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完)

麥琪婭內(nèi)心的恐懼茁壯成長,它適時掏出畫板,開始在女孩心中勾勒出巴德另一幅形象。老人只是一層外衣,皮囊里他是個來自噩夢島的惡魔,這符合象牙塔學(xué)徒們刊印的《惡魔考》中的描述。惡魔天性古怪,而且報復(fù)心極強。他們的膚色異于常人,擅長花言巧語令人放松警惕,從而攝人心智。雖然巴德沒有角,缺少尾巴,不是紅色的,身邊更看不到半只魍魎小鬼。但不知怎的,向懸崖底部加速墜落的女孩看著坐在輪椅里風(fēng)燭殘年,瘦小枯干的小人兒,感覺他愈發(fā)邪惡,那雙望著自己的黑色眼睛里閃動著異光,須眉化作追命的觸手拍打地板,就連笑意之中也塞滿了貪婪和惡意。
麥琪婭完全慌了神,她屈從內(nèi)心的恐懼為自己指出的明路。混沌大師巴德撕開偽裝的面具,獠牙下鮮紅的舌頭鋪就荊棘叢生之路,從血盆大口直通塔下安耐不住雀躍心情的晶球。這是條有別于先前窺視人心的臆想之路,路盡頭立著個牌子,上面分明寫著“你終于下來了”。
女孩想張嘴呼救,風(fēng)灌進嘴里堵住喉嚨。她后悔不該順從的走進大法師房間,狂風(fēng)又忙扇去悔恨,只留恐懼縈繞心頭。
風(fēng)躁動不安打著旋發(fā)出尖厲的呼喊,聲音拂過麥琪婭耳畔送上讓她毛骨悚然的問候:“你終于下來啦!”麥琪婭閉著眼,她本能的感受到了腳下晶球的躁動,無數(shù)雙手伸向天空,爭先恐后想要接住女孩。他們的影子甚至遮蔽了太陽璀璨的光輝,而晶球?qū)γ?,正是萬劫不復(fù)的噩夢島。
“第一課?!?/p>
巴德沉穩(wěn)的聲音驅(qū)散死亡,泯滅麥琪婭內(nèi)心莫名的恐懼與幻想,又趕走晶球里躁動不安的鼓勵。大法師說話的聲音再度變得純凈無比,嗓音如水晶般銳利。他問麥琪婭:“法師能夠借助道具飛行,現(xiàn)行教材上是這么寫的。你認(rèn)為原理是什么?”
我要掉下去了!
麥琪婭張著嘴,幻想自己聲嘶力竭驚呼起來。女孩的呼救聲只能在心中回蕩,震得她自己頭暈?zāi)垦!?/p>
終于,她不爭氣得像個女孩子一樣尖叫。直到此時麥琪婭才想起除了法術(shù)學(xué)徒這層身份外,她還是個女孩,擁有可以肆無忌憚尖叫,以及驚慌失措的特權(quán)。風(fēng)卷起數(shù)條毫無規(guī)律的氣旋,有的纏住她的胳膊,有的拽住腳,它們勢力強大,和巴德話語形成的力量拉鋸、對抗,試圖把就要得手的獵物拖向崖底。
“因為風(fēng)元素的作用?!卑偷虏辉诤蹩耧L(fēng)如何撕扯麥琪婭,大法師的呢喃乘風(fēng)而來,加入戲弄女孩的行列。四面八方全是巴德的聲音,他說:“教材里的確這么寫的,可就算是元素系學(xué)徒也不見得各個都會騎著東西飛。為什么?”
救我!誰能來救我!
恐懼趁大法師與晶球拉鋸的時機偷偷跑回來,重新蠶食麥琪婭的心智,讓她忘記絕望關(guān)頭還可以哭泣。雖然眼淚對脫離險境沒有任何幫助,但麥琪婭有哭的自由,她只是個長相普通的女孩。
“你信書上那一套嗎?”
救我!
麥琪婭掙扎著抬起頭,正好瞧見巴德枯干的身姿,他躲在太陽光芒深處窺探,像個不起眼的黑子。大法師話音擲地有聲,無法讓麥琪婭忽略他的存在??謶譁惤滅鲖I耳邊,對女孩輕聲細(xì)語。它告訴麥琪婭每當(dāng)夜晚來臨巴德都會死去,待到清晨再度復(fù)活,所謂收徒是騙人的信口雌黃,他把無知的小學(xué)徒騙進房間,把他們推下懸崖,與晶球分享汲取養(yǎng)分的喜悅。
“飛行只是種想法,想法不是外在的道具,想法是我們心里所起的波瀾?!?/p>
恐懼乘勝追擊支配麥琪婭,將她當(dāng)做提線木偶般操弄著。女孩已分不清何為恐懼,何為幻想。它擅自開始為女孩追憶過往,倒放起跑馬燈似的黑白畫片。同時告訴她門外的守衛(wèi)并非如巴德所說,是“他們”防止外人接觸大法師。恰恰相反,“他們”一直在暗中保護其他人免遭巴德毒手。這位性格孤僻的大法師,其實是十三位大惡魔中的一位。
幾許淚花飄散,女孩哭了出來。她感到距離晶球已近在咫尺,追悔莫及的啜泣是此刻唯一能做的努力。
太遲了。
麥琪婭無比悲哀,任由風(fēng)帶走眼淚。她能聽見晶球發(fā)出貪婪的喘息聲,感覺到無數(shù)只手攀上膝蓋,仿佛千萬把刀割開皮肉的冰冷觸感疼得讓人近乎昏厥。
“并不遲。”
就在麥琪婭臆想著晶球快要把自己吞噬的瞬間,頭頂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那是猶如頭蓋裂開的疼痛,女孩禁不住倒吸一口氣。刺骨的寒冷逐漸驅(qū)散,一股暖流從開裂的頭頂鉆進體內(nèi),沿脊椎骨不斷滲透。一并沖進體內(nèi)殺退恐懼的,還有自頭頂傾瀉而下的柔光。
麥琪婭猛然用力睜開眼,酸澀的感覺令她懷疑自己是否沉淪在噩夢里太久。女孩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書桌旁,腳底是柔軟的羊毛地毯,手里仍舊杵著清潔用具。唯一的變化來自窗外晶球的光芒,那是麥琪婭從未見過的光譜,像讓人攪了好事似的在鬧別扭。窗口洞開,海風(fēng)吹過臉頰,擦掉女孩最后一道未干的淚痕。
“我和那顆球不算一伙的,多少有點互相利用的價值。你也看到了,它極力渲染之下的我有多么不堪,簡直不配做人,呸!”
巴德藏起敲醒麥琪婭的短法杖,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殘留的魔能光輝轉(zhuǎn)瞬即逝。
“剛才是我想讓你親身體會的最后一個測試項目,認(rèn)清自我。到底是被那玩意兒灌輸?shù)目謶挚刂?,還是不自量力的以為能控制恐懼本身?!?/p>
麥琪婭聽大法師這么一說,騰得一下漲紅了臉。依巴德的標(biāo)準(zhǔn),她或許屬于門外垃圾中的一份子。
巴德裝作沒有看見女孩臉上的愧色,繼續(xù)侃侃而談。
“風(fēng)對飛行來說毫無作用,對吧。你太沉,人都太沉。拿個可以騎在屁股底下的道具就能御風(fēng)飛行,這種天方夜譚只存在于民間故事里?!?/p>
大法師說完,重新掏出法杖,趕著已經(jīng)是自己門徒的麥琪婭爬上窗框。
“最后一句:所謂地面。
“你所站的地方就是地面。”
麥琪婭呼吸急促,耳畔大法師的聲音洪亮,如同一股暖流在心間緩緩流淌。
巴德的話像句咒語,為麥琪婭套上保護性命的鎧甲。此時女孩心中已全無恐懼,大法師的話醍醐灌頂般令她迷茫的心豁然開朗,雖然還無法與現(xiàn)見真如的巴德相比,但她確信當(dāng)下已超越混沌之塔里其他碌碌無為的法師與學(xué)徒。麥琪婭摘下眼鏡,畢恭畢敬放在巴德膝頭,心領(lǐng)神會對窗下透著邪念的晶球微微一笑。
旋即女孩縱身一躍跳出窗外,筆直的朝太陽所在的方向墜去。
-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