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紀 作者:袁宏 東晉 乙

五年春二月丙午,大赦天下。
周建兄子誦以垂惠降。劉紆、周建、蘇茂走下邳,建道死。
封孔子后孔安為殷紹嘉公。
初,彭寵征書至潞縣,有火災城中飛出城外,燔千馀家,殺人甚多。寵堂上聞蝦蟆聲在爐火下,鑿地求之,無所得。數(shù)有變怪,卜筮及望氣者皆言兵當從中起。寵以其從弟子后蘭卿本上府所使來,故不相親也,令將屯于外。
寵奴子密等三人謀共劫寵。寵齋于便室,晝臥。三奴共縛著床,告外吏:“大王解齋,吏皆休,旦乃白事?!蹦藦摹4魏糁T奴婢,以寵教責問,便收縛,各置空室中。以寵聲呼其妻,妻入室,見寵縛,驚曰:“奴反邪!”奴格妻頭,擊頰。寵曰:“趣為諸將軍辦裝!”兩奴將妻入取物,一奴守寵。寵謂守奴曰:“若小兒,我素所愛也,為子密逼劫耳。解我縛,出閣則活矣。用女珠妻汝,家中財物皆以與汝。”奴意解之,視戶外,見子密聽其語,遂不解。子密將妻入,取寵男女悉閉室中,收金珠衣物,至寵所裝之,被馬六匹,使妻縫縑囊?;枰购螅鈱櫴?,令作記告城門將軍:“今遣子密等至子后蘭卿所,開城門出,勿稽留。”書成,斷寵及妻頭,置縑囊中,馳詣闕。封子密為無義侯。
寵尚書韓立、高宣等共立寵子午為燕王,子后蘭卿為將軍。數(shù)日,寵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遵將兵誅寵支黨,漁陽遂平。
上嘉耿況之功,以其久勞于邊,使光祿大夫樊密持節(jié)征況還京師,賜以大第,甚見尊重。況年老多病,天子親數(shù)臨問,征弇視疾。弇、舒并封列侯,國為射聲校尉,復除二子廣、舉為郎。諸子侍疾,并垂青紫,當世以為榮。及薨,贈賜甚厚,謚曰烈侯。子國以當嗣,辭曰:“先侯愛少子霸?!鄙鲜枳?,天子許焉。國有籌策,數(shù)言邊事,天子器之,官至大司農(nóng)。
三月,徙廣陽王良為趙王。
山陽人龐萌為更始冀州牧,與世祖、謝躬俱平邯鄲。萌謂躬曰:“劉公不可信也?!惫愿媸雷?,世祖喻而安之。及上誅謝躬,而萌率眾降,上奪其眾,謂萌曰:“前在邯鄲,知之何速邪?”萌曰:“知之久矣?!泵葹槿送耥?,上親愛之,以為侍中。嘗對諸將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龐萌是矣?!笔姑葹槠降覍④?,與蓋延俱定梁、楚地。萌與延爭權,懼延譖己,遂勒兵反。
夏四月,平狄將軍龐萌反,襲蓋延,破楚相孫萌,自號東平王,引兵與董憲、蘇茂合。上嗟嘆曰:“人不可知乃如是!”下詔曰:“吾嘗于眾人中言萌可為社稷臣,將軍等得無笑吾言?老賊當族。其〔各〕勵兵馬,會睢陽!”
六月,上幸蒙。龐萌、董憲、蘇茂等將三萬人攻桃城,桃城告急。上將輕騎二千、步兵數(shù)萬晨夜至亢父。百官疲倦,可且宿,上不聽,復行十里,宿任城。明旦,諸將欲攻賊,賊亦勒兵待戰(zhàn),上令諸將不得出。是時吳漢兵在東郡,馳使召之,萌等驚曰:“數(shù)百里晨夜行,以為到當戰(zhàn),而堅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測也!”積二十馀日,吳漢到,乃進擊,大破之。萌、憲、茂復將數(shù)萬人屯昌慮,以兵拒新陽。吳漢進擊破之,遂守昌慮。
是時河西隔遠,世祖都洛陽,未能自通,以隗囂稱漢年號,竇融等從受正朔。囂外受民望,內(nèi)圖異計,遣說客張玄游說河西,言︰“一姓不再興。今豪杰競逐,雌雄未分,宜與隴、蜀合從,高為六國之勢,下成尉他之事。”融乃聚其眾而議之,曰:“漢承堯運,歷數(shù)延長,上之姓號,具見于天文,自前博物道術之士言之久矣。故劉子駿改易名字以應其占,此皆近事暴著所共見也。以人事言之,今稱天子者數(shù)人,而洛陽甲兵最強,號令最明,加以祖宗之重,百姓所歸服。天人之應如此,他姓未能爭也?!北娊砸詾槿弧A航y(tǒng)恐眾惑其言,乃刺殺玄。
是夏,竇融及五郡太守遣使詣闕。上先聞五郡全,實在隗囂、公孫述之間,常欲招引之,會得其表,甚悅。遣使拜融為涼州牧,璽書褒納之。
秋八月,吳漢破昌慮,軍士高扈斬梁王紆降。蘇茂奔張步,董憲、龐萌走之朐。漢復守之。
冬十月,上幸魯,使大司空祠孔子。
使耿弇諸將擊張步。步盛兵祝阿,列營鍾城。弇攻祝阿,拔之,開其角,令奔鍾城,皆空壁走。將軍費敢以精兵守巨里。弇令軍中益治攻具,將攻巨里。步濟南王費邑聞之,將兵救巨里。弇告諸將曰:“此即所求者,野兵不擊,何以城為?所以治攻具者,欲以誘致邑耳。”弇分兵守巨里,自與邑戰(zhàn),大破之。弇乃收所斬級以示巨里城中,城中恟懼,夜空城走。弇收其積聚,縱兵擊諸未下者,平三十馀營。
時張步都劇,使弟藍將兵守西安。西安距臨淄三十里,弇引營居臨淄、西安之間。西安城小而兵精,臨淄名大而不實。弇令軍中曰:“后五日攻西安?!彼{聞之,晨夜為守備。至期夜半,令軍皆食,會明至臨淄城。軍吏爭之,以為攻臨淄而西安必救,攻西安,臨淄不能救。弇曰:“然吾故攻西安,今自憂城守;而吾攻臨淄,一日必拔,何救之有?吾得臨淄則西安孤,藍與劇斷絕,必復亡去,所謂擊一而得兩者也。且西安城堅兵精,攻之未可卒下,眾必多死傷。正使得其城,張藍引兵奔臨淄,如是臨淄更強,勒兵憑城,觀人虛實。吾深入敵境,后無轉輸,旬日之間,不戰(zhàn)而困,諸君適不見是耳?!睆m遂攻臨淄,拔之。張藍聞臨淄拔,果將其眾走劇,去臨淄九十里。
弇令軍中無得掠劇下,須步至臨淄乃擊之。步聞弇言,大笑曰:“以尤來、大彤十馀萬眾,吾皆破之。今大兵少于彼,又皆疲勞,何足破乎!”弇上書曰:“臣據(jù)臨淄,深壍〔高〕壘,張步必自來攻。臣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步),旬日之間,步首自可獲?!鄙先黄溆?。步果與三弟、故大彤帥重異將二十萬眾至臨淄。弇令都尉劉歆、泰山太守陳俊勒兵城上,分陣城下。賊至北門,歆、俊兵皆反,步等乘虛并入,攻弇營。弇登臺望之,見其營擾,乃下臺安之。既而將精兵擊步于東〔城〕下,大破之。飛矢中弇股,引刀截之,軍中無知者。弇欲以疲步兵,明日將戰(zhàn),陳俊曰:“步兵多,且可須上至?!睆m曰:“上至,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遺君父邪?”遂縱兵合戰(zhàn),復大破之。弇度步已困,乃罷兵,置左右翼。步夜果引去,伏兵夾擊,死者城中溝壍皆滿,得輜重二千馀兩。弇縱兵追擊至巨昧水上,八十馀里僵尸相屬。
后數(shù)日,上至臨淄勞軍,百官列坐。上謂弇曰:“將軍正韓信也。韓信擊歷下以著名,今將軍攻祝阿以發(fā)跡,此非齊西界邪?”弇曰:“歷下即歷城,在祝阿東五十里,皆齊西界也?!鄙显唬骸皩④妵L為吾言,因上谷兵以擊涿郡、漁陽,進擊富平、獲索,因東攻張步,平齊地,以為落落難合。今皆如將軍策,有其志者事竟成也。將軍有定齊之功,功出于大司馬,明如日月也。”
張步既破,走還劇,而蘇茂適至,讓步曰:“我南陽兵精,不可待茂邪?”步曰:“負卿何言!兄弟走平壽?!鄙显唬骸澳芟鄶亟嫡叻庵!辈侥藬靥K茂,肉袒軍門降。弇勒兵入城,樹十二郡旗,各以本郡詣旗下,眾尚十馀萬,輜重七千馀兩。封步為安丘侯。
于是瑯邪未平,徙陳俊為瑯邪太守。齊地素聞俊名,始入界,盜賊大散。頃之,張步兄弟謀反,亡歸瑯邪,俊擒討,盡誅之。上美其功,賜俊璽書曰:“將軍元勛大著,威振青、徐,兩州有警,實得征之?!笨嶝毴跸び辛x,令行郡中,百姓歌之。數(shù)上書自請擊隴、蜀,上報曰:“東州新平,大將軍之功也。負?;?,盜賊之處,國家以為重憂,且勉鎮(zhèn)撫之?!?/p>
初起太學宮。
十二月,盧芳自稱天子,入居九原,略有數(shù)郡。
初,上問來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吾方務靜關東,西略未知所任,計將何如?”歙因自請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關中,其人始建為漢之計。今陛下圣德隆興,臣愿得奉一節(jié),開以丹青之信,囂必歸命,則公孫自亡,勢不足圖也?!鄙先恢?,使歙持節(jié)喻指,往來數(shù)年矣。
于是歙復與馬援使喻隗囂。囂與馬援臥起,問京師善惡,援答曰:“前到京師,凡數(shù)十見,每侍對,夜至天明,援事主未常見也。材德驚人,勇略非人敵。開心見誠,好丑無所隱。圖畫天下事良備,量敵決勝,闊達多大略,與高帝等。經(jīng)學博覽,政事文辯,未睹其比也?!眹淘唬骸氨厝缜溲?,勝高帝邪?”援曰:“不如也。高帝大度,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循軌度,又不飲酒,所不如也?!眹檀笮υ唬骸叭羰欠床粍傩埃俊眹屉m內(nèi)不信,不得已,遣太子恂入侍。拜為胡騎校尉,封鐫羌侯。援亦將家至京師,上書求將賓客屯田上林中,因宣揚國威,招來豪杰,以立尺寸之功,上許焉。
是冬,大司徒伏湛免,尚書令侯霸為司徒。
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嚴有威容,家累千金,不事產(chǎn)業(yè),篤志《詩》、《書》。成、哀間,仕為郎。王莽時,歷職有稱,為臨淮太守。莽敗,霸??ぷ允?,吏民安之。更始初,遣竭者征霸,百姓老弱相攜啼泣,遮使者車,或當?shù)琅P,皆曰:“愿乞復留侯君期年?!泵裰两淙閶D勿舉子,侯君當去,俱不能全耳。謁者恐霸就征,失亡臨淮,于是不敢〔授〕(受)璽書,具以狀聞。會更始敗,世祖即位,征霸為尚書令。是時朝廷新立,制度草創(chuàng),政令有不便于民者,霸輒奏省之。
霸辟太原人閔仲叔。既至,霸勞問之,不及政事?!仓佟呈鍖υ唬骸笆嫉妹鞴伲蚁睬覒?。何者?喜于為明公所知,懼于虛薄不能宣益拾遺。今未越府閫,喜懼才半,親知政教,已見掾吏。及見明公,喜懼皆去。何則?望明公問屬何以明政美俗,調陰陽,訓五品,令宇內(nèi)乂安也。以〔仲〕叔為不足問邪?不當辟也。如以為任用而不使陳之,則為失人。智者不私人以位,亦不失人,是以喜懼皆去。”因自劾去。后博士征,不至,終于家。
太子少傅王丹被征,將至,侯霸遣子昱迎拜之,丹下車答拜。昱曰:“家公欲與公俱定恩分,何為拜子孫邪?”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許也?!钡こJ苋搜?,有所薦及舉者有罪,丹坐免官,終不言??蜕鯌M,自絕于丹。丹俄為太子太傅,使人呼客見之,謂曰:“何遇丹之薄也!”客自安如故。其子有同門生遭親喪,白丹,欲奔之。丹撻之五十?;騿柶涔?,丹曰:“世稱鮑叔、管夷吾,次則百里奚、蹇叔,近則王陽、貢禹,歷載彌久,如此其難也。張、陳兇其終,蕭、朱隙其未,故敕子孫,友道難立,非保慎不惑,焉能終乎!”
丹字仲回,京兆下邽人。王莽時,連征不至。避世隴西,隱居養(yǎng)志。家累千金,好施周急。每歲時農(nóng)畢,察強力多收者,載酒肴而勞之。其墯懶不收者,恥不獲勞,無不力田者。聚落化之,遂以殷富。閭里犯罪者,喻其父兄而致之法;喪憂者,量其資財,為之制度,丹親任其事。行之十年,民皆敦厚。陳遵者,豪杰之士也。遵友人喪,親賻縑百匹。丹獨送縑一匹,曰:“如丹是縑,皆出機杼也?!弊裼袘M色,欲與丹相結,丹未之許也。更始時,遵北使匈奴,過辭于丹。丹謂遵曰:“俱遭亂世,唯我二人為天地所遺。今子使絕域,無以相贈,贈子以不拜?!逼涓呖共磺?,皆此類也。衛(wèi)尉銚期、執(zhí)金吾寇恂亦慕而友之,名重當世。頃之遜位,卒于家。
是歲,征會稽嚴光、太原周黨。
光字子陵,少與世祖同學。世祖即位,下詔征光。光變姓名,漁釣川澤。至是復以禮求光,光不得已,舁疾詣京師。上就見光曰:“子陵不可相助邪?”光臥而應曰:“士固有執(zhí)節(jié)者,何至相逼乎?”天子欲以為三公,光稱病而退,不可得而爵也。
黨字伯況,舉動必以禮。赤眉之亂,所在殘破,至太原,聞黨德行,不入其邑,由是名重天下。三征然后至,黨著短布單衣,谷皮綃頭,見于尚書。欲令黨改冠服,黨曰:“朝廷本以是故征之,安可復更邪?”遂見,自陳愿守所志,上聽之。詔曰:“許由不仕有唐,帝德不衰;夷、齊不食周粟,王道不虧。不忍使黨久逡巡于污君之朝,其賜帛四十匹,遣歸田里?!辈┦糠渡鄽h曰:“臣聞堯不須許由、巢父而天下治,周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成,巍巍蕩蕩,至今不絕。臣伏見太原周黨,使者三聘,乃肯就車。陛下親見詣庭,黨伏而不謁,偃蹇自高,逡巡求退,釣采華名,以夸主上。臣愚以為黨等不達政事,未足進用。臣愿與黨并論云臺之上,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請伏虛誣之罪?!睍啵熳邮竟?。詔曰:“自古堯有許由、巢父,周有伯夷、叔齊,自朕高祖有南山四皓。自古圣王,皆有異士,非獨今也。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食朕祿,亦各有志焉?!秉h既退,著書上下篇,終于沔池,百姓賢而祠之。
是時太原王霸、北海逢萌亦隱居養(yǎng)志,俱被聘。霸到尚書,拜不稱臣。問其故,答曰:“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遂以疾歸,茅屋蓬戶,不厭其樂。萌少給事亭長,慨然嘆曰:“大丈夫焉能為人役哉?”遂去就師。聞王莽居攝,子宇諫,莽殺之。萌會友人曰:“三綱絕矣,禍將及人?!奔唇庖鹿趻鞏|都城門,將家屬客于遼東。天下定,乃還瑯邪不其山中,以德讓導鄰里,聚落化之。詔書征萌,上道迷,不知東西。萌曰:“朝廷所以征我者,以吾聰明睿智,有益于政耳。今方面尚不知,安能濟政?”即歸,后連征不起。
袁宏曰:夫金剛水柔,性之別也;員行方止,器之異也。故善御性者,不違金水之質;善為器者,不易方員之用。物誠有之,人亦宜然。故肆然獨往,不可襲以章服者,山林之性也。鞠躬履方,可屈而為用者,廟堂之材也。是以先王順而通之,使各得其性,故有內(nèi)外隱顯之道焉。末世凌遲,治亂多端,隱者之作,其流眾矣?;蚶傋膛d,靜以鎮(zhèn)世;或時難迍邅,處以全身;或性不和物,退以圖安;或情不能嘿,卷以避禍。凡此之徒,有為而然,非真性也;而有道之君皆禮而崇之,所以抑進取而止躁競也。嗚呼!世俗之賓,方抵掌而擊之,以為譏笑,豈不哀哉!
自王莽末,天下旱蝗,稼谷不成。至建武之初,一石粟直黃金一斤,而人相食。二年秋,野縠旅生,野蠶成繭,民收其實,以為衣糧。是歲,野谷生漸少,南畝益墾矣。
六年春正月丙辰,改舂陵為章陵,復比豐、沛。
劉隆等破舒城,斬李憲。
二月,吳漢拔朐城,董憲、龐萌逃出。漢執(zhí)其妻子,憲流涕謝吏士曰:“妻子皆已得矣,久苦諸公?!睂⑹膨T欲從間道詣上降,追兵至,皆斬之。于是天下粗定,唯隴、蜀未平。
上乃休諸將于洛陽,分軍士于河內(nèi)。數(shù)置酒會諸將,輒加賞賜。每幸郡國,見父老掾吏,問數(shù)十年事,吏民皆驚喜,令自以見識,各盡力命焉。初,軍旅間賊檄日以百數(shù),上猶以馀暇講誦經(jīng)書,自《河圖》《洛書》讖記之文,無不畢覽。
王元說隗囂曰:“天下成敗未可知。天水完富,士馬最強。宜北取西河,東收關中,按秦舊跡,表里河山。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之一時也。既不能為此,且畜養(yǎng)士馬,據(jù)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要之,魚不可以脫于泉,一失權柄,神龍還與蚓同。前更始都長安,四方向應,以為真定也。一朝壞敗,大王幾無所據(jù)。今南有公孫,北有文伯,江湖海濱,王公十數(shù),而欲信儒生之語,棄千乘之基,羈旅危國以求安全,是由覆車之軌,計之不可者也?!眹绦娜恢?/p>
是時公孫述遣兵出江關,敗南郡。上因欲天水伐蜀,從褒、斜,江關路遠而多阻,莫若從西州,因便以舉,則兵強財富。囂雖遣子入侍,而心懷兩端,常思王元之言,欲據(jù)一方,不欲早定。乃復上書,盛言︰“蜀道危險,棧閣敗絕,丈尺之地,則不得通。述性嚴酷,上下相患,須其罪惡孰著,大呼向應之勢也?!?/p>
來歙素剛,聞囂有異議,遂發(fā)憤責囂曰:“國家以君為知臧否,曉廢興,故為手書以暢圣意。既遣伯春,復用邪惑之言,族滅之計,叛主負子,背忠信,傷仁義。吉兇之決,在于今日?!庇按虈?,而左右兵多。囂欲害歙,歙持節(jié)就車。囂逾怒,欲殺歙。王遵諫曰:“愚聞為國者慎名與器,為家者畏怨重禍。名器俱慎,則下伏其令;怨禍不輕,即家受其福。今將軍遣子質漢而外懷他心,名器逆矣。既違其命,又殺其使,輕怨禍矣。古者列國兵交,不絕其使,所以重兵貴和而不任戰(zhàn)也?!洞呵飩鳌吩唬骸槐?,使通可也?!螞r持王命質而犯之哉?上不合于正義,內(nèi)不周于長利,茍行盜賊之短策,又何是非之能識?加以伯春委身,已在闕庭,而屠漢使,此踐機試劍授刃于頸也。君叔雖單居,陛下之外兄也,屠之未損于漢,而隨以族敗。昔宋執(zhí)楚使,遂有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萬乘之主乎?”歙知黨多在西州,救助非一,遂得免。王遵亦豪杰士也,既而降漢,封上雒侯。
初,囂問班彪曰:“往者周亡,戰(zhàn)國并爭,天下分裂,數(shù)世然后始定。意者縱橫之事,復起于今日乎?將承運迭興,在一人也?愿先生論之?!睂υ唬骸爸苤d廢,與漢不同。周立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其勢然也。漢家承秦之制,郡縣治民,臣無百年之柄。至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故王氏之貴,傾擅朝廷,能竊號位,而不根于民。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領而思漢。十馀年間,天下中外騷擾,遠近俱發(fā),假號云合,咸稱劉氏,不謀而同辭。方今雄杰跨州城者,皆無七國世業(yè)之資。《詩》云:‘皇矣上帝,臨下有赫。臨視四方,求民之瘼?!衩裰幰魉紳h,向仰劉氏,已可知矣?!眹淘唬骸跋壬灾?、漢之勢可也,至于但見愚民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家復興,踈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得之,時民復知漢乎!”
彪既感囂言,又愍狂狡之不息,迺著《王命論》以救時難。曰:
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彼匆嘁悦怼d┯陴?、契,咸佐唐堯,光濟四海,奕世載德,至于湯、武,而有天下。雖遭遇異時,而禪代不同,至于應天順民,其揆一也。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唐據(jù)火德,而漢紹之,始起沛澤,則神母夜號,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yè)。然后精誠通乎神明,流澤加乎生民,故能為鬼神所福向,天下所歸往。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游說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捷者幸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悲夫!亂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若然者,豈獨暗于天道哉?又不睹之于人事矣!
夫饑饉流離,單寒道路,思有裋褐之襲,擔石之蓄,所愿不過一金,然終不免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烹俎分裂,又況么么,不及數(shù)子,而欲晻奸天位者乎!是故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路;燕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楶棁之材,不荷棟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復公???!毖圆粍倨淙我病?/p>
當秦之末,豪杰共推陳嬰而王之,其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今卒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嬰從其言,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劉氏之將興也。是時陵為漢將,而母獲于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愿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事之,無有二心?!彼鞂h使伏劍,以固勉陵。其后果定于漢,陵為宰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全宗祀于無窮,垂冊舊于《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兇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征應,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以信誠好謀,達于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諫如順流,趨時如向起;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悟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于行陣,收陳平于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yè)也。若乃靈瑞符應,又可略聞矣。初,劉媼妊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暝,有龍蛇之怪。及長而多靈,有異于眾。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呂公觀形而進女;秦始皇東游以厭其氣,呂后望云而知其所處;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則五星聚。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
歷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考五者之所謂,趣舍不厭斯位,符應不同斯度,而茍昧權利,越次妄據(jù),外不量力,內(nèi)不知命,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兇,伏斧鉞之誅。英雄誠知其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拒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無貪不可幾,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永終矣!
囂不寤,彪乃轉之河西,大將軍竇融咨訪焉。
彪字叔皮,右扶風安陵人。成帝時,彪姑為倢伃,諸父昆弟貴幸當世。父稚,哀帝時為廣平太守。莽攝政,欲文致太平,使侯者分行風俗,采頌聲。稚無所上,被劾為延陵園郎,由是班氏不顯莽朝。彪幼好學,家有賜書,內(nèi)足于財,好古之士,父黨揚子云已下莫不造其門。年二十而天下亂,因避地西州。
及囂將背漢,竇融與書責讓之曰:“將軍當厄會之際,乘不利之時,承事本朝,委身于國,忠孝冠周、霍,德讓配吳札,融等所以服高義,愿為役者也。忿悁之間,改節(jié)易圖,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zhí)事者貪功建謀,以至于此,融竊痛之!融聞智者不危眾以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利。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jié)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出之,謂留子何?自起兵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為丘墟,生民轉于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馀,則流亡之孤。今傷痍之體未愈,哭泣之聲未絕。幸賴天運少還,而大將軍復重其難,是使瘡痍不得遂瘳,幼孤復見流離,庸人且為流涕,況仁者乎?惟將軍省察之?!眹滩患{,融乃與五郡太守請師期,世祖嘉美之。
夏四月,上幸長安,謁園陵。
諸將議欲延囂日月之期,許爵其將帥,以散其謀。祭遵曰:“囂奸計久矣。今若案兵引日,則其謀益深,而公孫得固其奸謀,不如遂進?!鄙蠌闹?。遣吳漢、耿弇諸將從隴道擊蜀。隗囂使王元據(jù)隴坻,伐樹木以塞隴道。諸將與戰(zhàn)不利,還屯三輔。
馬援上書曰:“援自念事陛下,本無公輔之薦,左右之助,臣不自陳,陛下何因聞之?故臣不復避瞽言,昧死陳誠。臣與囂往為知交,今聞與來歙書,深更怨臣,自計無負于囂,遣臣東,謂臣曰:‘仆北面稱臣,加以本欲為漢,足下往觀其政。于汝意可,即專心矣。’臣還報以赤心,欲囂善耳,非欲陷于非義也。囂自挾奸心,盜憎主人,反欲歸怨于民。臣欲遂退不言,則無以報陛下。愿詣行在所,得露心腹,陳滅西州之術,然后退就壟畝,飯蔬飲水,隨四民之職,死無所恨?!鄙蠄笤S。援東詣京師,具言擊囂之計。上大悅,謂援曰:“吾方西誅隗囂,待詔勉卒所志。”
是時建威將軍耿弇屯漆,征虜將軍祭遵屯汧,征西將軍馮異屯上林,大司馬吳漢在長安,中郎將來歙〔監(jiān)〕(堅)領眾軍在安民。援始將突騎五千匹,諸將每疑議,更請呼援,咸敬重焉,而來歙深與援善。
囂復上疏曰:“吏民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雖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jié),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不敢不勉。今臣之在本朝,如遂蒙恩,更得洗心,死骨不朽?!庇兴疽試搪D其子恂。上不忍,復使歙至汧,賜囂書曰:“昔柴將軍與韓信書云:‘陛下寬仁,雖有亡叛而后歸,輒復位號,不誅也。’故復賜書。深言則似不遜,略言則事不決。今若束手,復遣恂弟詣闕,有全爵祿之福。吾年已〔三〕(五)十馀,在甲兵中十年,厭浮語虛辭。即不欲,勿報。”囂知世祖籌之明,乃遣使稱臣于蜀。公孫述以囂為朔寧王,數(shù)遣兵助囂。
太原人溫序為護羌校尉,行〔部〕(步)至襄武,為囂將茍宇所執(zhí)。欲生降之,謂序曰:“并勢力,天下可圖也?!毙蛟唬骸笆車厝?,本當效死,義不貪生?!庇顝蜁杂餍颍蚺持唬骸疤敽胃颐{漢將!”左右欲殺之,宇止之曰:“義士欲死節(jié),賜劍令自裁?!毙蚴軇?,銜須嘆曰:“既為賊所迫,無令須污土。”遂伏劍。上聞而憐之,賜洛陽城旁冢地,谷千斛,縑五百匹。除序子壽為郎,遷鄒平侯相。壽夢序告之曰:“久客思鄉(xiāng)里。”壽即棄官,上書乞將序骸骨葬舊塋,詔許焉。
冬十二月癸巳,詔曰:“間者以軍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稅。今往往屯田,其令郡國田租三十稅一,如舊制焉?!?/p>
馮異在關中久,求還京師,上不聽。有人上書言馮異專制關中,威福自由,號咸陽王。上以章示異,惶恐謝曰:“臣本諸生,遇受命之會,過蒙顧盼,充備行伍,班大將,爵為通侯。雖受任方面,豫有微功,此皆國家謨謀,非臣所及也。臣伏自思惟︰奉承詔旨,則戰(zhàn)無不克;率臣私心,則未嘗不悔。陛下獨見之明,久而益遠,乃知‘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當兵革始起,豪杰競逐,臣在傾側之中,尚無過差之志,況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者乎!誠宜謹守愚忠,以自終始,伏愿明主知臣素心。”詔曰:“將軍之于國家,義則君臣,恩猶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懼意?”
是冬,馮異、岑彭朝京師。上謂公卿曰:“馮將軍是我兵起時主簿也?!笔怪悬S門賜異珍寶衣服。詔曰:“倉卒無蕪蔞亭豆粥,呼沱河麥飯也?!碑愔x曰:“臣聞管仲謂桓公曰:‘愿君無忘射鉤,臣無忘檻車?!R國賴之。臣愿陛下無忘父城,則百僚蒙恩,天下幸甚?!焙笄伯悓⑵拮游?。彭亦數(shù)宴見,寬加賞賜。既而還南,使過家上先人冢,詔大長秋朔望問〔太〕夫人起居。
詔諸侯就國。耿純上書,愿奮擊公孫述;又陳前在東郡誅涿郡太守朱英親屬,涿郡誠不自安。乃更封純?yōu)闁|光侯。上曰:“文帝謂周勃曰:‘丞相吾所重也,君為我率諸侯就國。’今亦然哉?!奔兯炀蛧?,吊死問傷,國中愛之。
袁宏曰:夫萬物云為,趣舍不同,愛惡生殺,最其甚大者也??v而不一,亂亡之道,故明王制設號令,所以一物心而治亂亡也。今誅惡之臣,內(nèi)懼私憾,不慮其弊,從而易之,是下用情而法不一也。不一則多變,多變則害生。故王者之所保,在于法一而不變乎!
靈壽侯邳彤薨。
世祖既平邯鄲,遣任光還信都,更封陵鄉(xiāng)侯。李忠為中水侯,遷丹陽太守,治甚有稱,為天下第一。
建武七年
七年春正月丙申,詔天下系囚非殊死者,一切勿治。
是時海內(nèi)新安,民得休息,皆樂吏職,而勸農(nóng)桑,風俗和同,人自修飾。上惟王莽偽薄之化,思有以改其弊,于是黜虛華,進淳樸,聽言觀行,明試以功,名實不相冒,而能否彰矣。又念前世園陵太盛,王侯吏人轉相仿競,乃下詔曰:“世俗不以厚〔葬〕(?。楸陕?,富者過奢,貧者殫財,刑法不能禁,禮義不能止,倉卒以來,乃知其咎。布告天下,令知忠臣孝子薄葬送終之義?!?/p>
癸亥晦,日有蝕之。詔曰:“陰陽錯謬,日月薄蝕。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其赦天下。公卿百寮,各上封事,無有所諱。舉賢良方正各一人?!庇谑邱T衍上書陳事:“一曰顯文德,二曰褒武烈,三曰修舊功,四曰招俊杰,五曰明好惡,六曰簡法令,七曰差祿秩,八曰撫邊境?!睍?,上將召見之,后以讒不得入。
袁宏曰:夫讒之為害,天下之患也。暗主則理固然矣。賢君而讒言不絕者,豈不哀哉!夫人君之情,不能不形于外。夫好惡是非之情形于外,則愛憎毀譽之變應于事矣。故因其所好而進之,因其所惡而退之,因其所是而美之,因其所非而疾之。惡而于無嫌之地,而人主不必悟者,讒人之所資也。夫讒人之心,非專在傷物,處之不以忠信,其言多害也。何以知其然?夫欲合主之情,必務求其所欲。所惡者一人,所害者萬物,故其毀傷,不亦眾乎?若夫聲色喜怒之際,虛實利害之間,以微售其言,焉可數(shù)哉!是以古之明君,知視聽之所屬,不能不關于物也;知一己之明,不能不滯于情也。求忠信之人而置之左右,故好惡是非之情未嘗宣于外,而愛憎毀譽之言無由而至矣。
〔三〕(二)月癸亥晦,日有蝕之。是時宰相多以功舉,官人率由舊恩,天子勤吏治,俗頗苛刻,因是變也。
太中大夫鄭興上疏曰:“臣聞‘國無政,不用善,則取謫于日月之災,故政不可不慎也。其道務三而已:一曰擇人,二曰因民,三曰從時’,此應變之要也。昔在帝堯,洪水滔天,帝求俾乂,岳曰:‘鯀哉。’帝知鯀不可,然猶屈己之是,從岳之非,重違眾也。昔齊桓公避亂于莒,鮑叔從焉。既反國,鮑叔舉管仲,桓公從之,遂立九合之功。晉文公奔翟,從者五人,既得晉國,將謀元帥,趙衰以郄縠為閱禮樂,敦《詩》、《書》,使將中軍,而五子下之,故能伏強楚于城濮,納天子于王城。今袞職有闕,朝論輒議功臣,功臣用則鮑、趙之舉息矣。愿陛下上師陶唐,下覽齊、晉,以成屈己從眾之德,以濟群臣舉善之美。臣聞上竭聰明,則下懼其罪。故日者,君象也;月者,臣象也。君威亢急,則臣道迫促。愿陛下留神寬恕,以崇柔克之德?!辈粡?。
興字少贛,河南開封人。嘗從劉歆學講議,歆美其才,學者皆師之。興既之涼州,坐事免。會赤眉作亂,東道不通,興乃歸隗囂。囂貳于漢,興每匡諫,言辭懇至。囂雖內(nèi)不能悅,而外相崇禮。興求歸葬父母,囂不聽,而徙舍益祿。興見囂曰:“昔嘗同僚,故歸骸骨,非敢為用也,求為先人遺類耳。幸蒙覆載,得自保全,今乞骸骨,而徙舍益祿。興聞事親之道,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奉以周旋,不敢失墜。今為父母乞身,得益祿而止,是以父母為請也,無禮甚矣。將軍焉用之!”囂曰:“幸甚?!蹦藶檗k裝,使與妻子俱。
上聞興歸,征為太中大夫。光祿勛杜林上書薦興曰:“執(zhí)義堅固,敦于《詩》、《書》,好古博物,見疑不惑,宜侍帷幄,以益萬分。”于是敬異焉。每朝有大議,輒訪問興。上嘗以郊祀事問曰:“欲以讖決之,何如?”興對曰:“臣不為讖?!鄙吓唬骸扒洳谎宰?,非之邪?”興曰:“臣于書有所未學,而無敢非?!鄙夏私庠唬骸把圆划斎羰切?!”興數(shù)言事,文辭溫雅,然以不合旨,又不善讖,故不得親用。
有子曰眾,以才學知名。其后皇太子及山陽王因虎賁將梁松束帛聘眾,眾謂松曰:“太子儲君,無外交之義。漢有舊制,蕃王不得私通賓客?!彼燹o不受。松曰:“長者意不可逆也?!北娫唬骸胺附米?,不如守正而死?!碧蛹巴趼勚?,嘉而不強。及梁氏敗,賓客多坐之,眾不染于辭。
夏五月,前將軍李通為大司空。
秋,隗囂遣步騎三萬侵三輔,耿弇遣數(shù)百騎與戰(zhàn),為囂所破。囂將分兵取栒邑。馮異聞之,馳據(jù)其城。諸將皆曰:“虜兵乘勝,不可爭鋒?!碑愒唬骸叭籼?shù)脰找?,則三輔動矣。攻者不足,守者有馀。今先據(jù)栒邑,以逸待勞,非所謂爭鋒也?!彼祚Y入栒邑,閉城,偃旗鼓。囂將不知,直來攻城。異擊鼓建旗,成列而出。囂軍亂遁,異大破之,追奔數(shù)十里,于是北地諸豪帥相率而降。諸將多有言功者,異獨默然。上璽書勞異曰:“栒邑孤危,亡在旦夕,諸將狐疑,莫有先發(fā)。將軍獨決奇算,摧敵殄寇,功如丘山,猶若不足。雖孟反后入,無以過也。今遣太中大夫赍醫(yī)藥殯殮之具,以賜吏士。其死傷者,大司馬已下親吊問之,以崇謙讓?!庇谑侨娭磕桓袗偂?/p>
袁宏曰:謙尊而光,于是信矣。馮異能讓,三軍賴之。善乎王之言謙也!楊朱有言:“行賢而去自賢之心,無所往而不美?!币蛩挂哉?,圣莫盛于唐、虞,賢莫高于顏回?!队輹窋?shù)德,以克讓為首;仲尼稱顏回之仁,以不伐為先。郄至矜善,兵在其頸;處父上人,終喪其族。然則克讓不伐者,圣賢之上美;矜善上人者,小人之惡行也?!端抉R法》曰:“茍不伐則無求,無求則不爭,不爭則不相掩?!庇纱搜灾裰院?,下之所以順,功之所以成,名之所以立者,皆好乎能讓而不自賢矣。
夫人君者,必量材任以授官,參善惡以毀譽,課功過以賞罰者也。士茍自賢,必貴其身,雖官當才,斯賤之矣。茍矜其功,必蒙其過,雖賞當事,斯薄之矣。茍伐其善,必忘其惡,雖譽當名,斯少之矣。于是怨責之情必存于心,希望之氣必形于色,此矜伐之士、自賢之人所以為薄,而先王甚惡之者也。
君子則不然。勞而不伐,施而不德;致恭以存其德,下人以隱其功;處不避污,官不辭卑;惟懼不任,唯患不能。故力有馀而智不屈,身遠咎悔而行成名立也。且天道害盈而鬼神福謙。凡有血氣,必有爭心。功之高者,自伐之責起焉。故宋公三命,考父傴僂;晉帥有功,士燮后歸;孟側殿軍,策馬而入;三卿謀寇,冉有不對。其所以降身匿跡,如此之甚也何?誠知民惡其上,眾不可蓋也。
夫逆旅之妾,惡者自以為惡,主忘其惡而貴焉;美者自以為美,主忘其美而賤焉。夫色之美惡定于妾之面,美惡之情變于主之心,況君子之人有善不敢識,有過不敢忘者乎!其為美亦以弘矣。故楊子之言足師,逆旅之妾足誡也。
八年
八年春正月,來歙自陽城將二千人斬山開道,徑至略陽,襲囂將金梁等,殺之,因保其城。上聞之,喜甚。左右怪上數(shù)破大敵,今得小城,何足以喜?上以“略陽囂之所阻,腹心已壞,則制其支體”。先是吳漢諸將在長安者兵雖盛,以梁屯守,不得上隴。及梁死,歙據(jù)略陽,乃爭馳赴之。上以為“囂失所恃矣,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士卒頓弊,乃可乘危而進”。皆追漢等還。囂果自將數(shù)萬人攻略陽,激水灌城,晝夜攻歙。歙率勵吏士,同心固守,數(shù)月不拔,囂眾疲弊。
夏閏四月,上西征至漆。議者以為車駕不宜入險,且遣諸將觀虛實。議未定,會馬援夜至,勸上曰:“囂眾瓦解,兵進必破?!币悦诪樯焦?,于上前指眾軍所入處。上笑曰:“虜在吾目中矣?!避囻{遂進。
竇融與五郡太守將步騎數(shù)萬、輜重五千兩,與上會第一。上置酒引見融等,待以殊禮。囂眾大潰,城邑皆降。囂將妻子保西州,吳漢、岑彭引兵追守之。囂將王元入蜀。上嘉融功,以四縣封融為安豐侯,融弟友為顯親侯。于是以次封竺曾為助義侯,梁統(tǒng)為歸義侯,史苞為褒義侯,厙均為輔義侯,辛彤為扶義侯,既而皆遣還西。融兄弟并受爵位,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shù)上書求代,上不許。
蜀人聞隗囂敗,百姓震動。成都郭外有秦時舊倉,王莽以來???。公孫述乃詐使人言︰“下倉出谷,積如山陵?!卑傩湛帐朽毻^之。述乃會百官問曰:“下倉竟出谷乎?”對曰:“無有?!笔鲈唬骸把在笸鯏?,亦復如此矣?!庇源税脖娦恼咭?。
蜀人荊邯說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廢也。昔秦失其政,豪杰并起,漢祖無前人之遺跡,立錐之地,起于行陣之間,身自奮擊,與項羽戰(zhàn),大小百馀,軍破身困者數(shù)矣,然猶不止。故軍敗復合,創(chuàng)愈復往。何則?前死成功愈于就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時漢更始復失天下,眾心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以爭天命,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兵,卑辭事漢,喟然自以為文王復生也。今漢帝釋西顧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則西州豪俊咸居心于山東,間使相聞。至于五分而有其四,則舉兵伐之,遂以屠潰,是則然矣。若天水已平,漢九分天下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nèi)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臣之愚計,以為宜與漢和親。不者,當及天下之望未絕,豪杰尚可驅動,急以時悉發(fā)國內(nèi)精兵,令田戎據(jù)江陵,臨江南之會,筑壁堅守,傳檄吳、楚,則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得。如此,海內(nèi)震搖,冀有大利也。”述欲從其言,蜀人及述兄弟以為不可,述遂止。延岑等數(shù)請兵,愿立功,終疑而不聽,由是皆怨,唯公孫氏任政。
述性酷急,數(shù)誅殺,察于小事,如治清水而已。少為郎,習漢家制度,出入法駕,鸞旗旄騎,置陳陛戟,輦出房闥。又立其兩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shù)縣?;蛑G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王愛子,示無大志。”述不勝情,卒皆王之。
潁川盜賊起,京都騷動。
秋八月,上還洛陽。謂執(zhí)金吾寇恂曰:“卿著威信于潁川,獨卿能平之。從九卿復為二千石,以憂國可也?!扁υ唬骸皾}川聞陛下西征,以為隴、蜀未定,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如陛下升輿南面,臣愿執(zhí)銳在前,賊必惶恐歸死。”即日車駕南轅至潁川,盜賊悉降。百姓遮道曰:“愿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鄙夏肆翕}川,撫吏民,受馀降。
冬十一月,公孫述將救囂,乘高卒至。漢兵未及陣,囂得逃出,入冀。漢軍食盡,吳漢、岑彭燒輜重,歸長安。天水諸縣復反為囂。
十二月,高句麗王遣使奉貢。
東郡、濟陰盜賊起,大司空李通、橫野將軍王常率舟師擊之。上以耿純威信著于衛(wèi)地,即拜純?yōu)樘写蠓颍c兵會于東郡。東郡聞純?nèi)虢?,盜賊九千馀人降,兵不戰(zhàn)而還。璽書復以純?yōu)闁|郡太守。
九年
九年春正月,征虜將軍祭遵薨。遵忠藎廉潔,毀己財為國,賞賜皆以賑吏士,身寢布被,妻子惡衣食,上以是重焉。雖在軍旅,其所進禮,皆儒術之士,宴會游處,必雅歌投壺。遵喪至河南,詔遣百官詣喪所,上乃素服臨之,望城舉音,哀動左右。既還,復幸城門,過其車騎,涕泣不能已。詔河南尹護喪事,大司農(nóng)給其費。喪禮成,復臨,祠以太牢,如孝宣帝臨霍光故事。贈以將軍侯印綬,謚曰威侯,賜朱輪容車,介士〔道〕(遵)引。既葬,車駕復親臨墳墓,問其室家。上嘆曰:“安得憂國奉公之臣如祭征虜者乎?”衛(wèi)尉銚期進曰:“陛下念祭遵不已,群臣皆內(nèi)懷慚懼?!弊裰娝既舸?。
是春,隗囂病死。囂將皆降,唯高峻不下。峻嘗降漢,已復歸囂,故懼誅不降,立囂小子純。
初,王莽末,天水童謠曰:“出吳門,望緹云。見一蹇人,言欲上天。令可上,地安得民?”囂少病蹇,吳門者,即冀郭門也。
來歙說上曰:“隗囂雖死,西州未平。公孫述以隴西、天水為蕃蔽,故得延其軀命。如二郡既平,則述計窮矣。昔趙以賈人為將,高祖懸以重賞。今隴右新破,百姓饑饉,可以利動時也。宜益資軍實,以誘未附。今誠知國用不足,民勞于內(nèi),然天下未定,不得休息?!鄙蠌闹?。于是糧谷器物不絕于道。
冬,來歙、馮異入天水,破述將王匡、田弇,諸縣悉降。
自王莽末,西羌寇隴西、金城,入塞內(nèi)。隗囂不能討,因撫集以為強。歙奏言非馬援莫能定,乃以援為隴西太守。援至,擊先零,大破之,降者萬馀人。援上疏曰:“〔允〕(亢)吾以西,數(shù)十里一城,城皆完堅。舊制置塞,因山阻海,其蹊徑輒有候尉,故虜不得妄動。即棄允吾以西,北為殖養(yǎng)虜根,內(nèi)自迫促,宜及兵威,疾往除之。金城諸縣,皆田地肥美,溉灌流通,自有本民,易還充實,誠不宜有所斷棄。若二郡平定,流民還本業(yè),不復為國家憂?!庇谑窃t竇融悉還金城客民三千馀戶。援為置長吏,繕治城郭,起塢候,勸耕田,郡〔中〕(未)樂業(yè),羌虜悉降。
援以郡新復,務開寬信,舉大體而已。賓客故人滿門下。諸曹時白事,輒曰: “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煩。若大姓侵小民,黠羌不從令,此乃太守事耳?!迸钥h嘗有報怨者,吏民驚言羌反,百姓奔城郭。狄道長請閉城門,發(fā)兵。援時方與賓客飲,大笑曰:“羌虜何敢復犯我。曉狄道長令歸寺,良怖急者,各床下伏?!焙笊远?,郡中乃服。
三月,封楚王子般為菑丘侯。頃之,徙封抒秋侯。上幸沛,詔問郡中諸侯有事行者。太守言般至行為諸侯師,天子嘉之,恩禮甚厚。
吳漢、王霸諸將征劉芳于高柳。匈奴救芳,漢兵不利,引軍還。璽書以霸為上谷太守。
十年
十年夏,征西大將軍馮異攻洛門,未下,薨,謚曰節(jié)侯。
異謙退不伐,每軍行止舍,諸將爭功,異嘗屏處大樹下,軍中號為“大樹將軍”。上嘗分諸營吏士,問曰:“屬誰營邪?”皆曰:“愿屬大樹將軍。”上以此重之。非合戰(zhàn)受敵,異嘗處眾營后,與諸將相逢,引車避之。士卒不得爭功,進止皆有旗幟,號為嚴整。子彰嗣。上追思異功,封小子?為祈鄉(xiāng)侯。
秋八月己卯,幸長安,祠高祖廟。
上將討高峻,寇恂諫曰:“車駕止長安,隴西足以震懼。且去關東不遠,此從容一處而制四方。今士馬勞倦,遠履險阻,非萬乘之固也。前年潁川之役,可以為戒?!鄙喜粡模M及汧。
高峻不降。上謂恂曰:“公前止吾,今為吾行矣?!扁恋谝唬曹妿熁矢ξ脑勨?,辭禮不屈。恂怒,將斬之。諸將曰:“高峻兵精,今欲降之,而斬其使,不可。”恂遂斬之,遣其副歸。峻即日開城與隗純等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軍師,何以反降?”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所取也。今來觀望,其意不屈,是不欲降。殺之,峻亡其半,以是動心,故知其必降?!敝T將皆曰:“非所及也。”峻與諸隗徙關東。頃之,隗純將數(shù)十騎亡入匈奴,追斬之。
吳漢、王霸擊劉芳,芳將胡騎會平城下,連戰(zhàn),大破之。是時芳與匈奴連兵,烏丸數(shù)為寇盜,緣邊愁苦。霸乃筑塢候,起亭鄣,自代郡至平城三百馀里。霸數(shù)上書言邊事,宜與匈奴和親。又言委輸可從溫水,以省陸轉之勞。后皆施行。霸愛士卒,死者解衣以斂之,傷者輟食以哺之。在上谷二十馀年,與匈奴數(shù)十百戰(zhàn),士卒皆爭為效力。
是歲,執(zhí)金吾寇恂、衛(wèi)尉銚期薨。
恂居九卿位,饗大國租,皆以施朋友,賑給故人。常曰:“吾所以自至于此者,士大夫之力也,可不共乎!”恂學行并修,名重朝廷,議者稱其有宰相器。會恂早薨,莫不痛惜。謚曰威侯。恂兄弟及兄子、姊子以軍功侯者八人。恂數(shù)言閔業(yè)之忠,上以為關內(nèi)侯,官至遼西太守。
袁宏曰:夫世之所患,患時之無才也;雖有其才,患主之不知也;主既知之,患任之不盡也。彼三患者,古今之同,而御世之所難也。觀寇恂之才,足居內(nèi)外之任,雖暫撫河內(nèi),再綏潁川,未足展其所能也。及在汝南,延儒生,受《左氏》,何其閑也!晚節(jié)從容,不得預于治體。夫以世祖之明,如寇生之智能,猶不得自盡于時,況庸主乎!
期為將,嘗先登陷陣,手自斬獲。軍每不利,賴期得振者甚數(shù)。為人重信義,雖破邑降城,未嘗虜掠。在朝見不善,必犯主之顏。上嘗與期門近出,期頓首車前曰:“臣聞古今之戒,變生不意,臣誠不愿陛下微行數(shù)出?!碧熳訛橹剌洝F诩膊?,其母問嗣者。期曰:“受國重恩,常懷慚負。若死有知,何以報國,何議嗣乎?”上親自臨禭,謚曰忠侯。
十一年
十一年春三月己酉,上幸南陽,過章陵,祠園廟。
初,公孫述遣大司徒任滿、翼江王田戎將數(shù)萬人據(jù)荊門,浮橋橫江,以絕水道,營壘跨山,以塞陸路。上遣吳漢、岑彭、臧宮將六萬兵擊荊門。詔岑彭曰:“大司馬習用騎兵,不曉水戰(zhàn),荊門之事,一由征南而已?!?/p>
閏月,吳漢、岑彭率師攻之。時大東風,吹船逆流,直沖浮橋,因放火燒之。風怒火盛,短兵接戰(zhàn),蜀兵驚怖。大軍遂順風并進,所擊無前?!矓亍橙螡M,溺死者數(shù)千人。田戎退保江州。岑彭遂長驅入江關,令兵無得鹵掠,所過不受牛酒,見耆老陳漢恩德。百姓無不欣悅,開門請降。吳漢、臧宮自后而進。
六月,來歙、蓋延入武都,攻述將王元,破之,乘勝遂進。蜀人震恐,遣刺客刺歙。刀未出,歙召蓋延。延至見歙,涕泣不能仰視。歙叱延曰:“虎牙何以敢爾!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啼泣乎!刀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卿邪!”延拭淚,具受所敕。辭畢,抽刀而卒。
上聞之,悼痛無已,贈中郎將印綬,謚曰節(jié)侯。喪還洛陽,車駕臨吊送葬,哀慟?欷,所褒顯賞賜甚厚。長子褒嗣。上嘉歙忠節(jié),封歙弟由為宜西侯。歙為人信厚,言行不相違。雖銜命數(shù)年,出以喻囂,然往來之言,皆可復也。
上之臨喪,趙王良與張邯相逢城門中。道迫狹,敕邯旋,車傾。良怒,召門候岑遵困辱之。司隸校尉鮑永奏良大不敬。良尊重莫貳,上雖不從,而群臣嚴憚焉。永辟平陵人鮑恢為都官從事?;忠嗫怪保槐軓娪?。詔曰:“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逼湟娭厝绱?。
永字君長,上黨屯留人。父宣,守正不虧,為王莽所誅。莽欲滅其子孫,上黨都尉路平承旨,欲害永。太守茍諫嘉宣忠節(jié),置永府中,護全之。永數(shù)為諫陳安漢室、禽奸臣之策。諫戒永曰:“機事不密則害生,禍倚人門?!睍G喪,路平復收永弟升。會新太守趙興至,嘆曰:“我受漢茅土,不能致身立節(jié),鮑宣之死,豈可害其子邪!”敕縣出升,復召永為功曹。時有稱侍中止傳舍者,興欲出謁,永以為非真,不宜。興遂駕往,永當州門,拔佩刀截鞅,興為還車。數(shù)日,詔書下捕之,果矯稱使者,由是知名。
自魯郡太守為司隸,行縣至霸陵,過更始冢,引車將下,從事諫止之。永曰:“北面事人,〔何〕忍不過其墓!雖以獲罪司隸不避也?!彼煜萝嚕M哀。至右扶風,上茍諫冢。上曰:“奉使如此,可乎?”太中大夫張湛對曰:“仁者,百行之宗;忠者,禮義之主。仁不遺舊,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鄙蠍?。
初,云陽人宣秉字巨卿,為御史中丞,遷司隸校尉。務舉大體,闊略微細,其政嚴而不苛,百僚亦敬憚之。上幸其府,見秉布被瓦器,食則魚飡,嘆曰:“雖楚之二龔,不能過也?!奔促n幃帳器物,拜為司徒司直。俸祿皆以分九族,家無擔石之儲。
東海王良字仲子,亦為司徒司直,行大司徒事。居貧守約,妻子不之官。司徒掾鮑恢嘗以事至蘭陵,過良家,見一婦人負柴而入,不知是良妻也?;种^曰:“我司徒掾也,將歸京師,夫人得無有書乎?”婦人曰:“苦掾,無書?!奔榷鴨栄?,乃良之妻也?;謬@息而去。故良之清貧聞于天下。良謝病歸。天子備禮征,不得已載病至京師。道過友人。友人闔門不內(nèi),曰: “不有忠言奇謨以取大位,是無其德也,曷為往來屑屑不憚煩邪?”謝而不見。良遂稱病篤而歸,終身不起。
冬,岑彭以江州城固而糧多,留馮俊守之。彭引軍從涪江擊平曲。述遣汝寧王延岑、大司空公孫恢、將軍王元距廣漢,大司徒侯丹距黃石。彭令臧宮擊岑等,自溯都江擊侯丹,破之。時岑等盛兵沆水,〔宮〕(官)兵財千馀人,降附者四五萬口,軍食不足。蜀民各堅壁觀形勢。宮欲還,恐為虜所制。會謁者將數(shù)百兵詣岑彭,宮乃矯制取謁者兵,踈行陣而多旗鼓。蜀人聞漢兵卒至,登山望之,旌旗滿谷,呼聲動山,莫不震懼。宮因其懼,縱兵大破之,斬公孫恢,死者萬馀人,王元降。即遂乘勝而前,所至皆降。岑彭既破侯丹,晨夜兼行二千馀里,徑赴武陽,別遣精騎馳廣都,去成都數(shù)十里,所至皆奔散。述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
彭所營地名彭亡,彭惡之,欲徙,會日暮。其夜,蜀遣刺客刺彭,彭死。彭首破荊門,長驅武陽,將兵齊整,為巴、蜀所稱,百姓思之,為立廟武陽。謚曰壯侯。上思彭功,封其庶子淮為穀陽侯。
上為書喻公孫述,示以成敗。述得書嘆息,以示光祿勛張隆。隆勸述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言。
岑彭之死,吳漢將精兵二萬自夷陵出犍為。
十二年
十二年春,吳漢到南安,擊述弟永于魚涪津,破之,遂降武陽。
初,漢入犍為界,諸縣多城守。詔令漢直到廣都,據(jù)其心腹,諸城自下。漢意難之。既進兵廣都,諸城皆降。又詔漢曰:“廣都去成都五十里,述若來攻,待其困弊而攻之,勿與爭鋒。述若不來,轉營逼之,彼必堅壁?!睗h以連戰(zhàn)輒勝,便進兵,去成都十里。漢自將步騎二萬馀人水北作營,遣副將劉尚將萬馀人于南為營,相去二十馀里。上聞之,大驚,讓漢曰:“如述出兵連綴副營,副營破,即公營亦破矣,恐公不能還自天上也。幸尚無他者,急還廣都?!?/p>
三月癸酉,詔曰:“巴、蜀民為人所掠者,免為庶人?!?/p>
夏六月,黃龍見于河東。
秋七月,馮駿破江州,殺田戎。
九月,述遣司徒謝豐、執(zhí)金吾袁吉將十馀萬人攻吳漢,分兵守劉尚。漢力戰(zhàn)不利,漢謂諸將曰:“吾與諸軍逾越險阻,轉戰(zhàn)千里。今深入敵地,在其城下,勝則成功,敗則無馀,成敗在一舉矣。前夾江為營,戰(zhàn)數(shù)不利。今欲徙水北營合于水南,同心一力,人自為戰(zhàn),何有不克哉!”饗士秣馬,潛軍夜合水南營。述不知,乃分兵距水北營,自將攻水南營。漢迎擊,大破之,斬謝豐、袁吉。會臧宮至,兵馬甚盛,遂進軍城下。述自將數(shù)萬人出戰(zhàn),吳漢縱銳士奔之,刺述,洞胸。輿至營,以兵屬延岑,其夜述死。明旦,岑舉城降。吳漢悉滅公孫氏,并誅延岑。漢燔燒百姓,縱兵大掠。上聞之,詔讓吳漢、劉尚曰:“城中老母嬰兒,口以萬數(shù),兵火大縱,可為酸痛,甚違古人吊民之義!公等戴天履地,何忍行此邪?”
初,漢軍糧盡,具舟將退,謂蜀郡太守張堪曰:“禍將至矣。軍有七日糧而轉運不至,必為虜擒,不如退也?!笨澳酥?jié)h,使毀軍以挑述,述果出戰(zhàn),遂以破述。成都既平,堪先入其城,府藏珍寶,皆有簿券,秋毫無所取,慰撫吏民,蜀人喜悅。后遷漁陽太守。匈奴嘗以萬騎入漁陽,堪以數(shù)千騎擊破之,威震北邊,漁陽大治。
堪字君游,南陽宛人。明帝時問蜀郡計掾樊顯曰:“前后太守誰最賢?”顯曰:“漁陽太守張堪仁足以惠下,威足以擒奸。前公孫述破時,珍寶山積,卷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堪獨乘折轅車,布被囊而已?!鄙下勶@言,嘆息良久。方征堪,會病卒,天子悼惜之。
大司空李通以疾罷。通以布衣唱謀,有佐命之功,又尚寧平公主,甚見親重。通性謙恭,常欲避權勢,自為宰相,謝病不視事,連年乞骸骨,上輒優(yōu)喻之,以三公歸第養(yǎng)疾。通后固請罷相、以特進侯奉朝請,常與高密、膠東侯參議大事。車駕每幸南陽,遣使使祠通父守冢。
竇融與五郡太守還京師,官屬賓客轉轂千馀兩。融至,上涼州牧、張掖屬國都尉、安豐侯印綬,上遣使還侯印綬。引見,就諸侯位,賞賜恩寵傾京師。以梁統(tǒng)為太中大夫。數(shù)月,拜竇融為冀州牧,俄拜大司空。融以非國家舊臣,而爵位與吳公并,每朝會進見,辭禮甚恭,上愈親厚之。融久不自安,數(shù)辭讓爵位,因侍中金遷口達至誠。又上疏曰:“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質性頑鈍。臣朝夕教以經(jīng)藝,不得令見天文、讖記。誠欲令肅恭畏事,恂恂修道,不愿其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王侯故國哉?”每請間求見,上輒不許。融嘗罷朝,逡巡席后。上知融欲讓,使左右扶出之。他日將會,先詔融曰:“曩者知公欲讓,今相見,宜論他事,勿復言?!逼湟笄谌舸?。
梁統(tǒng)在朝,數(shù)言便宜。上書陳法令輕重,宜遵舊典,曰:“臣聞人君之道,仁義為主,仁者愛人,義者治理。愛人故為之除殘,治理則為之去亂。是以五帝有流殛之誅,三王有大辟之刑。所以經(jīng)世教民,除殘去亂也。故孔子曰: ‘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叩凼苊儆刑煜?,制法定律,傳之后世,不易之科也。文帝寬柔,省去肉刑,他皆率由舊章,幾致刑措。武帝因資財富,多出兵命將,征伐遠方,軍沒民疲,豪杰犯禁,故增其二科,懲不盡節(jié)。宣帝聰明,親覽萬機,臣下奉憲,不失繩墨。元帝法令,少所改更,而天下稱治。至于成帝繼體,哀、平即位日淺,丞相嘉等猥以數(shù)年之間,虧除先帝舊律百有馀事,咸不厭人心,尤妨政事。伏見陛下權時撥亂,博施濟民,功逾文、武,德侔高皇,而反循季世末節(jié),襲秉衰微之軌,非所以還初反本,據(jù)元更始也。愿陛下?lián)衿渖普叨鴱闹洳簧普叨闹?,定不易之典,垂無窮之制,天下幸甚?!?/p>
事下公卿,光祿勛杜林諫曰:“夫人情挫辱,則節(jié)義之心損;刑網(wǎng)繁密,則茍免之行生。圣帝明王知其如此,故深識遠慮,動居其厚。故湯去三面之網(wǎng),《易》著三驅之義,所以德刑參用,而示民有恥。漢德寬厚,民無二心,軍士左袒,樂為劉氏,多恩之所致也。至其后世,不能以德,而勤于法。故有吹毛求疵,詆欺無限,桃李之饋,集以成事。于是家無全行,國無廉夫,上下相循,法不能止,而仁義之風替矣。陛下覽得失之要,深知其原,故破觚為圓,建斲為樸,法簡易遵,網(wǎng)疏易從,海內(nèi)頌政,不勝其喜。宜如舊制。”上從林議。
統(tǒng)徙封陵鄉(xiāng)侯,出為九江太守,治甚有跡,吏民畏愛之。統(tǒng)有子九人,而松最知名。次竦,弱冠能教授,善屬文。
袁宏曰:自古在昔,有治之始,圣人順人心以濟亂,因去亂以立法。故濟亂所以為安,而兆眾仰其德;立法所以成治,而民氓悅其理。是以有法有理,以通乎樂治之心,而順人物之情者。豈法逆人心而可使眾兆仰德,治與法違而可使民氓悅服哉?由是言之,資大順以臨民,上古之道也;通分理以統(tǒng)物,不易之數(shù)也。
降逮中世,政繁民弊。牧之者忘簡易之可以致治,御之者忽逆順之所以為理。遂隳先王之大務,營一時之私議。于是乎變詐攻奪之事興,而巧偽奸吏之俗長矣。陵遲至于戰(zhàn)國,商鞅設連坐之令以治秦,韓非論捐灰之禁以教國,而修之者不足以濟一時,持之者不能以經(jīng)易世。何則?彼誠任一切之權利,而不通分理之至數(shù)也。
故論法治之大體,必以圣人為準格;圣人之所務,必以大道通其法??贾鲜绖t如彼,論之末世則如此。然則非理分而可以成治者,未之聞也。若乃變詐攻奪之事興,而飾智謀權冊以勝之;巧偽奸利之俗長,而設禁網(wǎng)陷阱以餌之;患時世之莫從,懸財賞行罰以驅之;毒為下之訐逆,厚威網(wǎng)殺伐以服之。斯所謂勢〔利〕(力)茍合之末事,焉可論之以治哉!先王則不然??锲渥儕Z則去其所爭,救其巧偽則塞其淫情。人心安樂,乃濟其難以悅之,又何不從之有焉?人情惡侵,則正其分以齊之,又何訐逆之有焉?推此以治,則雖愚悖兇戾者,其于身也,猶知法治,所以使之得所而安其性者也。故或犯治逆順,亂倫反性者,皆眾之所疾而法之所以加,是警一人而千萬人悅,則法理之分得也。夫然,則上下安和,天下悅服,又何論于法,逆于理,理與法違哉?
十三年春正月戊子,詔曰:“往年敕郡國勿因計吏有所進獻,今故未止,非徒勞役道途所過未免煩費,已敕太官勿復受。其遠方食物乘輿口實可以薦宗廟者,即如舊制?!睍r有獻善馬日行千里,寶劍直百金。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上雅性不喜聽音樂,手不持珠玉,征伐常乘革車,用事而已。及公孫述平,傳送鼓師葆車,然后乘輿器服漸備物焉。二月,馬武軍下曲陽以備胡寇。丁亥,太原王章為齊公,魯王興為魯公。五月,殷紹嘉公為宋公,周承休公為衛(wèi)公。徙鄧禹為高密侯,食四縣。上以禹功大,封弟寬為明親侯。禹以特進奉朝請。袁宏曰:古之明君,必降己虛求以近輔佐之臣,所以寄通群方,和睦天人。古之賢臣,必擇木棲集以佐高世之主。主務宣明,不以道勝而不招;臣務對揚,不以時艱而不進。及其相遇,若合符契,功高而尊禮其人,師喪而不咎其敗,此三代君臣所以上下休嘉,比德天地。末世推移,其道不純,務已尚功,舋自外入,君臣之契,多不全矣。唯燕然和樂,終始如一,風涂擬議,古之流矣。高祖之興,蕭公之力也,且暫亡若失左右手。及天下已定,無所用之,賴鮑生之說以濟其身,狼顧涂跣,卒入囹圄。子房玄算,高祖之蓍龜也。始者相得,非子房不謀也。海內(nèi)既安,杜門不出,假托神仙,僅乃獲免。光武之在河北,未知身首安寄也。鄧生杖策,深陳天人之會,舉才任使,開拓帝王之略。當此之時,臣主歡然,以千載俄頃也。洎關中一敗,終身不得列于三公,俯首頓足,與夫列侯齊伍。嗚呼!彼諸君子,皆嘗乘云龍之會,當?shù)壅咧模瞎斆?,猶有若斯之難,而況以勢相從不以義合者乎!山桑侯王常、東光侯耿純薨。是時有上書言,宜令司隸校尉督察三公。司徒掾蒼梧陳元上疏曰:“臣聞師臣者帝,賓臣者王。故武王以太公為師,齊桓公以管夷吾為仲父,古之道也。近魏文侯友田子,諸侯不敢入其境。高皇帝令相國奏事不拜,入殿不趨,所以寵大臣也。及新室王莽遭漢中衰,獨操國柄,以偷天下,足己自喻。不信群臣,奪公輔之任,損宰相之威,然不能禁天下之謀,身為世戮。故人君患在自驕,不患驕臣;失在自任,不在任人。方今四方未集,百姓未一,觀聽者注耳目之時也。陛下宜修文武之典,襲祖宗之德,屈節(jié)待賢,以示將來,不宜有司察公輔之名也。”上善其言。南陽太守杜詩上書曰:“臣聞唐、虞以股肱康,而文王以多士寧。是故《詩》稱‘濟濟’,《書》曰‘良哉’!臣詩竊見故大司徒伏湛自行束修,無所毀玷,篤信好為,守死善道,經(jīng)為人師,行為儀表。在平原,吏民畏愛,遭世反復,城郭不傾,秉節(jié)持重,不可推移。陛下深見臧否,顯以宰相,微過斥退,久而不用。湛德足以左右王室,名足以昭示遠人。前者選擇諸侯以為公卿,所以砥礪藩屏,勸進忠信。湛宜任宰相輔佐之官?!毕?,詔征。湛既到,即入見,賞賜浸渥,將用之,暴病薨。賜秘器,上親吊祠。伏氏世以經(jīng)學清約相承,東州號曰伏不鬬,由家風化導然也。湛兄子恭,明帝時為司空。大司徒侯霸薨,上傷惜之,親自臨吊。詔曰:“惟霸積善之德久而益彰,清潔之操白首彌厲。漢之舊制,丞相拜日,封為列侯。頃以軍旅暴露,功臣未受國邑,緣忠臣之心,不欲先饗其寵,故未爵命。其追爵謚霸,使襲其后?!庇谑欠獍詾閯t鄉(xiāng)侯,謚曰哀侯。臨淮吏民聞霸薨,莫不隕涕,共為立祠,四時祭之。
十四年春正月,匈奴遣使來獻,中郎將劉襄使匈奴。夏四月辛巳,封孔子后孔志為褒城侯。越嶲人任貴遣使降。九月,莎車王賢、鄯善王安遣使奉獻。濟南太守王梁薨。初,梁為河南尹,穿渠引穀水以注洛陽城下,渠成而不流。有司奏劾梁,梁慚懼,上書乞骸骨。上乃徙梁為濟南相,更封阜城侯。
十五年春二月,大司馬吳漢將馬武等徙雁門、代郡、上谷民遷中山以避胡寇。于是馬武殺軍吏,詔命武將妻子就侯國。武自歸京師,天子削武五百戶,更封為楊虛侯。武好酒,敢直言,時醉在上前,面折同列,言其短長,無所回避。上恣聽之。上嘗與功臣宴飲,歷問曰:“諸君不遭際會,與朕相遇,能何為乎?”鄧禹對曰:“臣嘗學問,可郡文學。”上笑曰:“言何謙也!卿鄧氏子,志行修整,可掾功曹?!备饕源螌?,至武,曰:“臣以武勇顯,可為守尉督盜賊?!钡坌υ唬骸扒也粸楸I賊,自致亭長,斯可矣?!?袁宏曰:夫壽夭窮達,有生之分也;得失悲欣,萬物之情也。故推分而觀帝王之與布衣,竹柏之與朝菌,焉足言哉!以情而談,一顧之與暫毀,傾蓋之與脫驂,猶尚可為歡戚,而況大斯哉!夫能與造化推移,而不以哀樂為心者,達節(jié)之人也。自斯已還,屬于方域,得之不能不欣,喪之不能不戚。故原得失之大,而天下所必同者,莫尚于通塞乎!然才高者宜通,而懷寶以之陸沈;德薄者必卑,而鄙夫以之竊位。是則通塞可得而遇,否泰難得而期也。君子或因風云之勢,以建山岳之功,乘日月之末光,以成一匱之業(yè)。雖著功美于當年,猶欣一遇于千載。若夫版筑漁釣,織箔鼓刀,韞櫝胸懷與之朽爛者,焉可數(shù)哉!至如樂毅之遇于燕昭,屈原之事于楚懷,白起之用于秦王,范增之奉于項籍,雖終同顛沛,猶一申其志,誠未足以語夫通塞者乎!白首抱關,轉死溝壑者,何殊間哉!夫以鄧生之才,參擬王佐之略,損翮弭鱗,棲遲刀筆之間,豈以為謙,勢誠然也!及其遇云雨,騰龍津,豈猶吳漢之疇能就成天之構,馬武之徒亦與鸞鳳參飛。由此觀之,向之所謂通塞者,豈不然乎!初,有司請封皇子,天子弗許也。固請連年,乃從之。四月戊申,封皇子輔為右翊公,英為楚公,陽為東海公,康為濟南公,蒼為東平公,延為淮陽公,荊為山陽公,衡為臨淮公,焉馬左翊公,京為瑯邪公。是日,天子思李通之功,乃封通少子雄為邵陵侯。袁宏曰:《書》稱“協(xié)和萬邦”,《易》曰“萬國咸寧”。然則諸侯之治建于上古,未有知其所始者也。嘗試言之曰:夫百人聚,不亂則散,以一人為主,則斯治矣。有主則治,無主則亂。故分而主之,則諸侯之勢成矣;總而君之,則王者之權定矣。然分而主之,必經(jīng)綸而后寧;總而君之,必統(tǒng)體而后安。然則經(jīng)綸之方,在乎設官分職,因萬物之所能;統(tǒng)體之道,在乎至公無私,與天下均其欲。故帝王之作,必建萬國而樹親賢,置百司而班群才。所以不私諸己,共饗天下,分其力任,以濟民事。《周禮》: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之田方五百里,侯伯子男降殺之,謂之五等。雖富有天下,綜理不過王畿;臨饗一國,政刑不出封域。故眾務簡而才有馀,所任輕而事不滯。諸侯朝聘,所以述職納賦,盡其禮敬也;天子巡狩,所以觀察風教,知其善惡也。功德著于民者加地進律,其有不善者則明九伐之制。是以世祿承襲之徒,保其富厚而無茍且之慮;修績述官之疇,務善其禮不為進取之計。故信義著而道化成,名器固而風俗淳,推之百世,可久之道也。爰自唐、虞,至于三代,文質相因,損益有物,諸侯之制存而不革,長世育民,所由遠矣。及王略不震,諸侯違度,官失其序,民移其業(yè)。然而眾國扶持,大小相制,雖強毅之國不能擅一時之勢,豪杰之士無所騁嘯咤之心。昔周室微弱,政教陵遲,桓、文翼戴,二國是賴。憂勤王室,則諸侯慕而率從;振而驕之,則九國叛而不至。楚恃江、漢,秦據(jù)崤、函,心希九鼎,志存神器。然畏迫宗姬,忌憚齊、晉,歷載八百,然后降為庶人,豈非列國扶疏,根深難拔已然之效哉?戰(zhàn)國之時,志在兼并,伐國而貪其民,得邑而置其私,而郡縣之勢萌矣。秦有天下,覽周之弊,毀廢五等,因而用之。傾天下之珍以奉一身之欲,舉四海之務以關一人之聽,故財有馀而天下分,怨不理而四海叛。高祖既帝,鑒秦之失,分裂膏腴,封殖子弟,至于將相功臣,租稅而已??たh之官,即而弗改。夫畫土分民止于親戚,班爵施勞不逮功賢,猶賴宗室之固以折諸呂之難,況萬國親賢兼樹者哉!文帝時,賈誼言曰:“夫欲天下之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使海內(nèi)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諸國之君,莫有異心,輻湊并進,而歸命天子矣?!蔽牡鄄粡模溆袇?、楚之變。忿而懲之,大懼諸侯,推恩以分其國,因事以削其邑,枝葉既落,本根從焉。遂使王莽假托恩道,揖讓稱帝,豈不易哉!光武中興,振而復之,奄有天下,不失舊物,而建封略,一遵前制,諸侯禁網(wǎng),日月增密。末世衰微,遂以卑弱,宗室懼于罪敗,同姓挫于庶民,一夫攘臂,故以能亂天下矣。由此觀之,五等之治,歷載彌長,君臣世及,莫有遷去。雖元首不康,諸侯不為失政;一國不治,天下不為之亂。故時有革代之變,而無土崩之勢??たh之立,禍亂實多。君無常君之民,尊卑迭而無別,去來似于過客。人務一時之功,家有茍且之計。機務充于王府,權重并于京師。一人休明,則王政略班海內(nèi);元首昏暗,則匹夫擬議神器。是以閨闥不凈,四海為之鼎沸;天網(wǎng)一,六合為之窮兵。夫安危之勢著于古今,歷代之君莫能創(chuàng)改。而欲天下不亂,其可得乎?嗚呼,帝王之道可不鑒歟!癸丑,追尊兄??曰齊武公,仲曰魯哀公。盧芳自匈奴入高柳。左馮翊蓋延薨。是時天下墾田多不實,百姓嗟怨。諸郡各使吏奏事,帝見陳留吏其牘下疏云:“潁川、弘農(nóng)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痹懤?,吏誑言于長壽街上得之。東海公陽在幄后,因言曰:“吏受郡敕,欲以墾田民相比方耳?!痹t難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xiāng)多近親,故田宅不可問?!蹦嗽懤?,吏具服如陽言。由是帝彌重陽也。
十六年春二月,交阯女子征側、征貳反,九真、日南、合浦并為盜賊。三月辛丑,日有蝕之。冬十月,盧芳降,封芳為代王。是時天下刺史、太守以墾田不實下獄死者十馀人,于是南郡太守劉隆亦系獄,上以隆功臣也,免為庶人。上從容問虎賁中郎將馬援曰:“吾甚恨前殺牧守多也。”援曰:“死得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復生?!鄙洗笮Γ漤槙r不忤,皆此類也。援長七尺五寸,疏眉美須,博通多聞,閑于進對,善說前言往事。與上言舊時三輔長者、閭里豪杰,皇太子諸王聽之無倦。上知援智有馀,甚見親重。
十七年春二月乙未晦,日有蝕之。夏四月,上幸滎陽、潁川、章陵。六月癸巳,臨淮公衡薨。秋七月,廬江費登等反,虎賁中郎將馬援平之。冬十月辛巳,皇后郭氏廢,立皇后陰氏。初,郭后寵衰,數(shù)懷怨恚。上東門候郅惲上書曰:“臣聞夫婦之間,父不能得之于子,君不能得之于臣,況臣欲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也。雖然,愿陛下念其不可,勿亂大倫,使天下有議社稷者?!鄙仙浦?,曰:“惲恕己而量主,知我必不可以所私而輕天下者也”。陰后,南陽新野人。更始元年,世祖納后于宛。方北之洛陽,令后歸新野,止宛。宛中少黨諸陰、鄧鄉(xiāng)里豪,居能自讓。建武初,迎后于淯陽,為貴人。上以后性寬仁,欲立之。后輒退讓,自陳不足以當大位。時郭后以生太子強,故遂立郭后。及后生東海王陽,而寵益盛。后性慈仁,十歲喪父,語及之,未嘗不流涕。上常言“希見親,不在已數(shù)十年”,語及之,輒涕者。追爵謚后父隆為宣恩侯。以兄識為侍中,封元庶侯;識弟興為期門仆射;興弟就襲父爵,更封新陽侯。識字次伯,齊武王時以率宗人、賓客為偏裨矣。及隨世祖征伐,數(shù)有戰(zhàn)功,將益其邑,識辭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幸托屬掖庭,賞賜豐衍,如復加爵邑,此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也,不可以示天下。” 上甚美之。興字君陵,筋力過人。其從出入,常操小蓋鄣翳風雨,泥涂狹隘躬自履涉,上所幸止必先入清宮。居則博觀《五經(jīng)》,訪問政事,尊賢下士,廣求得失,獻善替否,薦達后進,好施接人,門無游俠。與張宗等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其所長而達之。張汜之徒與興厚善,以為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為言,是以世稱其忠。起第宅,采椽粗樸,足避風雨。常稱豐屋之戒,若不修德,雖有崇臺廣廈,猶傳舍也。上嘗封興,置印綬于前,興固讓曰:“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shù)人受爵、土,令天下觖望,臣誠不愿。臣蒙陛下、中宮恩澤至厚,可謂富貴已極,不可復加。”上見其讓切,不奪其志?;屎髥柟?,興曰:“后不讀書記邪?‘亢龍有悔’,多見不知量。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欲得因力配尊貴,娶婦求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當知足,驕奢益為觀聽所譏。”后悅其言,不為宗親求位以干王政。就剛強不順理,頗以貴勢傲物。扶風人井丹,高抗之士也。諸王、貴人更請丹,莫能致。就自以為能致丹,詭諸王錢二萬,使人通丹,致之。丹不得已,乃詣,就為丹設麥飯蔬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為能供美食,故相過耳,何謂如此?”就更為置盛饌。及就起,左右進輦。丹笑曰:“聞桀乘人車,此其是邪?”坐中皆失色,莫之敢應。就即為去輦,談論盡日,乃去。以其名高,就等無敢失意者,丹亦終身不仕。明帝初,就為少府,子豐尚酈邑公主。公主驕妒,豐亦狷狹,遂殺公主。豐誅死,就自殺,家屬歸本郡。郭后既廢,太子太傅張湛稱疾引退,為太中大夫。上欲以湛為大司徒,湛至朝堂,坐遺小便,自稱疾篤,遂不用,卒于家。湛字子孝,右扶風平陵人。舉動必以禮,雖幽室閑處,不易其度,閨門之內(nèi),若嚴君焉。三輔歸之,以為儀表。成、哀間為二千石,王莽時歷守尉,建武初為左馮翊,修禮教,明好惡,政化大行。嘗告歸平陵,望縣門而下車,主簿進曰:“明府位尊德重,不宜自輕?!闭吭唬骸啊抖Y》,下公門,式路馬??鬃佑卩l(xiāng)黨,恂恂如也。父母之國,所宜盡禮?!闭勘徽?,當還馮翊,曰:“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闭吭唬骸熬缘逻M,湛以罪退?!卞已捕?。湛常乘白馬,上每有異政,輒言“白馬生且復諫矣?!比晌?,徙右翊公輔為中山王,諸國公皆為王。是歲,鳳皇五集潁川郡,眾鳥并從,行列蓋地數(shù)頃,留止七十日。
十八年春二月,蜀郡史歆反,巴郡宕渠楊偉、徐客等各起兵以應歆。大司馬吳漢、臧宮擊之。壬午,上幸長安,祠園陵。夏四月,伏波將軍馬援、扶樂侯劉隆、樓船將軍殷志、平樂侯韓宇擊交阯。至合浦,殷志病死。援當浮海入交阯。船少,不足渡,乃問山行者。遂浮海隨山開道千馀里,自西至浪泊,擊征貳等,降者數(shù)千人。韓宇后病死,援并將其眾追征貳等,至禁溪,連破之。貳等各將數(shù)百人走。戊申,上幸河內(nèi)。五月,代王芳復入匈奴。六月壬戌,赦益州殊死已下亡命者。秋,史歆等平,吳漢徙偉、客等二百馀戶于長沙。冬十月庚辰,上幸南郡,還祠章陵。辛丑,追謚外祖父樊重為壽張敬侯。重字君云,家世溫厚,三世不分財。重居家有法,子孫進見如吏。其治家,僮仆無游手,身自隱親,故能殖其財,田至三百頃,資至巨萬。其興功造作,為無窮之規(guī)。欲治器物,則先種梓漆,人皆笑之,然卒得其用。居家擬于邦君。外孫何氏兄弟爭財,重恥之,以田二頃解其訟,由是縣邑敬其德讓。重八十馀而終。不索假貸者可百馀萬,臨困,悉削文書,下告兒子。債家聞之,皆爭往償之,諸子不受也。中子密字靡卿,初與齊武王共起義兵,湖陽收系妻子,將殺之,湖陽令曰:“樊重父子有禮行于鄉(xiāng)里,正有大罪,且當在后,何可殺耶?”宗家亦有系者,多被害,唯密妻子得免。后隨世祖征伐,數(shù)有勤勞,封壽張侯。密謙恭畏慎,不汲汲于官位,父子內(nèi)相敕戒以“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嘉榮勢也,天道惡盈而好謙,畏天道耳。前世貴戚可明戒也,保身全命,云不樂哉!”每當朝會,輒俯伏,須漏盡。雖令不朝,恐有謬誤,猶晨詣闕下。上以是尤重之。時見得失,乃獻便宜,輒自手書削藁。公卿朝見訪政事,終不敢對。疾病,上自臨視,垂涕問所欲,密自陳:“身無功,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大恩,令臣魂神慚負黃泉,愿還壽張,食小鄉(xiāng)亭?!鄙媳瘋溲裕髲头饷苄∽用癁槠酵?。臨薨,敕諸子薄葬,靜掃閉戶,物不得所下,與夫人同冢異藏,各自一延道。以死生各異,棺柩一藏,不當復見,如有腐敗,傷孝子心。朝廷善之,謚曰恭侯。初,兵革起而皇妣薨,宗人樊巨公獨親殯斂。世祖即位,擢為中大夫。固始侯李通薨,謚曰恭侯,賜甚盛,上及皇后親吊送葬。
十九年春正月,卷人傅鎮(zhèn)反。臧宮擊之。東海王陽曰:“賊相迫劫反耳,其中必有欲悔者。今圍之急,不如小緩之,令得亡逃。亡逃,亭長足以取之?!睆闹?,賊果破走。馬援斬征貳等。二月,封援為新息侯,設牛酒勞軍士,因撫觴而言曰:“吾從弟少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人生一世,但求衣食,仕官不過郡掾吏,守墳墓,護妻子,鄉(xiāng)里稱善人,斯可矣,安用馀為?’當吾在浪泊西時,下潦上霧,毒氣浮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憶少游語,何可得也?今賴諸士大夫之力,而吾先受其賜,所以喜且愧也?!弊呗勚?,莫不嘆息之。袁宏曰:少游之言有心哉!人之性分,靜躁不同,或安卑素,守隱約,顧視榮名,忽若脫履。彼二涂者,終之以道,亦各一家之趣也。然功業(yè)難就,而卑素易從,而古今之士,莫不自托于功務,而莫肯于閑逸者,將自負其才,顧眾而動乎!然則榮名功業(yè),非為不善也。千載一遇,處智之地難也。若夫安素守隱,其于人間之懼,故以易而無累矣。然茍非夷涂,外物難必,螻蟻且能為害,而況萬物乎!故久處貧賤,誠有志者之所恥也。歸終而言,取保家之主乎!詔援復擊九真,自無功至居風,斬首三千馀級,徙其渠帥數(shù)百家于零陵。援所過,令治城郭,修溉灌,申舊制,明約束,是后駱越常奉馬將軍故事。自郭氏廢后,太子強不自安。郅惲勸之曰:“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賢君,吉甫令臣,及有纖芥,放逐孝子?!洞呵铩分x,母以子貴,太子宜引愆退身?!睆娝煲蜃笥谊愓\,愿備藩輔,世祖遲回者久之,乃許焉。十月戊申,皇太子強封東海王,食東海、魯國二郡,租賦之稅,車服之飾,加于諸王。強上書讓東海,又因太子口陳至誠,上不許,以強章示公卿而嘉嘆之。袁宏曰:夫建太子以為儲貳,所以重宗統(tǒng),一民心也。非有大惡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興,后漢之業(yè)宜遵統(tǒng)一之道,以為后嗣之法。今太子之德未虧于外,內(nèi)寵既多,嫡子遷位,可謂失矣。然東海歸藩,謙恭之心彌亮;明帝承統(tǒng),友于之情愈篤。雖長幼易位,興廢不同,父子兄弟,至性無間。夫以三代之道處之,亦何以過乎!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志氣高抗,不慕當世。王莽末,民不堪命,惲西至長安,上書諫莽曰:“臣聞智者順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神器有命,正不可虛獲。上天垂戒,欲以陛下就臣位。陛下宜順天命,轉禍為福;如不早圖,是不免于竊位也。天為陛下嚴父,臣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廢,子諫不可難,惟陛下留神?!泵Т笈聪略t獄,劾惲大逆。猶以惲據(jù)正義,難即害之,使黃門近臣脅導惲,令為病狂恍惚,不自知所言。惲終不轉曰:“所言皆天文圣意,非狂人所能造?!彼煜到?jīng)冬,會赦得免,因南游蒼梧。建武初,自蒼梧還鄉(xiāng)里,縣令卑身崇禮以為門下掾,惲感其意,遂為之屈。惲友人董子張父及叔父為人所害。子張病困,惲往候子張。子張絕良久,氣復還,視惲歔欷。惲曰:“吾知子不悲天命長短,而痛心二父仇不復也?!弊訌埮P,目擊惲。惲即起,將客追仇人,取其頭以示子張。子張悲喜,氣便絕。惲即詣令自首。令應之遲,惲曰:“為交報仇,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義也。虧君生身,非節(jié)也。”趨出詣獄。令跣追之,拔刀自向曰:“子不出,吾以死明之?!睈岭S令出。久之,為郡功曹。汝南舊事:冬饗,百里內(nèi)縣皆持牛酒到府宴飲。時太守歐陽歙饗禮訖,教曰:“西部督郵繇延,天資忠貞,稟性公方,典部折衡,推破奸雄?!稌吩唬骸裁駝t惠,黎民懷之?!w舉善以教,則不能者勸。今與眾儒共論延功,顯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以養(yǎng)德?!敝鞑咀x教,戶曹引延受賜。惲前跪曰:“司正舉觥,以君之罪,告謝于天。明府有言而誤,不可掩覆。按延質性貪邪,所在荒亂,虐而不治,冤慝并作,百姓怨之。而明府以惡為善,股肱莫爭,此既無君,又復無臣,君臣俱喪,孰舉有罪?君雖顛危,臣子扶持,不至于亡。惲敢再拜奉觥。”歙甚慚。門下掾鄭次都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之德也,可無受觥哉?”太守曰:“實歙罪也?!本磁e觥,惲乃免冠曰:“昔虞舜輔堯,四罪咸服,讒言弗行,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惲不忠,孔壬是昭,績言象龍,豺獸從政,既誹謗而又露言,罪莫重焉。請收惲、延,以明好惡?!膘ㄔ唬骸笆俏徇^也?!彼觳谎缍T。惲歸府,因稱病。延亦退。次都素清高,與惲厚,招惲去,曰:“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古而然。子直心,誠三代之道。繇延雖去,必復還。吾不忍見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乎!”惲曰:“孟軻以強其君所不能為忠也,量君之所不能為賊也。惲業(yè)強之矣。障君于朝而不死職以求直,罪也。延退,惲又去,不可?!贝味妓烊?,隱于弋陽山中。居數(shù)月,延果復召,惲即去,從次都止,漁釣甚娛,留數(shù)十日。惲喟然嘆曰:“天生俊士以為民,無乃違命而亂倫乎?鳥獸不可與同群,子從我為伊尹乎?將為巢、許而辭堯也?”次都曰:“吾足矣。幸得全軀種類,還奉墳墓,盡其學問,道雖不行,施之有政,是亦為政也。吾年耄矣,安得從子?子勉正命,勿勞神以害生?!备鲃e去。惲客于江夏,郡舉孝廉為郎,遷上東城門候。世祖嘗夜出,還,詔開門入,惲不內(nèi)。上令從門舉火射帝面,惲對曰:“火明遼遠?!彼炀嗖婚_。明日,惲諫曰:“昔文王不敢盤游于田,以萬民惟正。陛下既游獵山林,夜以繼晝,其如社稷宗廟何?暴虎馮河,可為至戒,小臣所竊憂也。”由是上重之,令授太子《詩》,常講殿中。后為梁令、長沙太守,崇教化,表異行。上使執(zhí)金吾陰識護太子家,博士桓榮授太子經(jīng)。二人者皆專心輔導,勸以德義,太子亦虛納焉。秋九月壬申,上幸南陽。冬十二月,越嶲太守任貴反,武威將軍劉尚平之。
二十年,夏六月,徙中山王輔為沛王。秋,馬援自交趾還,位班九卿,賞賜甚厚。援將至京師,故舊迎之。平陵人孟冀,計謀之士也。以援自遠而還,勞而賀之。援曰:“我望卿有奇也,但復與眾人同語邪?武帝時,伏波將軍路博德開七郡,封符離侯,數(shù)百戶。今我但平亂郡爾,猥封近縣且三千戶。國家追錄我和汧、隴間功,我自視功薄賞厚。人當功厚賞薄,于后乃長。先生欲何用相濟?”冀曰:“愚不及是?!痹唬骸敖裆杏行倥趸笖_北邊,我欲自請擊匈奴。男兒要欲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矣,反臥床上于兒女子手中死邪?”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睍倥胗冶逼?,詔以事示,援遂自請擊北邊。十月,上幸東海、沛國,省五原郡,徙其吏民于河東。十二月,伏波將軍馬援出襄國。上以援勤勞,賜縑千疋。援謂黃門竇固、太仆梁松曰:“凡人富貴,當使可復賤也。如公等貴欲不可賤,居高益堅,愿思吾言?!庇凶R聞援言,無不嘆息。大司馬吳漢薨,謚曰忠侯,葬如霍光故事。漢性強力,每從征伐,上未安,漢不敢息。軍有利鈍,諸將或失其度,漢常自厲吏士益治兵器。上時令人視之,曰:“吳公方修戰(zhàn)攻具。”上嘗曰:“吳公如此,隱若一敵國矣?!奔霸诔?,唯公天下。嘗旱,公卿請雨不得,漢乃悉出其僮仆,一時免之。漢又嘗出征,妻子在后買田安業(yè)。漢還,讓妻子曰:“軍帥在外,吏士不足,何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付昆弟外家。其忠自天性,故能常任職,以功名終。是時上欲以衛(wèi)尉陰興為大司馬,興叩頭曰:“臣不敢惜身,誠恐虧損圣德?!鞭o讓至切,上以此聽之。乃以扶樂侯劉隆為驃騎將軍,行大司馬事。
二十一年秋八月,馬援以三千騎出高柳,失道,還。匈奴、鮮卑寇遼東,太守祭彤率吏士擊之,斬首二千馀級。遂窮追出塞,復斬首千馀級,收其兵器,得馬數(shù)千疋。由是匈奴、鮮卑震服,不敢窺塞。彤乃思所以離間二寇,以分其勢。招呼鮮卑示以財利,鮮卑后不??塞,彤之計也。冬十月,匈奴入上谷、中山,殺掠吏民。西域鄯善王安、莎車王賢等十六國遣使奉獻,咸愿請都護。上以中國初定,未遑外事,厚加賞賜遣之。大司空竇融以疾策罷,歲馀,行衛(wèi)尉事。融數(shù)稱疾,乞骸骨,賜錢帛,太官致珍奇。弟顯親侯友薨。上愍融年衰,遣中常侍即其臥內(nèi)強進酒食。是時,郡國皆大水,百姓饑饉,光祿勛杜林上疏曰:“臣聞先王之道,明圣用而治同也。其見惡,如農(nóng)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勿使能殖,防其漸也。狼子野心,奔馬善驚,成王深知其患,故以殷民六族分伯禽,七族分康叔,懷姓九族分唐叔,檢其奸軌。又遷其馀眾于成周,所以挫其強御之力,黜其驕恣之心。及漢初興,上稽舊章,同符在昔,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之后,以削弱六國強宗。故邑里無見利之家,山澤無兼并之民,萬里一統(tǒng),海內(nèi)賴安。其后輒因衰粗之痛,脅以送終之義,故遂相率而陪園陵,無反顧之心。追觀往政,皆神道設教,強干百世之要也。是以永享康寧之福,而無怵惕之憂,繼嗣承業(yè),恭己而治,蓋此之助也。今被災之民輕薄無重者,可徙于饒谷之郡,所以清散其兇,全其性命也。昔魯隱有賢行,將致國于桓,猶留連貪位,不能早退。況草創(chuàng)豪帥本無業(yè)徒,因攘擾之時,擅有山川之利。雖遇災,然其狃泰之意,僥幸之望,蔓延無足,不可不察也。”上察林才堪任宰相,會司空缺,乃以林為司空。林自為九卿至三公,輒每上封事,及與朝廷之議,常依經(jīng)附古,不茍隨于眾,為任職相。上亦雅善之。雖在公卿,講授不倦,學者朝夕滿堂,士以慕之。初,林薦杜陵人申屠剛,抗直之士,嘗慕史魚、汲黯之為人,避亂西州,每諫爭隗囂,義形于色。上以剛為侍御史,遷尚書,謇謇多直言,無所屈撓。是時隴、蜀未平,上嘗欲近出,剛諫,上不聽。剛以頭軔乘輿,車輪不得前,乃止。剛數(shù)犯嚴顏,由是出為陰平令,征為大中大夫,以病去,終于家。