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了雙雪濤的《天吾手記》。這本書在各個層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論是文字、敘事方式還是劇情展開。很遺憾的是，我沒有買到這本拿到臺北文學獎的作品的繁體中文版本，但可能影響不大。有些令我好奇的是，本書中一些只會令科技區(qū)校對感到痛苦的錯誤是在哪一個過程中產生的？比如前面提到「蘋果iPad」，后面「Apple的筆記本」。我總覺得這是兩位編輯分別校對前半和后半而導致的問題，那么這個錯誤在臺版中是否有出現(xiàn)呢？

先來談談書中與現(xiàn)實關系較為緊密的部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中國大陸作家撰寫的，有關臺北，有關中國東北，但無關政治的作品。這點實際上相當罕見，并且在我看來是非常加分的一件事。另一個值得關注的點是，不論對于我，一個在臺灣待過一段時間的人，還是對于給我推薦這本書的臺灣朋友而言，書中的臺北都不是真實的臺北，而是一座存有作者認知中臺北「印象」「風格」的城市。我個人非常喜歡這種寫法，包括我在內的許多讀者似乎也認同這種臺北印象（如果真的非常離譜，應該也就拿不到臺北文學獎了）。另一方面，作品中的中國東北也沒有那么寫實，而且它本身就不是一部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題材作品，所以這點上沒有必要做過多批判。關于「一個中國東北的警察突然出現(xiàn)在臺北，他會如何適應，其他人的反應怎樣」這個問題，書中小吾一開始因為擔心口音而假裝自己無法說話，后來說話之后在大陸口音之上帶上了不自然的臺灣口音，并且被多次吐槽，而且這一設定確實有推動劇情。最有趣的相關劇情自然是小吾和小久兩個人分享臺灣和中國東北的罵人方式——小久清了清嗓子開始大聲用臺語罵人，而且學完中國的罵人方式之后在公車上一直大聲「滾犢子」。從演出效果的角度來說這確實是非常優(yōu)秀的情節(jié)，而且成功塑造了她的人物形象。書中當然有寫到別人對小吾是大陸警察的反應，但并不是特別尖銳，實際上是有原因的——為了塑造村上春樹的「輕盈感」，小說有刻意地淡化社會問題，包括僅有幾處的本省人和外省人相關的情節(jié)，以及本土語言的延續(xù)問題（臺語被提及很正常，不過提到阿美語還是很令我意外的）。當然，想回避政治議題也大概是原因之一。我個人并不反感這種寫法——臺灣文學已經有大量的以本省人和外省人沖突為主要論題/設定的優(yōu)秀作品，因此這樣的一本小說似乎沒有必須著重分析這點的原因。

故事的主要劇情是，中國東北的警察李天吾（不妨還是稱之為小吾），由于某些原因突然出現(xiàn)在臺北，并且需要在100小時內尋找「比101更高的教堂」。這一過程中，他遇到了18歲的少女小久。小久正在消失，她的身體每天都以極快的速度變得更加透明，而她希望小吾能協(xié)助她，拍下自己與生命中重要的一些人、事物的合照并制作一本相簿。他們游歷了臺北的許多地方，并且小久向小吾敘說了她的過去、她對于世界的認知，并且兩個人一直在斗嘴。小久這個角色，乃至兩人之間的關系，大概是我在整本書中最喜歡的元素——兩人完全沒有曖昧或是性上的關系，但是閱讀過程中我真的被他們之間與其稱為兄妹，不如說是「基于類似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所形成的羈絆」所吸引。小吾和小久在臺北的經歷是故事的主線，而二、四、六、八章以「存檔」為標題，講述了小吾在來到臺北之前的故事，并且解釋了他怎樣來到臺北、為什么會有「找到比101更高的教堂」這一任務。小說常常以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中間回溯回憶，最后跳回現(xiàn)在的方式寫作，但回溯部分往往是大段，甚至占總篇幅70%以上的回憶，令人有些厭倦。本作卻通過隔章「存檔」的形式講述了小吾的其他幾段故事，并且沒有一次性道出結局，尤其小吾的「半個朋友」蔣不凡相關劇情非常優(yōu)秀，甚至讓我想起了最近游玩的純科幻題材游戲Detroit Become Human中Connor和Hank的關系。父親和天寧相關劇情稍微有些打破小說其他部分的輕盈感，但我不喜歡的原因可能非常復雜，或許并不完全是小說本身的問題。安歌相關劇情在前期都有著非常優(yōu)秀的表現(xiàn)，但我認為結局用力過度，甚至有些打破人物設定，但我持有這種觀點大概也和我奇特的戀愛觀有一定關系。確實，如果小吾和安歌真的是純友情，或者只是曖昧的話，首先安歌的設定會和小久沖突，其次這里安歌家庭的沖擊力就會大幅減弱，諷刺效果和給讀者的愧疚感將會近乎消失，還有就是「舊愛」這種情節(jié)確實為小吾增加了一些深度，但我仍然認為這里的劇情可以更合理一些?！咐习濉沟膭∏橹幸?guī)中矩，在合理性上沒問題，但是結尾確實不夠明確，給人一種截稿之前趕稿的感覺，但仍然回應了小說一開始的動機和疑問，比《戰(zhàn)神：諸神黃昏（2022）》初始動機沒圓上、雷聲大雨點小的劇情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關于宗教的思考，還是那一句話，有，但是很弱、很模糊，應該也是為了塑造輕盈感，但我認為這方面確實錯失良機。可能對于沒有宗教背景的人來說，這方面想寫好真的是一件難事吧。

總體而言，我認為雙雪濤的《天吾手記》是一部相當優(yōu)秀的小說，尤其是如果您喜歡臺北的話。這本書有著試著模仿村上春樹風格的文字，為實現(xiàn)「輕盈感」而有所詳略的內容，質量過硬的劇情，同時形式非常新穎。就我個人的閱讀來說，確實是一部拿起就必須一口氣讀完的作品。我原本想仔細聊聊文字風格，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中文水平遠不足以分析文字風格，于是只得作罷。感謝您的閱讀。

相關閱讀：https://youtu.be/VHckLrfkHAo 臺北是你的第二次機會嗎：讀雙雪濤《天吾手記》 by 朱宥勳使出人生攻擊! // 不妨聽聽臺灣作家是怎么分析這本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