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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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明所在的村坐落在魏國的西北邊境，緊鄰著危險又貧瘠的崇山深林。據(jù)路過的鏢師所說，全天下共有三大上國，八十一小國，而魏國只是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國，而籠城則是其中不起眼的小城。

但對于這方天地的人來說，籠城就是世界。

到籠城的路上沒什么行人，陳二明不用再扮作吃力模樣，一路疾走不停。

三十斤的木頭對他來說并不吃力，但一個小時的路程也不是一口氣就能跑完的。

一路上歇了兩次，等到城門口驗了身份，剛好是正午。

守門的兵士看到陳二明臟兮兮的樣子很是不悅，皺著眉接過兩個銅錢后，便像趕蒼蠅一樣揮手讓他進城了。

一到城內(nèi)似乎就到了另一個世界，比起外面死寂的樣子，這里有了很多煙火氣。

入眼便是一條由車輪般大的石磚鋪設(shè)而成的青石路，這是籠城的主路，立城之初便已修建，大概能有三輛馬車寬，一路能通到城中心的府衙。道路兩側(cè)則是形形色色的店鋪，大概有半數(shù)的店鋪開著，但此時的顧客并不多。

臨近的一家包子鋪傳來誘人的香氣，陳二明沒有上前，而是拐向右邊的巷子里，走出數(shù)百步路，來到了坊市。

這里熱鬧非凡，各行各業(yè)的人在其中往來，喧鬧異常，行人雖大多也是蓬頭垢面，但比起陳二明他們村莊也是好了不少，至少他們衣著蔽體。

擁擠的巷子里，比較顯眼的就是帶刀的鏢師和衣著干凈的腳夫，街邊有不少小販叫賣，各種吃食的香味和行人的汗味混在一起，夾雜出一種讓人不悅的味道。

這里是籠城的外城，窮人呆的地方。

不過這些都跟陳二明無關(guān)，他在這里連窮人都不算。

東拐西拐，擠過人群，穿過外城的居民區(qū)，陳二明駕輕就熟地來到與中城交際的小巷，他敲開一家的房門，在學(xué)徒小孫的帶領(lǐng)下找到了院子里的老李。

老李是西城制炭的手藝人，是一個年過五十的瘦高老頭，他專收這種高山才有的烏楓木，用來制作烏香炭，聽說他給內(nèi)城好幾家大戶供貨，也算是小有名氣。

老李此刻正坐在搖椅上，瞥了一眼陳二明倒在地上的木頭，淡淡地說道：“三十斤，八文錢?！?/span>

沒有問為什么比平日少了兩文錢，陳二明雙手接過小孫遞來的銅錢，彎腰謝過便轉(zhuǎn)身離開。

“等等?！?/span>

剛才還躺在椅子上不拿正眼瞧人的老李叫住了陳二明，他從椅子起身，推開一旁想要攙扶的學(xué)徒，揮手示意小孫將木頭收到里院去，隨后背著手走到陳二明面前。

“你這傻孩子，木頭的收價掉了你也不吭一聲嗎？你回去如何交代？”

陳二明怔怔地看著老李，沒有說話。

老李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不是我這老不死的克扣你的辛苦錢，實在是我也不好過啊。昨天官府的人通知，又加了我們這些手藝人的稅，真是不讓人活?！?/span>

“交了這個稅又交那個稅，明天指不定還有什么新的稅，我不在這成本上面動心思，恐怕這個冬天就要挨凍了,賣炭的挨凍哈哈哈……”

笑了好一會，老李又重新變回了之前懨懨的模樣，他端詳著陳二明灰撲撲的臉龐，似乎透過他看到了誰的影子，不住地點頭。

“好啊，勤勞孝順，踏實懂禮，是個好孩子，比我那二兒子好多了。不過這世道勤勞興許還能養(yǎng)活自身，但是不會過得好。孩子，你長得也端正，體格也壯實，攢點錢去買套衣服吧，收拾干凈了去內(nèi)城里碰碰運氣吧，如果被哪家收去當(dāng)仆人也就不愁吃穿了?！?/span>

“哦對了，可不許去那烏河幫，他們就是一幫地痞無賴，不是什么名門正派，別看他們吃喝有酒肉，干得可都是昧良心的活。”似乎想起了什么，老李又滿臉嚴肅地提醒道，言語之間對這烏河幫充滿了厭惡和畏懼。

陳二明謝過老李的建議和提醒，正想著該說些什么，老李又拉著他的手說了好一會關(guān)于官府的牢騷話。

這個平日略顯刻薄的老頭今天似乎話特別多。

良久老李才意猶未盡地放開手，此時陳二明才發(fā)現(xiàn)手里多了二十個銅錢。

陳二明還在發(fā)愣，此時老李已經(jīng)踱著步向屋內(nèi)走去，也不管他的反應(yīng)。

陳二明沒有推辭，母親身體越來越差，他真的很需要這筆錢，他將銅錢緊緊攥在手里，鄭重地行了個禮。

“今日之恩，二明不敢忘！”

屋里那頭似乎受不了這一套，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

“也不知道誰教你的。去吧，早點回去，最近不太平，不要碰上劫道的歹人了?！?/span>

沒再叨擾，陳二明謝過之后就離開了，不曾想剛走到門口，他就看到學(xué)徒慌慌張張地跑來，隨后就聽到了老李的大嗓門。

“找，給我找出來！”

“不孝子，不好好讀書，又到處亂跑！他對得起他的大哥嗎！”

“整天就會想些不可能的，真要氣死我了！你還愣著干什么，你是豬腦子嗎？快去！”

“又是李聞的事嗎，老李家真沒一天消停?！眹@了口氣，陳二明收斂心神，沒有再聽，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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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明并不打算聽從老李的建議，他沒有打算去當(dāng)仆人，一套簡單的粗布衣服也要數(shù)十文錢，陳家還有一個冬天要熬，他拿不出。

走了一圈回到外城坊市的糧店里，陳二明花了五文錢買了點粗糠和一把糙米，隨后就離開了。

又是一個時辰的腳程，等他回村時已經(jīng)到了申時，天色漸黑，此時村里人大多還在王地主家做工，只有寥寥幾家升起了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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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回來了?！?/span>

推開門便是一股霉味，家里沒什么物件，只有一張桌子一個灶臺兩張床，連吃飯的碗筷都少有。

沒有得到回應(yīng)，陳二明有點奇怪。按照昨天說好的，崔氏今天不做工，而是要入山采摘之后幾日要吃的野菜，此時的她應(yīng)該在灶臺擇菜才對。

隱隱覺得有點不妙，陳二明將糧袋放下就進到里屋，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崔氏。

他連忙上去將她扶起，只見崔氏臉色蒼白，雙唇緊閉，額間布滿了細汗。

陳二明將手指放在她鼻前，好在還有呼吸，他又將手搭在母親腕上，隨后不由得眉頭緊皺。

脈象很弱，就像隨時便要熄滅的燭火一樣，這樣下去，不出幾日恐怕就要撐不住了。

“怎么辦？”

他不是郎中，探不出病癥，就算給他一間藥鋪，他也配不出藥湯。

“如今看來能救急的只有高大夫了?！?/span>

高大夫是村里唯一懂醫(yī)術(shù)的，聽說以前是籠城的大夫，不知道得罪了誰被打斷了一條腿，逃到他們村子被上任村長所救，隨后便在村子里長住了下來，這一住便是十多年。

高大夫深居簡出，基本不見客，平日只會收一些山里摘來的草藥，制成傷藥販賣，價格不高，藥效極好，連其他村子的人也常來求藥，在村子里威望極高。

來不及多想，陳二明翻出床下所藏的所有積蓄，大約幾十文錢，然后向高大夫家跑去。

高大夫的家很普通，沒有牌匾，齊人高的土墻潦草地圍了一間院子，從中鑲著一扇刻滿風(fēng)雨痕跡的木房，上面貼著一幅褪色的藥仙畫像，從后透出一股掩不住的藥香。

“高大夫，高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娘親！”

陳二明不住地呼喊，過了好一會柴門內(nèi)也沒有回應(yīng)，他急得直跺腳，一時間直想翻進院子里。

突然，陳二明雙耳一動，聽到了一些院內(nèi)的響動。

“有人！”

陳二明這時才想起一些高大夫的傳聞，據(jù)說他常年來走路不便，以至性格有些古怪，天色暗了便不太愿意見人，此時若還要他出診，多半會被他轟走。

知道高大夫在家，只是不愿見人，陳二明稍微冷靜了一點。

貿(mào)然闖入顯然不是個好主意，此時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不停地敲門呼喊，希望能讓高大夫改變主意。

又呼喊了好一會，等到陳二明越來越急躁，院里才傳來一陣拐杖的聲音，過了一會柴門被打開，映入眼簾的是高大夫紅潤的面孔和不耐煩的表情。

見正主開門，陳二明直接拜了下去，行了個大禮，緊接著就是遞上三十文錢。

“小子陳二明，此刻家母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望高大夫勿怪小子粗魯！病者為重，求高大夫發(fā)發(fā)善心隨小子前去醫(yī)治，小子感恩不盡。區(qū)區(qū)薄金先行奉上，事后還有酬謝！”

話說院里的高玉芪受不了騷擾，開門是要訓(xùn)斥驅(qū)趕來客，沒曾想他一開門還沒開口便被一個小孩一連串的話語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玉芪多年住在村里，來往的就沒有幾個識字的，好久沒有受過這等氣，但看著半大的孩子俯首作揖，他也不好發(fā)作，只能干瞪著眼。

病者為重，行醫(yī)多年的高玉芪自然清楚，他見陳家小子如此誠懇早在心里決定走上一遭了。

“不過這禮金倒是略顯寒酸……”高玉芪心里輕笑了一聲，不多的氣也消了，此時他突然回過勁，心道一聲“稀奇”。

剛才這少年的表現(xiàn)根本不像一個沒讀過書的窮孩子，不但禮數(shù)周到，措辭合理，幾句話不僅承諾了禮金，還給足了他面子，比起城里的世家子也不遑多讓，實在是古怪。

高玉芪有心想再試試，看看陳二明的反應(yīng)。

他扮作氣惱的樣子，捏著胡子說道：“我腿腳不便，不愿出診！”

“小子愿背高大夫走上一遭，事后再原路送回，決不讓大夫累著半點，請高夫放心！”說完陳二明就轉(zhuǎn)過身，半跪下來。

高玉芪老臉一紅，真讓村里人看到他需要別人背行，那才是丟了大臉

“嗯哼哼——不用，我還沒老到這地步！我就隨你走兩步，走兩步吧?！?/span>

“多謝大夫，多謝大夫！”陳二明松了一口氣，趕忙將禮金送上。

“診金先慢，我能治好再給不遲。你去將我屋里那箱子拿來，記得不要踩到藥草。”

陳二明連連稱是，趕忙進屋拿了箱子，領(lǐng)著拄拐的高玉芪向家里走去，一路上沒有一句催促，也沒走很快，永遠只比他快兩個身位，看得高玉芪連連稱奇。

不過高玉芪也知道病者為大，也沒有再出言試探。懂禮貌的孩子總是討人歡心，再加上這陳家小子樣貌也著實招人稀罕，心中不由得對他升起一股疼愛之情。

來到陳家，高玉芪遠遠瞧了一眼，便知其中厲害，接過箱子后連忙在床邊坐下。

只見崔氏臉上已有死氣，連呼吸都弱不可聞。

診了一會脈，高玉芪眉頭愈加緊鎖，再三確認之后，終是嘆了口氣，他看著陳二明搖了搖頭。

“體有暗傷，多年勞碌，氣血虧損嚴重，老夫也無能為力啊?！?/span>

“??？”

陳二明沒想到這病情這般兇險，連隱有神醫(yī)之稱的高大夫都無能為力，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著床上痛苦的母親，陳二明心中焦急萬分，他看著一旁的高大夫，還是咬了咬牙跪在地上懇求道：“還請高大夫全力醫(yī)治，大膽施為，如若真的回天乏術(shù)，小子絕不會責(zé)怪半點！”

高玉芪深深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才幽幽地說道：“這病就是窮人病，如若吃一記猛藥把命吊住，之后再配些補藥，細細調(diào)養(yǎng)，沒準還能救得回來。”

“這些草藥常見都頗為名貴，山里是不用想了，你有這個運氣也沒有這條命。我院里也沒備，倒是城里肯定能買到，但你我都負擔(dān)不起，你就算賣了身也不夠?！?/span>

“我給你開副藥吧，你煮來給她喂下，她興許還能醒來跟你說幾句話，但你不要報太多幻想，她的時間不多了，你，你要做好準備……”

一段話說完，高玉芪見陳二明愣在原地發(fā)呆，許是無法接受，心中也是無奈萬分。

安慰了幾句，高玉芪留下幾包草藥正要離去，便被陳二明攔住。

“高大夫，不知是什么草藥，我去想想辦法！”

高玉芪本想開口勸說，但看到陳二明堅毅的眼神，終是心軟了，他拿起一張包草藥的黃紙，一邊念一邊在紙上寫下了藥名。

高玉芪知道這孩子買不到這些藥材，他連這些字都認不得，他這樣做也只是給他留下個念想，全了他的孝心。

看著陳二明將黃紙小心疊好放在兜后，高玉芪便提箱拄著拐杖離開了，陳二明還想送他回去，他連忙阻止，讓他好好照顧母親，他本不想收診金，在陳二明一再堅持后終是收了十文藥材錢。

天色漸黑，蕭瑟的寒風(fēng)吹散了幾間破落草屋上升起的淡淡炊煙，高玉芪心生感慨，陳家小子天賦不錯，是個不錯的苗子，只是可惜馬上就要成為孤兒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個冬天。

嘆了口氣，高玉芪將自己的衣衫又緊了緊。

“這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

ps：up產(chǎn)量低，按最佳狀態(tài)來寫三到四個小時也只能寫3000字，還不算修改時間，肯定算寫得慢的。如果對作品有興趣的話，歡迎評論討論，你們的支持是up更新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