話說的好,莊稼錢花萬年,買賣錢花十年,藝人錢當(dāng)天完,他只要這畫畫的手還在,今天千金散盡,明天便又還復(fù)來,這就是手藝人的本事,咱們啊,學(xué)不來的?!?/p>
“唉算了算了,家走吧?!?/p>
公子文攥著這枚淡藍(lán)色的小晶體,跟攥著天大的寶貝似的,急匆匆地往家里趕,兩名小侍女提著裙子緊緊地跟著,卻還是被他甩下好遠(yuǎn)。他跨步邁進(jìn)了自家大院,見到逸仙扶著頭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便快走了幾步,來到逸仙面前,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心智魔方放在了逸仙面前,說道:“逸仙大人,您看這個。”
“心智魔方?你從哪兒弄的。”
“買來的,我想這東西你也許可以用上?!?/p>
“花了你不少錢吧?”
“不叫事,不叫事,您快看看能不能用。”
逸仙拿起這心智魔方來,自己赤紅色的瞳孔貼在了藍(lán)色晶體上面,她瞪大了眼睛,在這晶體里面看到了一艘巨大無比的戰(zhàn)艦,它是一艘戰(zhàn)列艦,有著十二門巨炮,但是無法判斷型號,也看不出來究竟是哪一勢力所屬的戰(zhàn)列艦。
“你是要,把它送給我嗎?”
“當(dāng)然,寶劍贈英雄嘛。朝廷不待見你,我待見你,說句實話,朝廷那些家伙,我也厭惡得很,這金殿上,盡是些奸臣嘴臉的家伙 ,是時候清君側(cè)了,您說是不是?”
“清君側(cè)?”
“這個朝廷,該換換血了,逸仙大人,難道您不想改變眼前的這一切嗎?”
朝廷里,一群跪族。
江湖上,盡是貪利小人。
民生凋敝,金陵的一城繁華掩蓋不住舉國的破敗。
忠良被排擠,金錢成了至上準(zhǔn)則。
面對敵人,毫無血性。
這,還是東煌嗎?
曾幾何時,東煌是世界的中心。
那時天下各國的才俊,都來長安留學(xué),那時的東煌人,騎著戰(zhàn)馬,高舉軍旗,在塞外大旗一揮,就能讓邊境部族為自己效忠,那時的東煌人,只有蓬勃的朝氣,沒有昏沉的暮氣,他們的腰永遠(yuǎn)是直的,眼睛永遠(yuǎn)是向前看的!
可如今呢,不齒于列邦,被輕于異族。
打贏了仗,自己卻先害怕起來,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這樣的朝廷,留之無用,這些官員,亦是留之無用。
今天自己重握手中刀,就該為東煌披荊斬棘!
“東煌,你的逸仙回來了!”
逸仙拿起心智魔方,按在自己的心窩上,對公子文說:“融合的過程很痛苦,我不想讓你看到……可以回避一下嗎?”
“了然,了然?!?/p>
公子文轉(zhuǎn)身離開,帶上了門,就聽見背后傳來一聲逸仙凄厲無比的慘叫,這個叫聲斷斷續(xù)續(xù),一聲高過一聲,那可是等于將自己活活地抽筋扒骨再裝進(jìn)去一副新的骨架一樣,那種痛苦不會有任何一個普通人能承受住,對于艦?zāi)飦碚f,也鮮有人受過這樣的苦,她們大多數(shù)都是建成之后便不再多改,而東煌的情況卻是不一樣,她們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些老阿姨級別的戰(zhàn)艦,早已經(jīng)跟不上時代,要想煥發(fā)戰(zhàn)斗力,就得拆掉舊艦裝,換上新艦裝,只有經(jīng)歷過這般劇烈無比的疼痛,才能換來涅槃重生,定遠(yuǎn)如此,逸仙如此,致遠(yuǎn),海圻等人亦會如此。
等到院內(nèi)的聲音逐漸消失,公子文才推門進(jìn)來,一進(jìn)來,就看見逸仙倒在地上,渾身被汗水濕透,嘴角殘留著一縷殷紅,衣襟上則是一大灘吐出來的血,而她的腰胯兩側(cè),新艦裝正熠熠生輝。
這具艦裝,十二門巨炮分列兩側(cè),而炮塔則是被兩頭機械獸背負(fù)著,眾多的副炮像是刺猬一樣密布在兩頭機械獸的肩膀和前肢,從外觀上看,這兩頭機械獸竟然是東煌傳統(tǒng)文化中的“睚眥”,這睚眥乃龍之二子,性情剛烈,嗜殺好斗,若是如此看來,這艘戰(zhàn)艦的設(shè)計者必是東煌人自己,但為何又不把它完全的建造出來,而只是將這艦裝縮成魔方。
這枚離奇的魔方究竟從何而來,已然無從知曉,可以確定的是,東煌人在嘗試設(shè)計出自己的艦?zāi)飦恚皇且蕾噺乃麌徺I,想到逸仙自己本來就是國人自主建造的艦?zāi)?,那再?gòu)想出一個更加龐大的巨大號逸仙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這位設(shè)計師,還真的是個鬼才,即便龐大如鯨,也只有九門主炮,他竟然在戰(zhàn)艦身上加了十二門主炮,分了四個炮塔,這四個炮塔是前二后二的分布,船體寬大,副炮眾多,至于防空炮更是被安插得密密麻麻,現(xiàn)在想來,也算知道為什么不直接建造出來了,因為東煌的資金和技術(shù)根本不足以搞出這么“想屁吃”的戰(zhàn)艦來,只能找現(xiàn)存的艦?zāi)锱c她們進(jìn)行魔方交換,直接安插在現(xiàn)成見艦?zāi)锏纳砩?,與她融合一體,這樣就能直接發(fā)揮出戰(zhàn)艦之力來,不過這樣做了之后,艦?zāi)餂]有辦法把這艘戰(zhàn)艦進(jìn)行具象化,也就是召不出自己的本體來,在需要遠(yuǎn)洋的時候,就沒有了辦法,只能蹭別人的船體。
“逸仙大人?逸仙大人?您怎么樣?”
“痛……好痛……我感覺自己的骨頭全都碎了,然后又重新聚合起來,真的好痛……唔”
逸仙又吐出一口血來,緊接著艦裝冒出一陣藍(lán)光,便消失不見了。
公子文見狀,趕緊把逸仙抱起來,安置在屋里的床上。
逸仙表情很是痛苦,猶如置身于十八重地獄之中,她眉頭緊鎖,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而此時,她眼前的景象又是另一番天地。
逸仙漫步在一望無際的蒼藍(lán)大海之上,她眼前的一切都是格外的詭譎,仿佛是一個異世界,在大海上,站著一頭野獸,她走近了,看到的是一頭龍首豹身的異獸,這頭異獸對她說話了:“我就知道,終歸要有人來喚醒我,你是能背負(fù)我的力量的人嗎?”
“你,是誰?”
“我是這艘船的化身,我代表的是東煌人的意志?!?/p>
“東煌人的意志?”
“睚眥必報,他們寄希望于我,用來向異族報仇。我已經(jīng)在黑暗中等待了很久,當(dāng)年,制造出了我的大人將我進(jìn)獻(xiàn)給朝廷,卻因為這皇上的后媽要修宮殿缺錢而將我賣了,此后易手?jǐn)?shù)次,本以為會明珠夢塵,沒想到,竟然找到了一個能夠容納我的容器,逸仙,你不是想要一個嶄新的東煌嗎?我可以幫你!”
“給我你的嗜血與兇狠吧!我已經(jīng)受夠了這忍氣吞聲的日子!”
“??!”
逸仙腳下的海洋突然裂開,讓她墜入到無盡的深淵之中,深淵下,巖漿沸騰,地獄業(yè)火焚遍身軀,那一路之上,彼岸花盛開,逸仙墜入到血腥混濁的河水之中,一直沉著,沉著,直到穿過水面……
逸仙睜開了眼睛,疼痛感消失了很多,她活動了一下筋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一旁的公子文大喜道:“我的天啊,逸仙大人,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了半個月了?!?/p>
“什么(?o?;!半個月!”
“是呀?!?/p>
“我……”
逸仙翻身下床,來到院中,雙手一振,背后藍(lán)色熒光環(huán)繞,光華散盡,這套新艦裝便呈現(xiàn)在她眼前。
與剛結(jié)合時的形態(tài)不同,此時的艦裝更加精美,變成了兩頭機械獸拉著的一輛戰(zhàn)車,主炮炮塔兩座由機械獸背著,另外兩座安置在戰(zhàn)車車身之后,而車身中的華麗座椅,正好可以讓逸仙坐在上面。
“太奇幻了,這艦裝竟然改變了形態(tài),與第一次大相徑庭。文公子,謝謝你愿意幫助我,我,拿什么回報你才好呢?”
“回報就不必了……英雄,我在等英雄來掃清這濁世,逸仙,去點燃這世間吧!用火與血,來凈化這個污濁不堪的東煌!這曾是我的理想,可我敗給了現(xiàn)實,所以我?guī)湍?,我覺得你可以完成這偉大的事業(yè)!”
“我必不負(fù)君?!?/p>
逸仙輕輕的抱住了公子文,高聳的艦橋緊貼著這少年的胸膛,常年流連煙花地的公子文被逸仙這樣抱住,竟然露出了幾分羞澀。逸仙輕淺一吻,便離開了公子文的府邸,猶如驚鴻一飛而過,留下了一場美妙的夢。
是夜,逸仙回到了港區(qū)。
她沒有穿著往常的白衣,而是和鎮(zhèn)遠(yuǎn)一樣,換上了緊身的黑色皮衣,頭發(fā)也扎成了高馬尾,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白傘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兩把半米長的短刀掛在腰后,她悄無聲息地潛進(jìn)了港區(qū)里,來到雙海的臥室中。
此時,平海和寧海正在睡覺,萌萌的姐妹二人摟著個熊貓抱枕,模樣格外的可愛,忽然間,寧海睜開了眼睛,說了一句:“什么人!”
見門口人影閃動,心想有了賊人,抄起軍刀,急忙忙撩袍,來到院中,按燕翅退繃簧,使了個夜戰(zhàn)八方藏刀式,卻見刀鋒所指的,正是逸仙。
“逸仙姐姐,你怎么來了?”
寧海大驚,趕緊把刀收了回來,上前拉住逸仙的手說:“逸仙姐姐,你這些天怎么樣?有沒有被壞人欺負(fù)???那些老東西有沒有繼續(xù)為難你?”
“沒事的沒事的,寧海,我沒事的,我就是想你們大家了,所以過來看看你們……”
“逸仙姐,說起來,大家都生著氣呢,你知道嗎?皇家派了個艦?zāi)飦?,說是要來給東煌示好,這下可好了,朝廷里那些假洋鬼子全都圍著她轉(zhuǎn),把她捧上了天,生怕沒伺候好被皇家怪罪,現(xiàn)在還要她來當(dāng)旗艦,指揮我們,你看看,東煌的軍隊竟然要被一個皇家人來指揮,大家都不服,怨言一天比一天多?!?/p>
“皇家的人,是誰?”
“她叫歐若拉?!?/p>
“是她啊……皇家真是什么人都敢派,她可是被東煌活捉過,竟然把這么個貨派到東煌來。根本就是吃定了東煌朝廷不敢怠慢她?。 ?/p>
“仙姐,現(xiàn)在定遠(yuǎn)阿姨因為鎮(zhèn)遠(yuǎn)阿姨的死郁郁寡歡,我們都盼望著你來做我們主心骨呢!”
“寧?!鋵?,我已經(jīng)想好要怎么做了?!?/p>
金陵城的皇宮比之北都城,格局稍顯得拘謹(jǐn)了,與西京城的大明宮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只不過北都城和西京城現(xiàn)在都是北洋軍說了算,北洋的大小姐定遠(yuǎn)算是給朝廷面子,委身到南方替朝廷打仗,而金陵第一艦隊的逸仙就沒那么堅實的后盾,成了朝廷里的跪族們謀害的對象,明著來不了,就想暗中找她的不是,只要能換取自己的安生,他們可以出賣任何人,只要他們的白鷹爹開口,這些人把天子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逸仙何等的聰明人,雖然已經(jīng)有了新的艦裝,卻藏得極好,處處都給人一種頹廢的感覺,讓人們堅信,逸仙已經(jīng)墮落了,她再沒有雄心壯志,徹徹底底成了一個沒有用處的廢人。
投降派的眼線跟著逸仙,卻見逸仙每天出入的地方盡是些勾欄瓦舍,花街柳巷,有時候則會去海岸附近的夜店去蹦迪,釣幾個凱子,總之,就是沒有正經(jīng)事。
狼為了活命,有時候會披上羊皮, 藏起自己尖牙,蟄伏待機。
半年后,一張急報送達(dá)朝堂之上,上面寫著:“皇家遠(yuǎn)東公司在九龍城和當(dāng)?shù)厝税l(fā)生了流血沖突,皇家死傷甚多?!?/p>
一直都是跪族的朝廷官員們這下炸了鍋,生怕皇家怪罪,紛紛表示要給皇家大大的賠禮,有說要賠錢的,有說要割地的,就差給皇家人跪地上叫祖宗了,大臣們七嘴八舌的一陣爭論,最后裁定的結(jié)果,是讓皇室的人親自出面去九龍給皇家賠禮道歉,而負(fù)責(zé)送這位使者去九龍城的,正是出身自皇家的巡洋艦,海圻,同時,還有海天和致遠(yuǎn)兩人陪同。他們帶著朝廷近百名官員,還有數(shù)額龐大的賠償款,從金陵出發(fā),準(zhǔn)備走水路前往九龍城。
剛出金陵的港口,逸仙便突然出現(xiàn)在海圻船艙之中,不一會兒,就傳來一陣慘叫,而海圻則皺著眉頭,對出來的逸仙說:“你就不能下手輕點,把我的船艙搞得這么臟?!?/p>
“抱歉抱歉,回頭我給你收拾!”
另外兩艘船上,也是一陣慘叫和流血。
為了確保不留下活口,逸仙叫人把他們的首級取下,再將尸體扔進(jìn)大海,而后,逸仙召集了所有的參與者,大概一千八百多人,聚集在海圻船體上。
“姐妹們,我們保家衛(wèi)國,流血犧牲,打敗了數(shù)十倍的強敵,可是沒想到,換來的結(jié)果卻是如今這般,如此,我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我們能容忍外族人騎在我們龍的傳人的頭上嗎?”
“不能!不能!不能!”
“姐妹們,朝無正臣,內(nèi)有奸佞,當(dāng)興兵討之,以清君側(cè)之惡,傳檄天下,奉天,靖難!”
碧藍(lán)歷一八八七年,十一月。
一直混跡于花街柳巷的逸仙突然登高一呼,被派出去要向九龍城的皇家勢力道歉的隊伍斬殺了朝廷派去的官員,她們簇?fù)碇菹?,返回了金陵城?/p>
他們這些廢物,如何能想到,逸仙在軍中的威望,豈是削職開除就能減去的;他們這些廢物,如何能想到,異國的狼子野心,不是奴顏屈膝就能撫平的。
留守在金陵的寧海,以及以定遠(yuǎn)為首的北洋軍,她們追隨著回來的逸仙,一起來在了金陵城的外面。
一聲巨響,逸仙用自己的艦炮轟開了金陵城的大門,十一月的冰雨下,身穿白衣的東煌艦?zāi)餂_進(jìn)了帝都皇城。
數(shù)百年后的歷史書中,這樣記載著這一場“清君側(cè)”的行動:“碧藍(lán)歷一八八七年十一月十三日,逸仙炮轟皇城,阬殺朝廷官員及親王宗室三千五百二十四人,殺宮中妃嬪宮人兩萬三千一百二十一人,株連九族殺二十二萬七千九百八十二人,金陵城腥風(fēng)蔽日,血流成河,江水殷紅,所筑京觀立于江畔,甚為駭人,稱金陵之變?!?/p>
踏過染血的臺階,逸仙一步一步登上了皇宮的大殿,她看到了那個瑟瑟發(fā)抖的太后,她已經(jīng)沒有往日發(fā)號施令的氣魄,就像一個普通的老婦人一樣,蜷縮著。
“你不該為了修園子,把它賣掉?!?/p>
逸仙向太后展示著自己的艦裝。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究竟誰才是國賊!難道你心里還不清楚嗎?”
逸仙沒有賜給太后一個體面的死,她和其他人一樣,被斬了首級,砌進(jìn)了京觀里。
弱者,即便跪下來求饒也不會換來活命的機會。
八百年前,金氏入主東煌,彼時世界還沒有“艦?zāi)铩边@種武器,金氏的鐵浮屠可以橫行天下,然而時過境遷,昔日馬背上的英雄絕對想不到自己的后輩兒孫是如此的窩囊,以至于東煌一度淪喪,險些亡國,即便后來亡羊補牢,也為這國家的衰亡埋下了禍根。
逸仙重回金陵城后,人們無不歡呼英雄的歸來,而后,皇宮內(nèi)院里的各種各樣的丑聞也被傳播開來,例如皇室的奢侈和腐敗,白菜只吃芯,雞蛋一個要八兩銀子,太后一頓飯要吃一百零八道菜,貴族之間的惡行也被傳揚開,例如讓美貌女子扮作桌椅,抽大煙抽到倒賣家產(chǎn)等等,頃刻之間,金氏皇族的名聲一落千丈,被萬人唾罵,轉(zhuǎn)瞬間皇族人心盡喪,再無人支持金氏。
“我們?nèi)甜嚢ゐI,他們這些皇家貴族竟然如此奢侈,他們有沒有把我們當(dāng)人!”
“就是!這些人根本就只顧自己的享樂,不管我們死活,被殺了真是活該!”
“逸仙大人才是我們的英雄,逸仙大人萬歲!”
至于金氏最后一個皇帝的死,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鬧劇罷了。
那是金陵之變后的一個月,皇帝懼怕逸仙會下手,于是,憤怒的皇帝帶領(lǐng)著僅剩的忠心的部下去沖擊逸仙的府邸,可惜當(dāng)時逸仙在秦淮河畔的畫舫里風(fēng)花雪月,沒能親眼見到憤怒的皇帝,逸仙麾下的艦?zāi)飻貧⒘嘶实郏瑢⑹准壍踉诹顺情T樓上。
金氏皇族的最后一人也消失在了世上,死去的皇帝連個棺材都沒有,尸身被扔在了金陵城外的亂墳崗里,和那些被餓死的災(zāi)民一起逐漸變成白骨。
逸仙回府知道了這件事后,笑了笑,對手下說:“說這皇帝是個廢物,他還真是個廢物,不如給他的謚號就叫廢物好了”。
于是,金氏皇族的最后一個皇帝,被稱為“廢物帝”,在史書中留下了千年的笑柄。
勝利者,就是可以這樣隨意嘲弄失敗者。
碧藍(lán)歷一八八七年的除夕夜,這一天不僅是東煌的最重要的節(jié)日,還是東煌的新皇登基的日子。
登上皇位的,是身著袞冕的逸仙。
十二章紋,熠熠生輝。
逸仙成為了東煌的女帝,此后三十年間,東煌國富民強,再無人敢覬覦。
但此時的東煌,尚處于危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