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1

“還是不要了吧？”宋嵐說這話的時候牢牢盯著天花板，滿臉的生無可戀。

“不要什么？你這身體還沒好，我不做飯咱倆不都得餓死？等著啊，老子下面去?！?/p>

“不……”話還沒說完，薛洋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廚房，聽著柜門被拉開的吱嘎聲，宋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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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堪再回首。每當(dāng)宋嵐閉上眼睛，過往的痛苦回憶都會在眼前唰唰閃過，還不斷變換著角度來回播放，時不時給他來一個緩慢放大的特寫特效，定格在一盤透著詭異紅色的拌面上。

嘶——

那場面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蹭蹭往外一身身的冒冷汗。

宋嵐這人本來不太會做飯，最拿手的也就是炒雞蛋。番茄炒蛋、黃瓜炒蛋、苦瓜炒蛋、韭菜炒蛋……只要是跟雞蛋沾點邊他都會炒，再復(fù)雜一些的學(xué)一學(xué)其實也能做，但他很少做飯。一是進廚房做完飯還要收拾，他這個人潔癖上來可能連鍋都得重刷一遍，太費時間；二是他工作忙，中午沒時間回來做完再吃，通常都是去小餐館湊合著對付一頓就得趕忙回去繼續(xù)工作。

說來也是巧，他跟薛洋就是在餐館認識的。對面餐館新來的小伙計不清楚他有餐飲補助，真把他當(dāng)成了來吃霸王餐吃完就走的混蛋，拎著大勺就從后廚沖了出來甩他一身菜湯。宋嵐年輕氣盛的，哪能就此罷休啊，兩個人沖出店門扭打成一團，隨后被警察叔叔拎回局子一同教育。

出來的時候宋嵐身上的菜湯早就干了，一股子牛肉味，聞著是真餓。打了他的那個小伙計站在墻邊看他出來重重哼了一聲，一張口連珠炮似得抱怨起來：“你這個人真是的！有餐飲補助不早說！統(tǒng)一劃卡不早說！個龜孫下手還挺黑！看給老子打的，都他媽破相了！龜兒子，你來，換個地方打不死你的?。?！”

這些話也不知道憋了多久，嘚嘚嘚嘚比子彈速度還快，連個插嘴的空檔都沒給宋嵐留，大氣不喘雙手叉腰罵得唾沫星子亂飛。薛洋罵了半天把自己累的夠嗆，但其實宋嵐一句沒聽懂。

【求助】在？有四川的嗎？在線蹲等一個四川話翻譯，特急??！

算了，這種事還是別等了。宋嵐面無表情斜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艸！你他媽別走！”薛洋一個飛撲從后面來了個鎖喉，“老子今天跟你……”

見此，路過的警察叔叔怒吼一聲：“你倆是剛出局子就想再進來嗎？”

薛洋跟著一哆嗦，腳步剎不住猛地往上一抬，雙腿就纏上了宋嵐的腰，用可憐兮兮膩膩歪歪的聲音撒嬌道：“跟你回家還不行嗎？老公啊，不生氣好不好??？我再也不打你了，老公啊~”

“……？？？”你這唱的是哪出?。克螎瓜氚阉ο聛?，但薛洋勒的死緊，簡直像長在他背上一樣，還貼上來把臉放在他頭上一通亂蹭。

“老公我們回家吧?！毖ρ笞约憾伎毂粣盒耐铝?，卻還沒忘了在宋嵐耳邊小聲道：“快走你個傻子，你還真想被抓緊去??？”

宋嵐立刻撒腿就跑。

跑了能有一條街才把薛洋放下。兩人對視三秒，薛洋先笑噴了。

“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p>

宋嵐愣了一下，有意思？什么意思？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叫薛洋，你叫什么？”

“宋嵐。”

“宋嵐。行吧，給你個機會請我吃飯?！?/p>

“我為什么……”宋嵐試圖反駁，但肚子是真餓。低頭想了想，這一天過得是真不太順，又累又餓還背著人跑來跑去，突如其來的心累讓他失去了反駁的力氣，認命一樣點了點頭。

薛洋立刻就笑了，小虎牙半露在外面晃了一晃，莫名有些可愛。宋嵐覺著臉上有些發(fā)燙，拼命告訴自己這都是餓的。

后來就有些日久生情的俗套了。宋嵐總?cè)ゲ宛^吃飯，薛洋沒事的時候就出來轉(zhuǎn)悠一圈懟他兩句，或者晚上回去組個局子打兩把游戲，放假沒事干出去看個電影逛個街。薛洋喜歡跟他開玩笑，半真半假地撩著他，但宋嵐卻都當(dāng)了真。房約快到期忙著找新房子的那段時間，宋嵐特意找了薛洋一起，兩個大男人在大街小巷里轉(zhuǎn)悠了三天，才看中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

薛洋前前后后看了好幾遍，心里也很滿意，除了價錢貴點之外。他盤腿坐在飄窗上單手托著腮，假裝在看外面并不存在的風(fēng)景，隨口問道：“剛才看的那個也不錯，你一個人住的話真不用非要二室一廳，一室一廳不更方便打理？”

“我不是一個人住的?！?/p>

[省略一段]

薛洋搬進了那天什么都沒拿，宋嵐也沒多想，前后張羅著給薛洋買了好些日用品。只是半個月過后，宋嵐才知道他為什么啥都沒帶。

因為薛洋壓根不是搬出來而是逃出來的。

他們公司的總裁帶著秘書坐在他家客廳的時候，宋嵐整個人都是懵的。

“你就是把阿洋拐跑的那個宋嵐？”金光瑤笑的異常和善，但宋嵐總覺得背后涼颼颼的。一旁的聶明玦沒有說話，只是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刀子似的目光割在身上，痛的是那顆脆弱的小心臟。

怎么會有總裁養(yǎng)子不好好當(dāng)他的富二代跑去對面餐館當(dāng)廚子這種事情發(fā)生?。。?！

“廢話，不然你以為餐補是哪里來的？餐館也是他開的。”薛洋在他耳邊說得特別小聲，幾乎聽不到藏著的鄙夷嫌棄。

“哦……”奸商。

“年輕人談戀愛就好好談，又不是不讓你們談，連句話都不說就搬出去住，未免太過分了?！?/p>

“差不多得了還沒完沒了了，老子現(xiàn)在是個成年人了，監(jiān)護權(quán)對老子不好使，該干嘛干嘛去行不行??？！”

“不行，把你從街上撿回來辛辛苦苦養(yǎng)到大，好好的孩子說跑就跑你有想過我這個當(dāng)父親的心里很受傷嗎？”金光瑤掩面哭道。

“我謝謝你啊，你撿我的時候我都快十八了，前前后后不到半年我就成年了，哪辛苦了？”薛洋默默翻了個白眼，“你就演吧，不當(dāng)演員真是屈才了?！?/p>

“那是聶懷桑?！?/p>

“……”宋嵐默默閉上了嘴，乖巧跪在一邊覺著聽不懂的還是別插嘴比較好。

后來也沒吵幾句，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只是宋嵐總覺著金光瑤對他有意見，這點從突然增加的工作量上就能看出來。但好在忙了一段時間在日日看不到人影的薛洋的威脅下，金光瑤給他放了三天假。

就是這三天，讓宋嵐的人生徹底發(fā)生了改變。

原本想著薛洋是個廚師做菜能很好，但放假第一天宋嵐就開始懷疑起了人生。

面前這盤，據(jù)說是獨家特制的拌面，處處都透著股詭異的紅光。而整個制作工序更是讓宋嵐心驚膽戰(zhàn)。水還沒開就往里扔面，煮了半天面泡的都快發(fā)了水才剛翻了個水花，有的地方泡的稀爛有的地方卻還是脆的。腸外面煮熟了是滾燙火熱的，一口咬下去卻能吃出從冰箱里帶出的冰碴子，簡直是冰火兩重天。還有配料，宋嵐眼睜睜看著薛洋倒進去好幾種不同的辣椒醬，連口大氣都沒喘，紅彤彤的一盤拌面擺在面前，宋嵐連坐在餐桌前的勇氣都拿不出來。

這口下去，可能真會死。

宋嵐還是聰明的，趁著薛洋在做其他菜的時候下樓買了1L的純牛奶，抱著上樓的時候聞見自家傳來的極具殺傷力的菜香，沒忍住打了一路的噴嚏。宋嵐站在門前給自己做了五分鐘的心理建設(shè)，硬著頭皮視死如歸，捂著鼻子低頭沖了進去。

“哦豁，回來的正好，開飯了。”

“哦?！?/p>

宋嵐坐在桌前從心底打了個哆嗦。他指著桌上那一盤盤看不出是什么的紅色物體，努力了半天才沒讓自己的聲音哆嗦，“這是什么？”

“水煮牛肉?！?/p>

“這個呢？”

“蔥油拌面?！?/p>

“？你再說一次？這是個啥？”

薛洋得意道：“這是我發(fā)明的獨家特制，蔥油拌面的進階版：紅油拌面！”

“嘶——”宋嵐倒抽一口涼氣，指著另外一盤問道：“這個呢？”

薛洋更得意了，夾起一筷子就要往他嘴里塞：“這你就沒吃過吧？我新學(xué)的菠蘿咕嚕肉?！?/p>

宋嵐不住往后躲：“你說實話。”

“……的簡化版，菠蘿炒肉?！?/p>

“我讓你說實話。”

“……的簡化改良版，麻辣菠蘿炒肉?！?/p>

“我天爺？？”

“咋？辛辛苦苦做的不想吃？”薛洋臉色一變，啪地摔了筷子。

“只是沒見過有點好奇。吃。吃?！笔钦娴臎]見過哪家的菠蘿炒肉還是連著皮一塊炒的。宋嵐思量半天選擇了那盤看上去不那么恐怖的拌面，夾起一筷子放進嘴里，腦子頓時嗡地一聲，額上青筋瘋狂跳動差點沒炸，他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悠，幾個長著翅膀的小天使蹦蹦跶跶晃得他更暈，當(dāng)場眼淚跟著鼻涕就下來了。別問，問就是感動的都哭了。臉通紅通紅跟菜一個顏色，抓著一旁的牛奶瘋狂往下灌。

“好吃嗎？”

“……?！彼螎挂詼I洗面。好半天，他才緩過那陣上頭的辣勁，上帝也放棄了召喚。宋嵐又喝了兩口牛奶才敢開口說話，大著舌頭問道：“你和我說實話，那家餐館是怎么開到現(xiàn)在還沒倒閉的？”

“倒閉個屁，那是家川菜館，就你一人回回點不辣的。”薛洋翻了個白眼，“我學(xué)的是可是川菜，手藝純著呢！咋，你不信？”

“信，我信?！睆目谝艟吐牭某鰜怼Ｇ笊顾螎汞偪顸c頭，但眼下還是得找個方法自救一下。宋嵐拿紙巾清了清嘴里的口水，重重咳嗽幾聲，故作嚴肅道：“但你這樣我會被看不起的?！?/p>

薛洋停了筷子，斜眼瞪著他，面上似笑非笑：“咋個意思？”

宋嵐沉著冷靜擦著口水，盡力保持口齒清晰：“你看，魏無羨他家是藍忘機做飯，聶懷桑他家是藍曦臣做飯，金光瑤他家聶明玦偶爾做飯做的還挺好吃。你看出規(guī)律來了嗎？”

薛洋思考一陣重重點頭：“做飯的都是在上面的，我懂你，以后我就是上面那個?！?/p>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以后做飯就讓我來。”

“憑什么！你做的又不好吃！”

“本來我和你在一起你爸……金光瑤就不怎么同意，你在餐館炒了一天菜，回家還得繼續(xù)做飯，他不更覺得是我欺負你了嗎？那下次回家更沒有好臉色了，這工作一天比一天多我看他就是不想讓我回家，這樣你就不用做飯給我了?！?/p>

“……”說的似乎有道理但總感覺有哪里不太對。

薛洋陷入了沉思。還沒思考明白，宋嵐就吻了上來。

“舌頭疼，你幫我看看？”

“浪費糧食。”薛洋嘴上抱怨著，卻仍是配合著讓他脫下了自己的衣服，順著力道撲進他懷里坐在腿上，“行吧，以后就你做飯得了?！?/p>

“好?！彼螎谷嗔藘砂咽指谢伒钠ü桑钌钣X得活著不易。

卻不想這飯一做就是快十年。

更想不到薛洋養(yǎng)成了新的習(xí)慣。

吵架了敢頂嘴是不是？來來來，吃完這盤紅油拌面我們再來慢慢說。

吃完那盤紅油拌面誰還有命跟你慢慢說？！輸贏面前還是命比較重要，同居這么多年床頭打架床尾和，宋嵐果斷選擇了先妥協(xié)。之后從床上教訓(xùn)回來。

湊活過吧，還能離是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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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嵐躺在床上默念好多句，等薛洋進門視死如歸般把眼睛一睜，卻沒看見意象當(dāng)中那盤詭異的拌面。

“這是？”

“傻了吧？熱湯面沒見過？老子還給你臥了倆雞蛋切了肉下去。你腸胃炎還沒好，吃不了辣的，想什么呢？把你害死警察第一個找我。

真以為我給你做了紅油拌面啊？”

熱氣熏著眼睛，宋嵐心里突然有幾分感動，也顧不上還掛著點滴，掙扎著從床上爬起湊上去輕輕在他額上吻了一下。

湊活過唄，反正誰都沒想過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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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間 2

“我不喝?！毖ρ蠊緡佉宦?，從沙發(fā)上艱難翻身坐起，原本好好蓋在身上的毯子被他這一折騰順著腿滑落到地上，縮成委委屈屈的一團。廚房里的男人見此皺著眉頭輕嘖一聲，卻沒忘了繼續(xù)手上動作。

滾燙的開水自壺中傾瀉而出，落在杯底的褐色顆粒上，散出些微苦澀的熱氣。宋嵐握住勺柄輕輕攪動，時不時在杯底撈上一撈，待確定感冒沖劑已經(jīng)全部融化后才小心翼翼地兌了些涼水進去。宋嵐停了攪拌的動作抬手摸了摸杯壁，溫溫?zé)釤嵘杂行C手，又似不放心一樣用勺子舀了些許藥水自己嘗了一口，溫度剛剛好，不會叫那人燙了舌頭，這才放心下來，端著藥水走到沙發(fā)前。

薛洋盯著他手里的杯子眉毛簡直要皺成一團，小腿在沙發(fā)上不住彈動，若不是宋嵐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只怕下一秒這腳便要踹翻自己手上拿著的藥。

“病了還不老實，喝藥。”宋嵐矮下身子蹲在薛洋面前，將自己上半身的重量牢牢壓在他腿上，讓他不能再動彈半分。雙手捧著杯子送到他的嘴邊，視線也隨著動作移動到他臉上。白皙的皮膚被高熱熨燙出一大片緋紅的印子，連眼眶都是紅的。偏偏燒成這樣還要皺著眉頭擺出一副兇相，惡狠狠地瞪著他。若是換了平時，這盛氣凌人驕縱蠻橫的兇惡模樣還有點殺傷力，只是現(xiàn)下他被高溫從內(nèi)烘烤著，眼角還藏著被燙出來的點點淚花，看著實在是軟綿綿的沒什么威懾力，還有點可憐兮兮。

薛洋見用目光威脅不起作用，便抬手想將嘴邊的杯子推開。褐色的液體隨著動作在杯中晃出一圈圈漣漪飛濺出些許，正落在宋嵐手背上。宋嵐輕輕嘶了一聲，似被燙到了一樣，薛洋只得收回手，賭氣一般將頭扭向一邊，啞著嗓子怒道：“離老子遠點，滾開。”

病成這樣，罵起人來也像撒嬌。

宋嵐低低嘆了口氣，頗有些心累道：“你先喝藥，等下做紅豆沙給你吃?！?/p>

薛洋聞言眼睛一亮，迅速轉(zhuǎn)回頭，卻又覺得自己不該這么快就妥協(xié)，白白在他面前丟了面子，因而只冷冷哼了聲沒有接話。宋嵐心知此招已經(jīng)奏效，抬手指了指廚房：“東西都泡好了，你把藥喝了我立刻去做?！?/p>

“居然學(xué)會要挾人了。卑鄙。無恥?！毖ρ笮睦锔C著火，一把搶過杯子將里面的藥劑咕咚咚喝得一干二凈，苦的五官全皺在了一起。宋嵐輕輕笑了聲，接過杯子放到茶幾上，拾起地上的毯子抖了兩下重新披回他身上，又將靠墊拍了兩拍扶著薛洋倚靠在上面，最后沒忘記把暖水袋塞回他懷中。薛洋對這服侍照單全收，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忍不住瞇起眼睛輕輕哼了一聲。

宋嵐打開電視連上平板調(diào)出一部喜劇電影，做完了這一切仍舊有些不放心薛洋在這躺著，回過身輕輕拍了拍他的屁股：“要不回床上去？做完了我叫你?！?/p>

薛洋不耐煩地揮揮手：“不用，不用，做你的飯去，別擋著我看電影?！?/p>

行吧，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宋嵐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妥協(xié)了。

起身來到廚房，宋嵐忍不住回頭去看薛洋，沙發(fā)上那人抱著熱水袋倚著靠枕正因為電影無厘頭的劇情笑得嘻嘻哈哈，一直懸著的心稍稍落了回去。想當(dāng)初裝修時薛洋堅持一定要把這面墻鑿穿搞什么開放式廚房，他那會兒還以“油煙太大會弄臟客廳”為由反對過，卻在裝修好后才發(fā)現(xiàn)，從這里望過去剛剛好能看見沙發(fā)，和沙發(fā)上的那個人。那點小心思是真是假宋嵐也沒去求證過，若是問了大約也只會得到“我只是想看你清理客廳”這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回答，倒不如不說破，就當(dāng)自己猜的是正確答案。

宋嵐系好圍裙深深吸了口氣，將泡著紅豆、蓮子、百合的小盆端到灶臺前，鍋子早已在灶臺上放好。他將小盆端起移到鍋子左上方小心向下傾倒，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過猛，怕盆子倒扣導(dǎo)致這些泡了兩個小時的東西會跟著水一起飛濺出去，傾倒完畢后宋嵐沒忘了往里面加上點陳皮提味。

熬這蓮子百合紅豆沙要廢好些力氣。這火不能太大也太小，要時時看顧不住用著勺子攪拌才行，稍不注意便要糊鍋。宋嵐不敢馬虎，開了火后一直在旁盯著，長柄的木勺在鍋內(nèi)來回晃動，時不時還要拋些冰糖下去。

薛洋向來愛吃甜的，生病的時候嘴里沒味就更念著甜食，偏他本人學(xué)的是川菜，對這甜點沒怎么涉獵過，做起來總覺得不好吃。宋嵐聽他叨念了幾遍哪能猜不出他什么意思？便也開始學(xué)著做些甜點來。

宋嵐對甜食沒什么研究，所有東西到他嘴里都是一樣的甜，最開始沒少被薛洋嫌棄過。就拿這紅豆沙來說，當(dāng)初學(xué)的時候做了能有十多次，次次薛洋都喊“不甜”。慢慢地，宋嵐也掌握了些經(jīng)驗，攪拌的時候要慢要均勻，火不能開得太大要文火慢燉，一點點地?zé)醭黾t豆本身的甜味，冰糖不能放的太急，也要慢慢來才行?？傊羌辈坏?。這道紅豆沙怎么也得兩個多小時才能徹底熬好。

宋嵐彎著腰仔細看著火候，生怕火苗大了煮出來不好吃。那么高那么大的一個人佝僂著腰縮成那么小的一坨窩在廚房里看著是真的很可樂，薛洋重重咳了兩聲清干凈嗓子，借著電影搞笑的劇情放聲大笑。

你別說，心里就是他媽的一個字：爽?。。。。。?/p>

薛洋笑的心情舒暢，身子往下滑了滑把臉擱在沙發(fā)軟軟的扶手上，趴在那里歪著腦袋瞪大眼睛盯著宋嵐。男人平日里一副凜然不可犯的高冷模樣，此時竟也會為了他洗手做羹湯。就像那枝頭落著薄雪的梅花，從高不可攀的枝頭飄落人間，褪去寒雪冰冷，沾染上幾分人間的煙火氣。那么高冷潔癖的一個人現(xiàn)在全然不顧油重?zé)熝瑸榱怂欀碱^窩在廚房里研究怎么煲好一鍋甜粥，袖口向上卷起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和手指，籠在燈光下的眉眼微微皺著，認真嚴肅偏又透著一絲溫柔。當(dāng)初是多么鋒芒畢露不茍言笑的人啊，現(xiàn)在卻也會柔和下棱角，包容著他所有的任性胡鬧。

薛洋捂著嘴偷偷笑出了聲。

不是非要吃他做的東西，只是總覺得像宋嵐那般高冷的人沒什么煙火氣，不會做出這種諸如做飯的瑣事，越是這樣就越想看他洗手做羹湯，像個專愛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別人不想做什么便偏要看他去做。只是愛看他那副眉頭緊皺不情不愿卻還是認命的模樣罷了。

嘻嘻，我的，你們誰都看不著。

熬著熬著，宋嵐起身擦了把汗，這才發(fā)覺不知何時周圍忽然靜悄悄的。他心里忽然一慌，連忙回頭看向沙發(fā)，卻不想正和薛洋撞上了視線。那雙眼睛晶晶亮亮，因著病卸了大半的銳利，水盈盈地映著燈光，如一彎春水淌進心里晃出道道波光粼粼。宋嵐心臟停了一瞬，木勺落在鍋中磕在鍋沿上發(fā)出咚地一聲悶響，這才慌忙回神，連忙轉(zhuǎn)過頭繼續(xù)攪動鍋里快要起沙的紅豆。

薛洋哈哈笑出了聲，故意要宋嵐難堪般喊道：“動作這么慢想餓死老子?。窟€有心思看我?！?/p>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宋嵐不甘示弱地回道。

初一聽覺得沒什么毛病，細一琢磨兩下都紅了臉。薛洋重重咳了幾聲抱著熱水袋往下滑了一滑縮的更深，嘴里嚷嚷著“換個電影這個沒意思。”宋嵐偷偷瞄過去，卻又和他對上了視線。這下心里有了準備，甚至還有心情和他開玩笑：“是你在看我啊?！?/p>

“屁，老子才沒看你，你長得好看是咋？”薛洋咕噥道，抓過靠枕扔了過去，“熬你的紅豆沙去不準再看我！”

再逗下去怕是要炸毛。宋嵐收了嘴角的笑意繼續(xù)專心熬著紅豆沙，眼神卻總像管不住似得偷偷從眼角溜出去溜到薛洋身上?，F(xiàn)在他倒真感謝當(dāng)初薛洋“不惜大打出手”的堅持，這才有了今天的樂趣。

他在望著他的時候，他也在看著他。

想來應(yīng)該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

從前覺著這萬家煙火沒什么好羨慕的，夜幕下的點點燈光也沒有一個是屬于他的。偏巧抱著這樣相似念頭的兩個人走到了一起，夜深了也會記得為對方留個燈?？目慕O絆，爭吵磨合，這么多年了也適應(yīng)了，偶爾也會覺得這樣的日子還不錯。

“好了沒啊，我他媽的快餓死了——”沙發(fā)上趴著的那位又開始罵罵咧咧，因著生病總顯得那么有氣無力。宋嵐抬手扔了幾塊冰糖下去，將火調(diào)大了些繼續(xù)攪著那鍋紅豆沙。

“還沒，還要半個小時。你先吃點別的?！彼螎够仡^望去，那雙眼睛熠熠生輝，直直地望進他心里。

或許他來這人間一趟，只是為了尋到他這一盞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